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凑什么热闹?不是让你在京城乖乖等我吗?”慕梓悦憋了半天,终于把骂人的话收进肚子里,想要缓和一下气氛,话一出口,却发现自己声若蚊蝇,看来那屠龙掌果然厉害,她还是受了不小的内伤。

夏亦轩的另一只手覆在了她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了起来,又掠过她的唇角,反复擦拭了几下,慕梓悦嘴角的血还在汩汩地留下来,被他一擦,更显可怕。

他忽然俯下头来,将脸贴在了她的脸上,仿佛想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只可惜,他的语声发颤说:“梓悦…我来晚了…别怕…我来陪你…”

慕梓悦有些莫名其妙,绵软无力地推了他一下,可他固执地贴着,怎么也推不开。她无可奈何地说:“好了,快起来,被人看见了就糟了,英明神武的瑞王殿下也断袖了,这可怎么得了。”

夏亦轩不仅没有松开,反而伸手揽紧了她的肩膀,语声痛楚:“都怪我想不明白…梓悦…不管你是不是梓安我都不在乎了…只要你还在就好…真的,我知道是你…一直都是你…我不在乎了…”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慕梓悦的心头升起,欣喜?感动?怀疑?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她无暇顾及这复杂的情绪,只是喘/息了几声:“松开…我…我喘不过气来了…”

夏亦轩终于起了身,呆呆地看着她,语声竟然有些哽咽:“我会治好你的,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带你回京城。”说着,他就要去抱她。

慕梓悦隐隐觉得不对,试探着问:“干什么?难道我要死了?”

“不会,我不会让你死的,”夏亦轩断然摇头,“你别多说话,被屠龙掌击中的人心肺都会受伤,你还流了这么多血,我带你去治病。”

慕梓悦不安地动了动,发现她的手还在夏亦轩的掌中,只好呐呐地说:“这个…我觉得我现在还好…不然你把个脉试试?”

夏亦轩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不忍去看她的眼睛,半晌才把手指搭在了她的脉门上,半晌过后,他愕然地睁大了眼睛:手中的脉相虽然紊乱,但跳动得还算有力,不像是垂死之人啊!

慕梓悦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两声说:“我穿了一件金丝软甲,掌力卸掉了一大半。”

夏亦轩的脸青一阵白一阵,愣了半晌之后,飞快地去扒她的衣服,慕梓悦又羞又恼,一侧身闪了开来,一手撑在了他的胸膛,气急败坏地说:“喂,你别太过分了!”

夏亦轩呆呆地摸了摸她嘴角的血迹:“这…这是什么?”

慕梓悦忍不住“呸”了一声,从口里拽出了一个透明的羊肠包:“我骗那个张封奕的。”

夏亦轩整个人都怔住了,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慕梓悦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试探地叫道:“亦轩兄…你还好吧…”

夏亦轩的身子一颤,好像被火烫到了一样,飞速地把自己的手臂从她身后抽了出来,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急促地说:“你呆着,我去取点水来。”

慕梓悦眼尖,清晰地看到他的后耳根泛起了几分红色,一股浅莫名的滋味从她心底泛起:太奇怪了,夏亦轩还真的会脸红…

她斜靠在身后的树干上,看着夏亦轩狼狈的身影渐渐远去,一丝窃喜泛上心头,说她虚荣也好,说她自恋也好,这么一个位高权重、桀骜不驯的王爷在这生死关头倾身相救、真情表白,放在谁身上,都会窃喜的吧。

她又回味了片刻刚才夏亦轩那些断断续续的话:他是以为她要死了吗?这算得上是情话了吧?算得上是露骨的表白了吧?他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他喜欢的到底是以前的慕梓安还是现在的慕梓悦?上次的肉肠应该有效果,他难道一点儿都不害怕他断袖了不成?

