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权势日盛,永昌帝倚重颇多,纵有色心贼胆,在韩蛰跟前碰了钉子,便收了色心。

对于韩家,他仍心存忌惮。且贵妃虽跌倒,幸未损伤性命,韩家主动认了此事,可见有底气,宫人可随意处置,这两位诰命却是不好随意搜身的。他又是气怒又是忌惮,一时间竟左右两难。

旁边甄皇后瞧得出杨氏是想撇清,适时道:“既然是被剪断,查问这些宫人也就是了。”

令容垂眸,看了眼杨氏,领会其意,叩首道:“事关皇嗣,臣妇愿听候查问,以证清白。”

“既如此,”永昌帝犹豫了下,“一道去刑狱司,查问清楚再说。”

刑狱司是宫中的刑房,甄皇后触手可及的地方。

田保、范逯倒台后,甄韩两家已有许多裂隙,跟甄家反目是迟早的事。

杨氏虽对甄皇后恭敬守礼,要紧事上哪会任人牵着走?当即道:“今日之事关乎皇嗣,外妇诰命与内司妃嫔毕竟不同,臣妇以为,当交由刑部或锦衣司查问。”

这话倒没错,刑狱司职在管教约束宫人,拿住诰命查问,毕竟不妥。

且甄皇后虽从容镇定,方才范贵妃那含怒的眼神瞥过去,终究勾起疑影。

永昌帝想了想,便吩咐禁军将当时在场的令容、章斐及两位命妇和宫女们送去锦衣司,查问清楚了再送回。

甄皇后还想说情,永昌帝却记挂着范贵妃,匆匆走了。

她心中不悦,扫了杨氏一眼,紧随永昌帝去瞧范贵妃。

禁军随后过来,请令容和章斐等人先行,却将宫女们尽数押着,抄近路前往锦衣司。

第122章 算盘

范贵妃这一摔瞧着虽不重, 那怀了九个月的胎儿却经不起变故,抬到殿里一瞧,果然见了红。伺候她的太医在请过平安脉后还没回到太医院, 便被人有事请走, 说是两个时辰才能回来。应召而来的太医是从前照顾过甄皇后身孕的,经验老道,为人持重。

范贵妃疼得几乎晕过去,永昌帝满心焦灼, 在外等着。

折腾了半天, 里头太医满头大汗地出来,说是贵妃羊水早破, 怕是要早生。

永昌帝又急又气,因贵妃临产的东西都是备齐的,方才已叫人取了过来, 便千叮万嘱,要太医务必尽力, 保母子无恙。他这皇位来得容易, 登基后声色犬马, 被内监妃妾们哄得高兴, 还甚少碰见这样难熬的事。

顶着层薄汗来回疾走, 目光扫见甄皇后,心里又犯起嘀咕来。

看方才的情形, 应是有人指使宫女生事, 损及贵妃。这宫廷里头, 有这手段胆量的,算来算去也就甄皇后而已。可甄皇后素来温和柔顺,自范贵妃怀孕后也格外照拂,连晨昏请安的事都免了,要真不喜范贵妃的孩子,从前多的是机会,何必拖到如今,众目睽睽之下闹那样一出?

看甄皇后的样子,坦荡从容,不像心里藏奸。

且今日让贵妃来赏花,原本是他顾着颜面,让刘英亲自去请过来的。

永昌帝猜疑不定,满心烦躁。

甄皇后倒是岿然不动,见永昌帝焦灼,还起身劝道:“皇上坐着喝杯茶,贵妃身子向来康健,胎象也稳,有太医在,不会有事。”

“朕不会让她有事!”

甄皇后面色沉静,“是,贵妃向来有福气,不会有事。”

里头宫人匆匆忙乱,外面帝后各怀心思,好半天,里头帮忙的小太医躬着身子匆匆走近,看都没敢看永昌帝的脸色,跪地道:“贵妃出血得厉害,再拖着怕是…臣请皇上示下,保贵妃还是…保皇嗣?”

