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没招她,吃什么亏…”令容嘀咕。

“你比她好看。”

“什么?”令容没听清,侧头看他。

那双杏眼里平常总含着笑意,此刻委屈烦闷似的,像是她养的那兔子耷拉耳朵,可怜又招人疼。韩蛰不自觉地牵出点笑意,“你长得比她好看,高阳性子傲,会招来妒忌。我不在时,你孤单一人必然吃亏。”

“那如果夫君在呢?”

“我会护着你。”韩蛰说着,手臂不自觉地伸出去,在她脑袋上摸了摸。

令容点了点头,唇角微动,心底里的闷气仿佛散了,云破日出,暖风和煦。她垂着头,回想方才小女儿家的纠结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满足安慰,笑意越来越深,没忍住,轻笑出声。

韩蛰唇边笑意加深,“刚才是为这个不高兴?”

“才不是!”令容连忙否认,脸上莫名一热,夹动马腹疾驰而出。

这山上果然野味不少,杨蓁和韩瑶毕竟年弱,弓也拉不满,十支箭射出去,只能中两三次,还因力道不够,总让野物拖着箭跑走。

令容和韩蛰走过去时,他们猎的不多,除了几只斑鸠,旁的都是韩征的手笔。

一行人沿山路找猎物,韩蛰实在看不过去,索性捡了几粒石子当暗器,帮她们猎几只。他腕力极好,常年行走在刀尖的人,出招准头更无可挑剔,无需弓箭助力,小些的拿石子,大点的甩出箭支,每发必中。

小半个时辰后抵达山腰,拓出的官道走到尽头,再往前就没法骑马走了。

因猎物颇丰,无需再找,韩征便拿绳索将猎物尽数捆了搭在马背,招呼众人返回。

韩蛰却翻身下马,将缰绳拴在道旁树干,“你带瑶瑶和表妹先回,别惹事生非。”

韩征愕然,“那你呢?”

韩蛰看向令容,“她还没来过这里,我带去走走。”

“哦…”韩征拉长了调子朝他抱拳,“遵命。”遂带着韩瑶和杨蓁先回。

令容游山的兴致正浓,闻言正合心意,遂将马绑在韩蛰的马旁边,跟着他抄近路上山。

山间道路崎岖险峻,令容虽穿劲装,走山路也觉艰难,韩蛰或是将她护在内侧,或是拉着她手,扶她上坎登坡,慢慢地盘旋而上。

到得一处峭壁跟前,令容走得累了,停步擦汗,忽听不远处有呼喝声传来,循声去瞧,还没看清来处,风中便有利箭呼啸而来,劲道强劲,吓得她赶紧往韩蛰怀里躲。

韩蛰反应极快,听风辨音,揽着她腰跃向侧旁。

饶是如此,那箭支也几乎是从令容耳畔飞过,吓得她双腿一软,出了半身冷汗。

身后叮当疾响,乱箭尽数撞在峭壁,石屑乱飞。

与此同时,数道人影疾奔而来,后面三名羽林卫打扮的精干侍卫紧追不舍,□□疾射如雨,有人中箭惨呼,还有人没命飞奔逃窜,虽是林苑奴仆的打扮,却脚下生风,身手绝佳。这片刻之间,□□射完,那侍卫怒容丢弃,只拔刀紧追。

这般架势,显然是行宫出了事,羽林卫奉命追捕。

韩蛰再不迟疑,揽着令容,让她躲进旁边山洞,旋即纵身而出,截住去路。

第38章 羞窘

刺客共有四人, 身上藏着利剑,行刺不成反被追捕,这会儿已红了眼,见有人来拦截, 挥剑便砍,欲迫他让开逃命的路。

韩蛰在行宫不能佩剑,身上只带着尺许的匕首,短兵相接, 稍有些吃亏。

他惯在刀尖厮杀行走, 一眼望去, 便能估测四人武功深浅, 遂避开锋芒,身如疾风,扑向身手最弱的那人。

锦衣司追捕凶犯时须留活口, 不能尽情斩杀,最常用的便是重伤凶犯,让其无法奔逃,或是夺了兵器将其制服。这种手段韩蛰格外娴熟, 匕首虚晃,欺身近前刺其喉咙,那人回剑抵挡却折转不开,只好拳脚相迎, 脚尖点地欲退后些许。

