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这些毫无用处的废物,陆英买下这间茶楼至少亏了三百两以上。

陪着谢安澜一同前来的陆英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满意了,连忙赔笑道:“那个少夫人,其实这家茶楼原来名声挺好的。只不过前两年老店主过世了,接手的是他儿子,那位新老板对做生意不怎么在行,折腾了两年才弄得茶楼的生意江河日下,终于维持不下去这才打算卖了店回老家。”

谢安澜蹙眉,“只是这样?虽然这店铺不怎么样,但是位置和格局都还好,京城里应该有不少人愿意接手才对啊。”

陆英点头,看看门口低声道:“听说原本穆家是想要接手的,不过后来又不肯要了。所以咱们才能顺利接过来的。

“为什么?”谢安澜眯眼,想起穆翌和穆怜那对兄妹就有些烦,她可不想以后经常有人来捣乱。

陆英道:“穆家的事儿这些日子少夫人想必也听说过。之前想要接手茶楼的是穆家的二公子,不过他不是为了穆家而是自己私下想要。好像穆家大公子和老太爷不同意,他拿不出来钱了,只得作罢。”

谢安澜有些诧异,“一千六百两,穆家二少爷拿不出来?”

陆英苦笑道:“少夫人,一千六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穆家别说是一千六百两,就算是一百六十万两也能拿得出来,但是穆家做主的不是那位二少爷。穆家大公子手里若是松一些,他的日子自然好过,但是一旦穆家大公子压得紧了,他们的日子就难过了。听说这些日子,不仅是穆家二公子,就是穆家那位大小姐手头都紧了。”

谢安澜想起这些日子在京城听到过的八卦,倒是有些明白了。点了点头道:“没事就好,跟穆家牵扯不清太麻烦了。”

“少夫人尽管放心,这些事情四爷都吩咐过。”陆英道。

谢安澜在茶楼里转了两圈,方才道:“这店里所有的东西都不要了,全部重新装修。茶杯瓷器也要重新定制一批。另外,你带回来的那些人里面有没有擅长厨艺的,挑两个人给我,我给他们找了个好去处,先去学学艺回头茶楼开张了好用。”

陆英连连点头,认真的记下了。只是看看茶楼里的座椅陈设,有些迟疑地问道:“少夫人,这些都不要了么?这些料子都不错,应该也值个几十两银子。”

谢安澜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让人看着处理吧,能折价卖掉就卖掉,卖不掉就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处理了。连那块招牌一起,新的店名...等你家四爷金榜题名了再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会试了,按照这店里需要整改的规模,想必到时候也才刚堪堪完工而已。

“是,少夫人。”陆英认真的记下了。

谢安澜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以后在外面叫公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女的啊。

“是,公子。”

谢安澜又吩咐了一些事情,才放心的走出了茶楼。

过完了元夕,京城里节日的气氛已经明显的淡去。无论是权贵高官还是平民百姓都恢复了往日的生活。或在朝堂上明争暗斗苦心孤诣,或在市井间庸庸碌碌倒也平凡无波。

大街上已经能明显感觉到比年前多了一些穿着儒衫,模样斯文的读书人。

所以说,像陆离一眼提前入京也是有好处的。这些现在才到的人路远的只怕过年都是在路上过得。

谢安澜步履闲适的漫步在京城的街头,任由来往的人群从自己身边擦身而过,切身感受着融入这个世界的感觉。

若说过完年之后京城里有什么变化,那就是刚刚过完年皇帝陛下开印上朝就宣布了一件事——赐婚高阳郡王之女谷阳县主与吏部左侍郎之子柳暮为妻。加封谷阳县主为武宁郡主。

朝中文武百官听了这个消息都没什么力气去反驳了。当初他们既然连朔阳郡主嫁入柳家都没能拦得住,如今柳浮云好歹还算是个青年才俊。年前柳浮云无缘无故在离京公务之际被人砍了一根手指,皇帝却无法给柳贵妃一个满意的交代,这也算是对柳贵妃和柳家的安抚了。

不过...连续将高阳郡王和怀德郡王都跟柳家绑在一起,皇帝陛下,您的脑子还好吗?

