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上的暴晒扬尘远去,搁下冷硬的剑鞘,怀里只有温软的娇躯。

直到宋姑隔着屏风说水已备好,令容才推着韩蛰去擦洗沐浴。

鎏金铜炉上淡烟袅袅腾起,烧着蕴藉的玉华香。

韩蛰出来时,令容已在榻上坐着了,半干的头发像是黑缎,搭在曼妙的肩膀。新裁的寝衣如同暖玉,烛光下触目柔润,左腿蜷缩,右腿伸在跟前,露出玉白的足,正拿手指慢慢揉着。

她腰身虽瘦,脚上倒长了点肉,五个指甲生得圆润粉嫩,被宋姑各点一抹朱色。

韩蛰屈膝上榻,盯着她玉足,“不舒服?”

“方才追红耳朵玩,像是有点扭到了。”

令容抬起头,眼睛里像是藏着波光。

“我看看。”韩蛰伸手。

令容下意识躲开,“没事,揉揉就好了。夫君累了一天,快点睡。”

韩蛰没动,剑眉之下,眼睛跟墨玉似的,静静看她。

令容抵不过他的眼神,只好将脚丫伸出来,“真的没事。”

韩蛰伸手将她的脚搁在膝上,借着烛光瞧了瞧,试着按了两处,“疼吗?”

“嗯。”令容咬唇,“有点疼,但不严重。”

韩蛰没再说话,手指缓缓揉搓,那伤确实不算什么,睡一晚就能恢复。他却有点舍不得撒手,将软绵绵的秀巧脚丫握在掌中,手底下渐渐失了力道,深邃的眼底添了些灼热,紧紧盯在她脸颊。

咫尺距离,令容的脸慢慢变红,低垂着头,试图掰开他。

韩蛰紧握不放,手掌反而加重力道。

令容被他觑着,心跳愈来愈快,脚掌像是落在滚热的水里。虽知道韩蛰不会在孝期犯禁,却仍有点害怕,恼道:“夫君!”对着他的眼神,渐而会意。

这个人有时候真是…

令容脸颊泛红,凑过去在他唇上亲了下,见他还不肯撒手,又亲了下,停留片刻。

韩蛰总算满意,松开她,“明早就该启程。”

令容颔首,想起关乎唐敦的疑惑,迟疑了下,终究没敢多问,只打量他冷峻眉目、硬挺轮廓,道:“母亲说,会带我出城送行。”

她虽不知前世韩蛰如何平叛,但叛军几乎攻到京城,足见形势之险。如今韩家仓促应对,只会更加艰难。韩蛰走在刀尖,身上的伤不知有多少,令容隔着寝衣,抚过他脊背曾负伤的地方,认真道:“战场凶险,夫君千万保重。”

“你担心?”

“我怕夫君受伤,没人照顾。”

韩蛰唇角动了动,俯身含住她娇嫩唇瓣。

见惯杀伐,负伤凶险都是常事,经历多了也就无所畏惧,刀尖如林、箭矢横飞的场景他早已习惯,哪怕不慎负伤,也不过挨点疼痛罢了,不会比险恶朝堂艰难。

他悬心的是她,像是误入虎苑的娇花,太易摧折。

出了唐解忧那档子事,祖父的不满只会更深。

韩蛰眸光微沉,噙住她温软双唇,声音含糊,“出门带上飞鸾飞凤,多去丰和堂。”

“夫君放心。”令容呼吸不稳,声音微颤。

怀里腰肢纤细,随呼吸起伏的胸脯贴在身上,温软销魂。

韩蛰越吻越深,难以出口的言语尽数寄在唇舌间,肆意攫取,克制而温柔。

这趟出征,凶险杀伐,归期未定,往后会有很久都抱不到她的温软身躯,嗅不到她身上的香味,尝不到她檀舌的甘美,看不到她婉转眉目间妩媚含笑,听不到她娇羞憨然唤他夫君。

惯于狠辣果决,冷硬沉厉,韩蛰生平头一回在办差前眷恋不舍。

令容眼眸迷离,双臂软如藤蔓,紧紧攀在他腰背。

第89章 心碎

翌日清晨, 韩蛰领命出征, 锦衣司使的官服换成细甲战衣,背上披猩红战袍,腰悬长剑, 岿然立于马背。他的身旁是韩征和傅益,另有两位从京畿守军中挑出的小将, 一行人英姿豪爽, 马蹄踏过朱雀长街,径出城门。

