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世泽已经魂飞天外,根本听不见妻子的声音。

怎么会这样?!

明明说是出去寻找师傅的道友的小皇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

而跟小皇子站在一边的那个人,不是陈均尧又是谁?!

陈均尧是怎么来了南昌的?!他不应该如同过街老鼠一样被人人喊打带着孙女儿东躲西藏吗?!

为什么竟然还敢找来冯家?!

刚才冯琨和冯宝嘉的那些话,他们又听进去了多少?

冯世泽的脑子飞速运转,想着该要如何遮掩过去。

小皇子是个病秧子,又一心向道,应该很好糊弄.....关键还是陈均尧。

这个老狐狸!

他灵机一动,在陈均尧开口之前,就已经抢先说道:“殿下!这是一个阴谋,这个姓朱的女孩子,肯定是陈均尧找来陷害我们的!这个女人医术高明邪门的很,肯定是她给我儿子吃了什么怪药,所以我儿子才胡乱说话......”

小盛氏也紧随其后指着陈均尧大表愤怒:“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阴魂不散不肯放过我家?!当年的事我们已经澄清过了都是一场误会!根本不是我儿子的错,你们却还是处心积虑的找上门来,还趁着给我们推荐大夫的功夫安插了一个奸细过来,给我们下毒!”

绿衣目瞪口呆。

啧啧啧,冯家这闺女养成这样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啊,不是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吗?

现在看起来,冯家的上梁就已经歪了啊!

朱元皱起了眉头叹了一声气。

冯家的人怎么又来这一套?

他们永远是白莲花,犯了错那都是别人勾引的,做了恶事那都是迫不得已的,反正错都是别人的,好都是自己的。

嗯,跟上一世一模一样。

楚庭川皱着眉头呵呵了一声。

他要是没有在襄阳和青州见过朱元,还真的要被冯家夫妻这情真意切的模样说服了呢。

朱元好端端的上门来南昌找麻烦?

就算是找麻烦,她用得着给人下毒还治好冯琨?

冯家的人是觉得他身体不好,脑子也不好使吗?

楚庭川皱了皱眉头看向旁边的冯琨和冯宝嘉,目光里含着审视和疏离,片刻后又一脸沉闷的道:“陈大人来请我的时候我还觉得荒谬,冯琨分明已经痴傻多年,当初冯家还说是陈家所为,以至于陈家避走他乡,怎么能又好了......”

他淡定后退掩住眼里一闪而过的讥笑:“现在看来,陈老爷子所言不虚,当年的事果然另有玄机啊。”

冯世泽拱手下拜,仿佛又是惭愧又是委屈:“殿下!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陈家竟然会抓住我儿子是痴傻这一弱点,来如此设计陷害我等......”

小盛氏忙不迭点头,电光火石之间明白了丈夫的意思,尖叫道:“是的殿下!谁都知道,我门为了儿子的病,到处寻医问药,这些年我们受了多少苦头找了多少人?!陈均尧一定是对我们怀恨在心,所以故意找了个丫头来说成是神医,对我们栽赃陷害!实际上他们不过是教唆我儿子胡乱按照他们的意愿来说话......”

小盛氏仿佛是哭了:“可怜天下父母心,还叫我们空欢喜一场......”

呀?这两口子变脸的速度和能耐挺快啊,朱元啧了一声。

是不是真的好了,是不是神志清醒,他们心里没点儿数吗?倒打一耙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得了?

