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我都备了干粮,准备来京城看你,可是我那婆娘真是啰嗦,偷偷把我的马藏起来了,说是这么多路太危险了。

我等不及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征西军中?你不来我来,再危险也要来看看我的救命恩人,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信中照例又是洋洋洒洒的一些琐事,什么大儿子爱骑马,小女儿爱撕书,婆娘很聒噪,不过他很喜欢…

落款依然是罗广平。

慕梓悦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轻轻抚过,脸上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半晌才长叹了一声,轻声说:“听雨,备笔墨。”

提着笔的手仿佛有千斤重,很多话一直都在脑海里盘旋,但要下笔,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她才写下了几句话:

时间就像漫山遍野的马,

何必急在一时匆忙上京,

公务繁忙得空才来巡军,

你我情谊岂和相同他人,

相见于乎不见皆记在心,

你的模样勿以为吾已忘,

你的急躁的性子需磨合。

这几句话既不像诗又不像文,好像在劝解,又好像在嘲笑,可是,慕梓悦却看起来很满意,反复左右看了几遍,终于取了信封盖了火漆,交给了听雨:“去,交给信使送过去。”

听雨有些纳闷:“王爷为何不让暗卫去送,又快又安全。”

“无关紧要的信,慢些无妨,十天半月也能到了。”慕梓悦笑着说。

作者有话要说:妹子们,看出来那封信写的什么么?

嘤嘤,收霸王票收的我手抖,,,谢谢行止妹子,没法双更明天还要休息的某醋十分羞惭~~

43第43章

处理完书房中的信笺,慕梓悦去了后堂,自从先王妃去世后,新王妃不见踪影,这后堂已经空置了许久了。

后堂西侧的一间屋子,放着广安王府先人的牌位,里面香火袅袅,每日都有专人洒扫。

慕梓悦的父母在最右侧,紫檀木制成的灵位牌上一笔一划地写着他们的名字,简单而冰冷。

听风和听雨退到了门外,慕梓悦则点燃了一枝香,跪在蒲团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把香插在了香炉上。

“爹,你都瞧见了吧,这下你知道我的厉害了吧?现在的广安王爷,已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比你那时候强多了,你瞧你,殚精竭虑为先帝谋划,结果却落得不明不白身死的下场…”

慕梓悦的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叹了一口气,勉强把心头对父亲死因的疑惑压下心底,她不能去查,也没时间去查,更怕的是一查之下,这些年来所有坚守的信念都会土崩瓦解。

“位极人臣,我已经替你做到了,广安王府的名望,自然会千年不坠,名留大夏的史册;陛□旁,奸臣尽除,能臣环绕,文有沈若晨、方于正,武有夏亦轩,必定能成就一番大业。”

“从今往后,我是不是也可以去做我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再留下去,只怕下场就是功高震主、泰极否来了。”

慕梓悦定定地看着父亲的名字,伸出手去,将一旁母亲的灵位牌取了下来,细细地摩挲了几下,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娘,你是不是还在担心我?怕我孤老一生?放心,好多人喜欢我呢,虽然没法和他们在一起,可我心里很快活,要是你没死就好了。”

母亲温柔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慕梓悦吸了吸鼻子,心里一阵不舍,看她嫁人生子是母亲的心愿,只可惜总是天不遂人愿。

“娘,哥哥给你生了好些个孩子,儿女双全,你就满足吧,过几天我就替你去瞧瞧他们,一定是侄儿帅气,侄女漂亮,到时候我让他们给你磕头。”

母亲临终前忧心的双眸在眼前挥之不去,她一直反对父亲和自己的李代桃僵之计,却终究拗不过他们俩。

“娘,爹的心愿我已经替他了了,娘的心愿我不知道能不能替你了了,要不,你帮我挑一个?”