这个消息一出,最沸腾地却不是朝中的高官权贵,而是京城的普罗大众们了。

柳公子要娶武宁郡主,那沈家大小姐怎么办?!

谢安澜喝着茶一边听着身后的人喋喋不休地发表对沈含双的处境的担忧怜悯之情,以及义愤填膺之感,仿佛对第一美人的遭遇深恶痛绝恨不能以身相代。低头喝了口茶,以茶杯掩盖住了唇边的笑意。

沈含双就算再落魄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小民百姓来操心,更何况,沈柳两年还没有议亲,就算现在皇帝赐婚对沈含双的伤害其实也很有限。

“快走快走!有好戏看!”突然有人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对着楼上相熟的人招手,兴奋地叫道。

这是一个比较大众的茶楼,平时经常在这里的人十之五六都是熟人。这话一出立刻响应者众,好几个人同时起身兴致勃勃地道:“什么事?”

上来的人道:“东陵七圣中的书圣和棋圣在翠华楼挑战柳十三!你说是不是好戏?”

唰!

在场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立刻眼睛都亮起来了。就算偶有不知道书圣棋圣柳十三是谁的,只是挑战这连个字就足够勾起人们凑热闹的兴趣。

那人的好友已经起身走向了楼梯口,口中还不忘问道:“还有这事儿?东陵七圣挑战柳十三?为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还能有什么?你不知道么听说东陵七圣中至少有三位都倾慕沈小姐啊。”

“这倒是不知道,这几年东陵七圣好像......”没怎么听说过了。

几个人匆匆而去,剩下的人也跟着起身,还有人笑道:“自从商羽公子离开京城,高少将军远赴边关,林小御医子承父业做了御医,倒是真的不怎么听说这几位的名声了。”

其实所谓东陵七圣,并不是说他们某方面的才华真的达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大多都是多事者附会之语罢了,只是流传的多了倒是名气不小。另一方面,这几位成名的时候都才十多岁,个个出身不凡,相貌英俊才华过人,都是一时少年天才。这样的人,赞以圣字,普通百姓崇拜不已,相熟的人看个热闹,长辈和真正的高人也就当是勉励了。他们若是一直顺利成长下去,未尝不能成为真正的琴圣,书圣,画圣......

只是这几年不知道这几位是有事被耽搁了还是中二少年期终于过了,似乎都不怎么在京城里出风头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柳家柳十三浮云公子。不过一枝独秀又怎么比得上百花齐放让人看的高兴呢?也就难怪听说东陵七圣找柳浮云的麻烦这些人如此兴奋了。

谢安澜站起身来决定也去凑个热闹,她还没见过这位鼎鼎大名的浮云公子呢。

“兄台,翠华楼在哪儿?”谢安澜一把拉住一个匆匆而去的男子问道。

男子被他拉得一愣,看似一个相貌俊秀的小少年倒是不好发怒,匆匆道:“就在前面玄武大街,最高的那座楼就是。就隔着两条街,不远。”说完就拂开谢安澜的手急匆匆下楼去了。谢安澜挑了挑眉,将茶钱放在桌上,直接反身从窗口跳了下去。

玄武大街和朱雀大街是出了主干道明光大街以外最大的两个街道了。不过明光大道直通内城直达皇宫门口,寻常百姓没有重要的事情也不往那边去,所以最热闹的地方就数这两条街。因为热闹,住在内城的许多权贵也会经常跑来凑热闹,因此这里倒是真正的三教九流无所不包。甚至上雍城里最出名的几条花街,都是在这两条大街分出的小街和小巷里。

