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梓悦看了看水势,的确比往常高了很多,水流也十分湍急,一旁明显可以看出堤岸加固的痕

迹,河道旁也时常看到有人在巡视,看来这府尹也不算是吃干饭的。

“什么谣言?”慕梓悦淡淡地问道。

“下官不敢说。”宋泽达吞吞吐吐了起来。

“是不是说国主不昌,平生妖孽,苍天以暴雨示警?”慕梓悦凑近他的耳边道。

宋泽达心中一凛,低声应道:“王爷果然明察秋毫,下官费尽心机,也没查到谣言的来源。”

“走,我们去市集中看看。”慕梓悦跳下堤岸,笑着说。

平鲁原本是大夏的富庶之地,市集繁荣,可他们到了一看,偌大的市集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小摊,凄凉得很。

街角的一个摊主卖的是杂货,方于正走过去打量了片刻,问道:“小伙子,生意好吗?”

摊主一脸的木然:“能好到哪里去?以前辛苦个一日,总也能赚点零用,现在忙乎几日也赚不到几粒米吃,全在吃以前的老本了。”

“现在的大米多少文一石?涨得厉害嘛?”方于正问道。

小伙子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收拾了摊子准备走人,方于正顿时愣在了原地。

宋泽达沉下脸来,不悦地到:“你这小伙子,人家好好问你话,你走什么走?”

一旁一个卖小食的老汉凑了过来,赔笑着说:“他不会说话,前一阵子一直生病,今天才刚来开摊呢。米价涨得厉害,以前约莫四五百文便能买上一石,现在要一贯钱了,眼看着大家伙儿都吃老本了,这老天要是再不长眼,到了秋季可就惨喽。”

慕梓悦插嘴问道:“啥时候涨起来的?前些年都丰收,官府不是有存粮嘛,你们慌啥。”

“是啊,有官府的存粮在,咱们不慌,听说都是好几人高的大垛子,一眼都望不到边,官府总不能不管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吧。”老汉笑了起来,“怪只怪前一阵子好些人没事来收粮,出的价钱都高了好几成,那时候雨还没这么吓人,城里几个铺子都以为碰到大买主了,拿银子都拿得手发软。”

“难道是奸商囤粮?”方于正看向宋泽达。

“我已经查过,城中的商户都没有做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怕是百姓们见此灾害,心中慌乱,一个个地哄抬了粮价。”宋泽达皱着眉头说。

方于正还要再问,那老汉好像看出了什么,却是再也不肯说了。

一行人又再问了几个摊主,听到的都是大同小异,宋泽达还带着他们去看了灾民安置点,又走访了几户城内的百姓,看得出来,宋泽达这个府尹还算是头脑清晰,防洪、安置、赈灾都是井井有条,这阳泽城看起来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最后他们去的是当地的粮仓,慕梓悦突发奇想,说是想瞧瞧一眼望不到边的好几人高的粮垛子长什么模样。

等回到城里,天都已经黑了下来,原本宋泽达想在酒楼中设宴款待钦差一行,可方于正坚决不肯,慕梓悦也无可奈何,只好在府中用了一顿便饭。

方于正惦记着慕梓悦说的那个热闹,在房中翘首以盼,等了许久都没见什么动静,等着等着便趴在桌上睡着了。等他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房内不知道何时多了两个黑衣人。

“方大人,王爷让我们来接你去看个热闹。”其中一个黑衣人丢给他一件衣服,压低声音说。

方于正听出来这个声音就是整日跟在慕梓悦身旁的慕十八,提起来的心放了下来。

两个人夹着方于正,悄悄出了府,一路疾驰,居然来到了白日的集市,方于正心里疑惑,不由得问道:“你家王爷呢?他在哪里?”