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可不知怎的,在这人迹罕至的山林里,慕梓悦的心里没有象以前一样充满了算计和怀疑,一种久违的安定的感觉慢慢地浮上了心头,这么多年,这种感觉几乎已经绝迹,可在此时此刻,却一点也不违和。

屠龙掌果然厉害,她说了这么多话,觉得有些迷糊了起来,许多平日里很少想起的人在脑子里纷沓而至,好像在梦中一样。

“小安,以后你就是你哥哥了,必要忠于陛下,保我广安王府威名不堕。”

“小安,我真的很爱她,老天为什么对我们这么残忍?”

“…我现在娇妻爱子,很是快活。唯一不好的就是家里老父老母年岁大了,很是想念你。”

嘴角传来了一阵清凉,耳旁有人一直在低唤:梓悦,梓悦…

慕梓悦骤然醒了过来,手掌一翻,双指一下子便掐在那人的咽喉,睁眼一看,夏亦轩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手拿着树叶团成的杯子,一手拿着衣角,正帮她擦拭着嘴角的污渍。

慕梓悦心里咯登了一下,暗自后悔自己太缺少警惕,随即用手吃力地撑了一下地,想要坐起来:“我自己来。”

夏亦轩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放心,以后你不想说的事情,我就不查。”

这话大出慕梓悦的意料,她虽然不能全信,但心定了好多,笑着说:“亦轩兄真是快人快语,我可记着你这句话,大家不撕破脸,这日子就好过多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夏亦轩的手滞了一下,旋即又开始擦拭起她的脸来,神情专注而温柔。泥痕和血污渐渐散去,慕梓悦那张清秀的脸呈现在他眼前,和那些京城的美人们不同,她整张脸仿佛透着一股别样的活力,浅蜜色的肌肤细腻而光滑,一双闪闪发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把整张脸庞点缀得熠熠生辉。

他失神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收回目光,将手里的水递到她嘴边:“来,喝一点。”

慕梓悦的确渴了,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杯,转眼一看,夏亦轩弄来了一些杂草,解下了外袍铺在地上;又把背后的包袱解了下来,弄成一张床的模样:“你睡一会儿,疗一下内伤。”

“不用了…”慕梓悦刚想推辞,夏亦轩往外走出几丈,用脚在下面划了一条线。

“我不会过来,以此为界。”夏亦轩瞟了她一眼,冷冷地说着,坐了下来开始闭目调息。

慕梓悦犹豫了片刻,她一夜未眠,又经过了这一场生死打斗,的确十分疲惫,刚才眯了一会儿,更觉四肢百骸都疼痛了起来。她看了看夏亦轩,掂量了一下他那句话的分量,终于选择相信,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一下子睡了一个多时辰,慕梓悦是被一股香气催醒的。她躺在地上,吸了吸鼻子,倏地一下坐了起来,果然,夏亦轩在不远处搭了个架子,树枝上串了几只鸟,烤得正欢呢。

慕梓悦的肚子顿时叽叽咕咕地叫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就是后背被击中的地方还有些隐隐作痛。

她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夏亦轩走了过去:“想不到亦轩兄还会这一手,这个我最在行了,我来帮你鉴定一下手艺。”

夏亦轩看看火候差不多了,便取下一个递给了她:“没有调料,你先将就着吃点,下次回到王府,我再烤给你吃。”

慕梓悦接了过来,那野鸟烤得外酥里嫩,焦黄焦黄的,夏亦轩又从包袱里拿出了些干粮,她一口干粮一口烤鸟,狼吞虎咽地吃了好几个,到了最后拍了拍肚子,才发现夏亦轩一直看着她,一口没吃。

她终于良心发现,殷勤地把树杈上最后一只烤鸟抓下来递给了夏亦轩:“味道还不错,和我做的叫花鸟不相上下。”

“你还会做叫花鸟?”夏亦轩凝视着她。

“是啊,军营里吃得不好,常常偷溜出去改善一下伙食。”慕梓悦随口应道,跺了跺脚,忽然觉得脚上一阵刺痛。

她低头一看,刚才太惊险都没发现,自己的一只靴子底豁开了一个大口,这一跺,把整个底都掀了下来,里面的白色锦袜也破了,脚底被树杈刮出了几道血痕。

她忽然想起和夏亦轩初相识的那一场架,这双脚可给她惹了不少麻烦,于是情不自禁地看了夏亦轩一眼,缩了缩脚,刚想打个圆场混过去,却见那夏亦轩低声喝道:“别动!”

