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只有夏亦轩在一旁一声不吭,双眸阴冷地盯着慕梓悦,仿佛要把她的脸盯出个洞来。

慕梓悦只做没看见,这两天她去了这块心病,春风得意,走路都有些带飘,见了谁都笑容满面,和夏亦轩的心神不宁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夏云钦有些纳闷,虽然夏亦轩平日里也惜言如金,但碰到要事,却从不吝于发表自己的看法,今天这是怎么了?“皇兄,以你之见,该怎样处置此事?”

夏亦轩恍然惊醒,冷冷地说:“慕王爷自有高见,不需臣赘言。”

慕梓悦笑吟吟地说:“亦轩兄客气了,沈大人才高八斗,于此事也看得通透,我自然以沈大人马首是瞻。”

沈若晨哭笑不得:这一群权臣之中,什么时候轮到他变成马首了?

夏云钦点头沉吟了片刻:“那诸位爱卿看看谁当这钦差比较合适?”

慕梓悦立刻正色说:“沈大人两袖清风,高风亮节,名声传遍大盛,在读书人心中尤其奉为圣人,臣以为沈大人堪当此重任。”

沈若晨皱了皱眉头,上次被慕梓悦举荐主考余悸犹存,这次举荐他当钦差只怕又有什么猫腻,他正想推辞,却见鲁齐胜上前一步,语气诚恳:“沈大人虽然才高八斗,但初为吏部尚书,在官位上还是不能服众,只怕各地府尹会有所怠慢,臣本想毛遂自荐,但又恐臣老朽,不及年青人耳聪目明,被人蒙蔽就坏了陛下大事。臣举荐慕王爷,慕王爷位高权重,众望所归,必然能不负圣意。”

秦冲也频频点头:“鲁大人说的不错,慕王爷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臣就算有心为陛下分忧,现下也没有这个能力啊。”

沈若晨有些惊讶,半晌才点头说:“臣觉得也是慕王爷合适些,臣人微言轻,只怕不能服众。”

夏亦轩沉默了片刻,居然也点了点头:“梓悦的确最为合适。”

慕梓悦的心中一凛,鲁齐胜和秦冲结盟在她预料之中,此次巡视平鲁她本也是志在必得,但那两个老东西怎么会推举她赴平鲁之地巡视?就不怕她把他们的老底都揭出来吗?夏亦轩和沈若晨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也和那两个老东西结盟了?如果这样的话,那她是真的看错了这两个人了!

29第 29 章

四票对一票,慕梓悦毫无争议地便成了这次巡查平鲁的钦差大臣。她也不推辞,欣然领命,又佯作不在意地道:“平鲁临近齐地,这么多年都没见到齐王了,不知道他现今如何了。”

夏云钦怔了一下,终于想起这个被先帝发配到齐地的兄长,不由得有些怅然:“我们兄妹这么多人,也只剩下二皇兄和安宁了。”

一旁的鲁齐胜的脸色微微一变,沉吟了片刻说:“陛下顾念兄弟之情,实在是宽厚仁慈,只是先帝曾有严令,齐王终身不得再入京城,陛下如思念兄长,也还需…”

慕梓悦接口说:“鲁相说的对,即便是陛下思念兄长,也不能违背先帝遗旨,顶多让礼部每年多备点赏赐以示恩泽就是。”

夏云钦点了点头,他虽然重情,但在大事上很有分寸,当初那齐王夏云冲可是太子的不二人选,说什么也不可能再放虎归山。

鲁齐胜的脸色有些难看,看了慕梓悦一眼,假惺惺地说:“广安王倒是很挂念齐王。”

“那是自然,”慕梓悦微微一笑,“想当初整个京城能和本王比一比风流俊逸的,那可是没几个,齐王风采,本王自然甚为思念。”