“废物!”永昌帝大怒,“两个都要!”

太医战战兢兢,跪地不敢答话,那帘帐里头,宫人却端着水盆脚步匆匆,隐约可见骇目的红色。

甄皇后深吸口气,婉言劝道:“皇上别生气,既是情形危殆,还是早做决断得好。”

这道理永昌帝自然明白。

即便九五之尊,坐拥天下,能轻易取万千人的性命,碰上这样的事,也是一样回天无力。他双手紧紧攥在袖中,鬓边细汗冒出来,目光死死盯着重重帘帐隔绝的内殿。

甄皇后跨前半步,“皇家子嗣单薄,孩子只要生下来,臣妾必定尽心抚养…”

“保贵妃。”永昌帝仿若未闻,盯着里头模糊的人影,喃喃道:“保贵妃。孩子还会有,她不能再出事。”

“可皇嗣…”甄皇后还想再劝,碰上永昌帝几欲喷火的目光,到底忍住了。

太医应命而去,折腾了将近两个时辰,里头才安静下来。

孩子没保住,范贵妃虚弱之极,好歹保住了性命。

永昌帝进去瞧了瞧,里头尽是血腥味,范贵妃满头是汗,睡得死沉。接引嬷嬷怕不吉利,极力劝他离开,永昌帝不放心,留下刘英在这里看着,看都没看甄皇后,自回宫去了。

甄皇后脸上温婉的笑容早已不见,目送皇帝远去的背影,忽然冷笑一声。

“里头如何了?”左近无人,甄皇后声音压得更低。

“人太多,她没能靠得太近,不过趁着慌乱的时候做了点手脚。”嬷嬷凑过去,声音几乎消失在风里,“哪怕熬过来,往后底下添许多病,也没法伺候皇上,更没法跟从前似的兴风作浪了。”

“记得封口。”

“奴婢知道。”

甄皇后回望永昌帝消失的方向,出神片刻,声音冷嘲,“他对那女人倒情深意重。”

空中不知是何时堆了云层,沉沉笼罩宫阙,甄皇后无心回宫,带着嬷嬷往阁楼走,近身宫人中两位被禁军带去锦衣司,余下的都奉命跟得颇远。

渐渐走近阁楼,范贵妃摔倒的地方,还留着一团小小的红色印记。

阶梯上,散落的珍珠原样摆着,只有那段串珠的线被带走。

嬷嬷是甄皇后从娘家带来的,瞧着有点担心,“人被押进了锦衣司,怕是未必能顶住。娘娘要不要跟相爷说一声,提前想个法子应对?”

“应对?”甄皇后冷笑,“珠串的事没挑破,多的是善后的法子,追究起来也只能怪她倒霉,皇上也未必敢动韩家。如今挑破了,人进了锦衣司,哪怕全都吐出来,自有人指使安排,又与我何干。皇上就算怀疑,没有铁证也是枉然。”

“奴婢就是担心皇上怀疑…”

“怕什么?只要东宫不移,父亲还在中书,他还能废了我?”甄皇后蹲身拣了两粒珠子,放在指尖捻了捻,眸光微冷,“只没想到,韩家竟会那样应对。”

先前对付田保和范逯,甄嗣宗跟韩镜极为默契,杨氏也对甄家殷勤备至、恭敬客气,摆明了是投在太子麾下,将范家踩得死死的。即便几日前,那对婆媳来进宫问安时,也十分乖顺。

这样的事,连章斐都知道不问缘由地奉命行事,以杨氏察言观色的机变应对,本该心领神会,暗中襄助,怎会突然反目?

揪出蓄意谋害的事,对甄家无益,对韩家又有何好处?