慕梓悦闭上眼睛,那些和她有牵扯的男子一一从她眼前掠过,沉默冷酷的夏亦轩,深情正气的方于正,俊逸出尘的沈若晨…

她心里明白,这些人都将是她身旁匆匆而过的路人,不管是喜欢她的,还是她喜欢的,只怕这辈子,她都没可能和他们在一起,只能在心中为他们留些挂念罢了。

一连几天,慕梓悦都有些心情欠佳,府中的人都莫名其妙,按说广安王府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主子应该喜形于色才是,怎么反而情绪低迷?

朝中的各位大臣恭贺声不断,府上每日更有许多新晋官员登门拜访,想要和这炙手可热的广安王攀上一星半点的关系。不过,大臣之间泾渭分明,上门拍马屁的,基本都是新晋的和墙头草的,而那些骨气铮铮的清流,却是人影也不见半个,上朝遇见广安王,也只不过是拱手微笑而已,背地里也不知道怎么在鄙夷她呢。

慕十八作为贴身亲随,主子心情不好,他自然也挖心掏肺地难受。旁敲侧击、抓破头皮也想不出为什么,这天下午自己一个人跑出去了一个时辰,结果鼻青脸肿地回来了。

慕梓悦见了十分惊奇:“十八,你这不是丢本王的脸吗?被谁打了?”

慕十八呲着牙道:“王爷,是不是瑞王府那人惹你不高兴了?我去找了夏刀那厮,打了一架,放心,他比我还惨。”

慕梓悦哭笑不得:“谁说本王心情不好,你难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慕十八神情认真,双眼直溜溜地看着她:“王爷,你不用强颜欢笑,小人愚钝,不过打完一架,回府的时候碰到沈大人便茅塞顿开了。”

“你顿开什么了?你不会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慕梓悦大感不妙,真想敲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王爷回来这么多天了,沈大人都没来看过你,实在是太…太不像话了。”慕十八忿忿不平地说。

慕梓悦愣了一下,不由得失笑:沈若晨怎么还会来看她?这种时候他自然要爱惜自己的羽毛,要是被人说了攀附权贵,他的一世清名可算是毁了。

“所以,小人刚才碰到了沈大人的时候就都和他说了。”慕十八面露得色。

“说了什么?”慕梓悦顿觉不妙,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没伸手去掐住他的脖子。

“自然说王爷你望眼欲穿,思念成疾,像他这样薄情寡义,转眼就把王爷忘记了,实在是应该去找块豆腐撞死。”慕十八上下唇一碰,说得洋洋自得,“王爷,你可别说,沈大人一定还是惦念着王爷的,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主动来看你而已。我这一说,他的脸都白了,朝着王府看了好久,这才羞愧地走了,临走还说他忘了谁,也断断不可能忘了王爷。”

慕梓悦听着听着,连手指都哆嗦了起来,心想:还是她先买块豆腐去撞撞死算了!

翌日上朝,慕梓悦连眼睛都不敢往沈若晨身上瞟,正襟危立,面沉如水,她在朝堂上向来是笑里藏刀的模样,这样正经还挺少见的。

散朝的时候,她也再不像以往一样留在最后慢吞吞地走,急急地便拨开众人,第一个领头出了金銮殿。

身后依稀有两个声音在叫她,她深怕是沈若晨喊她,只是忙不迭地往前冲,不到片刻就出了宫门,来到了自家的马车前。

慕十八正在等她,喜滋滋地问道:“王爷,今天沈大人有没有约你?我觉着上回那沁元阁还不错,我那日在阁顶呆了片刻,只觉得月朗星稀,风光无限,最适合…”

慕梓悦厉声喝道:“闭嘴!休要再提沈大人!”

慕十八怔了一下,脸上渐渐露出委屈之色,垂下头来,只顾拨弄着马尾。

慕梓悦狠了狠心骂道:“你瞧你还像不像亲卫?整日里风花雪月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院里的老鸨,你再这样,小心我把你赶回征西军去!”

慕十八抬起头来,眼神受伤:“我知道,王爷早就在心里讨厌我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懂,你什么机密都不和我说,只会交代慕大他们,把我当成个傻瓜,你讨厌我就明说好了,我自己会走,也不用去征西军,自己去找个山崖跳跳下去好了,反正也没人记得我!”