鲁齐胜也不答话了,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夏云钦又询问了几件政事,便让人都散了,末了留下慕梓悦,有些担忧地叮嘱了几句,无非是让她多听多看,必要时不必顾虑秦冲的话,可以先斩后奏,开仓赈灾,至于国库,到时候总能有法子。

慕梓悦早就有所准备,特意向夏云钦讨要了副手方于正,这让夏云钦有些弄不明白了。

“方于正和你一直不和,你带了他去,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陛下,就是因为他和我不和,所以,他的话,朝臣们才会相信,才能让某些人哑口无言。”慕梓悦解释说。

夏云钦沉默了片刻:“梓悦,你这是在避嫌吗?这是怕朕不信你吗?”

慕梓悦没想到夏云钦这么敏感,不免有些尴尬地说:“陛下,臣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此行非同小可,那方于正不是微臣的人,可以堵他人之口。”

夏云钦敏感地看着她:“梓悦在谋划什么?”

“打虎自然要一鼓作气,手下留情只能是养虎为患,陛下只等着吃虎肉,披虎衣便可了。”慕梓悦微微笑了笑,神情傲然。

夏云钦愣了一下,却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梓悦,朕怎么觉得心里有些慌慌的,不会出什么事情吧?还有那齐王,你今天提起他来是有什么深意吗?”

“陛下果然慧眼,是,平鲁毗邻齐地,臣不信此事和齐王没有牵扯,陛下小心。”慕梓悦神态凝重。

“那你此行岂不是很危险?”夏云钦失声道,“不行,换个人去,朕怕你有事。”

“陛下放心,臣早有准备,怕就怕他没异动呢,”慕梓悦心里一暖,双眸紧紧地盯着夏云钦,满怀期望,“臣谋划了这么久,就等着这一击来为陛下涤清朝政,请陛下成全!”

一回到广安王府,慕梓悦便吩咐慕十八和管事安排出行事宜,自己则来到了书房,吩咐听风点了一支安神香,倚在卧榻上,凝神静心,闭目养神。

那秦冲弃卒保车,痛斩左膀右臂,而鲁齐胜老奸巨猾,一着失利,也必定牟足了劲要给她好看,此行的确凶险。

但那两个老臣在大夏的势力盘根错节,如果不兵行险着,要在短时间内把他们一网打尽,几乎是不可能的。

怪就怪当初先帝既要用和李氏一党无任何牵扯的广安王府,又顾忌广安王府在征西、定北两军的势力,分权而制,武被夏亦轩制衡,文被鲁齐胜掣肘,财被秦冲分权,不知道先帝在天之灵,看到现在这种境况,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那夏亦轩行事也实在让人琢磨不透,这一阵子相处下来,看不出他有什么反意,对她也是时友时敌,时而亲近,时而冷漠;以往每日一得空就能在身旁看到他的影子,这两天却是人影全无,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将所有的细节在脑中过了一遍,又推敲了几个犹疑之处,慕梓悦心里稍稍定了定,睁开眼来,刚巧看到凌然推门而入,笑吟吟地对她说:“王爷,怎么今天看起来精神不佳?小人帮你炖了一碗安神汤,你喝一点试试。”

这一阵子,凌然和她亲近了好多,每日她一回府,便凑上来嘘寒问暖,时常到书房来探望她。

慕梓悦见他一见到书房的藏书,便双眸发亮,也忍不住心生怜惜:想来他以前是官家子弟,一定也曾饱读诗书;被贬为官奴,沦落到王府做了男宠,实在是可怜。

于是,她在的时候,便允了凌然可以在书房自由走动,凌然欣喜之余,倒也没有恃宠生骄,行为本分,慕梓悦试了几次,见他没什么不轨之举,终于放下了戒心。

“你忙这些做什么?让厨房的下人去做就是。”慕梓悦接过了安神汤,只见里面放了些枸杞、百合,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我昨日看了一本食神录,兴致高得很,王爷你尝尝。”凌然满怀期待地说。

慕梓悦喝了一口,随口称赞道:“不错,小然的手艺大有长进。”

凌然十分开心,那双漂亮的杏眼往上一吊,简直有种流光溢彩的感觉,慕梓悦都看得有些呆了,抬手在他眼角轻轻擦过,叹息道:“小然,你若是生做女儿家,一定能把你的夫君迷倒了。”

凌然愣了一下,笑容渐渐地消失了,低声说:“王爷你这是在嫌弃我吗?”