慕十八也不说话,只是把他带到了一面墙角下,示意他往里走。

那墙角有个转角,方于正慢慢地走了两步,只见慕梓悦一身月牙色的锦袍,在夜色□姿卓然,脸上依然是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淡定笑容,还冲着他暧昧地挤了挤眼。

方于正情不自禁地有些心跳加速,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问道:“你…你在这里做什么…”

“自然是等你啊,你来得太慢了,让我等了好久。”慕梓悦的眉头一扬,带着几分得色,在皎洁的月色下,显得愈发令人迷醉。

这样的神情,和多年前的记忆骤然重合,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孩依稀也这样说过,那清脆的语声仿佛就在耳边:木头你怎么这么木!下次我可不等你了!

方于正张了张嘴,一声“小安”在他的喉中打转,最后吞进肚子里,他使劲咬了一下舌尖,勉强让自己的脑子清明起来,刚想说话,却见慕梓悦往旁边一让,她的身后出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依稀可见身材挺拔,双目炯炯有神,身子却微微有些发颤。

“于正,你看他是谁?”慕梓悦笑着问道。

方于正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往上涌去,他瞪着慕梓悦,眼里仿佛要喷出火来:“慕梓悦!你费这么大周章,就为了让我看你半夜三更幽会你的九公子不成!”

32第 32 章

慕梓悦打了个趔趄,那气定神闲的模样顿时崩裂,气急败坏地说:“你想到哪里去了,你好好瞧瞧,他是那个卖杂货的摊主!”

方于正疑惑地朝着那个男子走了两步,走得近了,才发现那男子虽然身材不错,但眉目依稀长得十分粗犷,并不是慕梓悦喜欢的那种美男子的模样,身着一身粗布衣裳,脸上带着几分审慎和游移,的确是晌午有过一面之缘的杂货摊主。

方于正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呐呐地说:“原来如此,你这般鬼鬼祟祟的,我还以为…”

慕梓悦不去理他,只是笑嘻嘻地对那个男子说:“你看看这位大人怎样?满脸正气,鬼神勿扰,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那男子打量了方于正几眼,显然松了一口气:“我也豁出去了,顶多是个死字,我看这位大人还有几分钦差的模样,你真的不太象,油头滑脑的,我还以为你骗我。”

慕梓悦噎了一下,拍了拍脸:“你不知道,钦差也要荤素搭配,才能所向披靡。你不信我,那就信他吧。”

方于正终于回过神来,凝神问道:“怎么,你有什么事情要禀告?尽管放心道来。”

“今天你们在集市中看到的那些人都是官府事先安排好的,所有的话都让人背了出来,不能有半点差池,不然就会被砍头。”那小伙子忿忿地说,“城里都传遍了,这天灾是不会停了,也没法指望官府的粮仓了,要活命只能靠自己。”

“什么?”方于正吓了一跳,“今天我们查看了灾情,不算严重啊,灾民都安置了,城里看起来虽然惨淡,但还算秩序井然…”

“呸!”那男子气极,“你们跟着官府的人能看到些什么!灾民都被赶到城外的一个地方守着呢,前几天还有些馒头吃,这几天都是米汤了,都快撑不住了。”

“那为什么不上奏开仓赈灾?难道宋大人有什么其他打算不成?”方于正纳闷地问道。

“开仓?”男子呵呵笑了起来,“大人,城里都早就传遍了,这里的粮仓都空了,被朝中的人贪腐拿去卖到别处去了。”

“一派胡言!”方于正斥道,“我们今天刚刚去看了粮仓,都是满满的。”

那个男子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说:“这…这不可能啊,大伙儿都在传,我还听说,那些四处收高价粮的人就是为了填补粮仓的空缺来的。”

“那贪官难道是个傻子?这不是要赔钱吗?”方于正反驳说。

“于正,”慕梓悦在一旁缓缓地说,“我们下午只看了两个粮仓,都是那宋泽达带我们进去的。”

方于正倒抽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脊梁一阵发凉:“他…他难道有这胆子…他就不怕抄家灭九族吗?”