翠华楼就坐落在玄武大街的中段,那人说的果然不错刚走到路口往右边望去就能看到那四层高的楼。上雍城里没有特别高的建筑,外城的亭台楼阁不能高于内城墙,内城的建筑不能高于宫墙。

谢安澜到了翠华楼的时候里面早就已经热闹非凡。

翠华楼本是上雍城中名声极为显赫的客栈。不过这个客栈却不是什么客人都来者不拒的,只听翠华二字的就知道,这是皇家的产业。所以能进这里的人自然也不会是寻常人,别的不说在这上房住上一天就能顶得上谢安澜租的小院三天的房租,就可以知道这里到底有多贵了。

不过人家后台硬,也不在意会不会因此宾客零落。翠华楼的管事干脆将三楼和四楼分别弄成了一个专供宾客们雅聚的大厅和一个藏书颇丰的书馆。书馆中有从宫中抄录而来的珍藏绝版书籍,但是只有住在翠花楼中的人才能够免费借阅。因此翠华楼几乎都成为了家境殷实的读书人来京城必住的落脚处。翠华楼的生意不仅不差,反倒是蒸蒸日上。管事又趁机将附近左右的几处地方都买了下来,扩建了一个面积不小的园子。多年经营下来,翠华楼可谓是上雍城中生意最好也最有档次的客栈了。

听说了翠华楼的底细,谢安澜也不由得暗叹。谁说古人的智慧不如现代人,就这经营手段,这位翠华楼的管事也分明是一位能人啊。

今天情况特殊,翠华楼倒也因时制宜对外开放。想要入内的人,除了本身就住在楼中的人以外所有人都需要给三两银子买出入凭证。三两银子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不算少了,只是为了凑个热闹就要这么多钱,许多人只能无奈的止步。谢安澜倒是不在意这个,又在心里赞了一次翠华楼管事的手腕,拿着三两银子买来的凭证悠悠然随着人流进了翠华楼。

翠华楼后面的园子里很热闹,两位上雍有名的才子摆下了阵势,翠华楼自然也要谨慎对待。专程腾出了园中一处空地给这两位用。谢安澜过去的时候周围已经坐了不少人,位置最好的空地不远处的一个小楼和一处凉亭早就有人了。谢安澜也就随大流的随便选了一个位置好离得近的空座坐下。不等她想要跟左右的人打听,已经有翠华楼的小丫头上前来斟茶了。

“见过公子,这是咱们翠华楼的玉池龙吟,望公子喜欢。”小丫头笑颜如花,不卑不亢。

谢安澜挑眉,微微点头道:“多谢。”扫了一眼附近,发现几乎每隔几步就站在一个穿着同样衣裳的小丫头,只要发现客人有什么需要立刻上前。谢安澜叹息,这服务到位的,她都想让陆英派人来这些学习一下了。

“公子可要来点什么瓜果小点?”小丫头问道。

谢安澜道:“挑几样你们翠华楼有名的上吧。”

“好的,公子请稍等。”

谢安澜看了一眼空荡荡的台子,问道:“不是说那两位公子...还有柳家十三公子都来了么,怎么没见到人?”

小丫头笑道:“十三公子在朝为官呢,这会儿想来也该下朝了,接到消息就回来的。另外两位公子倒是来了,此时在别处休息呢。”

“......”所以,你们都不确定柳浮云到底会不会来就敢收钱?仗着这是皇族的产业,没人敢砸招牌?

小丫头也不看她的表情,送上一个甜甜的笑容就转身忙碌去了。

既来之,者安之。

谢安澜将手中折扇一展,轻轻闪了一下有些嫌弃的放回了桌上。看着在座的才子们人手一把折扇,她实在是很想问问他们冷不冷?陆离倒是没有这个毛病,无论是玉佩香囊还是才子们必备的装逼利器折扇,都很少看到他用。

坐在谢安澜旁边不远处的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看到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这里,一脸茫然的模样仿佛什么都不懂一般,倒是多了几分古道热肠的热情。主动凑过来问道:“这位小公子也是来观战的?”