不过还没等到朱元开口,陈均尧已经如同一阵风似地卷了进去,猛地抡起了拳头擂到了冯世泽的脸上。

冯世泽没想到他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老毛病不改,当着皇子的面也敢打人,发出一声闷哼就倒在了地上。

他这才想到从前在左顺门被陈均尧蹲守打了一顿的恐惧,急忙双手抱头闪避。

紧急时刻,冯琨猛地挣脱了小盛氏的手挡在了冯世泽跟前,又挨了陈均尧重重的一掌。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楚庭川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沉默,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们一眼:“这不是好好的么?都已经知道保护父亲了,看来是真的好全了。”

他拉了张椅子坐下,抬起那双不笑似乎也带了几分笑的眼睛朝着冯琨投过去一瞥:“说说吧,你们之前争吵的那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陈家可一直都在等一个公道。”

正文卷 一百三十八·官府

冯宝嘉睁大眼睛,喊了一声殿下,目光如泣如诉,眼含热泪无法呼吸的揪住了自己的衣襟:“那些话都是我胡说的......”

该死的,也不知道楚庭川到底听去了多少。

虽然已经隔了很久没有相见,可是冯宝嘉心里清楚,楚庭川一直喜欢的都是清清淡淡的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跟陈信安成为玩伴。

陈信安!

想起这个名字,冯宝嘉嘴角的笑意有些扭曲,皱着眉头看着面前的冯琨,深呼吸了一口气按捺住心里的不爽。

沦落到现在的地步,一辈子都被毁了,再也没有什么将来,的确是挺惨的。

曾经高高在上的名门闺秀,最后却要远走他乡,隐姓埋名的生活。

可是怪谁呢?

这要不是陈信安不自量力,竟然想要越过她在宫中当公主的伴读,甚至染指五皇子,她怎么可能会去设计陈信安?

说到底,怪就要怪陈信安自己,不知好歹,半点都不懂树大招风的道理。

冯琨没有看向妹妹,他跪在陈均尧和楚庭川面前,朝着陈均尧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陈均尧面色紫涨,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根根的凸出来,忍无可忍的朝着冯琨猛地扇了一个巴掌。

他力气大,冯琨又因为这么多年都是痴傻的疏于锻炼,被他一巴掌打的歪向一边,整个人都倒在了地上。

小盛氏尖叫了一声扑过去抱住儿子,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陈均尧满脸都是怨恨:“你这个老匹夫!当年的事情都是你情我愿,我们都已经说过要么一床锦被遮盖这件丑事了,是你们自己脑子转不过来不肯,现在又要里找我儿子的麻烦,这算是什么道理?!”

冯世泽双拳紧握没有说话,他也想蹦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陈均尧一顿的,可是事到临头,他看着楚庭川的脸,还是没敢动手。

陈均尧这个阴险小人,竟然趁着楚庭川在的时候发难,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等他缓过来,一定要让岳父大人好好的收拾他!

从前看来还是自己太过宽容了,竟然让陈均尧还有反扑之力,以后不会了,他再也不会犯这种错了。

陈均尧目眦欲裂,看着这家子人心里只觉得厌恶,猛地啐了一口就怒极反笑:“你们竟然也有脸觉得委屈?~这么多年了,我们家安儿跟着我们东奔西走,受着别人的流言蜚语,多少次差点死了?!连家里的人都不肯信她是真的无辜,都觉得这件事乃是她主动勾引做出来的丑事!你们就这么毁了一个女孩子的一生,竟然还有脸振振有词的辩解?!”

绿衣哼了一声附和:“可不是,你们还要脸不要脸!”

陈信安的惨状绿衣是瞧见过的,她不屑的往冯宝嘉和冯琨身上吐了口唾沫,吐着舌头嘲讽:“你们一家子真是坏到一起了,男盗女娼,一个个的都不做好事!上头的纵着小的胡闹,小的敢给大的下毒杀人,简直是阴沟里的臭虫!”