韩蛰紧追不舍, 这片刻迟滞间, 他的手已如灵蛇绕向那人手臂。

对方来势凶狠,近身相博,拳如重锤,捣向韩蛰肩窝,欲迫他避让。

韩蛰却只稍稍避往侧方,趁势握住他手腕,用力一拧,骨膜断裂的沉闷轻响中,那人闷哼一声,长剑脱手落地。

韩蛰右肩如遭锤击,神色却没半点波动,脚尖将那长剑挑起,稳稳落在掌心。

右臂的伤痛对他仿佛全无影响,回手用力一甩,匕首脱手而出,掷向跑在最前面的刺客。左手剑却不停,出招迅猛,刺向对方膝盖,又准又狠,干脆利落。

那人原以为韩蛰右臂被伤,攻势必弱,哪料他左臂舞剑来势更猛?

膝盖被长剑透隙而入,剧痛传来,不由惨嚎着半跪在地,双拳紧握,猛攻韩蛰。

韩蛰不再恋战,退身避开,旋即追向前面的刺客,将这人留给追来的羽林卫。

这一番交战只在片刻之间,令容躲在山洞里,藏好身子,探出半个脑袋望外,只觉胆战心惊。眼瞧着另外三人逃如疾风,韩蛰只身去拦,怕他再受伤,心几乎吊到嗓子眼,忽听弩.箭锐响,循声瞧过去,就见又有人持弩赶来,腰佩利剑。

这人是禁军打扮,看那身装束,比方才追击而来的侍卫级别高出许多,如此身份,想必身手出众,足可襄助韩蛰。

令容正想吁口气,却见那将领弩.箭射出,竟舍了刺客,射向才赶到受伤刺客身边的侍卫。他的箭力道强劲,又稳又狠,只一箭,便叫那侍卫命丧当场。

兴许是刺客声东击西,追到此处的侍卫只有三名,后面并没旁人赶来。

这变故一出,眨眼之间,便只剩韩蛰与两名身手不算出众的侍卫追敌,刺客虽损了一名,却来了一位强援。

令容大惊,心思飞转,就见那将军迅速持弩搭箭,对准韩蛰。

韩蛰正与两侍卫合力拦截刺客,没留意瞧见方才的冷箭,见是禁军将领赶来,稍松口气——那将领他认识,名叫长孙敬,先前在羽林卫时是韩征的上司,身手跟他不相上下。

只不过长孙敬出身低微,虽有冠绝禁军的身手,也未能谋得高位。年初时长孙敬不知为何犯了禁军的规矩,被杖责了一通,发配到行宫,只做那百余名守宫侍卫的小统领。

韩蛰右臂被伤,不似平常灵活,左手挥剑制敌,才叫了声“长孙将军”,猛听不远处令容大喊“小心冷箭”,戒心顿起。十来步的距离外,长孙敬的弩.箭已激射而出,韩蛰侧身闪避,那劲弩虽未伤他要害,却仍射向他的右臂。

韩蛰大怒!

山洞中的令容更是又惊又怒,没想到这禁军将领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捏着满手心的汗瞧过去,那将军抽出佩剑,径直攻向韩蛰。

韩蛰方才为夺兵刃,右肩负伤,又被他冷箭射伤,单凭左臂如何对敌?且看那将领的架势,弩.箭精准,扑向韩蛰时势如猛虎,全然是要杀人灭口。

韩蛰身边虽有追敌而来的禁军侍卫,身手却远不及刺客,更别说长孙敬乍然叛变,又添劲敌。

追捕之势转眼便成围攻,长孙敬与刺客合力,凶猛逼来,出招狠厉,密网般围住韩蛰,一副要迅速灭口后逃跑的模样。

韩蛰左手仗剑,右臂负伤,竭力自保之下,没法分神射出哨箭。

令容胸腔狂跳,知道负伤的韩蛰未必能胜过这些恶虎,一眼扫见山洞里有个颇狭窄的缝隙可容藏身,当即高声喊道:“刺客在此!刺客在此!刺客在此!”