甄皇后想不透,临风站了半天,喃喃道:“可惜。忍了这么久,终究没能要掉她性命。”

女人这辈子能走几遭鬼门关,这回没能趁机将范贵妃推进去,着实辜负她的大胆冒险。

甄皇后望着背后的轩丽宫殿,连绵花圃,轻叹了口气。

锦衣司里,令容就没这等闲心了。

嫁进韩家已有许久,跟锦衣司使同床共枕无数个日夜,她却还是头一回来到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地方。

高耸的石墙冰冷坚固,走到里面,甬道两侧暗沉沉的,满目阴森。

她与章斐并排而行,那位显然未料到这结果,脸色微微泛白。

章公望入京后位居中书侍郎,虽是韩镜从中安排,日常处置公务,却须与甄嗣宗打交道。甄家有皇后、有太子、有相爷、有声望,更与祖孙俩都居相位的韩家合力结盟,三位相爷齐心,权势如日中天,只消保住东宫,前路便无人能够撼动。

韩家是数代世交,甄家有意招揽,章家怎么看都该是投靠太子的。

是以甄皇后露出示好的态度,章斐便顺水推舟,时常往来,家中长辈也都默许。

今日宴席前,甄皇后嘱咐她在下阶梯时引开令容注意时,章斐便觉疑虑,后来见范贵妃挺着肚子亲至,隐约猜得打算。

事情可能关乎皇嗣,不犹豫是假的。

但箭在弦上,甄韩章三处本就合力打压范家,章斐既已应诺,并不敢临时改主意,免得拖累甄皇后的布置。

何况只是说几句话诱开令容的注意,能有多大麻烦?

是以宴席结束,她如约行事,却未料变故陡生,范贵妃摔伤胎动,杨氏拂逆皇后,她毫无分辨地余地,因站在令容身旁,被带进这座令人畏惧的牢狱。

章斐两只手紧紧攥在袖中,掌心尽是腻腻的汗意。

行至岔路,左边是阴森石牢,一间间隔开,只留极窄的铁门,右边倒颇宽敞。

宫女内监尽数被带往左边,令容、章斐和当时在令容附近的一位命妇却被请到右边。

火把熊熊燃烧,照得甬道里格外明亮。迎面樊衡走来,锦衣司副使的官服颜色暗沉,稍稍拱手,道:“奉旨盘查实情,须委屈诸位一宿,问清楚便送诸位回府,还请见谅。”

“无妨。”令容虽觉此处阴沉,却不觉害怕。

樊衡颔首,在前带路,到得甬道尽头拐角处,叫人开了三间牢门。

古拙坚固的门扇推开,靠墙摆着干净的短榻,石墙高耸,墙壁留有小窗户,里头灯烛取亮,逼仄却整洁。

令容诧然站在门口,“这是…锦衣司的牢狱?”

樊衡仿佛笑了下,“少夫人和那两位只是留在这里问话,并非犯人,自须礼遇。不过毕竟是狱中,诸事不备,少夫人今晚怕是要受委屈。”

令容颔首,“多谢樊大人。”

“少夫人自便,若有事,尽可推窗叫人,我会过来。”

说罢,拱了拱手,转身离去。

他一离开,整个屋里就安静了下来,纵有灯烛,那石壁也是冰冷的。隔着极远的距离,甬道里似乎有审讯犯人的惨叫传来,令容头回入狱,又是孤身,心里咚咚直跳,因门没上锁,忙冲出去,“樊大人!”

樊衡脚步停驻,回身走过来,仍请她进到里头,“少夫人还有吩咐?”

“这案子…是樊大人来查吗?”

“是我。不过韩大人就在回京途中,很快会回来。”樊衡见她浑身都紧绷,忽然笑了笑,“少夫人若是害怕,我叫个人过来陪着。”

“不必。”令容不想徒惹口舌,只笑了笑,“多谢费心。我等夫君回来。”

樊衡也没再逗留,依旧拱手出门,大步走远。

令容站在逼仄石墙下,吁了口气。

最初的惊慌过去,这一路走来,思绪也清晰了许多。

当时的情景印刻在脑海,令容惊愕之下虽未留意身旁是谁,却记得皇后身旁那宫女的姿态——寻常人下阶梯时踩着珍珠,多半后仰摔倒,她却径直扑向前面,能推得前面那宫女撞倒范贵妃,可见力道之大。

变故之初,令容的心思尽数落在珠串上,而今看来,珠串兴许是个幌子。

甄皇后敢在永昌帝跟前动手,未必没有善后之策,把她和章斐扯进去,怕是想借三家之力,让永昌帝即便心有疑虑也不发作,好让后位不被波及。

难怪当时她和杨氏挑破珠串的事,甄皇后没见慌乱,唯有不悦。

倒是打得好算盘!