“只怕他一个人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慕梓悦沉下脸来,“走,我们现在就去那粮仓看看。”

“带上我!我给你们指路!”那个男子激动地说,“我的一个远亲是守粮仓的,我悄悄问过他,他没否认,一定有问题!”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冰凉如水,那个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恍然发现,这个嬉皮笑脸的钦差,居然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你且乖乖去家里呆着,不要信谣传谣,本王在这里向你保证,就算把大夏的国库掏空,也会让你们阳泽的灾民渡过这次难关。”慕梓悦的声音虽然低沉,却铿锵有力,让人忍不住信服。

“我…我信了没用啊,全城的百姓,还有灾民没见过你们,不会信啊,”那人喃喃地说,忽然便着急了起来,“大人,要快啊,只怕再这样下去,马上要酿成民变了。”

慕梓悦瞅着他,忽然飞速抬手切在他的脖子上,那人软绵绵地就倒了下来,被暗处的侍卫一把扶住。“送回去,然后来粮仓找我。”

夜色正浓,远处传来更夫慢条斯理的打更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人的心上,让着寂静的夜更显沉闷。

四更天到了,慕梓悦一行人沿着墙根,几个侍卫几纵几落,便消失在了城墙外,方于正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急得团团转。

慕梓悦却十分从容地带着他走到了城门口,拍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守城门的两个小兵,好像变脸了似的,压低声音半哭半嚎地编了个什么亲爹半夜托梦,让他们兄弟俩一定要在今天去庙里烧个头香,不然整个家族都要被恶鬼缠身,日后要落得曝尸荒野的下场。

塞了两块银条,那两个官兵紧张地把城门开了一个小口,把他们放出城去。

方于正跟在慕梓悦身后紧走了几步,回头一看,那黑压压的城楼带着几分狰狞,就好像那会吞噬人的野兽一般恶狠狠地看着他们。

“那个宋泽达会不会发现我们不见了?”方于正担忧地问道。

“笑话,我怎么会出这样的岔子?放心,有人假扮我们躺在床上,门口守着我们的人。”慕梓悦笑嘻嘻地说。

方于正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慕梓悦也不否认:“是,这里的情况我知道十之□,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你放心,虽然这个阳泽城是他宋泽达管辖,但这里还有军府,都尉就算平日里听他的,只要我的虎符一到,必然会倒戈相向。”

方于正有些茫然:“他…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等看了粮仓再说吧,说不定是我们想多了,他只是想保住政绩,才谎报灾情。”慕梓悦叹息了一声。

两个人走了一会儿,侍卫们便拍马赶到,一行人趁着夜色往晌午去过的粮仓疾驰而去。

粮仓坐落于阳泽城的西郊,此地素来是鱼米之乡,整个西郊一共有粮仓三十间,共能储粮五六万石。根据户部的记录,粮仓应该全部有二十八间满仓,一共四万石。

守护粮仓的是军府的一队士兵,政务上则由府尹手下司仓的判司管理,由于这平鲁地区已经太平了很多年,守备也很松懈,方于正在两个侍卫的协助下,悄悄进了管辖区内。

他们随意挑了一间,门锁被慕十八随意捅了几下便开了,慕梓悦和方于正不约而同地将手放在了门环上。

慕梓悦松开了手,示意他先进,方于正的手有些颤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往里一推,顿时,他整个人都呆住了:偌大的粮仓里空空如也!

他不敢置信地往里紧走了几步,揉了揉眼睛,借着月光,只看见墙角有几个蜘蛛网,网上还有几颗稻谷黏着的痕迹。

“胆大…包天…”方于正喃喃地说。

慕梓悦的眉头一皱,急促地说:“走,我们多看几个,心里有底。”

几个人一连走了好几个粮仓,越看越心寒,只怕除了那宋泽达带他们看的两个是满仓以外,其余的都是空的。

看到一半,在前面开路的慕十八忽然停住了脚步,示意他们躲进墙角,不到片刻,有三个人影慢慢地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往地上洒着什么。

“老朱,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一个声音哆哆嗦嗦地说。

“你以为你不干就不用掉脑袋?”另一个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躁。

“菩萨保佑,不是我想这样啊,我们小人物都是被逼的。”还有一个声音嘟囔着说。

“快些跟上,别啰嗦了,左右都是死。”那个急躁的声音催促说。

慕梓悦吸了吸鼻子,一股浓重的酒味扑面而来,她的心跳了跳,朝着方于正看过去,心中了然:那宋泽达必是怕事情败露,晌午在钦差面前应了景之后便要火烧粮仓,毁仓灭迹!

