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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云钦已经在大厅里站了将近一个时辰了,自从那顶软轿吱吱呀呀地出了宫门,就好像把他的心也跟着带走了,他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动着,脑中空白一片。

这一年来,他无数次地想像过,如果那个人没死,如果那个人回到他身边,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场景。

这一年来,他更无数次地回忆过,回忆小时候在慕府的情景,回忆他继位后那人呕心沥血的辅佐,回忆他和那人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到了后来,他都有些糊涂了,这场祸事,到底是为什么会发生?到底为什么他会怀疑那个人要背叛他?到底为什么那个人会这样干脆干净地消失在他眼前?

他恨自己的多疑,更恨那人的无情,如果她肯解释,她肯把所有的事情向他和盘托出,又怎么会有这样痛苦的生离死别?难道,在她的心里,他真的再也成不了她的小五?他真的是个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帝王吗?

院子里响起了轻巧的脚步声,夏云钦的脸色有些发白,他强自按捺住自己想要冲出去的念头,拍了拍脸,扯了一下自己的嘴角笑了笑,又调整了一下笑容的角度,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不那么急切和可怕。

脚步声在门口停了停,终于,一个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夕阳的余晖照在那个身影上,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煞是好看。

夏云钦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一眨不眨,他有点害怕,害怕自己一眨眼,那个人就会象这一年来无数次的梦境一般,消失不见。

“梓安姐姐,你终于回来了。”夏云钦象从前那样笑着,带着几分讨好和雀跃,“朕忍到现在才见你,你说朕做得好不好?”

慕梓安愣了愣,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好像完全变了个样子,身材高大,五官容貌俊美;可仔细一瞧,他好像又完全没有变,还是那张阳光的笑脸,还是亲昵讨好的口吻。

可是…他怎么知道她从梓悦哥哥变成了梓安姐姐?又为什么一上来就揭穿她的身份?

慕梓安的心里打了个寒颤,跪倒在地,低头请罪道:“陛下,臣欺君罔上,以女子之身入朝,又金蝉脱壳,不告而别,实在是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夏云钦急急地上前一步扶住了她的手,正想扶她起来,忽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半跪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她低垂的左手,颤抖着拉开了她的衣袖。

半晌,他忽然咬紧了牙关,从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来,声音凶狠而恶毒:“那个老虔婆!”

慕梓安有些不安,右手握住了左手手臂,想从他的手中抽出,可夏云钦却不肯放,痴痴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振作了一下精神道:“梓安姐姐,你放心,我已经派好几个御医去寻灵药了,你这中的这含笑散,既然是宫廷所出,御医想必应该明白其中的奥秘。”

说罢,他在手臂的黑气处轻轻地抚摸了片刻,又将衣袖缓缓地拉了下来,神态之间极尽温柔。

慕梓安笑道:“多谢陛下挂怀,其实生死有命,臣早就置之度外,若是找不到,陛下也不必…”

“不!朕不要你死,朕要你一直陪着我,哪里都不许去!”夏云钦打断了她的话,气急败坏地说。

慕梓安怔了一下,无奈地应道:“好好好,陛下放心,臣的老底都已经被你揭穿了,还能去哪里?”

“梓安姐姐,这些日子你…你都到哪里去了…”夏云钦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几分委屈,这一年来的噩梦总算结束,他的鼻子发酸,眼底起了一层雾气,“你就一点都不想小五吗?”

慕梓安的心颤了颤,眼前这个人好像回到了从前,又变成了那个受了委屈时只会在她怀里哭泣的小皇子。

“怎么会不想?臣一直挂念着陛下,不知道身旁的人伺候得好不好,不知道有没有大臣以老卖老,只是臣有罪之身,不敢再回到京城。”慕梓安低声道,的确,夏云钦和大夏,是她在生死之间最为挂牵的人和事之一。

“梓安姐姐,朕做错了,朕冤枉你了,你可以打朕、骂朕,为什么要一走了之呢?是不是因为朕冤枉了你,所以你生气了,就这么就不出现来惩罚朕?你知道朕这些日子…”夏云钦的声音中带了几分哭音,眼看着情绪就要失控。