慕梓悦瞪大了眼睛,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你…你在胡说些什么!”

慕十八忽然便抬起手来,使劲地拍打着自己头,恶狠狠地,好像一头陷入绝境的野兽一般,低低地喘息着:“你这不争气的东西,怎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快想起来!”

慕梓悦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啼笑皆非:“十八,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一样,你想不想起来又有什么关系,都是我广安王府的人,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

“你有!”慕十八的眼神中带着控诉,“你看我什么都不顺眼!你把我一脚踢给方大人,不让我保护你!我还算什么亲随?我什么亲人都没有,睁开眼第一眼就是看见王爷,我想保护王爷一辈子的,看你不开心,我比谁都难过;你喜欢沈大人,我看得出来,我只不过去提醒一下他而已,沈大人一定也喜欢你的,王爷你这么好,谁会不喜欢?我就是怕我太没用,你不要我了…”

慕梓悦越听越心里发酸,眼前这个看起来开朗阳光的亲随居然还有这样不为人道的惶恐,是她疏忽了。

她踹了他一脚:“喂,唧唧歪歪的,像不像个男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从军中提出来当我的亲随吗?”

慕十八吃痛,差点从马车上摔下去,委屈地说:“踢我做什么?”

“我救了你的命,可要连本带利地收回来,说不定没出事前你是什么西川首富,是什么武林盟主,是什么洞主头人的,留你在身旁可不怕你赖账,难道会轻易把你送人?”慕梓悦斜着眼睛道。

“那…要是我就是一个穷光蛋呢?要是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呢?”慕十八犹豫着问。

“那更要留你一辈子啦,让你这一辈子都替我免费干活,偿还我的救命之恩。”慕梓悦恨恨地拍了一下他的头,“所以不要胡思乱想,你一辈子就是广安王府的人了,想走,得拿东西来赎。”

慕十八的眼睛亮了亮:“王爷不讨厌我吗?”

“讨厌你什么?”慕梓悦蹲了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十八,记着,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就算我不在了,只要这广安王府的牌匾在,你就不会没有家。我有时候骂你,只是因为当你是我的家人,旁的人,求我骂我也懒得花这力气。”

慕十八的眼睛愈发亮了,耳根也渐渐地红了,半晌才掩饰地转身去拨拉那缰绳,甩了个鞭花,粗声说:“那我们回家去吧,沈大人不来就不来,还有好多人等着王爷呢。”

44第44章

慕梓悦满意地揉了揉他的头发,刚想点头,忽然,她的头皮一麻,那沈若晨正在不远处微笑着看着他们,不知道来了多久了,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刚才慕十八的胡言乱语…

慕十八一见沈若晨,立刻高兴地冲着他打招呼:“沈大人你来啦,是不是找我家王爷…”

慕梓悦尴尬地笑着,截过话头:“若晨这是要去哪里?今日天气不错,呵呵呵。”

她盼着沈若晨赶紧走开,自己也好驾着马车一溜烟儿回府,万万不能让这个慕十八再说出些什么话来。

哪知道那沈若晨竟朝着她走了过来,冲着她眨了眨眼,笑着说:“昨日听这位侍卫一番薄责,下官醍醐灌顶,朋友之交,不以落魄避之,更不以荣宠远离,宠辱不惊。下官辗转了一夜,特来向梓悦请罪。”

慕梓悦被他这样一瞧,忍不住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地说:“若晨何出此言,我的心里,从来都不曾怪过你。”

“那今日家仆告假,不知能否借光,搭个便车回府?”沈若晨微笑着问道。

还没等慕梓悦回答,慕十八便高兴地应道:“当然可以,我家的马车宽敞得很,四个五个没有问题。”

“如此,便叨扰了。”沈若晨举步便往前走去,慕梓悦的心里一跳,不知怎么,夏亦轩的脸突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往四下瞧了瞧,居然有种心虚的感觉。

果不其然,不远处,夏亦轩正朝着这里看着,沉着一张脸,四周一丈之内散发着生畜勿近的气息。

她呆了呆,扯了扯嘴角,冲着他挤出了一个笑容,刚想打个招呼,沈若晨已经走到近前,一抬脚便上了马车,喊道:“梓悦,快进来。”

慕梓悦只好硬着头皮进了马车,屁股还没坐稳,便听得车壁被敲了两下,她飞快地掀开帘子,解释说:“亦轩兄…”

帘子外慕十八有些愕然,挠了挠头问:“王爷,我们是直接送沈大人回府呢,还是去绕上几圈?”