真是阴沟里的臭虫没说错,陈均尧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气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嗯,这位朱姑娘真是太好了,不仅人好,连带着身边的丫头也这么会说话。

冯琨面色难看,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好了,抬起头看着陈均尧面带期待的问他:“陈大人,不知道信安她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吧?他还记得自己之所以会出城被送到别庄去休养就是因为陈信安寻死,闹得满城风雨。

那时候他良心上过不去,打算去坦白自己的过错负荆请罪。

可是却被妹妹推进了湖里头撞上了石头,一直神志不清疯疯癫癫的。

现在却不同了,冯琨有些激动:“陈大人,从前的事都是我错,我心甘情愿,不管您怎么打我骂我都好,只要您能让我补偿信安......我愿意娶她为妻!”

娶一个已经失去了贞洁的女人为妻?这又跟当年不同,当年事情还未闹开的时候可以一床被子遮盖所有的丑事,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两家都撕破脸了,陈信安都被大家误以为是主动勾引人的狐狸精了。

冯琨脑子里在想什么?

小盛氏忍不住呵斥了他一声。

她才不要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回来当儿媳妇。

陈均尧忍无可忍,劈头盖脸对着冯琨一顿猛捶。

娶你娘个头!

“娶你娘去吧!”陈均尧再也顾不上是不是失态,打的冯琨鼻青脸肿也不肯收手:“老子除非是死了,不然天底下的男人就算是都死绝了,老子也不会把孙女儿嫁给你这种祸害!”

冯琨有些呆滞。

是他说错了什么吗?

他虽然强行侮辱了陈信安,可是他也没有不负责啊,以他的身份地位,也以盛家的身份后台,他这么做不是已经很合乎情理了吗?

陈均尧为什么不过来感恩戴德,反而还勃然大怒?

冯宝嘉已经不知道自己哥哥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看着楚庭川皱着眉头露出一丝嫌恶,一颗心跌到了谷底。

为什么要让楚庭川看见这么不堪的一幕?

为什么家里人要把这么多年之前的秘密重新翻出来?

还有父母,他们为什么非得要把这个废物给治好?这个废物除了拖累家里,还会干什么?!他们脑子坏了吗?有这样的儿子跟没有到底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他们放着一条可以靠着女儿登上青云梯的路不走,非得要把这个蠢材给治好,反而给家里招来了这么大的祸事?!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

冯世泽看着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儿子有些忍耐不住的闭上了眼睛。

说实话,打的挺好的。

竟然还想娶陈家的闺女儿,他都有些怀疑这傻子到底是病好了还是没好了,这么蠢的话哪里是人说的出来的?!

陈家都跟冯家势不两立了,他还想娶人家的女儿!

楚庭川哎了一声,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就看着陈均尧道:“老爷子不要过度激动,既然这事关大案,自然该由官府来审问。”

正文卷 一百四十章·谈情

冯世泽愣住了。

小盛氏茫然了。

冯宝嘉和冯琨也不约而同的诧异的抬起头来,不明就里的看着楚庭川。

报什么官?

去什么官府?

他们家就是南昌城最大的官老爷了,楚庭川竟然还想让他们家的人被官府审问?!

这岂不是荒谬至极?!

陈均尧噗通一声朝着楚庭川跪下了,一时之间五味杂陈,无法开口。

冯世泽心里嗤笑了一声,放心了。

是啊,这件事对于陈家来说简直是最大的丑闻,他们巴不得这件事永远不被人知道,怎么可能希望这件事被人重新提起来?

楚庭川真是高高在上太久了,根本不懂得别人的心思。

冯世泽咳嗽了一声,见楚庭川和陈均尧都看过来,就说:“当年的事,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也说不上谁对谁错,现在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么我就表个态,要不然这样吧,我们同意让陈姑娘进门......”他看着陈均尧要扑上来打人的样子,急忙改口:“要不然,我们便多多赠送补偿,这件事,为了陈姑娘的闺誉,也不可太过闹大。”

小盛氏心里不甘,这个时候却也只能跟着劝告:“是啊,陈老爷子,不管怎么说,这种事说出去总是对小姑娘的名声没好处的,本来大家现在都快忘了,要是旧事重提的话,只怕到时候陈小姐没法儿做人呢!”