慕梓安着急了起来,握住了他的手,急急地道:“陛下,陛下,小五!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我是怕,怕我冒充哥哥这件事情被揭穿,损害了先帝还有父王的声誉,成了一个天大的笑柄,和你冤枉我没关系,我知道,就算你把我抓起来,也不会真的要砍我的脑袋。”

“真的?”夏云钦屏息看着她。

“真的,你的话我永远都记在心里,你说过了,我永远都是你的梓悦哥哥,我相信你,在我的心里,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小五弟弟。”慕梓安凝视着他的眼,神情坦然而真挚。

夏云钦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失望,这和他想要听到的话有距离,不过,他明白不能操之过急。

“梓安姐姐,你不在的时候,我有认真听话,”他扶起了夏慕梓安,迫不及待地请功了起来,“我每天都很勤勉,朝中大事都事必躬亲,几个大臣各司其职,没有偏听偏信,内宦外戚都很安稳,政令以民为本,好几个嚣张跋扈的贵族都因为扰民被我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慕梓安点了点头,的确,夏云钦上位以来,吏政清明,鲁秦两大权臣一除,国库充盈,利惠于民,要不是西陵和齐地的战事,想必现在的大夏已隐隐有了盛世之初的苗头。

“梓安姐姐,我都想好啦,以后你就留在我身旁,你象以前一样看着我,我散了朝就回来,我们一起说说朝堂上的趣事,你可以帮我批奏折,要是我做错了事情,你就打我一顿。”夏云钦把她拉到了椅子上坐好,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说。

慕梓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这…这只怕不行,臣的身份只怕瞒不了多久,再也不能上朝了。”

“是啊,我都想好怎么帮你善后了,”夏云钦凑到她身旁,神情得意,“梓悦哥哥不是回来了吗?等他在平鲁立了军功,便可以回来做广安王,这王位原本就是他的,给他了也无妨;那西陵国主不是说要将公主下嫁吗?看在你的份上,朕就准了,让他们一家团聚,你的两个小侄儿也可以认祖归宗。反正你们俩本来就像,你又一年多没在朝堂露面了,朕一准了,谁敢多嘴?”

慕梓安震惊地看着他,这些话和她脑中盘旋的念头相差无几,可是,可是夏云钦是怎么想到的?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连慕梓悦的身份、慕梓悦的去处都一清二楚!

她的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顿时明白了:他在军中安插了眼线,而且,是夏亦轩身旁亲近之人!

“陛下…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低声喃喃地问道。

夏云钦看起来居然有些羞涩,好像是那个正在等待夸奖的少年:“梓安姐姐,不是你教我的吗?对重臣既要用人不疑,又要掌握关键动向,以免被动,西川之行,事关国之根本,我虽然全心信任皇兄,却也心中惴惴,因此派了好些人在军中,以掌握第一手讯息。”

慕梓安语塞,的确,这是她曾教给夏云钦的帝王之术,当初也的确是她让夏云钦多加提防夏亦轩,可是,她没想到这帝王之术是一把双刃剑,终有一天,也用到了她在意的人身上。

“你那日在潞阳之战中露了脸,我便知道了,我等了半天也没见皇兄把你的事情回禀给我,急得要命,生怕又出了什么变故。”夏云钦埋怨道,“梓安姐姐,你怎么也不捎个信给我,就光顾着帮皇兄打仗了。”

“西川之事,乃国之根本,臣和瑞王不敢有些许大意。”慕梓安有些汗颜,她没敢说,她当时压根儿还想着能全身而退,也压根儿不想回京城。

“你和皇兄现在…交情很好吗?”夏云钦有些怔忪,“当初朕记得你不太喜欢他。”

慕梓安长舒了一口气,看来那些密探对她和夏亦轩之间的事情,还不甚清楚,没有向夏云钦回禀,这样总算还不算太狼狈。

“是,瑞王殿下忠心耿耿,的确是陛下的肱骨之臣,以前是臣错看他了。”慕梓安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道,“而且,臣和瑞王殿下,情投…”

她的话还没说完,夏亦轩便忽地站了起来,生硬地打断了她的话道:“朕明白了,你和皇兄,都是朕最亲近的人,你们俩心无芥蒂,朕很高兴。”

说着,他好像害怕她再说什么似的,飞快地道:“好了好了,梓安姐姐,你就别怕了,听朕的安排,你就在朕这里安心住下,等着和梓悦哥哥一家人团聚吧。”

慕梓安的心一跳,愕然问道:“陛下你说什么?在这里住下?”