第123章 委屈

牢狱里阴沉昏暗, 唯有顶上开了天窗。

令容坐在榻上,眼瞧着天光慢慢变暗,朔日暗沉无月, 天窗外唯有一团漆黑。

脚步由远及近, 有人在门扇轻扣了两下,听到令容应声,才推门而入。

狱卒拎着食盒搁在桌案上,也没多说半句话, 只朝令容拱了拱手, 垂着眼睛没敢乱瞟,安安静静地退出去。后头又有位狱卒进来, 单手握着木盘,上头一盆清水,一片干净软布, 仍旧无声无息地搁在桌上,出去后轻轻掩上门扇。

这两位虽是狱卒打扮, 能在锦衣司牢狱镇守的人, 身手却都不差。

方才那送饭端水的架势, 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若不是牢狱的氛围太浓, 看那恭敬姿态, 她快以为是身处粗陋的客栈了。

令容偷偷咋舌,瞧着食盒舔了舔唇。

折腾了半日, 除了在万芳园里垫的那不怎么好吃的糕点, 她这小半日没吃半点东西。腹中空空地揭开食盒, 里头三样小菜一碗汤,另有一盘糕点,像是五香斋的手艺,做得精致香软,瞧着就可口。

洗手擦净后将菜摆好,举筷箸尝了尝,味道极好。

郁闷的心绪总算稍稍解开,令容吃得心满意足,留下糕点当宵夜,将旁的都收回食盒。

许是觉得她女流之辈不足畏惧,这牢间的屋门也没锁,推开条缝,外头两位狱卒站得笔直,不远处另两位的门前则各守一人。

令容将食盒递出去,只将水盆留着,吃糕点前再洗洗。

夜色渐深,四下里静谧下去,外头的动静便格外分明。

这座牢狱潜伏在暗夜,隔着四五条甬道,便是审讯要犯的地方,森冷冰寒的刑具挂在墙壁,偶尔传来被审讯之人的痛呼。

樊衡将几位涉事宫人问罢,又查验过那条系着珠串的绳索,照例巡视整座牢狱。

目不斜视地走至令容的牢间附近,听见里头的死寂,樊衡迟疑了下,轻扣门扇,推开条缝。

里头令容缩在短榻角落,抬起半张脸,双眸如水,灯烛渐渐昏暗。

这个时辰,在府里是该就寝的,孤身坐在此处,心里毕竟悬着不敢睡,便只坐着。

她觉得意外,“樊大人还有事?”

樊衡目光停在角落,怔了下,没回答,只招手叫来位随从吩咐两句,不过片刻,便拎了一副干净被褥,连同裹在外头的包袱搁在榻上,拱手道:“牢狱里鄙陋,少夫人将就些。今晚我会在附近巡视直到大人归来,少夫人安心睡罢,不必害怕。”

“多谢,樊大人自管忙,不必费心。”令容有点不好意思,自下榻将包袱解开。

包袱里头是洁净被褥,垫在底下能厚软舒服些。

樊衡退至门口,刚硬的脸被照得半明半暗,“先前连累少夫人千里受苦,已是卑职失职,愧对大人。这回少夫人若还受委屈,我不好交代。值夜巡查是常事,我会在附近守着,少夫人若缺东西,尽管开口。”