慕梓悦暗悔自己失言,赶紧安慰说:“哪里的话,本王只是随口感叹了一句,若你是女子,就不会和本王相识了。”

凌然咬了咬唇,慢慢地蹭到了她的身旁,见她没什么反应,便犹豫着贴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下巴微微扬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慕梓悦,声音有些发颤:“我原本以为入了广安王府,我这一辈子就完了。万万没想到…王爷…小人愿意一辈子伺候王爷…”

说着,凌然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修长的睫毛轻颤,我见犹怜,只怕就算是铁石心肠的人,都要被化成了一汪春水。

慕梓悦呆了呆,几乎快要把持不住,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影却莫名地钻进她的脑中。

“你那个什么小然,眉眼风流,只怕心都不在你这里,你得意个什么…”

“你就算骗得过天下人,也不可能骗过我!”

慕梓悦心中大骇,忍不住狼狈地往后退了退,扶住了软榻的扶手,脑中混杂一片:她这是抽了什么疯?怎么会在这个风流旖旎的时候想起那个人?谁知道那人说的话中,有几句是真,几句是假?是了,没有别的原因,一定是那个人被她捉弄得太好笑了,她才会偶尔想起他来…

凌然缓缓地睁开眼,眼底的惶惑一闪而过,喃喃地问道:“王爷,你…你这是看不上小人吗…”

慕梓悦定了定神,正色说:“本王亲手选的人,怎么会看不上?本王只是忽然想起,明日就要代天子巡查,千头万绪,还要好好理理才是。”

凌然有些失望,振作了一下,强笑说:“是啊,是小人欠思量了,来日方长,等王爷平安归来,小人和王爷把酒言欢。”

他仿佛想掩饰心中的失落,垂下头来,急促地说:“小人忽然想起来在膳房还炖了些百果粥,小人先告退了。”

说着,他急匆匆地往后退去,一不留神,便撞在了书桌上,惊呼了一声,扶住了一个砚台,倒把笔架撞到在了桌上。

慕梓悦看着他狼狈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惜,脱口而出:“小然,你的父母长辈是哪家的?为何会犯事成了官奴?”

凌然浑身都僵硬了起来,脸色渐渐发白,半晌才惨然说:“王爷,前尘往事,何必再提,凌然如此有辱门楣,请王爷还是给小人留点颜面,不要把小人扒得□裸的。”

慕梓悦笑了笑说:“只要心存高洁,又何必惧怕狂风暴雪加身?小然你迟早总会明白这个道理。”

“王爷你出身名门,养尊处优,一帆风顺,不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孤苦无措。”凌然摇了摇头。

“养尊处优…一帆风顺…”慕梓悦低低地重复了一句,失笑道,“有些时候,事情的真相和你看到的有很大的差距。”

凌然困惑地看着她,有些不太明白。

“好了,我等着你自己告诉我你的身世,”慕梓悦温言说,“等此间事了,我寻个机会,帮你向皇上求情,赦了你家的罪过,还有你那官奴的身份,从此便堂堂正正地做个好男儿。”

凌然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中仿佛跳动着一束光芒,只是过不了片刻又慢慢地熄灭了。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小人先谢过王爷,只是小人心结难解,望王爷体谅。”

慕梓悦看着他慢慢地退了出去,心中有些不解,不过,现在她也没法在凌然身上太费心思,如何彻底拔掉鲁齐胜和秦冲这两个老狐狸,让广安王府成为大夏的第一权臣,最后功成身退,这才是她现在要费心琢磨的事情。