慕梓悦脑门上的青筋都快爆起来了:“十八你说什么笑话?当然是直接送!”

慕十八缩回了头,吆喝一声,马车便动了起来。

慕梓悦回头冲着沈若晨笑了笑:“若晨勿怪,十八自从失忆后,总是会有些惊人之语,不必理会。”

沈若晨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的慕梓悦心里有些发毛,她佯作不经意地掸了掸自己的衣衫道:“怎么,难道我出去这么多日子,竟然变得越发玉树临风,让若晨你心生妒意了不成?”

沈若晨莞尔一笑:“梓悦,你说话怎么好像总是带了些痞味,一点儿也不像是个权倾天下的王爷。”

“若晨不觉得我这样的十分亲和吗?若是王爷都像亦轩兄那样,只怕那金銮殿上都要结冰了,人人都见了他心里发慌。”慕梓悦笑嘻嘻地说。

沈若晨失笑:“瑞王殿下的确…冷了些,就连我也不敢和他多说几句,不知为何,他好像对我有敌意。”

“他面冷心热,别人都对他有误会,其实多接近几次,就会发现他挺好相处。”慕梓悦替夏亦轩说好话,以后这朝堂上一文一武,就是大夏的栋梁,万万不能心生芥蒂。

“我还一直以为你们俩不和…”沈若晨凝视着她,眼神复杂。

慕梓悦尴尬地笑笑:“误会,都是误会。”她想起自己以前对夏亦轩的提防,不由得有些愧疚,转念一想,谁让夏亦轩以前在她面前叫嚣着要做天下第一人?谁让老广安王留下这么语焉不详的四字遗言?话又说回来,父亲那时候到底要说什么?“瑞王打你”?“瑞王烦你”?还是“瑞王等你”…

慕梓悦只觉得脸上一烧,轻咳一声,把脑中那几分绮念抛开:“其实,有些事有些人还真是要换个角度才能看清楚,就像瑞王殿下,若晨多接触几次就会明白了。”

沈若晨点点头,有些感慨:“是啊,就好像梓悦你一样,我一直都没弄明白,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弄不明白就难得糊涂吧,”慕梓悦体贴地笑了笑,“我看你这些日子都消瘦了,别太费心劳神,以后你要辅佐陛下的千秋大业,多注意身子。”

“有王爷在,可用不着下官费心劳神。”

“这事儿可说不准,指不定哪天我就不在了,陛下和社稷,就要劳烦若晨你了。”

沈若晨怔了一下,狐疑地看着她:“梓悦何出此言?”

慕梓悦哈哈大笑了起来:“开个玩笑,俗话说,好人不长命,我不是什么好人,自然要遗祸——”

话音未落,“匡啷”一声,马车一个急停,慕梓悦的半句话吞进肚子,人被甩到车壁上,沈若晨更是狼狈,直接从榻上滚落下来,幸好被慕梓悦一捞才没滚下车去,马车重重地摇晃了好几下,两个人稳不住身形,在马车上结结实实地摔在了一起。

沈若晨原本就是个文人,危急之下,本能地伸手抓住了慕梓悦,慕梓悦从来不让人近身,本能地发力,眼看着就要把沈若晨甩出去,末了回过神来,又硬生生地撤去臂力,这下好了,仿佛一拳重击在自己身上,一阵头晕眼花。

等她回过神来,便见车帘一挑,一个身影走了进来,冷冷地看着他们俩,瞬息之间,马车内的空气仿佛降到了冰点。

慕梓悦狼狈地扶着沈若晨站了起来,看着夏亦轩铁青的脸,气急败坏地喊道:“慕十八,你怎么回事!回去扣你一个月的饷银!”