谢安澜笑容可掬,也不说话。这个时候来这里的人不是来凑热闹是为了什么?

男子也不在意,笑道:“在下姓王,单名一个峰字。小公子贵姓?”

谢安澜道:“敝姓谢,王兄有礼。”

王峰点头赞道:“原来是谢小公子,好姓。谢公子不是上雍人士?”

谢安澜点头道:“在下嘉州人士,初到京城就来...呃,凑个热闹。”

“原来如此。”王峰嘿嘿笑道:“东陵七圣的大名,谢小公子在嘉州想必也听过吧?听说那几位早就不满柳十三了,如今爆发出来也不意外,倒是便宜咱们看了一场好戏。”这人声音压得极低,显然这种话还是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的。

谢安澜心中暗道,认识苏梦寒之前,我还真就没听说过东陵七圣的大名。

谢安澜犹豫了一下,有些担心地问道:“王兄,你说...柳家那位公子会来么?”

王峰信心满满地道:“自然会来,柳浮云被人砍了一根手指,柳家在京城已经算是丢了个打脸了。如今人家光明正大的约战,他若是不来就等于认输,柳家就是第二次丢脸了。更何况,今天来得人不仅多,身份也不一般。”

“哦?”

王峰指了指那边半敞开的小楼,和挂着竹帘的亭子还有跟他们一样坐在露天席位的众人,道:“听说国子监祭酒单老大人,御史台御史大夫曹老大人,临风书院山长东临先生都来了,还有定远侯府的高少将军,陆家的子墨公子,高阳郡王府的武宁郡主,哦,还有沈家大小姐,这么多人...柳家怎么能示弱?只怕十三公子就算病倒在床榻上了也要强撑着过来。”

“这么多人?”谢安澜惊讶,“之前怎么没有传出消息?”

王峰嘿嘿怪笑了两声,道:“很显然,这是故意想要给柳浮云难堪,不给他拒绝的余地啊。浮云公子心性沉稳,据说素来不爱与人争锋,如今被逼到这个份上,不爱争只怕也不行了。”

“原来如此。”谢安澜点头,朝着王峰拱手笑道:“多谢王兄解惑,若非王兄小弟还懵懂不知,哪里能领会这其中的深意啊。”

王峰卖弄完了,又被谢安澜奉承的舒坦了,面上也更多了几分欢快之色,连道客气。

东陵七圣家世都是不凡,不过这些年陆家崛起之后这些家世也算不得什么了。当年的商家虽然不比陆家,却也是有名的上雍名门,却因为柳家被搞得家破人亡,唯一活下来的商羽公子还下落不明。也就难怪其他几位这些年都低调行事了。只是不知道今天这两位是为了什么突然跳出来,难不成真的只是为了给沈含双出气?

今天这两位分别是书圣黎宁殊,今年二十六岁。是当朝左丞相黎蕴的独子,这位黎公子从小就在书法方面天赋异禀,七岁拜师东陵有名的书法名家,当朝翰林院学士公孙琚为师。不过这位在会试上成绩有些不如人意,比他小几岁的柳浮云早就上一届就已经金榜题名,黎公子与他同届却不幸名落孙山,如今依然还在国子监读书。

另一位棋圣齐浩然,今年二十有四。这位是东陵七圣中唯一一个出身普通的人。齐家只是京城极不起眼的一个书香门第,但是齐浩然却俨然是个天才。年方六岁拜入临风书院读书,八岁时与临风书院的一位既有名气的棋道高手对弈,三战两胜一败一战成名。从此成为上雍皇城中鼎鼎大名的天才,齐浩然不仅棋艺了得,学问也好。他是昭平十八年的金榜状元。也就是说他十八岁就考上了状元。即便不是东陵最年轻的状元,也差不多了。要知道,当初跟他年纪差不多的柳浮云只是考了个二甲第三而已。