35第35章

慕梓悦心中一凛,眼角的余光看到树丛中有条蛇,暗褐色,和泥土树枝混在一起,几乎看不出来。那蛇长得细小,头呈三角形,嘶嘶地吐着信子,妖异地看着她,估计毒性很强。

慕梓悦一摸靴子,这才想起她的匕首已经不在了,她一动不动地盯着它,正想着要不要先发制人,一旁的夏亦轩突然动了起来,伸指一弹,一块小石子从他指尖激射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那蛇仿佛一道寒光直扑夏亦轩,居然比那石子还快,眼看着就要到夏亦轩的面门,却见夏亦轩手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噗”的一声把那蛇头钉在了地上。

那蛇虽然被钉住,可身子还在不停地扭动,好一会儿才没了声息。

慕梓悦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半晌才道:“你这个傻子,好端端地挑衅它做什么,万一被咬上一口…”

夏亦轩谨慎地盯了一会儿,见它不动了这才走了过去,取下了匕首,简洁地说:“我怕它伤了你。”

饶是慕梓悦再提防他,心中也骤然软了下来:他这是宁可自己被蛇咬,也不愿意她受到威胁吗?

“你的脚怎么样?能走吗?”夏亦轩半跪在她的身旁,俯身去查看她的脚。

这时再把脚藏起来好像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慕梓悦硬着头皮任由他握着她的脚,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夏亦轩的手掌有些发抖。

“你的脚很小…”夏亦轩喃喃地说,眼神有些迷蒙起来。

慕梓悦头皮发麻,强词夺理地说:“脚大脚小有什么关系,男人嘛,看拳头硬不硬就好了。”

忽然,夏亦轩一把扯下了她的锦袜,用力一握,慕梓悦吃痛,往后一让,差点摔倒,她本能地凝气出掌,左手眼看着就要到夏亦轩的脑门,又硬生生地顿住,扯得她的后背一阵生疼。她怒气冲冲地说:“你干什么!再这样小心我不客气了!”

夏亦轩漠然地从她脚底拉出一条带血的小树枝,在她眼前晃了晃:“扎进去了。”

慕梓悦悻悻地拍掉了他的手,抢过自己的锦袜套在脚上,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这么点小伤算什么。”

说着,她起身,撕下了身上的衣衫做布条,把鞋底和靴子绑了起来,来回走了几步,满意地说:“还不错,我们走吧。”

“去哪里?”夏亦轩也跟着站了起来。

“这是哪里?”慕梓悦往四下看了看,没发现有什么明显的地征。

“你觉得我早上这模样,还会认路吗?“夏亦轩凝视着她。

慕梓悦没来由地一阵心虚:“你怎么来了?亲王离京,有没有向陛下和礼部报备?”

夏亦轩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默不作声地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包裹,苦涩地笑了笑:“怎么,你准备去陛下那里告我一状吗?”

慕梓悦讪笑了一声:“笑话,我是这样的人吗?”