令容清早送韩蛰出门后,便跟着杨氏启程, 到校场附近的长亭等着。

韩蛰辞了永昌帝后,带人径赴校场,喝令启程。

盛夏日头正浓, 校场上沾满兵将, 马蹄动处,烟尘四起。不远处丘陵起伏,高处建了座亭子,杨氏携令容和韩瑶站在里面, 身后飞鸾飞凤左右侍立。从校场里瞧过去,便只见亭中人影窈窕, 杨氏端庄沉稳、韩瑶英姿飒爽、令容盈盈而立, 衣衫在柔风里翻飞。

韩蛰纵马在前, 韩征和傅益紧跟在后, 三人齐望长亭, 目光坚毅。

马蹄踏得地上稍起烟尘,旌旗遮住纵马的昂扬背影,终于,连队伍最末的兵士都绕过拐角,消失不见,唯余两侧高大茂盛的杨柳扶风,遮出满地阴翳。

杨氏站了半晌,才收回目光。

韩瑶紧握着令容的手,一本正经地道:“放心,我哥会照顾你哥。”

她有意逗趣,令容莞尔,跟着杨氏出了长亭,乘车回府。

韩蛰率兵直奔汴州,杨裕派出的三员骁将也迅速南下——表文中虽只写三千,临行调拨出来的,却有六千之数,且都是帐下精锐,那三位小将都是杨裕亲自挑选的心腹,按韩蛰先前暗中递给杨裕的消息,分头行进。

这晚疾行后暂时休整,军士支起营帐,生火造饭。

韩蛰命韩征、傅益和唐敦等人留在军中,他却换了身不起眼的常服,骑马从僻处出营,径直驰向近处的小县城。

县城不大,因战事临近,有些人听见风声,已卷着家财逃走了。

没了往来商旅,客栈里便不觉拥挤。

韩蛰才进门,见伙计迎上来,便问天字九号在何处。

伙计忙引着他过去。

客栈修了两层,底下几间大通铺的客房,外加饭堂等处,二层倒颇齐整。伙计指了门给他,“那间就是。”

韩蛰颔首,健步走去,在门上拍了拍。

里头安安静静,片刻后,有声音贴着门缝传来,“谁?”

“京城来的。”

门扇应声而开,里头长孙敬瞧清楚他的脸,请他入内。

去岁归州擒住长孙后,韩蛰命樊衡带他前往山南,随便造个身份,暗中关在表兄杨峻所在的襄州地界。刑部走失逃犯成为悬案,韩蛰却借着办差之便,两度途径襄州,顺道去狱中探看被牢牢看押的长孙敬,费了不少功夫。

这回奉命讨贼,身边缺良将,韩蛰遂递密信于杨峻,放出长孙敬,让他按约定行事。

那密信递出去,韩蛰其实只有五成的把握——长孙敬身手出众,机警敏锐,樊衡都未必是他的对手,一旦出了杨峻的大牢,以杨峻手底下那些捕头的本事,必定拿不住他。若长孙敬借机逃走,远遁别处,谁都无可奈何。

好在韩蛰赌赢了。

昨夜安营后,曾有人悄然潜入营中,往他帐里射了支短箭,上头一段破帛,写了这客栈名和房间,底下落款是个潦草的敬字。那营地有三千军士,唐敦和韩征分头巡逻,能潜入其中却无人察觉的高手不多,韩蛰自然知道那是长孙敬。