30第 30 章

灾情紧急,翌日慕梓悦便奉旨出京,方于正一早便等在了城门口,一起站着的居然还有沈若晨,正和他喁喁细语,不知道在叮嘱什么。两个美男子一个飘然出尘,一个俊逸挺拔,惹得城门口进出的人频频回头。

一见到慕梓悦,沈若晨便迎了上来,神情凝重:“梓悦,此去平鲁,千万要小心谨慎,平安归来。”

慕梓悦不免有些飘飘然了起来,这样关切的话语从沈若晨口中说出,简直让她受宠若惊。她笑嘻嘻地说:“若晨一席话,胜过春风暖。放心,只怕这世上能让我倒霉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沈若晨无奈地笑了笑:“你的脸皮怎生这么厚?小心驶得万年船,听说昨晚有两家府上灯火通明,只怕其中真有什么玄机。”

慕梓悦凝视着他,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奥秘,她很想问一句:沈若晨,你这份关切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当然,这依依送别之情最起码在表面上看起来是真金白银,离别在即,何必去自讨没趣戳破这种温情呢?

“多谢若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日子平淡如水也没什么嚼头,来点风雨才够刺激。”慕梓悦浑不在意地说。

两个人又寒暄了几句,一旁的方于正在马车上有些不耐烦了起来:“王爷,天色不早了,我们早些上路吧。”

慕梓悦往城门口瞧了瞧,却没见有什么人出来,不免有些悻然:“有些人真是无情无义,没事的时候整日里拖着我喝酒,有事了连人影都不见一个。”

慕十八凑了过来:“王爷你这是在等谁?不如小的去喊一下?”

“谁说我在等人?”慕梓悦瞪大眼睛训斥说,“我只是嫌马车上太闷,再透一会气而已。”

慕十八缩了缩头,嘟囔着不说话了,慕梓悦和沈若晨挥手告别,钻进了那辆据说“太闷的”特大豪华马车上。

马车里足足能坐下五六个人,行驶得四平八稳。一张软榻上铺着厚厚的毛皮,茶几上各色水果、糕饼一应俱全,慕梓悦斜靠在软榻上,抓了一把杏仁,扔了一颗到了嘴里,在她口中被嚼了个粉碎。

说实话,这一阵子一直被那夏亦轩无孔不入地缠在身边,这两天一下子没人缠着她了,的确不太适应。

马车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慕梓悦精神一振,一下子便从窗户中探出头去:只见马车后尘土飞扬,一匹黑马疾驰而来。

“十八,这是谁来了?你且和他说,本王已经歇下了,让他有什么话回来再说吧…”慕梓悦心里得意,口中却矜持得很。

慕十八应了一声,刚想去拦那匹黑马,却听见马上那人高声叫道:“慕王爷留步!我家王爷有信函送上!”

那声音,正是夏亦轩的贴身侍卫夏刀。慕梓悦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半晌才说:“装神弄鬼的,十八你去拿了过来就是。”

过了好一会儿,慕梓悦还没见慕十八回来,倒是传来了一阵辟辟啪啪地刀剑声,她只好吩咐车夫停下车来,走到外面一瞧,差点没吐出血来:只见慕十八和夏刀两个人缠斗在一起,呼喝声一阵连着一阵。

“住手!你们这是反了不成!”慕梓悦喝道。

只听得“铮”的一声,两个人影各自往后一跃,虎视眈眈地盯着对方,慕十八悻悻地叫道:“王爷,他不肯把信给我!”

夏刀不理他,只是几步走到慕梓悦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里面看起来鼓鼓囊囊的,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他面无表情地行礼道:“慕王爷恕罪,我家主人交代了,要亲手交给你。”

慕梓悦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刚想顺手揣进兜里,却见夏刀脸色阴沉地看着她:“慕王爷,不打开看看吗?”