没过片刻,远处一下子亮了起来,火光直冲九霄,把人的脸都照得有些变形。方于正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张了张嘴,刚想喊“走火”,却被慕梓悦一下子捂住了嘴,半拖半拽地把他往外拉去。

火一下子烧红了半边天,整个粮仓都躁动了起来。方于正使劲地挣扎着,却抵不过慕梓悦的力气,被半拖半拽地拉出了粮仓。

“你干什么!还有两间满仓,那可都是救命的粮食啊!”方于正恶狠狠地盯着她。

“快上马,我带的人不够,惊动了守粮仓的兵士就糟了。”慕梓悦急促地说。

方于正死死地盯着身后的火光,眼中一片赤红,心里却明白慕梓悦说的没错,这要是被人发现,一片乱局之中,谁也无法确认他们的身份,说不定正好被当成替罪羊,被人当场击毙。

粮仓内有人呼喝了起来,嘈杂的脚步声响起,慕梓悦一踢他的马腹,几个人疾驰了起来。

方于正原本就是文臣,不擅骑马,更何况是这样的疾驰,他死死地拉着马缰,身体僵硬,东倒西歪,眼看着就要从马上摔下来。

慕梓悦没法,一按马背,飞身跃到他的身后,接过缰绳,急促地说:“让你多习武你不听!关键时候就会出乱子!”

方于正想分辨,可慕梓悦的气息在他的脖颈后流窜,一阵酥麻遍袭他的全身,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看着,全身放松,脚在马镫上,身子随着马身起伏,维持好平衡就好…”慕梓悦只好临时抱佛脚,指点他的马技起来。

不一会儿,几个人就骑出了几里地,眼看着东方有些发白,阳泽城的城墙远远地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底,马速慢了下来,慕梓悦见方于正已经能操控马匹,便又回到了自己的马上。

方于正回头一看,粮仓已经瞧不见了,只能看到那个方向浓烟滚滚。

“但愿他们还有点良知,没有烧那两个满仓的粮仓。”方于正喃喃地说。

“快回去,今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们要先发制人。”慕梓悦沉声道,看了看四周,一种不安的感觉忽然从心底升了起来。

官道右边是稻田,左边则是一片桃林,桃林长得十分茂盛,隐隐可见小小的桃子挂在枝头。

慕梓悦无暇细想,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件东西放在了方于正的手中,急促地说:“这是我的虎符,阳泽的都尉姓洪,我父王曾救过他一命,此人虽然油滑,却可信,你只要多提防他的副将。”

方于正有些茫然地看着她,一时不知道她说这些干什么。

“城门卯时开,你尽快偷偷入城,广安王府的亲兵也交给你了,好好谋划一下怎样对付那个宋泽达,于正,我相信你一定能让这阳泽城重新回到正轨。”慕梓悦冲着他笑了笑。

“你…你…要干什么?”方于正的心里陡然一阵发慌,几乎想去抓住她的手。

“有人来了,十分棘手,城里的事不能耽误,你先走,我来殿后,慕十八,你贴身保护方大人,不得有误!”慕梓悦挤了挤眼,忽然飞起一脚,踹在了那马屁股上,那马嘶鸣了一声,朝着城门狂奔了起来。

慕十八又惊又怒,想要反对,却只见慕梓悦疾言厉色地喝道:“慕十八,人在你在,人亡你亡!还不快走!”