她用尽全力高喊,声音又高又细,送出老远,甚至微有回音。

韩蛰面色陡变,长孙敬反应更快,当即抽身退出,往这边扑过来。

令容早已捡了石头在手,用力砸向远处草丛,打得茅草乱晃,旋即使出浑身力气,兔子般窜向那狭窄细缝,钻入其中藏起。

她活了两辈子,从没像方才跑得那么快,岩缝狭窄,擦得她身上生疼。

好在躲得快,长孙敬赶过来时,一眼扫见山洞没人,唯有远处茅草乱晃,当即追去。

强敌被诱走,韩蛰见令容没暴露,身上压力顿轻,取了哨箭飞射而出,合侍卫之力,凶猛扑杀刺客。待长孙敬扑空折返,三名刺客重伤,两边势均力敌。

转瞬之间情势折转,长孙敬没法杀人灭口,想逃走时又被韩蛰缠住,过了会儿,十数名禁军听着哨箭的响动追来,合力将他拿下。

带队的是羽林卫一位中郎将,命人拿下刺客,抱拳向韩蛰道:“多谢韩大人相助!”

见他右臂血红,不由诧异,没敢多说,又看向长孙敬。

韩蛰神色冷凝,“长孙敬叛君背主,与刺客里应外合,欲杀禁军灭口。”

在场的侍卫都是见证,羽林中郎将赶来时也看到长孙敬与韩蛰对战,遂将双目赤红的长孙敬拿下,狠狠踢了一脚,怒声道:“难怪我们追错了方向,原来是他在搞鬼,想放走刺客!这回多谢韩大人。”

韩蛰随便点了点头,叫他们先回去。

那中郎将还问他伤势如何,韩蛰只说无妨,自取了惯常携带的药粉,扑了些在伤口。见旁人已走远,他才大步走向山洞,目光四扫,没见着令容的身影,心中猛然一慌,正想出声叫她,只听里头有人道:“夫君,我在这里。”

软软的声音,带着险中逃生的喜悦。

他循声瞧过去,就见山洞内侧怪石嶙峋,一道夹缝里露出她的笑脸,眉目如画,齿皓唇红,正盈盈望他,没受半点伤损。

骤然悬起的心又落入腹中,韩蛰松了口气,朝她走过去,“怎么躲在这里。”

“躲那叛变的将军啊,这儿隐蔽狭窄,那人长得五大三粗,铁定想不到会藏人。”令容身在夹缝,觉得还挺有趣,只是担心韩蛰,“夫君方才被暗算,伤势如何,要紧吗?”

“无妨,箭上没毒。”韩蛰瞧着令容,方才的紧张褪去,不自觉露出些许笑容。

缝隙狭窄,岩石嶙峋,她嘴角噙着笑意,颇有些得意的模样,头上的网巾被蹭歪也浑然不觉,黑白分明的眼睛四处打量,“那人走了,不会再追来了吧?”

“放心,不会有事了。出来吧。”

韩蛰伸出手,令容便将手搭在他掌心,因方才钻进去时蹭得身上生疼,出来时便小心翼翼,先将腿跨出去,再挪腰腹。谁知那岩缝逼仄,到了胸脯肩膀就有些吃力。她吸着胸脯往外蹭,挪出去一点点就卡着不动了,想硬往外闯,便觉得身上发疼。

令容懊恼,想不明白为何方才一下就钻进去了,这会儿却卡得死紧。缓了口气,再尝试往外挪,衣裳堆在里面,前后贴得紧密,就是挪不动。

偏头一瞧,韩蛰站在旁边,唇边似笑非笑,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是盯着卡住的胸脯。

太丢人了!

令容羞窘,再试了试,仍挤不出去,不由丧气垂首,“夫君,似乎卡住了。”

第39章 谋杀

山洞背对阳光, 颇为昏暗。

韩蛰站在岩缝外,低头就是她涨红的脸颊,羞窘而懊恼。

他强压唇边笑意,退开半步上下打量片刻, 才道:“再高点就无妨,你先退回去。”

令容“哦”了声,盯着眼前可恨的岩石,将胸前堆着的衣裳先扯出去, 原路返回。方才被挤得紧, 浑身哪儿都不舒服, 胸前更是微微疼痛, 连衣裳都皱了,破损些许,露出里头肌肤。她背转过身, 低声道:“夫君,你先转过身去。”

“怎么?”韩蛰不解。

“你先转过去!”

韩蛰再迟钝,都能听出其中羞愤,只好转过身, 没忍住,喉中溢出一丝低笑。

令容脸上更红,恼羞成怒,回身一拳捶在韩蛰背上, “我是为救夫君性命才困在这里!”

“嗯, 我知道。”

“不许笑!”