作者有话要说:小皇帝渐渐黑化中~~~

临近结尾,思路要整理一下,更新速度可能会放缓,妹子们见谅哈~~

第77章

夏云钦的神色没有半点的退缩,显然此事已经在他心中盘恒良久。

“是啊,”他微笑着说,“你当朕为什么没来接你?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回来了,你在宫里安心呆着,等梓悦哥哥回来,朕再放出风声去,说你当年未死,便水到渠成了。”

“这万万不可,”慕梓安的指尖有些发凉,强笑着道:“陛下,后宫是你的嫔妃所在之地,我怎么可以鸠占鹊巢?你如果不想让人知道我回来了,不如我到别的地方去避一避…”

“不行,朕不想你再离开朕的视线。梓安姐姐,你也可以随时随地看到朕,你不高兴吗?”夏云钦恳求道。

“陛下,你怎么会有这样荒谬的念头?”慕梓安沉下脸来,“别说臣只不过是你的梓安姐姐,就算臣是你的亲姐姐,也不能住在你的后宫,以后若是传出去了,你让臣如何自处?”

夏云钦沉默不语,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重尴尬了起来,良久,他凝视着慕梓安的眼睛,语声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梓安姐姐,我原本想着我们好好地叙叙别后之情,等过几天再和你说,可是,现在如果不让你明白我的心意,想必你是不会同意留下来的。”

慕梓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心底涌起一阵慌乱:“不,陛下,你别说了,我…”

“梓安姐姐,我喜欢你,不是喜欢一个姐姐那样的喜欢,是那种想和你永远在一起的喜欢,”夏云钦的眼里跳动着炽烈的火焰,仿佛燎原的火熊熊燃烧,“以前你是个男子,我恨我自己那么变态,居然会对你有那么龌龊的念头,我一直忍着,忍得好辛苦;可你现在是个女子,你又不是我的亲姐姐,为什么不能和我在一起?你不知道,他们告诉我你居然是梓安姐姐,我有多激动!我整整两个晚上没睡,恨不得当时就飞到你面前。我怕你不高兴,忍啊忍啊,一直忍到了现在才见你。”

慕梓安一阵晕眩,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变成了事实。

“梓安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不能没有你,我要娶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我要把那些嫔妃都赶出宫去,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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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清殿打扫得十分干净,和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里面已经重新整修过了,树木葱茏齐整,繁花锦簇,景致比闲置时不知道美了多少。

慕梓安却无心赏这美景,她的眉宇间尽是疲惫,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卧房的门。卧房妆点得精致浪漫,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轻悄地钻入鼻翼,轻纱软帐在微风下飞舞。

小庆子一直跟在身边,见她眉头轻蹙,他忍不住劝解道:“王爷,你放宽心些,在这里久了你就会知道陛下对你的一片真心了,就连奴才也看着动容。”

慕梓安轻哼了一声,并没有答话。

小庆子心里有些发毛,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脸,赔笑着说:“唉呀,瞧奴才这嘴,不能叫王爷了,不然被人听到了不得了,不如叫您郡主可否?”

慕梓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中闪过一丝嘲讽,漫不经心地道:“郡主?难道陛下没让你直接叫我娘娘什么,反正他是陛下,他说了算。”

小庆子的后背起了一身汗,刚才用晚膳的时候,慕梓安便是这样,话中带刺,冷嘲热讽,可夏云钦好像什么都听不懂似的,依然兴高采烈地和她挤在一起,嘘寒问暖。

到了这琼清殿门口,夏云钦原本兴冲冲地想往里走,慕梓安却只是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怎么,陛下今天就想办了微臣不成?”只这一句话便成功地让夏云钦脸色发白,停在了殿门外。

他再也不敢多嘴,招了招手,门外两个宫女立刻走了过来,伸手想帮慕梓安宽衣,却被她冷冷地挥开了手:“我不耐烦别人伺候,你们都给我出去。”