只可惜,这位似乎比黎宁殊还要郁闷有些。他科举之路一帆顺风,但是为官之路却有些坎坷。比他晚三年成绩还在二甲的柳浮云已经是三品官了,虽然柳浮云的履历有些不科学,但是跟他同榜前十名的小伙伴们现在最差的也已经外放做了正六品的通判了,只有他...在从六品翰林院编撰的位置上足足磨了六年不见寸进。

若是没有柳浮云,大概还不觉得什么。毕竟对于清流文人来说翰林院是不一样的地方,很多人都觉得直接从翰林院上升比外放做官的清贵许多。齐浩然也还年轻,慢慢熬资历总能升上去。但是有了个柳浮云做比较,就难免让人觉得心气难平。

柳浮云才华不如他,名气不如他,就连殿试的成绩都不如他,就凭着有个姑姑做贵妃就平步青云,让人怎么服气?

谢安澜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思索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仿佛有些熟悉的声音。

“谢小兄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啊。”

谢安澜一怔,慢条斯理地将手中的瓜子放回桌上的盘子里,回头就看到俊美不凡的紫衣男子正站在身后含笑望着自己。

好一会儿,谢安澜方才道:“原来是穆公子,许久不见。”

穆翎倒也不客气,直接走到谢安澜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笑道:“在泉州一直没能再见到谢小兄弟,在下深感遗憾,原来你竟然来了京城?不如让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

谢安澜淡淡道:“这倒是不必,萍水相逢穆公子客气了。”

穆翎摇头道:“救命之恩,怎么能说是萍水相逢呢。在下派人去寻谢兄,寻遍了整个泉州都没有找到,却让在下好生失望,倒是没想到竟然能再次遇到,可见果真是缘分。”

谢安澜挑眉,这是在提醒她当初她给的是个假名么?但是眼前这位当初好像也没有给真名啊。

“在下也没有听说过令羽公子的大名啊。可见,真是巧了,你我确实应当是陌路人。”

穆翎有些无奈地抚额,道:“不过是一时戏言,在下......”

谢安澜抬手阻止了他,扬眉笑道:“左令右羽,东陵首富穆家大公子,失敬。”

穆翎也不在意,笑道:“那么,敢问谢兄尊名?”

“谢无衣。”谢安澜心安理得地道。

穆翎蹙眉,神色略有些忧郁地望着谢安澜,仿佛在指责她不够坦白。

谢安澜抽了抽嘴角,心中暗道,你的身份也是我自己猜出来的啊。更何况,我这身份也不算假的啊,以后我还要接着用这个马甲呢。

见她神色淡定一派从容自在,穆翎也只得无奈地看了口气。道:“泉州的事情在下只是开个玩笑,谢兄就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了吧。在下在此给谢兄赔礼?”

谢安澜道了声客气,道,“穆公子事务繁忙,怎么有空来这里凑热闹?”

穆翎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道:“刚过完年哪里有什么事?更何况,这么大的热闹都不凑,更待何时?”

“......”刚过完年才更忙吧?

穆翎凑过去,低声道:“我刚得到消息,柳家今儿要倒大霉了。”

谢安澜诧异地看着他,“柳家...跟穆家也算是姻亲吧?”

穆翎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不再看谢安澜,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那座小楼。

谢安澜耸耸肩,好像问了个蠢问题。穆翎跟柳家的关系众所周知的不太好,这么问搞不好别人以为她是故意在挤兑穆翎呢。

一个身着白衣的俊秀男子从小楼里走了出来,看了一眼被围得水泄不通的空地皱了皱眉,才漫步走了过来。

在场许多人都认出了来人,纷纷叫道:“青阳公子。”青阳正是齐浩然的字,这白衣男子显然就是东陵七圣的棋圣齐浩然了。

齐浩然目光慢慢扫过众人,落在了其中几个穿着锦衣的人身上,冷笑道:“柳浮云是不敢来了么?”