慕十八咬了咬牙,深深地看了一眼慕梓悦,拍马朝着方于正追了过去。

方于正勉力回过头来看着慕梓悦,眼中一阵发胀,心慌意乱得几乎要流下泪来,他咬着牙,大声吼道:“慕梓悦,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等着和你算账!”

“算什么帐?我平白送了这么一个大功劳给你,你可要记得我的好!”慕梓悦在远处眉目飞扬,一如从前那样可恶。

33第33章

慕梓悦目送着两个人影渐行渐远,心中大定,回过身来,目视着那片桃林,她身后的两名侍卫已经刀剑出鞘,一左一右,双眸紧张地四处梭巡。

四周悄寂无声,可是慕梓悦却感受到了一股杀意,就好像那日在西郊行宫外一样,一时之间有些透不过气来。

骤然之间,一个黑影仿佛鹰鹫般从桃林中朝着慕梓悦直扑而来,凌厉的掌风排山倒海。慕梓悦在马背上一个腾跃,避其锋芒,顺着掌风跃到了一旁,饶是如此,她的肩膀被掌风刮到,火辣辣得疼;她的马悲鸣一声,后退了好几步,摔倒在了地上不住抽搐。

一旁的两名侍卫救之不及,惊怒地叫了一声王爷,立刻挥刀冲着那黑影劈了过去。

慕梓悦在一旁看得仔细,那个黑影又瘦又小,并没有拿兵器,只凭一双肉掌周旋,一招一式之间有着开山裂碑的气势,那两名侍卫不是亲卫队中的顶尖高手,但武功在慕大的□下也是数一数二的,这样拿着兵器以二打一,居然连人家的衣角都碰不到,身形在掌风的压力之下十分困难,眼看着就要落败。

慕梓悦看了一会儿,忽然便笑道:“张封奕,你一个武林元老,怎么沦落到当人爪牙的地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那人的身影一顿,一双眸子犀利地看了过来,仿佛要割破她的衣衫。

“啧啧啧,”慕梓悦围着战团转了转,嘲讽说,“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个拿人钱财的杀手呢,也不错,杀个王爷能赚多少?一千两金子还是一斛明珠?来本王这里取就是了,何必这么辛劳呢?”

那人双眸一瞪,爆喝了一声,掌风横扫,那两个侍卫避之不及,各自肩头中了一掌,被扫出几丈开外,倒在地上。

其中一个侍卫挣扎着站了起来,往慕梓悦身前扑去:“王爷快走!”

慕梓悦目测了一下她和桃林的距离,计算了一下慕大布局的时间,还需再拖上一盏茶的功夫,她还不能逃。

想到这里,她反而朝着那张封奕走了两步,笑吟吟地说:“你在城外等了多久?这样辛苦,你家主人有没有给你额外的封赏?不然可太过小气了。”

那张封奕呵呵怪笑了两声,声音仿佛两张刀片在一起互刮,令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这小娃儿倒是有胆识,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居然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乖乖让我绑了走吧。”

慕大自从那天在西郊行宫看到此人后,便花了好一番功夫去查他的底细:这人在十几年前是中原武林数一数二的好手,一手屠龙掌使得炉火纯青,为人亦正亦邪,放荡不羁,从来不为人所用。

他长得实在不敢恭维,却不知道为什么暗恋上了当时武林中的第一美人,最终受了情伤,归隐武林,已经将近十年没有在江湖中出现了。

慕梓悦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笑嘻嘻地在手中扬了扬,朝着他扔了过去,那银票轻飘飘地在空中打了个转,却靠着一股内力,直直地朝着张封奕飞去。

张封奕心道这个瘦弱的王爷倒也不能小觑,伸手一抄,接过来看着上面的数字,心里跳了跳,可转念一想,咬了咬牙,把它撕得粉碎:“呸,你当我没瞧过银子不成?要不是我受了人家的恩惠无以为报,会来趟这趟浑水?”