那两个宫女吓得跪倒在地上,颤抖着说:“奴婢们是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慕梓安也不答话,只是扫了小庆子一眼,小庆子只觉得好像脸上好像被剑气扫到了一般,隐隐生疼。

“郡主这是不喜欢她们两个?奴才这就去换人。”他连忙说。

慕梓安刚想说话,那两个宫女便伏在地上磕起头来,语声中带着哭音:“郡主饶命,别换了奴婢们。”

小庆子无奈地解释道:“陛下说了,这里的人要是伺候不了郡主,就全都杖责二十,赶出宫去。”

杖责二十,只怕这两个如花少女便从此废了。慕梓安万万没想到夏云钦现在下手会如此狠辣,只得上前把那两个宫女扶了起来,皱着眉头道:“我今晚心乱的很,明天一早你们再过来伺候吧。”

那两个宫女紧张地看向小庆子,小庆子忍不住跺了跺脚:“你们看我干什么?郡主说啥就是啥,还不快走?”

眼看着卧房的门缓缓合上,慕梓安终于长吁了一口气,她缓缓地走到窗前,窗前明月挂在柳梢,树影婆娑,俨然一副绝美的夜景图,只是,身边少了那个一起赏月的人,万般美景都如同嚼蜡:夏亦轩啊夏亦轩,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被困宫中,你知道了会不会发狂?你还能记得我对你的嘱咐吗?

慕梓安辗转了半夜才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已经日上三竿,伺候的宫女倒也乖觉,一听到她起床的声音便在外面请安。

慕梓安一想到昨晚那两个宫女惊惧的神情,只好扬声让她们进来。几个宫女鱼贯而入,为首的三个各捧着一套衣裙站到了她的面前。

衣裙均是上等的贡缎、软烟罗制成,辅以流苏刺绣,精致艳丽,慕梓安看了却心中恼怒,冷冷地道:“都拿走,我穿旧衣便可。”

那宫女犹豫了片刻,怯生生地道:“郡主,陛下吩咐了,若是穿旧衣,就不能到琼清殿外走动。”

慕梓安怔了怔:的确,她这个曾在朝堂翻云覆雨的广安王,后宫中好些嫔妃都认识,如果她这一身男装打扮,便再也不能出这琼清殿。

只是,若要让她在夏云钦面前换上这些花里胡哨的宫廷女装,还不如让她找块豆腐撞死,她随意洗漱了一下,将自己的外衣披上,也不再束发,任凭一头青丝倾泻而下。

几个宫女看惯了后宫嫔妃整日里描眉贴红,衣裙越繁杂越漂亮越好,钗环越贵重越好,此时乍见慕梓安一身白衣广袖,青丝俨如流瀑飞扬,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带着一股雌雄莫辨的秀色,不由得看得都有些呆了。

夏云钦到了琼清殿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个背影掩映在一片翠竹之中,白衣飘飘,青丝飞扬,仿佛一株傲然挺立的白莲。

他屏息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轻轻地叫了一声:“梓安姐姐…”

慕梓安的身子一僵,缓缓地转过身来,只是拿眼角瞥了他一下,便大步往屋里走去。

夏云钦也不以为杵,眼巴巴地跟了过去:“梓安姐姐,我刚批完奏折,手都酸死了。”

“梓安姐姐,你帮我揉揉手臂好不好,一下就好,你揉一下,我就不酸了。”

“御膳房今天送来的东西好吃吗?是我拟的菜单,你喜欢吃的东西都在我脑子里呢。”

“梓安姐姐,你别不理我,和我说说话成吗?”