被他视线盯着的几个人顿时怒了,一人站起身来同样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你让十三公子来就来?当我们柳家是什么?”

“柳家是什么?”齐浩然嗤笑一声,没有说话。但是语气和神色的不屑溢于言表。

“大胆!”

看着场中的白衣男子,谢安澜突然有点明白他为什么堂堂状元之身,六年时间都无法升官了。他能活着只怕都是有人怜惜他的才华,多加照顾了。

穆翎也低笑了一声道:“东陵七圣,当年都是上雍皇城的风云人物。如今看来,倒是只有商羽与高斐能脱颖而出,剩下的几位都要泯然众人了吧。”谢安澜侧首看向他,“哦?穆公子与这几位也相熟?”

穆翎摇头,“不熟,他们是官,我是商,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穆翎年纪小的时候被穆江枫和柳氏压制的厉害,在京城倒是真的默默无闻。若不是穆老太爷护着,只怕也没有如今与流云会首并称双壁的穆家大公子了。

“商羽就不必说了,高裴年纪轻轻就如军中历练,军功赫赫。将来必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剩下的几位都是籍籍无名,今天这两位...呵呵,也不知道黎公子来这么一出,左相大人知不知道啊。”

听着某人幸灾乐祸的笑声,谢安澜一脸黑线。

这上雍皇城中,果然还是心机深重的黑货多啊。

第一百一十章 善谋者,必善弈

这边两人还在闲聊,那一边双方却已经剑拔弩张眼看就快要打起来了。原来那几个出声回击齐浩然的年轻人正是柳家的人。柳家人素来在京城我行我素惯了,哪里能容得下别人在自己面前嚣张?

那齐浩然一身傲气,神色轻蔑地看着眼前的几个年轻人,轻哼一声道:“既然几位公子如此义愤,不如就代替柳十三出面好了?哪位请?”

刚刚还大吼大叫的柳家人顿时哑了,琴棋书画学问文章这方面,他们确实是不擅长。可以说,柳家除了个天生聪慧的柳浮云,就没有擅长的人。这些年柳家虽然也在竭力的培养子弟,但是又怎么比得上那些世家出身的底蕴深厚?而柳浮云这样的天才,一个家族出一个就已经嫌多了,又岂会那么容易再有第二个?

眼前这个齐浩然,虽然令人厌恶,但是论才华却是比柳浮云还要更高一筹的存在啊。他们哪里敢上台去接他的招?

见他们不敢再闹,齐浩然眼底更多了几分傲然。冷声道:“柳家浮云公子名动京城,今日看来是无缘一会了。”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小楼扬声道:“从嘉兄,看来今日浮云公子是无暇前来了,我们还是……”

“在下来迟,有劳诸位久候。”齐浩然的话还没说完,一个低沉悦耳的男声就在众人身后响起。众人回头,便看到穿着月白色衣衫的青年男子正从不远处不紧不慢的走来。如果是在别处萍水相逢的话,只怕很难相信这个年轻而文秀的男子会是柳家最被看好的十三公子柳浮云。他显然是特意换过了衣服才过来的,并不像是围观席上那几个穿着富贵的柳家人,柳浮云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儒衫,神色沉静端肃的甚至有些拘谨。

众所周知,柳浮云的姑姑是宠冠六宫的柳贵妃。但是柳浮云本身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嚣张跋扈的宠妃母族应有的模样。他的相貌在穆翎,苏梦寒,陆离这些人中甚至都算不得出众,难怪有不少人觉得,柳浮云能够名动京城绝大多数都是因为柳家的权势了。其实柳浮云相貌虽然不是最惊艳的,但是他站在那里却能给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一种沉稳认真,真正让朝堂官员们推崇赞赏的气质。