这客栈也是长孙敬按着行军脚程选定的,可见眼光。

客房里没点灯烛,唯有天光昏暗。

长孙敬在狱中关了大半年,那胡子也不剃,外貌甚为潦草,双目却炯炯有神,像潜伏在暗夜的豹子似的,瘦削的脸上染了大片暗青色的胎记,一眼瞧过去,跟从前在禁军供职时的英武姿态截然不同。

两人于暗夜中对视,半晌,长孙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

“多谢不杀之恩。”他低沉开口,声音粗粝。

韩蛰仍旧沉默站着,脊背紧绷,神色沉厉。

长孙敬顿了下,才补充道:“从前对少夫人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京城相府。

令容才端了盘新剥的荔枝往侧间的书案走,美滋滋地打算边享受果肉边翻食谱,猛然打个喷嚏,手里盘子一抖,满盘荔枝掉落在地,嫩白多汁的果肉在地上弹了弹,滚落四散。

她瞧着空荡荡的盘子和满地荔枝肉,险些哭出来。

“我的荔枝!”半天辛苦心血白费,绝佳美味被毁,令容跺脚,蹲身在地,心疼地捡在盘里。这当然是没法吃了,晶莹果肉沾了点灰,凌乱摆在盘中,晶莹映照烛光。

枇杷听见动静赶过来,就见令容满脸沮丧,神情.欲哭。

她瞧一眼满盘荔枝肉,霎时明白过来,忙伸手接着,强忍笑意,“别急,红菱又洗了些过来,这就给少夫人另剥一盘。”

“你还笑!”

枇杷笑意掩藏不住,肩膀都在抖。美滋滋准备享受美食,却突然遭此横祸,愉悦期待瞬间变成心疼的落差她不太懂,只觉得令容方才蹲在地上跟快哭的孩子似的模样很有意思,快步走到桌边,洗了手,赶紧又给令容剥了几粒。

令容吃了几粒,甘美汁肉入腹,这才心中稍慰。

又剥了一盘,小心翼翼地端到书案,将食谱翻了几页,没找到印象中的那道菜,遂唤来打理书房的姜姑,“那本调鼎谱呢?”

姜姑翻了半天,见书架上没踪影,忽然想起来,“前几日大人拿出去就没再瞧见,想必是落在书房了。”

令容只好暂时作罢,次日往韩蛰的书房去取。

韩蛰的书房在银光院的东南角,平常不许人轻易进去,临走也落了锁。令容这两年加起来也去了不足十次,且或是有杨氏带着,或是有韩蛰陪伴,还没单独去过。锦衣司使官位不高,权力却重,且日常处置的都是要紧大事,书房里没准有机密函件,令容也没打算进去,只往沈姑跟前去。

沈姑是杨氏的陪嫁,杨家老夫人在世时亲自调.教出来的,后来跟姜姑一道被安排去照顾韩蛰,姜姑留守银光院,沈姑坐镇书房。

她是杨氏的人,也识文断字,且素性沉稳可靠,从不乱翻东西传是非,每日只守着书房的一亩三分地,别的事一概不问。韩蛰在书房休养的时候,若有锦衣司的下属们奉命来禀事,也是沈姑招待。

这门上的钥匙除了韩蛰,也只沈姑手里有,可见其分量。

令容敬她年长,说话也客气,将缘由说了,道:“麻烦姑姑帮我找找,若没有便罢了。”

沈姑也没说请她入内的话,只恭敬行礼道:“少夫人稍待,我这就去。”

遂奉茶给令容,自开书房的门,往里去寻那本书。

令容在侧厅里坐不住,瞧着书房前那树槐花仍开着,青翠枝叶间一串串开得热闹,如同玉白贝铃簇拥在一处,随风微摇。

烈日当空,老槐在地上投了浓阴,被风揉得细碎。

她觉得有趣,踱步出门,站在廊下观玩,猛然觉得不对劲,目光一挪,就见相爷韩镜换不走来,身旁跟着管事,神色是一贯的肃然。

令容未料会跟他在此处狭路相逢,又没法视而不见躲回厅里,只好迎过去,恭敬行礼。

一座府邸里住了两年,除了惯常问安外,令容还没跟他单独接触过。但韩镜对她的不满,却在次数极少的几次会面里表露得淋漓尽致,到唐解忧丧命后,那眼神更是越来越阴沉可怖。

果然,韩镜眉目微皱,神情不悦,“在这做什么?”