夏云钦一脸的可怜,让慕梓安的心陡地一软,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一直跟在她的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她,深怕她离开半步。

夏云钦见她脸色有些松动,心头大喜,笑嘻嘻地说:“梓安姐姐,你过来,看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说着,不由得她拒绝,夏云钦便把她拉到了一旁的侧殿外,把门一推,顿时,慕梓安吓了一大跳,只见满墙都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刀和匕首,长的、短的、金的、银的、玄铁的,甚至连西域的圆月弯刀都有近十来把,件件都是罕见的精品宝刀。

慕梓安又惊又喜,一连拿了好几把,抽开刀鞘,左看右看,*不释手。“陛下,你哪里弄来这么多宝刀?我府里的库房都要放不下了…”

夏云钦的嘴角一翘,神情十分得意:“我就知道你会喜欢,你别光顾着看刀啊,还有这里。”

他拉着慕梓安走了几步,到了另一面墙的柜子边,只见一格格的柜子里摆着一支支的笛子,玉的、竹的、木的…最外面的一格柜子里叠放着整整齐齐的笛谱,好些都有些发黄发旧,显然是孤品。

“梓安姐姐,这些日子我想你了,就只有拼命地收集你喜欢的东西,这样我才会好受些,我真怕你永远都不回来了,我就只能看着这些冷冰冰的东西过日子,梓安姐姐你别不理我,你回来了,我不知道有多高兴。”夏云钦贪婪地盯着她的脸庞,喃喃地道。

慕梓安喉咙有些发哽,掩饰着从柜子里抽出一支笛来,却见这笛子制作得十分简陋,上面的竹节都磨得不太光滑。

“这…是什么?”慕梓安奇怪地问道。

夏云钦有些羞涩,伸手去抢:“我…我闲来无事做的…这支不好,这是第一支,后面就好了。”

说着,他急急地从柜子里找出一支来,果然,这支笛子用上好的紫竹而成,笛声打磨得十分光滑,笛孔圆润,算得上好手艺。

慕梓安手握竹笛,怔怔地看了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凝视着夏云钦道:“陛下的厚*,臣感激不尽,可是,臣…”

夏云钦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脸上的笑容未变:“梓安姐姐,朕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有话也等会儿再说,别扫兴。”

慕梓安的脸上被蒙了一块细纱,被夏云钦引着,一路出了内宫,来到了缚虎牢前。

缚虎牢一片残垣断壁,焦黑的墙壁看起来触目惊心,几根爬山虎凄惨地挂在上面,稀稀疏疏的。牢前守着几名左骁营的侍卫,一见夏云钦,都躬身行礼。

夏云钦举步走到墙边,抬手摸了摸,顿时,手指沾上了一片焦黑。他的神情痛楚,显然是想到了那惊魂一夜,那无可挽回的断肠之痛:“梓安姐姐,我好恨…那天原本我早就要来看你,可是不知为何走漏了风声,那帮大臣缠着我让我杀了你,我…”

慕梓安心里也有些发酸,她当时不得不走,却也明白,夏云钦虽然亏欠了她一份信任,她又何尝不亏欠了夏云钦对她的那份信任?

“后来我才明白这消息是谁传出去的,那个老虔婆恨不得你死,趁此机会兴风作浪!”夏云钦的眼中闪过一丝戾色。

慕梓安神色复杂,叹息了一声道:“她心魔太重,总有一天会遭报应…”

她话音未落,却听见缚虎牢里有东西落地的声音,一个嘶哑的声音隐隐地传了出来:“陛下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陛下!陛下!”

那声音虽轻却凄厉无比,听得人汗毛耸立,浑身发寒。

慕梓安呆在原地,倾耳细听,忽然便急急地抢进了缚虎牢内,缚虎牢内幽暗无比,只有一点微光勉强可以看到路,一直走到缚虎牢的中间,慕梓安便看见了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缩在地上,看不清是什么玩意儿,一根长长的锁链从顶上掉了下来,那声音正是那东西发出来的。

慕梓安只觉得整颗心都要从胸腔中蹦了出来,脑袋嗡嗡作响,半晌才哑声问道:“陛下…这…这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其实小黄桑也很用心…

第78章

夏云钦厌弃地看了一眼那团东西,随手燃起了手旁的一盏油灯,地上那团东西动了动,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头发杂乱得象一堆杂草,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皮肤皱皱巴巴,瘦骨嶙峋。

这老妪的眼神茫然,嘴里一直念叨着,目光在夏云钦和慕梓安的身上来回看了半晌,忽然浑身一震,伸出鸡爪一样的双手,朝着夏云钦爬了过来:“陛下!陛下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那声音嘶哑,却带着几分熟悉,慕梓安终于认了出来,这个人就是一年前风韵犹存、雍容华贵的丽太妃!