“我家王爷忙得很,没空看。”慕十八在一旁得意地说。

“我家主子天还没亮就起了,求了这个以后便让我快马加鞭赶过来。”向来面无表情的夏刀居然眼中流露出几分忿然,仿佛在指控她害人匪浅。

“他自己怎么不过来?”慕梓悦轻哼了一声,抽出了信笺,一张烫金的信纸上只写了四个金钩铁划的字:平安归来。信笺的角落里软软的,她放在手上倒了倒,调出了一个平安符,一面写着佛号,一面写着“岁岁平安”四个字。

她的心里一暖,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就柔和了起来:那个又酷又拽的瑞王爷,居然还有这样细腻的心思,真让人始料未及。

“我家主子在弘业寺求完这平安符以后,济源大师亲自为它开光诵经,只求和我家主子下一局棋,我家主子推拒不得。”

慕梓悦将那平安符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微微一笑说:“虽然这东西不值几个钱,但看在你家王爷一片心意上,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

夏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哆嗦着挤出两个字来:“你…你…”

“对了,回去告诉你家王爷,我不在京城,让他不要太过思念,乖乖在家等我带些平鲁的特产回

来。”慕梓悦继续微笑着说。

夏刀哆哆嗦嗦地跨上了那匹黑马,挺拔的身躯在马上晃了晃,逃一样地往回飞奔,一下子就不见了人影。

慕十八在一旁看得呆了,半晌才钦佩地冲着慕梓悦说:“高!王爷,你真乃高人!”

临行前还能有这样的乐子,这让慕梓悦一路都心情愉快,手里的平安符被她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就连边角上的花纹都一一摸了又摸,到了最后,她都觉得她是不是中了夏亦轩放的什么符水了。平安符最后被她挂在了脖子上:此行的确有些风险,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平鲁地区有三州——惠州、阳泽、洞州,整个区域内河道纵横,土地肥沃,向来就是大夏的中心腹地、鱼米之乡。

平鲁和齐地一山之隔,地貌地形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齐地多为山地,土地贫瘠,气候恶劣,百姓们都生活困苦,和富庶的平鲁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齐王夏云冲被赶到这齐地,几近发配。

平鲁中的阳泽离京城最近,两地相距约莫有一千多里,饶是千里良驹,也需要疾驰六七天。

一行人埋头赶路,甚为艰苦。慕梓悦和一些随从都是习武出身,倒也还好,可怜那方于正一介文臣,从来没吃过这样的苦,几天下来,整个人都消瘦了下来,脸色也有些青白。

不过他也算是坚忍,一路上一声不吭,也从来没有多要过一次休息,只有一回,车队绕过一座高山,山路崎岖,他被颠得趴在车窗上呕吐,被慕梓悦瞧见了,吩咐慕十八把他抬到了王府的马车上。

王府的马车比方于正那辆宽敞平稳了许多,慕梓悦怕他不自在,便随便找了个借口,准备骑马赶路。

方于正却从软榻上哧溜一下滑了下来,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你又不是个女人,躲什么躲…”

慕梓悦哭笑不得,一把把他提溜到了软榻上:“好了好了,我不走,你歇着吧。”

灌了几口热茶下去,方于正渐渐有了几分血色,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慕梓悦,忽然便感慨说:“要是你还是以前的梓悦该多好…”

慕梓悦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以前在你眼里是什么模样的?”

方于正想了想:“少年英武,端庄方正,比现在强了一百倍。”

“我怎么觉得我现在比以前强了一百倍,”慕梓悦的心一痒,又起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凑到了他面前,“你仔细瞧瞧,我的眉眼难道不比以前秀气?我的皮肤不比以前细腻?我的性子不比以前活泼有趣?”

方于正有些慌张,把头一偏,不敢去看她的容颜:“你这是干什么!你这张脸我从小看到大,还能有什么不一样?”