夏亦轩漠然地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他的那匹黑马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在他身旁厮磨着。“你走了两天,有人向我禀告那张封奕的动向,我怕你出事,就连夜赶来了。”

“你早就查到在西郊行宫暗杀我的那个人是张封奕?”慕梓悦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你不也早就查到了吗?”夏亦轩回望着她,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不管面上如何亲密,眼前的人,对自己总有着三分提防,若是要推心置腹,只怕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道惊雷,空气中愈发潮湿了起来,几点雨丝斜飘了下来,眼看就要大雨倾盆。

两个人匆匆忙忙地找了一个山洞,洞身狭小,两个人一挤在里面,连转身都有些困难。

大雨瓢泼而下,在洞口形成了一道白茫茫的雨帘,整个山头仿佛都死寂了下来,只有那“哗哗”的雨声。

慕梓悦心里着急,所有的事情千头万绪,而她却只能被困在这洞中:方于正应该早已进城,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得了那个老奸巨猾的宋泽达?情势突变,慕大不知道怎么和那张封奕纠缠?阳泽府的情况如此糟糕,另外两府的情形到底如何?

夏亦轩却看起来十分享受,他盘腿坐着,朝着慕梓悦伸出手去,慕梓悦不明所以,诧异地看着他。

“把脉。”夏亦轩简洁地说着,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比起凌晨,脉象已经平稳了许多,只是偶尔还有气脉不通顺的现象,内伤还没有这么快痊愈。

“以后碰到那张封奕,万万不可硬拼。”夏亦轩皱着眉头说。

慕梓悦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会怕他?要不是你捣乱,说不定现在我已经找到他的幕后主人,直捣龙穴了。”

“那还是我来错了?”夏亦轩的脸愈发冷冰冰了。

慕梓悦忽然有些怀念早上那个失控的瑞王爷了,比这冷冰冰的模样可爱多了。

“可不是嘛,早知道你瑞王爷是这么个多管闲事的人,这钦差就该你来当才是,我就不用来凑热闹了。”慕梓悦笑嘻嘻地说着,心里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负心薄幸之人。

夏亦轩盯着她,缓缓地从口出吐出一口浊气:“你不用气我,梓悦,我很庆幸我及时赶到,破坏了你的计划。”

“你!”一股气从慕梓悦的心头乍起,她为了这次的计划煞费心机,前前后后和慕大他们演练了好几遍,有九成的把握,最后功亏一篑,虽然夏亦轩是为了救她才无意中破坏了她的计划,但也不能这样理直气壮吧!

“好了好了,不和你计较,等出了山,你回你的京城,我去我的阳泽,大家各不相干就是。”慕梓悦笑了笑,只是那笑容凉薄,并未到眼底。

“你是想重伤张封奕,然后佯作被擒,去见他幕后主使之人,是不是?”夏亦轩低声问道。

慕梓悦不想理他,自管自闭目养神。

“在我的心里,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如果国泰民安需要你拿你的性命来冒险,我宁可那将那国泰民安抛诸脑后。”夏亦轩的语声低沉,在这小小的洞穴中带着几分嗡嗡的回音,仿佛一张情意绵绵的网,要将慕梓悦困在网中。

慕梓悦愕然瞪大了眼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夏亦轩淡淡地说:“我心里明白得很。”

“我…是个男的…我府上有八位公子…”慕梓悦开始搜肠刮肚地想该如何回答他的这些话才能断了他的念头。

夏亦轩点了点头:“我知道,你还不喜欢我,你喜欢象那沈若晨一样的男子;你忌惮我,深怕我位高权重,夺了你的权势;你想方设法破坏我和陛下之间的关系;你还深怕我有谋反之心,暗中查探了很久。”

慕梓悦的脸都红了,这些事情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却被夏亦轩这样淡然自若地讲了出来,就好像把两个人之间原本那温情脉脉的面纱都扯破了。

“这…这都是误会!我对亦轩兄的心意,那犹如滔滔南流江之水,永不停歇,亦轩兄休要听信他人谗言!”慕梓悦义正词严地说着,连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会如此恬不知耻。

夏亦轩凝视着她,缓缓地抬起手来,轻轻地抚上了她凌乱的发髻,慕梓悦想躲,可这小小的洞穴之中,要躲得神情自若、英俊潇洒实在太有难度了。

“我不介意,我会等你,日久见人心,终有一天,你会明白我这个人,等有一天,你亲口告诉我你所有的秘密,等有一天,你真心实意地想和我…”夏亦轩顿了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和我在一起,做一对…推心置腹的…”

慕梓悦有些傻了,屏息听着他的声音。

“好兄弟。”夏亦轩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仿佛从悬崖坠落,心头悬空,旋即又被止住下坠之势,心脏归于远处。慕梓悦的一口气又续上了,气急败坏地说:“好兄弟就好兄弟,你断断续续地说这么多干什么!”