她虽然恨这女人的歹毒,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女人会沦落成现在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一旁的夏云钦往侧旁一闪,丽太妃顿时落了个空,她趴在地上,涕泪交加,嘴里不时地求饶、哭泣,让人都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夏云钦蹲了下来,抬起了她的头,轻蔑地笑道:“你且看看,她是谁?”

丽太妃哆嗦着朝着慕梓安看了过去,忽然大叫了一声,仿佛见了鬼一样地朝着后面爬了过去,抓住了一旁牢房的柱子瑟瑟发抖:“慕王爷饶命…我不是有心要害你…我都是为了陛下!”

夏云钦的手紧紧捏起,骨节咯吱作响,显然是心中愤怒到了极致:“你这个老妖婆还要满嘴雌黄!你是为了朕?你是为了你的荣华富贵!要是那个夏云冲能给你荣华富贵,你早就冲着他摇尾乞怜了!”

慕梓安只觉得一阵口干舌燥,几乎不敢相信,那个温和心软的夏云钦,居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陛下…”她茫然地叫了一声,“你…你为何要这样对她?杀了她也就是了…”

“杀了她?那岂不是便宜了她!”夏云钦冷冷地道,“像她这样贪婪恶毒的人,我要让她看着她最想要的东西一点点地失去,让她生不如死,这才是对她的惩罚!”

“陛下!她,她是太妃啊!你这样,让先帝的颜面何存!让大夏的颜面何存!”慕梓安的声音有些激动了起来。

“丽太妃?丽太妃早就薨了,”夏云钦冷笑了一声,“朕当时问她,想死还是想活,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样一条路,朕对她算是优厚了,只要她能将这缚虎牢中的污黑全部拭干净了,朕就留她一条命。”

慕梓安环顾四周,这被大火焚烧过的缚虎牢,怎么可能会在丽太妃这种人的手中弄得干净?

“陛下,私自施以酷刑,非明君所为。”她看着夏云钦,略带谴责地说。

夏云钦愣了一下,神情阴冷了起来:“梓安姐姐,你在怪我?怪我的手段太狠毒了?”

慕梓安丝毫不惧地凝视着他,点了点头。

“实话说吧,梓安姐姐,我恨不得抽她的筋,剥她的皮!我一想到她逼你喝下那毒药,我的心就像被火烧了一遍又一遍,我恨我为何没有早点看清她的真面目,还把她当成亲人一样看待!”夏云钦的双手都颤抖了起来,“是我害死你了你,我日日夜夜都无法安眠,恨不得跟着你走了,要不是你的遗书…要不是皇兄说你有可能还活着…”

慕梓安的心一颤,夏亦轩的那句话忽然便钻进了脑中,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也明白了自己犯了怎样的错。

“你就没想过,如果你有了万一…*你的人…会如何地伤心难过?”

她对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却没有想到,她的生死已经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情,无论是夏亦轩还是沈若晨,无论是方于正还是她的家人侍卫,他们都早已和她的命运息息相关,更何况是这个从小在深宫中孤苦寂寞的小皇帝。

她明知夏云钦对她有着不一样的感情,却执意为了广安王府离他远去,又怎么能怪他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小五!”慕梓安握住了夏云钦的手,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传交给他,“小五,都过去了,真的,我回来了,你别再恨她了,也万万不要恨自己了!”

夏云钦的双唇发白,眼神茫然地看着她,良久,他颤抖的双手才慢慢地平稳了下来,低声道:“我一直怕我在做梦…还好…这次是真的…”

慕梓安又痛又悔,拉着他就往外走去:“走,小五,你再也不要来这个地方了,她不配让你再看到她,就让她自行了断了吧。”

“好,梓安姐姐,我听你的,我再也不来了,”夏云钦被拉得踉跄了一步,却嘴角带着笑意,快活地跟在她的身后。

慕梓安跨出了牢房,回头一看,阳光下,这座缚虎牢焦黑阴森地坐落在一片花红柳绿之中,显得如此不协调。

“把这缚虎牢封死吧,再也不要抓人进来了,外面好好粉刷一下,这黑乎乎的看着都让人心慌。”