“好。”韩蛰遵命。

令容依旧背对着他, 将衣裳理得平整些,因胸前微微疼痛,偷着揉了揉,待松缓些,才竭力平复心绪。

山洞里安安静静,只有风声飒飒传来,令容胸腔里咚咚狂跳,脸上也被蒸着似的发热。

她费了好大的劲才镇定下来,回过身看看那缝隙,“踮着脚尖过去吗?”试了试,虽然能将身子踮高些,那狭窄处仍对着胸脯——难怪钻进来时觉得疼,必定是怕极了不管不顾地往前冲,才会蹭得厉害。

这会儿再要硬往外挤,就觉得胆怯了,那点嫩肉挤来挤去,若真伤着,可就不好了。

令容夹在缝隙里迟疑。

韩蛰似洞察她的心思,唇角微动,“你往后退开点。”

待令容让开了,他才伸一条腿进去,屈起膝盖立个马步,“上面宽敞,踩着吧。”

这岩缝上宽下窄,令容方才没留意,闻言一瞧,还真是如此。她被困岩缝难以脱身,凭自身没法攀那么高,遂没客气,扶着韩蛰的肩膀,颤巍巍踩在他的膝盖上,慢慢立起身子。

韩蛰怕她摔着,稳稳扶着她腰腿,待令容侧身出来,才抱着她放回地上。

一碰到地面,令容立马躲开两三步,连个谢字也没说,只低声道:“走吧,再耽搁下去,瑶瑶该担心了。”说着,也不看韩蛰反应,随便掸了掸衣裳沾的灰尘,便往山洞口走,临出去前,忽然“咦”了一声,又往后缩。

韩蛰紧跟在她身后,这一缩,立马投怀送抱,撞进他怀里。

旋即,韩蛰探头往外,“怎么?”

“有人来了。”令容方才被吓得心惊胆战,见又有人来,不由戒备,往里头藏身。

韩蛰就势抱住她,见是羽林卫的十来个人结队往山后走,虽觉诧异,却也没出声,抱了令容在怀里,躲在隐蔽处。

夏日里穿得单薄,令容整个人都被圈在韩蛰怀里,后背紧贴他的胸膛,炙热又温厚。提心吊胆之下,方才的羞窘总算褪去,令容放轻呼吸,渐渐平静。

她的背后,韩蛰却平静不下来。

这姿态过于亲密,娇软满怀,发间清淡香气隐隐传来,低头就是她柔嫩的肌肤,耳侧霜白,柔软娇嫩,吹弹可破,耳朵尖却带着微红,是方才害羞的余韵。不由又想起她胸脯被卡住的羞恼模样,语气娇嗔,脸颊通红,甚至忘了平常对他的惧怕躲避,挥拳砸在他背上,娇憨可人。

向来冷硬的心仿佛被温水浸润,韩蛰不自觉地收紧双臂。

鬼使神差地想过去尝尝,凑到一半,恍然惊觉,忙往后仰了仰,凝神静气。

半晌,才听令容道:“他们该走了吧?”

“嗯。”

“那…我们也走?”令容不甚确定。

韩蛰却没动,声音淡然如旧,“我手臂伤了。”见令容没反应,又补充,“还没包扎。”

这样一说,令容登时回过身来。

方才只顾着羞窘,因韩蛰逆光,她也没瞧清楚,出了岩缝更不敢看,听他提起,便半跪在地,见他手臂衣裳染了半幅鲜血,心中一跳,“有药粉吗?”

韩蛰遂掏出来,又撕了一段衣襟给她。

令容解开他衣裳,按着韩蛰的吩咐洒上药粉,暂且拿衣襟绑住。

那伤口虽没毒,但肩头伤口血肉模糊,看着都觉得疼。

她最怕这些,知道韩蛰没来及包扎便来找她,低声道:“方才多谢夫君。”

韩蛰颔首,穿好了衣裳,站起身时神清气爽,“走吧,行宫必定都乱了。”

行宫风声鹤唳,令容和韩蛰走过去时,羽林卫已列队仗剑,在要紧路口巡查。

韩蛰将令容送到住处就匆匆走了,令容匆匆换了套衣裳,见杨氏和韩瑶都不在,也不敢四处乱走,便只在屋里等着。两炷香后杨氏和韩瑶回来,各自面带惶惑,让令容收好东西,待会怕是要銮驾回宫。