他这样说,令容毕竟安心了些,再道声谢,待樊衡出门后铺好床榻,便合衣睡下。

方才隐约的恐惧被驱走,外头传来樊衡极低的说话声和脚步声,轻易掩过远处的动静。

令容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仿佛松了些,知道樊衡的周全是因素日对韩蛰生死相随的情分。这锦衣司固然阴森可怖,有韩蛰的人在,心里没那么害怕,将绣帕铺在枕上,渐渐睡去。

隔着两个牢间,章斐却毫无睡意。

出身书香门第的闺秀,何曾进过牢狱?尤其锦衣司阴狠的盛名在外,她虽未被责问,瞧着往来冷厉的狱卒,毕竟害怕,到夜深人静,更是提心吊胆,抱膝在榻上坐会儿,便得到墙边推开窗扇,瞧见外头有人才敢稍稍放心。

来回瞧了十来遍,周遭愈来愈暗,不知是什么时辰。

外头狱卒换了两波,樊衡却仍站在令容的牢间外,不时徘徊走动两步,发出点动静后,又靠墙站着,在地上投个长长的侧影。

章斐起初未曾留意,后来见他目光始终在令容那牢间徘徊,渐渐就觉得不对了。

不知是第几回推窗瞧过去,外头仍安谧暗沉,樊衡石像般站立,狱卒早已不见。

章斐索性坐在窗畔,打着哈欠继续瞧,既为观察,也为缓解害怕。

漫长的夜不知到了几更,顶上的天窗外仿佛亮了些许。

甬道尽头传来脚步声,走得极快,迅速逼近。

章斐精神紧绷,听见这动静当即从迷糊困意中睁眼,透过狭小的窗扇,便见韩蛰健步而来,一身乌黑的劲装,腰间佩着长剑,身上带着风似的,经过时带得熊熊火苗乱晃。

担惊受怕一整夜,陡然见到故人,章斐下意识站起,想出门时,却发现门扇反锁。

吊着颗心趴回窗边,韩蛰已在令容的牢间外驻足,正跟樊衡说话。

甬道阴沉,他的脸色很难看,随着樊衡所指往这边两个牢间瞧了瞧,便解下佩刀丢在樊衡手中,推门进了令容那里,樊衡亦随之离去。

章斐浑身的紧绷在那一瞬松懈,瞧着空荡的甬道,自嘲般笑了笑,抱膝坐回榻上。

韩蛰进去时,令容牢间里的灯烛大半都熄灭了,只余一两支燃烧到尽头。

令容蜷缩在榻上,发间钗簪卸去,青丝落在素白的枕上,衣裳合得严严实实,独自睡在角落里,瞧着格外可怜。成婚数年,从最初的泾渭分明到后来每夜相拥入睡,他已有许久没见令容这样的姿态,谨慎又防备。

韩蛰脚步微顿,像是有利刃刺在心上,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唯有脸色愈发阴沉。

沉睡中的人仿佛有所察觉,迷迷糊糊地睁眼,瞧见跟前陡然出现的黑影,竟然没觉得害怕,借着昏暗的烛光瞧了瞧,才低声道:“夫君?”

“是我。”韩蛰跨步近前,侧坐在榻上,见令容要坐起身,顺势抱在怀里。

青丝滑落在肩头,那绣帕被枕得太久,已贴在了脸上,待她起身时才飘落在地,只在柔嫩脸颊留下刺绣的痕迹。

令容摸了摸脸,黑漆漆的眸子瞧着韩蛰,对视了片刻,才低声道:“你怎么才来。”

话到末尾,不知为何就涌起委屈,潮水般扑来,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韩蛰心中剧痛,将她紧紧抱着,声音低沉,带着点干哑,“我来晚了,别怕。”手掌拂过令容脊背,还残留冒风连夜赶来的凉意,眼底阴郁冷沉,声音却是温柔的,“我回来了,别怕。别怕。”

令容咬了咬唇,揪着他肩头的衣裳,轻轻砸了一拳。

虽说樊衡守在外面,能让她睡着,毕竟身在阴森冷沉的锦衣司,睡得并不踏实。

要不是为他,她哪会自请来这种地方受苦。

她环抱着韩蛰的腰,声音委屈,“再也不想来这里了!”