在朝为官的人虽然都是文人,但是真正能爬到高位上的人与那些清流名士所推崇的人是不一样的。没有几个高官会喜欢自己的属下是个风流不羁,潇洒桀骜,无拘无束的人。同样也没有哪个高官会觉得齐浩然那种自恃才高,冷傲不群的人会比柳浮云这样认真恭谨的态度更讨人喜欢的。

一个才刚刚弱冠的年轻人,竟然会有这样的性格倒是让人有些惊讶。而一个柳家人是这样的性格就更让人惊讶了。

陆离是因为重活一世,苏梦寒是因为灭门之灾,穆翎是因为从小的环境所限。但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都还有着各自的锋芒和脾性。柳浮云又是因为什么?

这样的人…若非天生性格如此,那必然就是心机不浅了。

“柳家十三,果然不简单。”谢安澜身边,穆翎低声叹道。

谢安澜侧首看向他,穆翎朝她笑了笑,朝着齐浩然的方向抬了下下巴,低声道:“你看看,人才刚出场,就已经高下立见。”

谢安澜点头,虽然柳浮云才说了一句话,但是比起他温和严谨,似乎齐浩然方才的态度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了。

柳浮云突然出现,齐浩然也是愣了一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道:“柳公子来了便好。请。”

柳浮云却并没有动作,站在人群后面看向齐浩然,拱手道:“听说齐兄和黎兄邀在下赴约,不知柳浮云有何得罪之处?”他拱起手来,众人这才真正看清楚他的右手,已经块一个月过去了,柳浮云手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毕竟是断了一截手指,那伤处即使已经愈合却依然有些触目惊心。柳浮云却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的残缺,既没有包起来也没有戴个指套掩饰一二。十分坦然地将伤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齐浩然道:“柳大人说笑了,不过是久慕柳大人才华,在下和黎兄一时兴起,想要与柳兄切磋一二罢了。”

柳浮云微微蹙眉,看着齐浩然。仿佛齐浩然提出的事情让他觉得十分困扰和无法理解一般。齐浩然挑眉,神色间多了几分挑衅之意,“怎么?柳大人看不起我们?”

柳浮云皱眉,道:“既然如此,在下认输。”

全场顿时哗然。

谢安澜身边,穆翎脸上的笑意更盛。

齐浩然脸上闪过惊怒之色,厉声道:“柳公子这是看不起在下?”

柳浮云皱眉,沉声道:“浮云读书是为求取功名,入朝为官报答皇恩。读的是四书五经,诗词策论。资质有限,与琴棋书画之道不过尔尔。齐兄和黎兄精研书法和棋道,在下自愧不如。”

这回答…真俗!不过也够坦白,柳浮云顶着京城第一公子的名声还能坦白自己琴棋书画不行,果然是需要大毅力的。

“柳兄可是谦逊了,京城谁不知道柳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国子监和临风书院的几位先生都对柳兄称赞有加。”小楼里,一个穿着蓝色锦衣的青年男子走了出来,笑吟吟地道。

国子监和临风书院代表了东陵国官办和私立水平最高的两大学府。柳浮云若是否认,岂不是说国子监的博士和临风书院的先生为了讨好柳家而胡说八道?

柳浮云抬眼看向走过来的男子,“黎兄。”

说话的青年男子正是当朝左相之子黎宁殊,字从嘉。

沉默了片刻,柳浮云方才拱手道:“如此,请两位赐教。”

古人云: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只因为武力高低非常容易分辨,打倒算数。但是文人之间的高低却不是那么好分的了。琴棋书画各有所长,风格意境各有所好,每一点不同都足以影响到评论者的判断。

文人之间的比试也对于一窍不通的普通人来说,也远没有武人较量更有意思。其实齐浩然黎宁殊和柳浮云之间的比试本身就不公平的。这两人都有各自擅长且颇有造诣的科目,而柳浮云却不一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换句话也可以说是琴棋书画,没有任何一门格外出众。这世上本就不可能有人真的将所有的东西都学到炉火纯青的。