令容问起缘故,才知道是有人混入行宫,意图趁围猎时行刺。

羽林卫及时救驾,刺客却还是伤了龙体,虽无大碍,却也惊了圣驾,不敢多驻留,已传令各处,准备回鸾。

当天后晌,永昌帝便在群臣护卫之下仓促回城,于日暮时分入宫。

韩蛰因卷入缉拿刺客的事,后晌一直在永昌帝身旁待命,进城后也无暇回府,跟韩镜一道侯在宫中。等永昌帝稍歇了片刻,便将相爷韩镜和刑部尚书及北衙禁军统领、韩蛰等人召集起来,令刑部和锦衣司合力,严审此案。

韩蛰应命,当即回衙署安排。

相府内,杨氏一回府就往庆远堂去了,令容匆匆回到银光院,才摸着手臂低声呼痛。

她从那岩缝中出来时,便觉得身上蹭破了皮,只因当时情势紧急,顾不得太多,回到住处后又风声鹤唳,没敢声张,只将那蹭破的劲装丢了,换上裙衫。这一路骑马回来,皇帝遇刺后人心惶惶,就连杨氏都是少见的严肃神态,她更不敢多提,只咬牙忍着。

此时没了旁人,令容缓缓褪下外裳里衣,手臂、肩膀、大腿、后背有数处擦破了皮,还有两三处淤青,在嫩白的肌肤上格外醒目。

宋姑在旁帮忙,见了心疼不已,“这是怎么闹的?爬山时摔着了吗?”

“差不多。”令容含糊,“叫枇杷请女医带伤药过来吧,别人若问,就说是我身子不适。”

宋姑会意,忙去安排枇杷,又在旁备下清水软巾。

待那女医来了,帮着一道擦膏抹药。

令容的擦伤并不重,抹了药休养一阵便能痊愈,连个疤也不留。但岩石坚硬,磨破的伤口格外疼,更别处酥软的胸前还挤了点淤青出来,令容自幼娇气,拿指头稍碰伤口,便疼得皱眉,泪花儿只在眼眶打转。

宋姑瞧着心疼,让红菱去做些香甜的吃食过来,又取了蜜饯放在令容手边。

令容见了蜜饯,总算分了些许心神,一面含着蜜饯咀嚼,一面偷偷擦掉泪花。

当晚韩蛰没回来,令容也知道,出了这种事锦衣司必会插手,更何况那刺客和叛逆的将领还是韩蛰亲自抓的,怕是要连夜审讯。是以没再多等,用罢晚饭,心神不定地坐了会儿,再给伤处抹点药,便熄灯睡了。

夜半梦醒,见枕边空荡荡的,满屋漆黑,想着白日的凶险,不由出神。

刑部大牢内,这会儿却是火把通明。

韩蛰腰间佩剑,脸色阴沉。

据永昌帝遇刺时在场的侍卫所报,当时是有人用猎物将贪玩贪功的永昌帝诱至偏僻处,事先设了埋伏,欲图用箭射杀。后因羽林卫将军及时赶到,弓箭被夺,那些林苑奴仆便从密林窜出,挥刀围攻,有十四五人之众。

等羽林军和随行射猎的武将赶来救援,刺客便如鸟兽散,从密林逃走。

行宫中原本有卫军,事发时卫军却相距甚远,密林外也无人值守,那些仆从比羽林卫还熟悉地形,分头逃遁,除了韩蛰拦截的那几名外,另有几人被射死射伤,还有数人逃得无影无踪。

这显然是有预谋的刺杀了。

皇帝射猎前,卫军会仔细搜查密林,而后在外设防。有人在密林埋伏,要么是搜查时遗漏,要么是搜查后再安插人手——是长孙敬独自谋划,还是有人跟他合谋?

韩蛰坐在角落,熊熊火把下,屈指轻扣石桌。

永昌帝是个昏君,除了天生的皇家血脉,凭才能德行,根本不配坐在帝位君临天下。这些年永昌帝骄奢淫逸,穷奢极欲,害得各处民不聊生,又一意孤行处置过许多忠良之臣,有人想刺杀昏君,这种事情其实不算意外——

如果情势允许,韩蛰甚至想亲自取了那昏君的性命以安天下。

但情势显然不是如此。

皇帝昏聩,宦官弄权,节度使割据,边疆也不甚安稳。巍峨辉煌的宫阙摇摇欲坠,勉强能将其人心捆在一处的,是数百年传承的皇家正统,是朝堂上许多正直之臣的苦心经营,是边疆热血男儿的抵死守卫——这几年里,周遭的邻国蠢蠢欲动,虽未起明火纷争,各处的小冲突却从未断过,若非他们穷守边塞,边境早已动荡。