“你每日就念着小安以前的模样,还是多看看我吧,现在小安在的话,一定也是和我一般模样。”慕梓悦嗤笑了一声。

方于正终于把头扭了回来,目光在她的脸上梭巡着,渐渐地,他白皙的脸上有些泛红了起来,他的双唇微微颤抖,半晌忽然道:“梓悦,你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什么?”慕梓悦有些诧异,脑中突发奇想,“你这样吞吞吐吐,难道是想让我假扮成小安的模样让你过过瘾?”

“胡说八道!”方于正气急败坏,一把往她身上推去,“不许拿小安开玩笑!”

慕梓悦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把身子矮了矮,方于正的手正好推在她的肩膀处,她就势往后一倒,夸张地摔在了马车上。

“被我说中了心事也不要这样恼羞成怒啊!”慕梓悦哈哈大笑了起来。

方于正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慕梓悦正要跳下马车去躲一躲,却见他朝着她伸出手来。

慕梓悦不明所以,方于正伸手把她拉了起来,正色说:“梓悦,我有一句心里话,你且听听。”

慕梓悦心觉不妙,只怕这话她不会想听,连忙推辞说:“哎呀不好,我还要去看看侍卫们有没有偷懒,等会再来听你的心里话…”

说着她刚想溜之大吉,却听见方于正厉声道:“慕梓悦!你广安王府原本就可以荣宠一生,你何苦去背这独揽朝政大权的千古骂名?自古以来,皇权为尊,你为何裹挟天子,遗臭万年?若你能迷途知返,立即还政于陛下,陛下年轻有为,千秋基业,必能由此而起!你便是大夏的功臣,陛下的良将,我等的益友!”

方于正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仿佛一把重锤砸在这马车上,震得慕梓悦耳边嗡嗡作响,她抬手掏了掏耳朵,诧异地说:“于正,我还以为你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

方于正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深吸了一口气:“我一直不信,小安的哥哥会是个弄权干政的败类。”

“我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慕梓悦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身上莫须有的灰,淡淡地问道。

“你得了清名,这是千古难求的名声,不就是好处?”方于正有些不可思议,“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慕梓悦笑嘻嘻地说:“清名不就是个虚名,我可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比如说富可敌国,比如说美人绕膝…”

“你!你堂堂一个广安王,难道还在意这些身外之物?”方于正忍耐着说,“总而言之,我有的,都可以给你。”

“这可真让我受宠若惊啊,难道你也可以成为我的不成?”慕梓悦调笑说。

方于正盯着她,耳根都红了起来:“你…你成日里想的什么龌蹉的东西…”

他咬了咬牙,声音渐渐低沉了下来:“只要你愿意,我…我可以陪你云游天下,陪你吹笛弄墨,还可以陪你踏雪寻梅…所有没有陪小安做到的事情,我都可以陪你,只要你迷途知返…”

慕梓悦整个人都呆住了,半晌才喃喃地说:“你…你疯了不成!”

“我没疯,”方于正的神情居然带了十二万分的认真,“反正小安不在了,看着你,我就好像看到小安一样,我愿意陪在你身边,从此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马车里静寂一片,慕梓悦的双眸迷惘,脑中混沌一片。忽然,马车颠簸了一下,她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额头磕在窗框上,一阵刺痛。

她摸了摸额头,静下心来,那迷茫的双眼已经带了几分冷硬。“于正,”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忽然便笑了起来。

方于正有些莫名,却依然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我有八位公子正在府中翘首以盼,”她慢条斯理地说,“个个都温柔体贴,你就算是想做我的九公子,我也嫌你太闷了。”

方于正脸色的血色一点点地褪去,惨白如纸,他慢慢地从软榻上爬了下来,扶着车壁一点点地挪到了车门,掀开门帘,低声说:“我明白了,是我自取其辱。”

慕梓悦的心一阵抽痛,她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看着他单薄的背影颤抖着消失在了门帘外。

