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的锥心之痛仍在,韩蛰蹭过令容发髻,吻在她眉心。

这样的韩蛰异乎寻常,令容有点不放心,“夫君做噩梦了吗?”

“没有,只是后怕。”韩蛰垂首含住她唇瓣,神情冷硬,双眼阖着,将眼底翻滚的浓云尽数掩藏。

刺客在随从赶去前就已服毒,当时虽未毙命,被打晕驼在马背,抵达官驿不久便断气。

韩蛰没法撬开他的嘴,便让人画了相貌,命人查其来处。

抵达京城后,韩蛰径直入宫复命,令容则带着飞鸾飞凤回府。

已是十月中旬,天气阴沉沉的,灌进脖子里冷得很。

令容裹紧披风,往丰和堂去,杨氏正忙着瞧给韩瑶备的嫁妆——韩瑶跟尚政的婚期已定了,就在腊月初,这会儿嫁衣凤冠早已齐备,杨氏膝下就这一个女儿,虽不是溺爱纵容的脾气,也恨不得将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跟前。

丰和堂跨院里的厢房暂且腾出来,里头尽是给韩瑶备的嫁妆。

令容跟韩瑶处得融洽,也自回院备了好些东西给她添上。

嫁期将近,又临近年关,届时请客设宴都是大事,令容歇了两天,便每日往丰和堂去给杨氏帮忙。陆续收到两封家书,因傅益的婚事也在腊月,宋氏近来也忙得很,令容纵不能回府帮忙,想着哥哥终身大事将定,也格外欢喜。

只是身子渐渐不舒服起来。

仲冬天寒,一场雪落满屋顶,风便跟利刃似的冻人,屋里头添了炭盆,熏得满室暖融。

这日清晨令容醒来,韩蛰已上朝去了,她觉得困倦疲乏,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但今日丰和堂那边却是有事要忙的,宋姑没法子,在榻边哄了两回,令容每回起身,打坐和尚似的抱着被子坐会儿,便又一头栽倒在榻上,闭眼犯懒。

宋姑没奈何,只能招呼枇杷过来,将令容揪出被窝,扶到浴房盥洗。

盥洗梳妆罢,早饭已然齐备,都是令容爱吃的菜色。

谁知令容走到跟前,瞧着那满桌的菜,非但提不起食欲,反倒胃里反酸似的,拿帕子掩住嘴巴,到旁边洗手用的盆边,干呕了两声。

这可吓坏了宋姑。

以令容贪吃的性子,哪怕受再大的委屈,对着美食,仍能含泪去尝。每日清早起来,最常问的便是红菱备了什么好吃的。

何曾像今晨似的,对着满桌精致饭菜干呕?

枇杷忙备水给她漱口,宋姑觉察不对,帮令容抚着后背,道:“少夫人近日时常干呕吗?”

“嗯。”令容还觉得没睡醒,精神困倦,不由蹙眉抱怨,“前天贪吃了两口凉的,许是积着了,加上天气又冷,昨儿也觉得恶心。”

宋姑打量着她,眉梢皱了片刻,渐渐浮起笑意,“不如请个郎中来瞧瞧?”她没惊动旁人,只贴在令容耳畔,低声道:“又是嗜睡犯懒,又是恶心干呕,怕不是有喜了?”

令容双眼霎时瞪圆,转头瞧着宋姑。

大眼瞪小眼的愣了片刻,她才低声道:“不会真的…”

“我去请郎中!”宋姑喜上眉梢,顾不得吃饭,忙往外头走。

令容一颗心砰砰直跳,也不知宋姑猜得准不准,忍着胃里的难受,勉强将一碗粥吃掉。

第140章 喜脉

女郎中来得很快, 是韩蛰内宅惯常请来调养身体的, 名叫徐念,出身岐黄世家,医术精湛。她解了披风, 往炭盆边熏走寒气,才同令容行礼, 问道:“少夫人是哪里不舒服?”

令容便将近日贪睡又无故干呕的事说了,靠在软枕上,由女郎中把脉。

跟韩蛰同房至今, 已有近一年的时间,因聚少离多, 先前她从未想过此事。且上个月初九时她还来了月事, 比寻常颜色浅,日子也短些,她只当是骑马赶路劳累之故, 回京之初的几夜愣是没让韩蛰多碰她。这个月一向准时的月事忽然迟了两三日没来,她也没往怀孕的事上想,还备好了月事带,盼着它能早来。

若当真是有孕…

令容心里毕竟有点忐忑, 眼巴巴地等了片刻, 徐念脸上渐渐浮起笑意。

“恭喜少夫人了——”徐念将令容衣袖抚平,笑吟吟的, “是喜脉。”

“喜脉?”