一旦永昌帝被刺杀,这昏君膝下没有子嗣,唯一的兄弟又是个天生的傻子,皇位虚空,人心一散,必定生乱。

韩家目下的威信和实力还不足以夺权服众,更不足以震慑四方。

届时没了皇帝牵系,各处节度使竞相逐鹿,争夺帝位,勉强维系的安稳天下就会瞬间崩塌。战火一起,不止百姓遭受战乱,周遭邻国必定也会趁虚而入,朝堂上无人做主,边防军资难以供给,一旦抵抗不住,外寇铁蹄侵入,江山动摇,百姓离散,谁都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难。

那样的结局,没有人愿意看到。

这长孙敬固然有反抗昏君的本事和胆量,却没有胸怀天下、深谋远虑的目光和气度。

韩蛰沉吟半晌,拂袖起身,往关押长孙敬的牢狱而去。

一夜审讯,韩蛰走出刑部大牢时,已是次日清晨。

他昨日负伤,又熬了整宿,稍觉疲累,踏着晨光走近相府,看到熟悉的威仪门楣和微风石狮。换在从前,出了这种震惊朝野的大事,他从锦衣司回来,最先做的便是去韩镜的书房,向老人家禀报详情。而此刻,他站在相府门前,浮上心间的不是韩镜的藏晖斋,而是银光院。

那张娇丽的脸颊闯入脑海时,韩蛰面上的冷厉之色稍淡。

昨日受了那样的惊吓,按着令容的性子,今晨必定会做些好吃的压惊。他固然惯于行走在阴森牢狱,对饮食却一向挑剔,在那等血污阴暗的地方吃不下东西,路过道旁食店也勾不起食欲,如今腹中空空,倒颇想念她和红菱捣鼓出来的粥菜点心。

谁知事与愿违,他才进府门,还没绕过屏风,便见韩镜身旁的管事从门房走出来,端正行礼。

“老太爷请您去书房,有事商议。”

第40章 协议

藏晖斋, 韩镜正站在书房前的空地上舒展筋骨。

见韩蛰走来,便带他往书房里走,“情形如何?”

“长孙敬都认了。”韩蛰随他入内,掩上屋门, 快步走进内间,“皇上荒疏整事,任由田保弄权干政,羽林卫归田保管, 长孙敬对他不忿已久, 被贬去行宫后, 便觉得皇上昏聩, 不配为人主。皇上每年都会去行宫,他从年初就在谋划,搜罗了刺客备着。皇上去行宫之前, 他已借职务之便让刺客混入行宫,待禁军搜查完毕,又借半夜换值的空当,让他们埋伏在密林。”

“倒有些胆气。”韩镜沉吟, “此人可用吗?”

“孙儿觉得不行。长孙敬虽有弑君的胆量,却只凭一腔孤愤,言谈之间,半点都不提顾全大局, 只欲杀了昏君而后快。”韩蛰回想狱中情形, 眉头微皱。

阴暗逼仄的囚室里, 铁骨铮铮的男儿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含血吐出的话却只有愤恨——

“杀了这狗皇帝,正好让有本事的人来争,谁当皇帝都比他好!”

这般心态,想要的显然是乱世,跟韩家要走的路截然不同。

韩镜听罢,沉吟半晌才叹息道:“可惜了。凭他的本事,若招在麾下,会是一员干将。既是如此,就无需出手营救,该如何处置,自然有律法裁决,让刑部和田保办吧,弑君谋逆不是小事,别蹚这浑水。”

韩蛰应命。

铜鼎中香烟袅袅,祖孙俩又说了半天昨日刺杀的事,韩镜啜了口茶,看向韩蛰时眼中精光奕奕,满含审视,“昨日人多眼杂,我也没问,平白无故地你怎去了后山,偏巧碰到长孙敬?”

“是孙儿带傅氏游山,碰巧遇见。”

这种有底可查的事,瞒也无用,韩蛰不做半点掩饰。

韩镜皱眉,不悦道:“游山散心?不像是你会做的事。端午前你从河阳回来,只让樊衡回京复命,你迟了几日才回,是去了金州傅家?”说着,站起身来,负手走到韩蛰跟前,双目矍铄,颇含苛责。

韩蛰对上韩镜的沉厉目光,不闪不避,“是去了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