“启禀慕王爷,是小人驾车技术不佳,冲撞了慕王爷的马车,和他不相干。”夏刀的声音一板一眼地响了起来。

“呸!你这个小人!一定是你故意使坏撞我!”慕十八恶狠狠地说,车外顿时传来了拳脚相击之声,想来是那两个冤家又开始打架了。

慕梓悦头痛地抚了抚额:“亦轩兄,你有和要事唤我一声就是,不用这样来撞我的马车吧?”

夏亦轩并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肩膀,慕梓悦莫名其妙地往身上一看,只见沈若晨的手依然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衫。

她的心里咯登了一下,飞快一手握住了沈若晨的手,一手在他的腋下扶了一把,不着痕迹地推开半步,把自己的肩膀从他的手下脱了开来,关切地道:“若晨,你还好吧?”

沈若晨被撞得眼冒金星,半晌才回过神来,苦笑着说:“不碍事,不碍事。”

夏亦轩看着这两个人温言细语的,心中酸涩难忍:“怎么,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扰了梓悦和沈大人的兴致。”

沈若晨顿时又感觉到了对面那莫名的敌意,不动声色地朝着两人瞧了瞧,略显亲昵地朝着慕梓悦靠了靠:“无妨,我和梓悦谈得正欢,瑞王殿下这是有何要事?”

夏亦轩呆了呆,朝着慕梓悦伸出手去,好像想把她拉过来,可这马车中挤了三个人,任凭再宽敞也显得逼仄了起来,施不开手,他只好闷声说:“梓悦,我听说这几日霖安河里荷花盛开,沁元阁的老板为了招揽客人,弄了一个荷花灯会,十分漂亮,今晚不如一起去瞧瞧?”

沈若晨立刻笑着接道:“瑞王殿下也听说了?真是不巧,下官也正邀请梓悦一起去呢,梓悦,今晚月色一定不错,我们赏灯听曲,一定别有风味。”

夏亦轩没有应答,犀利的目光却只是落在慕梓悦的脸上,仿佛要在她那里盯出个洞来。

车身摇了摇,一下子又有人爬上车来,慕梓悦正中下怀,连忙掀开帘子:不管是谁来,都是她的台阶啊,这左右为难可真是够了…

“梓悦,你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是不是纵马狂奔撞上人了?不是我说你,你一个王侯世家,平日里放纵不羁也就算了,这散了朝,这么多王公大臣可都看着你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孟浪…”一个声音絮絮叨叨地,一听就让慕梓悦炸了脑袋。

她□了一声,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咦,你怎么了?是不是撞到哪里了?我瞧瞧,”方于正有些急了,从帘子里挤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没事,我好得很!”慕梓悦一下子僵了,身后两道目光仿佛要灼人一般,让她如坐针毡。

“没事就好,对了,听说这些日子霖安河夜景十分漂亮,今晚一起去瞧瞧?我去包个画舫,这些日子一直和你舟车劳顿的,一起休憩一下…”说到这里,方于正这才发现车厢里还有另两位重量级的人物。

车厢内一阵静默,半晌,方于正正了正衣襟,不亢不卑地见了礼,最后又责怪道:“梓悦,你这样于礼不合,下次应该请王爷和若晨先行,你就到我府上的马车将就一下就是了。晚上说好了,我这就去包画舫。”

慕梓悦只觉得胸口血气翻滚,咬着牙齿说:“包什么包,你们这一个个的都来凑什么热闹,晚上,晚上我请客,我请你们大家都去看荷花灯,听小曲,成了吧?”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响了起来,这不知道又是谁来凑热闹,慕梓悦听得胆战心惊,立刻喊道:“十八,你还在打什么打,赶紧回府。”

马车晃了晃,车上四个人也晃了晃,慕梓悦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马车动起来,再呆下去,只怕她要被这几个人的眼光杀死了,于是灵机一动道:“哎呀,这车里太挤了,这样吧不如我就徒步回府,这么些日子不在京城,甚是挂念这京城的街角小巷、美女佳人啊…你们三位慢慢聊,呵呵,慢慢聊。”