“你以为我想做什么?”夏亦轩斜睨了她一眼。

慕梓悦语塞,眼珠一转,神情自得地说:“我还以为,你想做我府上的九公子。”

夏亦轩瞥了她一眼,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半晌才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来:“放心,我若是做九公子,那前面八位必定早已魂归故里。”

这句话够狠!慕梓悦气结,再想和他舌战三百回合,却见他凝神闭目,任她再言辞挑衅,也不再说话了。

36第36章

这雨一下便是一两个时辰,看起来没有停歇的架势,慕梓悦心急如焚,好不容易等到雨势小了一些,便要往外走。

夏亦轩拗不过她,只好随手摘了些树叶,一人编了一个帽子顶在头上。马只有一匹,慕梓悦也没法矫情,只好和夏亦轩共乘一骑。

夏亦轩一手拉着缰绳,一手自然而然地放在了慕梓悦的腰上,慕梓悦凝神屏息,时刻准备着,要是这手不规矩,她就让这手的主人好好尝尝她的厉害。

可惜夏亦轩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两个人相安无事,在雨中辨不清方向,只能信马由缰,一路疾驰,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看到前面有个小客栈。

此时已经将近酉时,天色渐晚,这家客栈居然几乎空空如也,大堂里只有一两个客人在用膳,冷清得很。

店小二一看慕梓悦出手阔绰,一开口就是两间上房,立刻便屁颠屁颠地跟在她的身后,知无不言。

“来三套干净的衣服,烧两桶热水,来一桌酒菜。”慕梓悦吩咐道。

夏亦轩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径自往自己的房间里去了。不一会儿,衣服和热水便送了上来,慕梓悦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就是换下的束胸布让她煞费脑筋,团成一团,找了个角落塞了进去,琢磨着走以前毁尸灭迹。

衣服一套换上,另一套撕了开来,匆匆用针线做了件临时的束胸布,在镜中端详片刻,慕梓悦觉得没啥破绽,便听到店小二来叫唤:“公子,酒菜好了!快来趁热吃了吧。”

夏亦轩也收拾停当走了出来,虽然是一身普通的便服,可穿在他身上,依然一股煞气扑面而来,即冷又酷。

店小二也看出来这个人不太好伺候,所以便一直围着慕梓悦转,这小二能说会道,不一会儿就和慕梓悦热络了起来。

“公子,我们这里已经是惠州地界,这一阵子这雨下得实在太愁人了,原本小店的生意都不用愁,来往的商人都能住满的,这要再这样下去,小店也得关门了。”店小二叹气说。

“听说隔壁的阳泽遭灾了,你们这里还好吗?”慕梓悦惬意地饮了一口小酒,觉得浑身都舒坦了起来。

“哪止阳泽遭灾啊,我们这里也遭灾了,前几个沿江的村落都被冲垮了,我家在城里有亲戚,听说城外头都搭起了好几个赈灾的帐篷,城里的富户都在轮流发米粮呢。”店小二滔滔不绝地说,“公子你是不是打阳泽过来?听说阳泽那里都快撑不住了,哪像我们这里,我们的徐大人可真是个好官,来了一出鸿门宴,折腾得那些富户一个个乖乖地把存粮主动去赈灾了。”

“鸿门宴?”慕梓悦和夏亦轩对望了一眼,疑惑地问道。

“是啊,”店小二的双眼流露出崇拜的神情,显然对这个徐大人是真心仰慕,“徐大人把城里所有的富户都请到官衙吃饭,一律招待吃清粥咸菜,一连吃了三天,也不放人出来,他们受不了了,一个个都乖乖地听话了。”