“有本书落在这里,孙媳妇已经请沈姑去寻了。”令容站姿端正恭敬。

韩镜盯着她,瞧见她衣裳绣的那抹朱色,没来由地便想起唐解忧。

相若的年龄、相仿的身量,外孙女丧命也才两月而已,他平常沉浸在朝堂政事,无暇多想,而今瞧着令容,怎能不勾起伤怀?

当初那匕首甩出,唐解忧惊恐而亡的模样印刻在他脑海,每回想起便觉心痛。

即便唐解忧屡屡犯错,甚至带累韩墨重伤,但就她所做的事本身,毕竟也罪不至死。归根结底,唐解忧有错,他们夫妇二人教导不力,没能让唐解忧及时醒悟,也须担责。

何况私心里,韩镜总觉得,倘若不是傅氏进门,事情便不会到这地步。

——外孙女原本在府里安分守己,承欢在太夫人膝下,书法上的技艺连他都觉得诧异。若非傅氏进门,唐解忧仍会在庆远堂无灾无难地过日子,更不会一步错、步步错,做下那样的糊涂事,伤及韩墨、连累性命。

当初昏君赐婚,他本就不愿遵旨,是韩蛰说要“娶来摆着”才答允。

如今看来,当初就不该让傅氏进门!

况韩蛰也曾对他允诺,对摆在银光院的傅氏不会生情,更不会因私情累及大事。而今韩蛰却被她迷惑,不止提携宋建春,连那傅益都提携起来。

这背后是何打算,韩镜一清二楚。

老相爷越想越气,碍于身份不好多言,只沉着脸往书房侧间去。

令容规规矩矩站着,好容易盼得沈姑出来,忙接了书道谢,不想多杵片刻,匆匆离开。

走出老远,仍觉如芒在背。

紧握的手微松,掌心汗腻腻的,连书衣都被沾湿了不少。

三朝相爷的城府狠辣,绝非她所能承受的,方才韩镜那神情的背后是何等态度,令容自然明白,想到那克死的两位姑娘,更觉害怕。

目下朝堂形势危殆、府中处境艰难,韩镜顾忌着韩蛰,未必会拿她怎样,待情势稍转,以庆远堂那一脉相承的迁怒做派,韩镜怕不会容忍她在此逍遥。

这实在叫人头疼。

令容揣着满腹心思回到银光院,就见韩瑶正坐在廊下躺椅中,怀里抱着红耳朵。

见她进门,韩瑶豁然起身,笑声爽朗,“这么久也不回,还当你在府里迷路了。走,跟我去母亲那里,有好消息告诉你。”

第90章 入宫

丰和堂外柳荫正浓。

令容让红菱拎着才做好的荷叶消暑汤, 同韩瑶到银光院时, 被鱼姑接住,说杨氏还在侧间里照顾韩墨,叫两人在厢房稍待。

韩瑶朝令容做个鬼脸, 先去厢房寻了蜜饯跟令容慢慢吃。

厢房里,杨氏手捧书卷, 倚窗而坐。

韩墨则靠着软枕坐在榻上, 手边一张方桌,摆了宣纸跟笔墨,慢慢勾勒描摹。

屋里静悄悄的没旁人, 唯有淡淡药气清苦,笔下美妇端庄。

韩墨当时的伤虽凶险,静养了这两月, 有韩家请的太医精心伺候, 诸般上等膏药抹上去,伤口没了感染,痊愈得倒也很快。虽还不敢下地,平常卧榻静养时, 也无甚不适。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有些事看开, 从前相爷沉默少言的肃然持重姿态尽去, 多年心结说出来, 即便杨氏没表态, 韩墨心里千钧重石移去, 也不似从前沉闷。