她正想拍拍屁股走人,忽然听到一个尖嗓子响了起来:“广安王爷你怎么走得这么快,奴才追了你一条街了,陛下找你呢。”

慕梓悦如蒙大赦,飞快地跳下马车,激动地问:“陛下找我一定是有要事,我先走了,你们自便…”

小庆子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连忙阻止说:“广安王稍安勿躁,传陛下口谕,今晚赐宴琼清殿,不急在一事,王爷可以先回府歇息片刻,养养精神。”

说着,他压低声音凑到慕梓悦的耳边,语带羡慕地说:“陛下现在正在宫里折腾王爷喜欢吃的东西呢,说是都好久没和王爷单独在一起用膳了,今晚一定要让王爷乐不思蜀,王爷真是圣眷日隆啊。”

45第45章

左边是狼潭,右边是虎穴,只是狼潭尚可以推脱,虎穴却不得不去。慕梓悦心里隐隐有些预感,夏云钦如此执着,想和她单独用膳,只怕宴无好宴,到时候别平生了什么事端出来。

马车上三个人鸠占雀巢,挤在里面不肯下来,慕十八瞪着眼睛,自然不肯扔下自己的王爷独自驾车离去,慕梓悦眼看着这么一堆人堵在这里,只怕再折腾下去要连夏云钦都惊动了,只好陪着笑脸,说是立刻去定包房、包画舫,今晚虽然要爽约,但明晚必定要请他们共赏荷花灯,不醉不归。

到了最后,那三人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一个个都沉着一张脸,瞧向慕梓悦的目光都若有所思,令人心里发怵。

等到人都散光了,慕梓悦坐在马车上晃了几晃,这才想起来:她心虚个什么劲啊?明明是她要破费请客吃饭,怎么搞得好像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人的事情一样!

慕梓悦在府中长吁短叹了一阵,破天荒地头一次,把广安王府从里到外慢吞吞地走了个遍,从老王爷王妃的寝殿,到西侧的佣人房,从一草一木,到一纸一笔,都细细视察了一番,眉目间尽是难舍之意。

听风和听雨都有些奇怪,掩着嘴直乐。

“王爷今儿个怎么有些不一样,悲春伤秋了起来。”

“是啊,奴婢们的汗毛都有些竖起来了,不就是去陛下那里用个晚膳嘛,怎么好像要回不来了似的。”

慕梓悦摇了摇头:“和陛下没关系,本王只是想着,你们这些人要是没了我,都会到哪里去。”

“怎么可能没了王爷呢?没了王爷就没了广安王府,也就没了我们。”听风笑着说。

“广安王府当然不可能没有,就算没了府邸,广安王是太祖所封,丹书铁契,赐封在庙堂之高,不可能会没有。”慕梓悦傲然道。

“没了王爷,留个空壳又有什么意思。”听风不以为然。

“那可不行,留着总是个念想,不管在天涯海角,还是碧落黄泉,本王的魂魄总也有个归依的所在。”慕梓悦笑嘻嘻地说。

“王爷你说什么啊?奴婢心里发慌,可不要吓我们。”一旁的听雨向来敏感,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

慕梓悦哈哈大笑了起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开个玩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放心,就算本王有什么事情,凭本王的能耐,也能杀个回马枪,所以,不管什么事情,你们只要安心在王府中等我就是。”

在听风的心里,自家王爷是无所不能的,她神气地道:“那是自然,这天底下谁能比得上王爷你。”

听雨则咬着唇,目光中带着几分怀疑:“王爷,我们自然会守着王府,只是王爷,你可不能轻易涉险,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也要想想死去的老王爷和王妃,他们可一定盼着王爷你成亲生子,为广安王府留后呢。”

慕梓悦心想:慕家早就有后了,还有两个,儿女双全,十分美满。想到这里她愉快地点了点头:“快了快了。”