这一招倒是挺毒,夏亦轩沉默了片刻说:“像你。”

慕梓悦口中的酒喷了出来,瞪了他一眼:“呸,一派胡言。”

说着,她招呼小二:“你们惠州的父母官倒是挺有趣的,再说些八卦来下下酒。”

小二受了夸赞,更是得意了:“是啊,我们徐大人和普通的父母官很不一样,风趣幽默,不拘小节,所以就平白得罪了好些人,一直升不了官,这样也好,就一直当我们的父母官就好,我们也舍不得放他走呢。”

“他得罪了谁?”慕梓悦奇道。

“远的就不去说了,什么广安王,什么丞相大人的,就说近的吧…”

一旁的夏亦轩忍不住笑了,慕梓悦觉得脸上大大地挂不住了:“他什么时候得罪了广安王?我听说那广安王也是不拘小节之人,应该和他品性相投才对。”

“肯定是徐大人不会拍马屁呗,哪个大官不喜欢听好话、收礼物?听说广安王权倾天下,府上的金银财宝都快堆不下了,我们徐大人一介书生,当然没法攀上这个高枝,他也不稀罕去攀。”小二眉飞色舞地说。

“徐大人…他是不是叫徐福才?”慕梓悦敲了敲桌子,一个人影钻进了她的脑海。

小二连连点头:“对啊,公子你可别看他的名字土里土气,他年轻的时候可是风流倜傥的才子。”

慕梓悦想了起来,她对这个人倒是有点印象,因为他的名字和他的人实在不般配,此人算得上是鲁齐胜的半个门生,一直外放当着地方官,一年多前的春节前夕,他趁着回京述职的空档,曾经到吏部和鲁齐胜的地方走动过几趟,想要调回京城。

慕梓悦曾在吏部碰到过他两次,印象中的他十分拘谨,和小二描述的相差甚远。

“原来是他,以前我曾和他有几面之缘,看来这两年他变化挺大。”慕梓悦笑着说。

“以前小人不知,小人只知道现在全惠州的百姓都念着他的好,他为了开仓放粮,把同僚也得罪了,这两天官衙里吵得不可开交呢。”

慕梓悦心里一动:“那这粮仓开了没有?”

小二摇了摇头,压低声音神秘地说:“公子,你可别说出去,我们听说这粮仓都空了,官府没粮食了。”

夏亦轩一怔,冷冷地说:“休要胡言乱语,小心被人砍了脑袋。”

小二缩了缩脖子,赔笑着说:“是是是,都是小人胡说八道,公子你就当听个笑话。”

慕梓悦白了夏亦轩一眼,安抚了小二几句,再想问他,小二捂着嘴,后怕地看着夏亦轩,再也不肯说了,帮他们斟了一下酒,便借故溜走了。

夏亦轩定定地看着她,狐疑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你这么痛快就答应来这平鲁,我就觉得其中一定有问题。”

慕梓悦夹了一口菜,顾左右而言他:“想不到这小小的地方,炒的菜还有些大厨的味道,快吃快吃,不然我可都吃光了。”

夏亦轩心中气闷,一声不吭地让人上了一碗白米饭,三下五除二便吃了个精光。他把碗一推,说了一句“慢用”,便朝外走去。

慕梓悦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和她,到了那种坦诚以待、推心置腹的地步了吗?