一直没有开口的朱元发出一声轻笑。

众人都朝着她看过去。

冯宝嘉牙齿都快咬碎了,看着朱元没好气的冷笑:“你笑什么?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现在我们家这样子,你很开心吗?!”

楚庭川也朝朱元看过去,眼里含着一点儿微妙的笑意。

朱元在心里叹了口气。

冯宝嘉总是这么没有脑子且欺软怕硬,反正总能找着最软的那个柿子来捏,她微微一笑,面不改色的反问道:“我不该笑吗?听见如此可笑的话,为什么还不准人笑?”

“哦?”楚庭川轻轻咳嗽一声,仿佛身体的确不大好的样子,面色略微有些苍白的看着朱元,问她:“不知道朱姑娘为何觉得可笑?”

“受害者倒好像成了罪人人人喊打,加害者却自以为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施舍且高贵的一方,这难道不可笑吗?”朱元没有抬眼,声音越来越冷:“身为女人便是原罪?明明是被侮辱,最后却还要感恩戴德对方能够松口让自己过门?”

朱元嗤笑了一声,抬起眼睛来:“这是哪门子的狗屁规矩?!凭什么冤枉的被毁掉一生的该是受害的人!?凭什么受害者反而觉得告官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楚庭川看见她一双好看的凤眼里有光芒闪动,好似星辰跌进了她的眼睛里,叫这个姑娘整个人都在夜里的月光下熠熠生辉。

真是好看。

像极了他幼年时养的那只波斯猫。

嗯,不过眼前这只显然跟他家里养的那只不大一样,爪子看起来可锋利多了。

冯宝嘉气的咬牙:“关你什么事!?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陈均尧木然站在原地,朝着楚庭川一揖到底,语气诚恳而坚定:“多谢五皇子替臣作主,这件事,臣要请奏圣上,上报大理寺,求大理寺给我,也给我孙女儿一个公道!”

他红了眼眶:“这件事,最受委屈的便是我可怜的孙女儿,她分明是被迫的,可是却只能狼狈的被千夫所指,几次差点丢了性命,不仅是外头的人,实际上,连我们自己也不敢完全信她,她天天跟我们说冤枉,却从来得不到回应,所有人都让她消停点,好似是她造成了我们陈家的衰弱和不幸......”

他情绪重新变得激动:“可是这根本就不该是她承受的东西!分明是冯家的人害了她,从前不知道也就算了,现在有殿下在这里作证,老臣恳请殿下替我们作主,我们陈家,我孙女陈信安,想要一个公道!”

冯琨呆呆的没有反应。

原来陈信安宁愿死也不愿意嫁给他吗?

可是为什么呢?

他分明已经赔过不是了,也分明是喜欢她的啊!

冯宝嘉已经快要气疯了,见楚庭川看向朱元的时候眼里带笑,便忍不住道:“殿下!这件事分明就是她苦心孤诣的来算计我们家的,她跟陈家是一伙的,难道您看不出来吗?!”

醒醒吧!

分明自己才是五皇子的表妹,分明她才算得上跟五皇子青梅竹马。

五皇子为什么宁愿帮一个外人也不愿意帮冯家遮掩?!

楚庭川挑了挑眉,莫名其妙的看了冯宝嘉一眼,目光落在冯世泽和小盛氏头上,微微摇了摇头:“这件事既然被我碰见,实在没有不管的道理,冯大人,你如今身份尴尬,疏不间亲的道理想必不用我教你,你的知府还照旧当着,可是冯琨......就跟着我一道进京去罢,事情真相到底如何,想必大理寺会给出一个很公正的判决的。”

冯世泽倒是不慌。

他明白了,五皇子肯定是不想当着陈均尧的面来偏心冯家。

谁不知道大理寺寺丞乃是盛阁老的门生呢。

这有什么,哪怕是三司会审,哪怕真是罪名定了,难道还能定死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