31第 31 章

自从那天以后,方于正便再也不和慕梓悦说话了,就算偶尔在客栈中歇息,迎面碰上,他也只是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

方于正只带了一个随从,很多事情都亲力亲为,吃用都十分简朴,慕梓悦看不过眼,暗中指使慕十八等人去帮衬,慕十八却只是委屈地带回来一句话:“方大人说了,等他死了,再请我们广安王府的人来帮忙。”

慕梓悦不知道该拿这个板正的御史中丞怎么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日渐消瘦,等到了阳泽,方于正的身子单薄得都好像被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

阳泽府尹姓宋名泽达,率一众官员在城外迎候,把他们迎入了阳泽府,入住到宋泽达的小舅子、城内首富的府中。

方于正看着那奢华的摆设,眉头深锁,慕梓悦却一脸的喜悦,东摸摸,西瞧瞧,连声赞叹。

“宋大人,我们何时去巡视灾情?”方于正忍住心中的不快,冷冷地说。

“两位大人旅途劳累,不如先歇息一会儿,晚上等用过了接风的晚宴,明日再去巡查也不迟。”宋泽达关切地说。

“是啊,于正你要好好调养一□子,宋大人,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补品,炖些上好的过来。”慕梓悦有些担忧。

“不牢王爷挂心,下官生来就不是个享福的命,死不了。”方于正冷哼了一声,“我们是来代天子巡查的,不是来享福的,王爷切切谨记。”

慕梓悦讪讪地摸了摸下巴,一脸的无奈:“宋大人别介意,方大人生性耿直,并没有别的意思。”

一旁的宋泽达看得有些瞠目结舌,相传广安王谈笑间杀人于无形,威严煞气,怎么会被一个区区的御史中丞这样弄得下不来台?

他连忙应道:“方大人心忧社稷,真是万民之福,下官立刻去准备一下,王爷和大人稍事歇息。”

方于正拱手迎送宋泽达出了府门,回头正准备到自己的房间去去灰尘,却见慕梓悦已经换上了一身便装,半倚在庭院中的软榻上,微眯着眼睛;她的身前是一溜儿排开的瓜果小食,她的身后是几株含苞待放的栀子树,一股清香弥漫在庭院之中,真是一派休闲惬意景象。

方于正冷冷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何苦来这里?回你的广安王府享受岂不是更好?”

慕梓悦瞟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苦行僧,外出公干已经很辛苦,为何不能让自己舒服一点?”

“你…你这样就不怕那地方官员投你所好,拉你下水不成?”方于正怒目而视。

“非也非也,本王身居汪洋,难道还会看得上区区小溪小流不成不成?”慕梓悦淡淡地说。

方于正说不过她,拂袖便往自己的住处而去,慕梓悦在身后叫了一声:“于正,你好好歇息,晚上会很忙,等我带你去看个热闹。”

方于正的脚步一滞,好一会儿才快步离开了庭院。

慕梓悦小憩了大半个时辰,草草用了午膳,便有人来请,宋泽达已经在大厅内相候,领着两位钦差大臣巡视阳泽府。

阳泽府内河道纵横,一条阳泽江是大夏境内最大的河流黄夏河的最大支流,今年的气候的确异常,开春以来原本是春耕的日子,哪晓得这两个月来,几乎隔三差五都会下一场暴雨,暴雨将农地冲毁,山地泥石流爆发,河道水位暴涨,百姓苦不堪言。

最厉害的一次,阳泽江堤被冲破,河水倒灌入城内,街道上的水都有膝盖那么深。

“原本灾情还在可控范围之内,百姓们就盼着这场降水赶紧过去,重新耕种,说不上还能赶上夏收,可前几日不知什么地方起了谣言,城内便粮价飞涨,发生了好几起暴民抢粮的事件。”

宋泽达站在堤岸上,看着下面奔腾而过的阳泽江,愁眉苦脸地介绍着这里的近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