“梓悦,相信我就那么难吗?”夏亦轩低声问道,也不等她回答,便大步走出了房间。

慕梓悦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无意识地夹着桌上的菜,刚才还美味的小菜忽然就食不知味了起来。

既然一时之间回不了阳泽,慕梓悦便决定先去惠州看看形势,据小二说,此地离惠州,快马加鞭也不过半日的路程,于是,慕梓悦起了个大早,马匹早就让小二准备好了,房钱也已经付了,她站在夏亦轩的房门前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没有去敲门告别。

出了客栈便是一条笔直的官道,官道边绿木葱茏,沿途偶尔能看到一些拖家带口的人,慢悠悠地往前走着,慕梓悦偶尔停下来询问几句,都说是村子里遭了灾,听说城里有米汤和馒头吃,想着去城里看看。

这些惠州的灾民和阳泽的不一样,言谈之间都充满了希望,说是官府都派人来说了,这雨过两天就会消停了,到时候会派送粮种,到了夏收的时候,也会上奏恳求天子减免税赋,一起共度难关。

慕梓悦不免有些好奇,这徐福才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应付灾情不慌不乱,这鲁齐胜怎么瞎了眼,没有把这么一个人才收入囊中?

行了约莫十几里地,慕梓悦有些累了,后背的掌伤隐隐作痛,她放慢了马速,情不自禁地往后瞧了瞧,住宿的客栈已经看不见了,身后的官道空无一人。

“懒猪,笨蛋。”慕梓悦嘟囔了几句,心里有些泄气,赶路的劲头都好像少了几分。

前面传来几声马鸣声,慕梓悦定睛一瞧,只见前面是一个小山包,□的黄土混在一片杂草之中,一匹黑得油光蹭亮的高头大马正在吃草,不时地仰起头来“恢恢”地叫上几声。

慕梓悦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她一踢马腹,飞快地朝着那黑马疾驰了过去,翻身下马,拍了拍黑马的脑袋:“喂,小黑,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主人呢?”

黑马抬了抬下巴,不屑地看着她,想来对“小黑”这个名字非常不满。

“别告诉我你是偷偷溜出来的,”慕梓悦亲昵地扯了扯它的鬃毛,黑马嘶鸣了起来,刨了刨后腿。

慕梓悦四下瞧了瞧,终于在那小山包上看到一个黑影,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上翘,扬声笑道:“亦轩兄,你起得好早啊。”

那个黑影缓缓地走下山头,眉头微皱,目光冷然,站在她面前道:“起得早的猎人才能逮住狡猾的狐狸。”

慕梓悦讪笑一声道:“亦轩兄说笑了,我只不过想要早起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想不到你也有此爱好,我们真是趣味相投啊。”

夏亦轩的手往胸口一探,摸出了一个小罐扔给了她:“这是治疗内伤的药,去药馆拿的,你先将就着用一些。”

说着,他去牵慕梓悦的那匹马:“你骑我的,乌金脚程好,走得稳。”

慕梓悦的脸皮再厚,这会儿也撑不住了:“亦轩兄,你可真是小弟的福星啊。”

夏亦轩看了她一眼,眼神压抑,旋即跨上了她的马,淡淡地说:“你不用在心里骂我死缠烂打,放心,等你的手下找到你,我就走,不会平白无故惹你讨厌。”

37第37章

慕梓悦对天发誓,就差没挖心剖腹,表明自己万万没有在心里腹诽夏亦轩的意思,只是担心他在京城军务繁忙,又没有在礼部报备,平白惹来麻烦。

夏亦轩却只是沉默不语,埋头在前面领路。雨势已停,天气渐渐有所好转,偶尔居然还有几丝阳光从层层叠叠的云层中钻出,两个人一路疾驰,过了申时,便远远地看见了惠州城的城墙。

惠州城相比阳泽多了些人气,街边虽然不乏衣衫褴褛的灾民,但也时常可以看见富户和官府设置的布粥摊子,店铺开门营业的也很多,集市上摊贩也零零星星的有几摊,也有些灾民在官府的招工摊子前排队,等待去河道损毁的地方劳作以换取米粮。

慕梓悦信步走了好一会儿,心头大定,看来这惠州暂时还出不了大乱子。

一旁的夏亦轩忽然在一家店铺前停住了脚步,慕梓悦凑过去一看,只见他手上拿了一支长笛,笛身用羊脂白玉雕成,柔润明亮,显然不是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