夫妻间说话,不再只是朝堂争斗、儿女琐事,韩墨偶尔还会逗杨氏高兴。

譬如此时。

杨氏端坐着翻书看,不时呷口茶,阳光透过纱窗招进来,投了短短的影子。

夫妻二十余年,年轻时的浓情蜜意早已淡去,旧年的事横亘芥蒂,暂时跨不过那道坎,杨氏心里也只夫妻扶持的情分。不过韩墨肯屈意哄她,提起搁置多年的画笔,她倒也乐意。

遂坐了一阵,听韩墨出声叫她,过去拿了画瞧。

“形神兼具,还算不错。”她瞧了两眼便递回去。

韩墨搁笔,“看来还差得远。多年没提笔,果然生疏了。”

杨氏只笑了笑,叫丫鬟进来,收去笔砚。鱼姑听见动静过来,说少夫人和姑娘都在厢房等着,杨氏想起叫令容来是有事,没再耽搁,让韩墨先歇息,她出屋往厢房去。

厢房里,令容跟韩瑶已将一碟蜜饯吃了大半。

韩瑶正等得无趣呢,见了杨氏先撒着娇抱怨,“母亲瞧我头上长皱纹没?去银光院等嫂子耗了大半天,回这儿又得等,还以为要等到老才能听见那消息呢。”

杨氏笑着拧她的脸,“跟你父亲商议事情耽搁了,是谁主动请缨要去的?”

“闷在屋里无事可做嘛。”韩瑶拉着她到桌边坐下,“到底什么消息,快好奇死了!”

紫檀海棠收腰的圆桌上,令容已舀了三碗消暑的荷叶汤,双手呈给杨氏,笑盈盈的,“瑶瑶说有好事要告诉我呢,是夫君那边有消息了吗?”

“他这会儿才到汴州,哪能那么快。”杨氏接了,抿着唇打量她,“再猜。”

“是金州那边的?”

“近了,但不是。再猜。”杨氏拿小银勺搅着消暑汤,非要吊胃口。

“难道是…”令容神色微动,猛然想起来,“是我舅舅?”

“是他!”杨氏拉着她手坐下,“事儿刚定,只是还没传开,先说给你高兴——你舅舅在任上做得好,受百姓爱戴,得江阴节度使亲自推荐保举,新提了潭州刺史,连同隔壁永州的事也一道交给他打理。这算不算喜事?”

“算!当然算!”令容喜出望外,“当真吗?”

“这还能有假。”韩瑶被她感染,也带了笑容,问杨氏,“是那位节度使亲自保举的?”

“曹振亲自上的表文。宋大人的政绩也无可挑剔,朝廷已准了。”

这确实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喜事,令容笑生双靥,两只杏眼如同弯月,“多谢母亲!”

“我就是传个话。”杨氏握住她手,轻拍了拍,“也替你高兴。”

令容颔首,满脸笑意怎么都收不住。

舅舅宋建春跟江阴节度使曹振是总角之交,令容是知道的。两人自幼一起读书习武,宋建春擅文,科举入仕,曹振尚武,加之府里根基不浅,四年前接了江阴节度使的位子,壮年得志,跟宋建春的交情也愈发笃厚。

前世宋建春能在潭州刺史的位子上顺风顺水,也是仰赖江阴节度使曹振的帮助。

及至后来冯璋作乱,也是曹振竭力抵抗,才让冯璋望而却步,转而攻向防守更弱的北边河阴地界,保住潭州的安宁。这回也是如此,冯璋紧攻江阴不下,转而挥兵向北,出江东取河阴。地方上节度使坐大,且战事吃紧,曹振在这节骨眼上书,倒是选的好时机。