“没错, 是喜脉!”徐念笃定, “少夫人这身子,怕是已有四十多天了,脉象明显得很。怀孕到这时候,会贪睡恶心是常有的,少夫人这孕吐来得晚,忍上半个月就能过去。”

这消息来得实在突然。

令容信得过徐念的医术,等闲不至于误判,欣喜涌上心头之余,担忧亦随之浮起。四十多天前怀孕,大概是她到洪州,被韩蛰翻花样连着折腾的时候。彼时除了疲累,对旁的自然无知无觉,甚至往潭州走了一趟,骑马疾驰回京,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此刻却有些后怕,拉住徐念的手,忐忑问道:“月前我曾骑马从潭州回来,颠簸了好几天,那会儿若有了身子,碍事吗?”

“脉象来看是无妨的。少夫人身子康健,往后安心调理,饮食起居留意些就是。”

令容松了口气,这才缓缓绽开笑容,想起十月里的月事,觉得奇怪,请教过徐念,得知有些人怀孕之初会来月事,跟她那症状相似,才算放了心。又请教些养胎时需留意的事,谢了徐念重金,叫人好生送出府去。

回到里屋,坐在美人榻上低头抚摸小腹,跟平常并无二致,里头却多了个孩子。

这阵子忙得厉害,实在是过于疏忽了,往后须格外留意。

令容唇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想起昨晚睡前韩蛰克制的模样,唇边笑意愈来愈深,心里却又五味杂陈——从前存着和离的念头,是因她孤家寡人来去并无牵挂,哪怕跟韩蛰在床榻上浓情蜜意,却仿佛飘在云端、浮在浪巅,总觉得少些牵挂,一旦剪断那根绳子,风筝就该飘走似的。

如今有了韩蛰的骨肉,再瞧这屋子,心境就稍有了些不同。

令容呆坐了半天,想起丰和堂里还有事,忙加了厚衣裳,正要出门,却听外头人语喧哗。旋即,杨氏便携着韩瑶笑吟吟走了进来。

令容诧然,起身相迎,未待她开口,杨氏已然道:“徐郎中说的是真的?”

许是盼孙子的心太急切,杨氏一眼瞧透令容的诧然,笑道:“昨晚受了点寒,今早特地请她来瞧瞧,才知道她刚来过你这里,还诊出了喜脉。”

难怪来得这么及时。

令容请杨氏做了,接过宋姑倒的茶捧给她,“她说是喜脉,想必是真的。”

徐念的医术杨氏信得过,瞧着令容,低笑道:“日子对吗?”

令容颔首,头回被人问及房事,有点羞赧地笑,声音又低又软,“大概是对的,这个月的月事也还没来——母亲受寒要紧吗?”

“受点寒什么打紧。回头我再给你请个太医,好生照料。”杨氏啜了口茶,笑眯眯瞧她。

旁边韩瑶也是待嫁的姑娘,该知道的事,杨氏也教得差不多了,瞧着令容,眉眼弯弯。

令容在她腰间轻轻拧一把,“笑什么!”

“替你高兴啊。”韩瑶的目光在令容小腹盘旋,见她只管站着,拉她坐下。

有孕的人不宜操劳,且如今寒冬腊月,若是出门受寒吹了风,用起药也麻烦。杨氏先前安排令容做事,不过是想教她些处事持家的法子,如今令容有孕,自然便将俗务都免了,只叫她安心养胎,若有什么话,只管打发宋姑,不必冒着寒风跑来跑去。

令容应了,将杨氏的一堆嘱咐都记在心。

送走婆母小姑,便往侧间里去,写家书给宋氏报喜。

信递出去,外头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令容百无聊赖,索性挑了两本食谱,琢磨起往后的三顿饭。