“好,梓安姐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夏云钦乐呵呵地说。

慕梓安紧走了几步,离开那缚虎牢远远地,看看左右无人,神色郑重了起来。夏云钦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一下子便明白她有话要说,忍不住便顾左右而言它了起来:“梓安姐姐,你是不是很闷?我今天叫了乐坊的人来给你解闷,还有戏班子,你喜不喜欢听戏?不然你陪我去批奏折,我一个人…”

“小五,”慕梓安不紧不慢地叫了一声,“我有话说。”

夏云钦垂下头来,语声中带着几分忿然:“就不能晚点说嘛,我好不容易才开心一会儿。”

“小五,你看着我,”慕梓安微微一笑,“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善良的孩子,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我一直捉弄欺负你,可你却从来没放在心上,还一直怯生生地跟在我身后,后来我才知道你死了母妃,又被李妃排挤到我们慕府,这才良心发现对你好了起来。”

“后来我便一直对你寄予了厚望,看着你一路从一个胆怯瘦弱的皇子,变成现在这样一个开朗圣明的陛下,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小五,我一直把你当成了我的弟弟,一个会撒娇、*粘人的弟弟,盼着你君临天下,盼着你娶妻生子,盼着你做一个快乐的帝王。”

“小五,你只不过是对我依恋太重,又因为我一路扶持你长大,这才会对我有这种错觉,你我之间,有着永远割舍不掉的感情,那么真挚,那么浓烈,我愿意为你,付出我的性命。”

“可是,那不是*情,小五,我*的人,我想和他长相厮守、携手白头,想和他坐看云卷云舒,想和他同生共死。”

四周一片静默,令人窒息。良久,夏云钦终于缓缓地抬起头来,神情阴郁:“为什么我不行?我不想当你的弟弟。”

慕梓安坦然回望着他:“小五,我不想骗你,你只能是我的弟弟,我的陛下,其他的,我给不了你。”

夏云钦的脸色越来越沉,半晌才道:“那你心里的人是谁?”

慕梓安沉默不语。

“是皇兄吗?”夏云钦咬着牙问道。

慕梓安一惊,指尖一紧,定了定神,难过地道:“小五,你别逼我。”

夏云钦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复杂,良久,他长吁了一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梓安姐姐,你不要这么快就一棍子打死我好不好,你给我点时间,说不定没多久,你就会发现,你喜欢的人是我,真的。”

慕梓安终于领教到了夏云钦的倔强和执着,他再也不提喜欢二字,也不禁锢她在宫中的自由,每天只是变着法子地讨她欢心。

他知道她喜欢音律,乐坊的人每天申时来,酉时走,变着法儿为她弹琴奏曲,尤其是吹笛的人,一天一首新曲,从未落空。

他深怕她在深宫寂寞,戏班子隔三差五地便进宫来,按照她的喜好,排的都是征战沙场的武戏。

每日下了早朝,夏云钦必定先来琼清殿探望,和她聊一些朝堂政事、民生税收,甚至是一些大理寺的奇案杂谈,慕梓安听也不行,不听也不行。

每日的吃穿用度,夏云钦更是花了大量的精力,挑着慕梓安喜好来。他见慕梓安不喜欢那些繁杂的宫装,连夜让人赶制了十多件衣衫,无一例外都是舒衣广袖,色彩淡雅,穿在慕梓安身上,飘逸清扬。

夏云钦的一片深情,她不是不感动,可她早已心有所属、两情相悦,怎么可能再答应他?更何况,她一直以来都把他当成弟弟,若是和他谈情说*,岂不是乱伦?

她呆在这里,眼看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简直心急如焚,可若要是和夏云钦撕破脸,这场戏该如何收场?

夏亦轩的身影日日都入梦而来,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任凭她百般恳求,也不肯说一句话,她每日从梦中惊醒,只觉得思念如骨附髓,挥之不去,真恨不得生上双翅,飞到瑞王府中与他相会。

只是以她现在的身手,只能翻翻琼清殿的墙头,怎么可能在这千军万马驻守的皇城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去自如呢?

按照夏云钦的吩咐,御医每日都来为她把脉,各种珍贵的药材都流水般地熬做了药剂灌进了她的肚子里,只可惜,她的脸色不仅没有好起来,反而越来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