不过连求两个刺史之职,还能有法子让朝廷首肯,这厚礼着实让人意外。

很快,令容就得到了答案——

在得知这消息后的次日,金州爹娘便寄来家书,说宋重光年纪渐长,阮氏为他物色妻室,不知怎的叫曹振看对了眼,有意将次女许配给他。

宋建春跟曹振交往多年,两家知根知底,商议过后一拍即合。

如今问名纳吉等仪礼已毕,就等十月完婚。

——两家结成儿女亲家,这交情就更深了一层,难怪曹振肯下那般力气。

令容将那家书翻来覆去地瞧了两遍,又是为宋建春高兴,又觉感慨。

当初阮氏欺她家世,挑拨生事,宋重光背弃诺言,私纳妾室,她乍闻消息,如遭霹雳,过后决意和离,至死未能放下心结。而今男婚女嫁,她踏上截然不同的路,宋重光也走上殊途,回头再看,重活之初仍未能放下的心结,已不知在何时悄然埋藏。宋重光所谓会等她的少年妄言,也确实如烟云消散。

男人的情意,或珍如珠宝,或轻似鸿毛,非言语所能表露断定。

不过那位曹振的次女性情骄纵,又背靠父亲的军权,阮氏怕是得退让不少了。她也有点好奇,迎娶了位高权重的曹家千金,宋重光还有没有胆量再犯旧毛病。

——只别连累舅舅就好。

宋建春本就颇有才能,又有了这姻亲助力,往后只消不跟篡权夺位的韩家交恶,仕途总会有青云直上的时候。

令容把玩那封家书,感慨了一阵,给宋氏和傅锦元寄书问好,又往潭州修书给宋建春,贺他升迁之喜。

夏日天长,韩家守着孝,禁宴席玩乐,不好去京郊避暑,令容又怕乱跑会再撞见韩镜,平常或是去丰和堂陪伴杨氏,或是闷在银光院,除了每日捣鼓各色吃食,便只剩临窗读书写字。

闷闷夏日,颇有点难熬。

银光院的跨院里,韩瑶也是如此。

她性子好动,往年此时,或是说动杨氏去京郊别苑,或是跟人赏花射猎,今年却只能困在府中。对太夫人的哀思在五月丧事里哭尽了,如今虽觉庆远堂空荡荡的,但生死之事无可挽回,且因杨氏婆媳龃龉的关系,她跟太夫人感情不算多亲,成日守孝,便觉发闷。

这日杨氏闲着,便带姑嫂俩出府左拐,往二房去坐坐。

刘氏婆媳那边有正学着说话走路小韩诚,一群女眷坐着逗孩子,吃瓜果,倒也解闷。

正闲聊时,外头有仆妇匆匆赶来,说府里有太监传话,请杨氏过去。

韩墨虽因重伤丢了官职,杨氏的诰命还在,太夫人去后,接旨候话的事便交在她手里。

杨氏赶回府里,传旨的是个小太监,被管事迎着在花厅喝茶。

相府权势煊赫,管事又招待得周到,那小太监神色极好,笑眯眯地传话,说宫里范贵妃有了身孕,永昌帝龙颜大悦,趁着前线才传回的好消息,要在上林苑办场马球赛,讨个好兆头。

因怕杨氏婉辞,特意道:“皇上说前两天战报传来,韩将军打了两回漂亮的胜仗功劳不小。贵府虽守着孝,却也该节哀顺变,爱惜玉体。贵妃娘娘特地嘱咐,到时候还请夫人带着少夫人和姑娘们,到上林苑一道散心。”

韩蛰南下后对冯璋迎头痛击、稍挽颓势的事,杨氏是知道的。

那昏君特意提及,倒也无需推拒。

杨氏应了,让管事好生送他。

三人往回走,韩瑶难得有机会出去一趟,说不高兴那是假的,只是觉得疑惑,“范贵妃有了身孕,不是该好生养着吗。这些女眷进宫,她不会嫌烦?”

“或许人家巴不得呢。”令容随口道。

韩瑶不解,杨氏睇着令容一笑,“说得没错。”

“嗯?”韩瑶盛夏打盹,懒得动脑子。

令容便道:“皇上虽爱玩乐,如今战事胶着,也多闭着宫室取乐。将士前线浴血,皇家在后取乐,说出去毕竟不好听。这回特地办马球赛,闹出这阵仗,必是贵妃的主意。皇家有孕是天大的喜事,挨个入宫道贺,怎及命妇们聚齐来道贺的排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