“嗯,明日把这拆了。”韩蛰安抚似的,在她眉心亲了亲,怀抱却紧紧收着,像是要把她揉进胸膛里。

令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红红的眼眶里积着泪花,湿漉漉的。

韩蛰拿指腹轻轻擦去,冷硬的轮廓露出温柔神色,随手将靴脱了,盘膝坐在榻上,仍将令容箍在胸前,低声道:“还困吗?”

“困,没睡好。”令容仍委屈哒哒的。

“那再睡会儿,其他的等你醒了再说。”说罢,自掀被躺下,让令容枕在他手臂。

牢间里最后一盏灯烛熄灭,霎时陷入漆黑。

令容整个人缩在他怀里,虽身处满京城最叫人敬惧的所在,心底里却觉得踏实,往韩蛰怀里钻了钻,紧紧抱着他的腰,闭上眼睛。

心里藏着事情,当然是睡不着的,但这样熨帖的姿势,却能安抚情绪。

好半天,令容才睁开眼睛,“夫君睡了吗?”

“没睡。”韩蛰的声音近在耳畔,鼻息热热的扑在她脸上,“不害怕了吗?”

“嗯。宫里的事,樊大人都跟你说了吗?”

“说了大概,未必细致。”韩蛰收拢怀抱,“到底怎么回事?”

令容遂将前后经过说给他。

韩蛰听罢,黑暗中眉头皱得更紧,“手串被割断时,你没察觉吗?”

“没有。当时章姑娘跟我说话呢,还叫我留意脚下。”令容瞧着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既睡不着,索性坐起来,低声道:“也是奇怪,她跟我又没交情,却赶着说那些话,也不知是从哪儿听说我跟高公子认识的——真想求画,章家誉满京城,哪是我这点面子能比的。”

这举动确实古怪,韩蛰办案无数,自知其中端倪。

遂将她手握住,“还有别的吗?”

“皇后身边那位宫女,踩着珠子不往后倒,却往前扑,奇怪得很。”

“知道了。”韩蛰颔首。

樊衡昨日查问线绳的事,已将割断令容珠串的宫女揪了出来,加上令容所说的细节,昨日之事背后的谋算,韩蛰几乎已能洞察。

这牢狱阴森沉冷,不是令容待的地方,该尽早查问禀报,送她回府。

韩蛰没再耽搁,安慰令容片刻,命人进来掌几盏灯,免得令容怕黑。

踏出门后,温柔渐敛,瞧向章斐的牢间,脸色阴沉得骇人。

第124章 查明

章斐的牢间是锁着的, 韩蛰在门外驻足,命狱卒开门,掌灯先行。

里头的昏暗灯烛被撤走,换了数支崭新的取亮, 章斐听得动静,起身站在榻边, 待狱卒退出,韩蛰步入时, 心便微微悬了起来。

幼时相识, 数年未见,因是世交, 在外遇见时韩蛰还能维持两分客气。

此刻身在锦衣司的牢狱, 他那身锦衣司使的狠厉劲便令人敬惧, 乌黑的衣裳下身形冷硬魁伟, 姿态疏离威仪, 那张脸沉着,双目幽深如同堆积浓云, 也不说话, 只负手沉眉, 将她冷冷打量。

章斐自知昨日行事有差, 敛眉行礼, “拜见大人。”

“昨日你在场?”

“是。”章斐瞧着他脚边的暗沉衣角, 双手不自觉地揪紧衣角。

“为何无故跟内子攀谈?”韩蛰声音冷沉。

“我只是请少夫人帮忙引荐, 求一幅画, 别无他意。”章斐低声,等了片刻没听见韩蛰出声,地面上投着的身影岿然不动,逼仄牢狱里,那身冷厉气势却愈发分明,平白叫人胆战心惊。她有些忐忑,稍稍抬眼,对上韩蛰冷沉锋锐的目光,心里猛然一跳。

韩蛰眉目愈冷,“是谁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