慕梓悦见他一直和自己废话,双眼不停地四处打量,心里明白,慕大说的没错,此人自傲又多疑,见她这么淡然自若,深怕中了她的埋伏,不敢大意地痛下杀手。

“能让你受了恩惠,此人必然非富即贵,我来猜猜他是谁。”慕梓悦双手负在背后,来回踱了两步。

张封奕傲然一笑:“好,你猜到了,我给你留个全尸。”

“宋泽达?鲁齐胜?秦冲?”慕梓悦一连说了三个名字。

张封奕一边听一边哈哈大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这个小娃儿有点道行,也不过如此…”

慕梓悦静静地盯着他,看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忽然厉声喝道:“必然是那齐王夏云冲!”

张封奕的笑声一窒,愕然看着她,旋即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冲着她直扑过来:“小娃儿,你敢阴我!”

慕梓悦早有准备,身形朝后急退,那两个侍卫歇息了这片刻,重新挥刀迎了上来。只是这次张封奕用了全力,那两把钢刀被他用掌风一震,立刻脱手,匡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张封奕双臂一振,便越过了那两个侍卫,几个起落,朝着慕梓悦的后背猛击一掌,这一掌凝聚了他十足功力,掌风呼啸而来,令人胆寒。

一个侍卫急了,扑上去就拽住了张封奕的脚,另一个侍卫则操起护身的匕首,冲着张封奕的后心扔了过去。

慕梓悦就地一滚,逃过这一掌,随手从地上抓了一把石子朝着他激射而出,喝道:“看我的飞天金针雨!”

张封奕的脚尖一滞,连番疾跃,躲开了那匕首和石子,气得脸色发白,一脚便把那侍卫踢出几丈开外。

慕梓悦又逃了几步,桃林就在眼前,她倏地转身,拔出腰间的宝刀,直指着张封奕,笑着说:“我在这林子里埋下了陷阱,你敢不敢过来?”

张封奕狐疑地看着她手中的刀,忽然问道:“你和那元阳宫的臭道士有什么渊源?”

“渊源深着呢,你想不想知道?”慕梓悦笑嘻嘻地说。

张封奕有些焦躁,眼看着天边已经大白,他等这个人落单已经等了很久,错过这次,下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这样没完没了,他岂不是今后都要被此人绑着走!管她和那臭道士有什么渊源,到时候此事一了,他归隐到自己的地盘,难道还会怕那些臭道士不成!

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一掌击出,四周沙石飞扬,就脸不远处的桃树都被震得摇晃了起来。慕梓悦则不退反进,双膝一矮,避过掌风,一刀照着他的下盘横扫过去。

张封奕怪笑一声,身子腾空,撤掌避过刀锋,从上而下,对着慕梓悦直劈下来,不一会儿,两个人便交手了五六招。

慕梓悦左躲右闪,十分狼狈,她的武功在军营算得上数一数二,可在这武林名宿的面前,简直就像是班门弄斧,若是拼个同归于尽,说不定能让那张封奕吃上点亏,可要想全身而退,还真是困难。

算了算时间,慕大应该在里面设好了埋伏,慕梓悦就地一滚,朝着桃林疾奔而去。

张封奕哪里肯放,他不耐烦久战,双脚一错,身形如鬼魅般欺身而上,眨眼双掌便离慕梓悦的后背几尺远,这次的掌风和以往的劲霸完全不同,绵软阴柔,等掌风到了跟前,慕梓悦才发现不对,勉力往旁边一让,却依然被掌风正击在后背肩胛处,整个人好像纸鸢般飞了起来。

慕梓悦只觉得胸口一窒,气血翻滚,反手把手中宝刀往后一掷,依稀只听得“嗤”的一声,张封奕闷哼了一声,想必也吃了亏。

慕梓悦被挂在一颗桃树的枝桠上,挣扎了一下,正想趁这间隙和慕大会和,突然之间,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疾驰而来。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马蹄声?慕梓悦努力往前看去,却一阵头晕眼花,只能看到几个人影越来越近,其中一个仿佛疯癫了一般,整个人仿佛都要离开马背飞跃而来,硬生生地把别人拉下了几个马身。