第一局,比书法。

两人各写一幅字,请楼上的几位评判。

谢安澜有些无趣地托着下巴靠着桌边问道:“这就是你说的柳家要倒霉了?看不太出来啊。”柳浮云就算输了也没什么,这比试本来就不公平。柳浮云敢应战就已经说明他的勇气了。

穆翎低声笑道:“自然不是,好戏总是在后头的。这上雍城里,敢跟柳家对着干的人可不多啊。”

谢安澜瞥了他一眼,“如此,穆公子还不趁机加把火?”

穆翎道:“这个么…还得先看看这火烧的好不好啊,我总不能替别人填柴却将自己给烧了吧?”

谢安澜点头,“言之有理。”

跟穆翎说这话,谢安澜的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不远处的小楼。好像有人在盯着她。

小楼里,此时也满满的坐了不少人。下面的比赛一开始原本还半开的门就都全部推开了。坐在楼上的人只要靠前一些的都可以看清楚楼下的正在写字的人,以及楼下大部分的看客。不过此时楼里的人们目光自然全都聚集在柳浮云和黎宁殊身上。

坐在最中间的是三位年纪不轻的老者,其中一人正是曹老大人。另外两位一人身形有些矮胖,头发灰白,满脸皱纹,神色却十分严肃。他穿着从三品的文官官府,正是国子监祭酒单老大人。而另一位穿着褐色布衣,身形修长挺拔,虽然同样一头灰发却是笑意温雅,脸上些许的皱纹只会让人感到时光沉淀的睿智和洒脱,颇有几分道骨仙风之感。这位便是临风书院的山长,东临先生骆思空。

这三位,算得上是京城中清流文人之首了。

单曹两位大人虽然都在朝为官,但是一个在国子监一个被空置在御史台,与朝政大局都没什么干系。而东临先生则是从不曾入朝为官,从不管朝中琐事的。这三位能够为了这个小小的比试聚在一起倒是很是难得。

三人身后还零零落落的坐着一些人。最显眼的便是一个身形挺拔五官俊挺的青年男子,与在座的或儒雅或满身贵气不同,他长得英武不凡,眉飞入鬓,眼眸锐利。眉宇间带着一种如刀锋一般的锐气。不过他此时却只是一只手撑着额头坐在一边仿佛闭目养神,似乎对下面的比斗丝毫不感兴趣。

另一人穿着一身竹青色银丝云纹衣衫,风度翩翩贵气逼人,举手投足带着一种优雅气派让人明白他必定是出身真正的世家大族。此时他也正含笑望着三位长者,专注的听着他们的谈论,即便是他们说得其实都只是最普通而毫无意义的寒暄,也半点没有不耐烦或者分神的感觉。这正是陆家陆盛言的嫡长子,陆渊。

比起这两位,跟着曹老大人一起来的曹修文和陆离坐的就要靠后一些了。两人都坐在曹老大人身后不远处,中间隔着陆渊与另一个年轻人同桌,倒也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们。

曹老大人看着东临先生有些好奇地问道:“东临兄怎么会来这里?难不成是担心学生落败?”

东临先生笑道:“两位不是也一样来了么?更何况,齐青阳已经入朝六载了。”临风书院不涉朝政,莫说齐浩然没有拜他为师,就算败了他为师入朝为官之后临风书院也跟他没有关系了。

单老大人笑道:“这不是闲来无事么,说起来,柳浮云和黎从嘉都是从国子监出去的,咱们看看这些年轻人之间的切磋也好。”

曹老大人皱眉道:“黎家那小子少年成名,这比试不公啊。”虽然曹老大人对柳家很有看法,但是就事论事倒也公正。

东临先生却是浑不在意,“他自己应战了,就没有不公。”若是觉得不公,大可不上台。或者开口直言,既然上去了就是默认了这种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