听雨乍听之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些疑惑立刻被扔到九霄云外,尖叫一声捂住了嘴:“王爷,你想明白了?你要娶妻了吗?是哪个?是余家小姐吗?还是哪位大家闺秀?别的都不打紧,未来的王妃一定要对王爷好,那种掏心掏肺的好…”

听风差点蹦了起来,搓着手团团转:“哎呀我的王爷,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瞒得我们这么紧,这可是要敲锣打鼓的大喜事啊!对了,那几个公子该怎么打发了?他们都挺好的,王爷你替他们寻个好去处…”

慕梓悦一下子有点懵了,看着这两个丫头这幅兴奋的模样,她一时有些不忍心戳穿,清咳了几声,训斥道:“好了好了,一点儿都没有学到本王不动如山的本事,瞎叫什么,这是个秘密,都不要外传。还有,八位公子自然要留在王府,未来的王妃没有这些雅量,不来也罢。”

两个婢女连连点头,听话地再也不提,只是眉目间都难掩喜色,走路都有些飘了起来。

日暮渐渐西沉,慕梓悦在小庆子的陪伴下,缓步往宫里走去。琼清殿位于整座皇宫的西侧,夏云钦还是个小皇子的时候就住在那里,在那里,他承受了母后逝去的痛苦,也承受了先帝有意为之的冷落。

正殿门外守着两名宫女,小庆子也在门口停住了脚步,恭谨地道:“王爷请进,陛下已经等候多时了。”

“你不进去随身伺候吗?”慕梓悦有些奇怪。

“陛下说了,今天和王爷是家宴,不用人伺候,奴才就在门外侯着,王爷有事,叫一声就是。”小庆子笑着说。

殿内四周点着几根大大的红烛,亮如白昼;正中间摆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放着四五个凉菜。夏云钦正坐在桌旁出神,今天他穿了一身便服,眉清目秀,眼神怔忪,仿佛邻家男孩一般俊秀可爱。

慕梓悦正要见礼,夏云钦的眼神一敛,迎上前去,亲昵地说:“梓悦你来了,朕还怕你又忘了呢。”

“陛下召见,臣怎么敢忘记呢?上次那乌龙的事情,臣一想起来就心里愧疚。”慕梓悦赶紧请罪。

“难道非要召见,你才肯来陪朕吃饭不成?要是朕不是你的陛下,就不能和你吃饭了不成?”夏云钦不悦地说。

慕梓悦失笑:“陛下怎么可能不是陛下?身为臣子陪陛下用膳,那是无上的荣耀,陛下多虑了。”

夏云钦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好了好了,别一口一个陛下的,今天说了就是一场普通的家宴,我不是陛下,是梓悦的小五,你再喊我一声陛下,我要罚你。”

慕梓悦还想拒绝,可是夏云钦的双眼发亮,显然对罚她跃跃欲试,她不想节外生枝,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一声:“臣遵旨。”

“先叫一声听听。”夏云钦期待地看着她。

“小五。”慕梓悦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微服出宫她偶尔叫个几声倒也没事,可在这禁宫之中,要是被有心人听见,真是谋逆犯上的大罪啊。

夏云钦快活地应了一声,眉目都灵动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门外,吩咐宫人上菜,他则亲手拿了一瓶酒,替慕梓悦斟了一杯。“梓悦,这沁元酒是我从皇兄那里抢来的,听他说,你最喜欢喝这个。”

慕梓悦一见那酒便想笑,那日夏亦轩志得意满地想要破了她的秘密,结果却被她的肉肠弄得狼狈离去,算得上她今生为数不多的得意之举。

“咦,梓悦你怎么笑得这么开心,看来我果然拿对了。”夏云钦喜滋滋地说着,替自己也斟了一杯,抿了一口。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都是些家常小菜,凉拌茄子、葱爆鲈鱼、酱肉小炒…慕梓悦吃了几筷,忽然觉得味道十分熟悉。

“这…陛…小五,这菜和以前王府里的怎么都一模一样?”慕梓悦纳闷地问,以前府里的那个大厨早就告老还乡了,这些小时候常吃的家常菜,已经很久没有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