“住手!谁敢害他,就是与我为敌!上山下海,我都要将你挫骨扬灰!”一个声音带着惊骇,嘶哑地响起,眨眼间就离他们几步之遥。

慕梓悦的耳朵嗡嗡作响,隐隐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可一时之间居然想不出是谁,想来声音因为惊骇和风声而有些变调。

她心里着急,深怕那张封奕被吓跑了,一咬牙,嘴角流出一丝血来,颤声说:“张封奕…你怕了不成…我在林子里等你…”

说着,她从树杈中摔了下去,跌跌撞撞地往林子里跑去。不一会儿,她回头一看,果然,那张封奕不甘心到嘴的肥肉跑了,朝着她追了进来。

林子里容易闪躲却不易进攻,慕梓悦便跑边计算着脚下的距离;前面几声鸟叫响起,那是慕大发出的暗号,她心中大喜,想再往身后挑衅几句,刚一回头,顿时傻了眼,侧边成排的桃树好像被人用大力硬生生地砍断,忽然一下子就倒了下来,一匹黑马从外面斜窜而出,一条长鞭甩了过来,越过那张封奕,卷住了慕梓悦身子,一下子便把她拉到了黑马上。

慕梓悦又惊又怒,桃林里很暗,看不出来这半路杀出来的是何方神圣,只好拽着鞭子低声喝道:“放手!”

那人刚想说话,张封奕却直扑了过来,怪笑了一声,掌风如影随形:“好小子,你截胡啊!把人留下,不然你也得完蛋!”

剑光突现,那人挥剑直刺,就连在马背上的慕梓悦都感受到了那凌冽的寒意,张封奕也吃了一惊,剑势辛辣,他矮身一躲,再抬起头来,便看到那黑马已经跑出好远了。

他气得发抖,眼看这到嘴的肥肉没了,立即提气纵身,朝着他们追了过去:“别走!”

34第34章

慕梓悦趴在马背上,被颠得晕头转向,身上的一阵阵发冷,直欲呕吐。厮杀声和呼喝声忽远忽近,她只好紧紧地抓住了一样东西,勉强保持平衡,以免从马背上掉下来。

抓了好一会儿,她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手里的东西结实而带着几分弹性,好像是那个人的大腿!

她又气又恨,手下使劲地捏了一把,果不其然,身上传来了一阵闷哼,不一会儿,她的手上传来一阵暖意,一只宽大的手覆住了她。

慕梓悦想要甩开,却被那只手牢牢地握住了,肌肤相贴间,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在颤抖。

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风声呼呼而过,呼喝声终于远去了,马蹄声渐渐缓了下来,慕梓悦终于忍不住□了一声,勉强看了看四周,只见在晨曦的微光下,一条羊肠小径弯弯曲曲地通向远方,小径的两旁灌木丛生,显然是一条山道。

四周悄无声息,只有一下一下的马蹄声,慕梓悦终于忍不住□了一声:“喂,你准备走到哪里去?”

那人的身子僵了僵,往后面一瞧,见张封奕早就没了人影,终于翻身下马,想把慕梓悦抱下来,慕梓悦哪里会肯,挣扎着从马背上哧溜了下来,却站立不稳,往地上扑去,那人猝不及防,救之不及,只来得及用人肉垫子垫在了地上。

这一跤摔得慕梓悦眼冒金星,后背一阵钻心的疼痛,脸白如纸,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不容易等晕眩过去,从那人身上坐了起来,抬眼一眼,却发现那人的脸比她还要惨白,身子摇摇欲坠,眼神凄迷地看着她,仿佛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一样。

慕梓悦很想大骂他一顿,骂他坏了她的好事,可是,他的手一直在发抖,让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眼前这个人,据说是冷酷无情,据说是杀人不眨眼,可是现在这副模样,活脱脱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