到傍晚时,天上浓云扯絮似的堆着,冷风刮了半天,渐渐卷了雪砧子。

韩蛰坐在锦衣司衙署里,脸色阴沉得骇人。

虽说已升任门下侍郎当了相爷,那边的事情却不算太多,韩蛰也只在震慑部下、商议朝堂大事时才摆出相爷身份,更多的精力却仍在锦衣司。

动荡朝局上,掌握天底下各处机密消息、刺探重臣行止动向,有极强战力的锦衣司显然比门下那些文官有用得多。

樊衡办差在外,此刻站在韩蛰跟前的是另一位副手郑毅。

乌沉宽敞的大案上摆着一副画像,并一摞从别处搜来的手信。

画像上的人高鼻深目,方额广颐,长得甚为粗犷,正是先前在山南地界潜伏在谷口行刺之人。因他身上并无半点特殊印记,锦衣司凭借画像找了二十余日才觅得线索,查清此人身份来历——

姓田,在家中排行老五,故取名叫田五,出身在河东代州,父亲是猎户,母亲是异族人。因他天生神力,加之凶狠好斗,年轻时曾应征入伍,箭法极为精准。后来因犯了军法,被扔进狱中,熬了三年出去,便四处游荡混饭吃。两年前他突然出现在山南地界,投入蔡源中麾下当了弓箭教习,据说颇得蔡源中次子蔡秘的赏识。

而那位蔡秘,这阵子跟甄家往来得颇为勤快。

奇怪的是,据锦衣司探查,这田五在军中教习时虽有精准箭术,却也不算太突出,做事更是粗豪,没甚章法。

那日谷口潜伏的人却显然是射箭中的佼佼者,不止箭术精准强劲,凭马速判断去势的本事更是世所罕见。那功夫非一朝一夕能成,哪怕锦衣司最强的弓箭手也未必能做到,当真落在掌兵之人的手里,不可能只做个弓箭教习。

若不是田五有意藏拙,便是其中另有蹊跷。

韩蛰拧眉沉思,半晌才道:“他的兄弟们呢?”

“都在代州,两人仍是猎户,一人从军下落不明。”

“就三个?”

“还有一位,是孪生兄弟,据说七八岁就死了。”

韩蛰神情微顿,目光陡然锋锐,“真死了?”

“是代州暗桩报来的消息。”

“派个得力的人去查实。”

“是!”郑毅应命,拱手告退。

韩蛰将那画像盯了半天,才连同书信收入屉中,揉了揉眉心起身。

推门出去,外头寒风凛冽,卷着雪砧子直往脖子里钻。锦衣司各处的灯火都还亮着,值守的卫士身上落了一层雪砧子,眉毛都白了,却仍站得笔直,纹丝不动。

这样一群侍卫,论身手毅力,比禁军中的许多花拳绣腿强悍数倍。

韩蛰环视一圈,步入风雪。

回到相府,天色已颇晚了。

银光院外掌了灯,雪砧子在昏黄光芒里格外分明,正屋的门帘低垂,窗户的厚帘倒还没挂,只糊了层窗纱,映出窗边端坐的模糊人影。

途中苦思的事暂被压下,韩蛰走过庭院,宋姑掀起门帘,笑容比平时浓了许多。

走近屋里,枇杷和红菱将食盒碗盏摆在桌上等着开饭,见了他,齐声行礼,亦有笑意。

韩蛰不明所以,径直往侧间去,便见书案旁炭盆烧得正旺,令容躺在一把宽椅里,珠鞋儿翘在外头,垫着一把小杌子。那圈椅是她惯常用的,入冬后垫了两层厚褥子,搭半幅在椅背上,她躺得甚是惬意,左手握着书卷,右手从书案的蜜饯碟子里取蜜饯吃,嚼得津津有味,看得入神着迷。

灯烛照得明亮,她浑然未觉,瞧见有趣的,随手提了旁边的笔,做个记号。

韩蛰驻足片刻,也没出声,走到书案旁一瞧,见她手里是本食谱。

他唇角动了动,随口道:“又在琢磨什么?”

这声音来得突然,令容惊而抬头,见是韩蛰,有些不满,“夫君又悄没声息的吓人!”遂将书搁在案上,说得云淡风轻,“挑些可口的菜色,过些日子做着慢慢吃。”

“昨晚不是给红菱列了一份菜谱?”

“那些吃着没胃口。”

韩蛰露出个诧异的表情,“你居然会没胃口?”

“对啊。”令容慢慢往外走,无精打采的模样,“今早对着红菱做的早饭,非但没胃口,还觉得胃里不舒服,勉强吃了点粥。晌午的菜也没滋味,唉,想想真可怜。”

这着实是怪事,韩蛰拉住令容,瞧她神色,“是生病了?”

“没有,只不过是——”令容拉长声音,唇角翘起,笑意便藏不住地往眼睛里涌。

“不过什么?”韩蛰皱眉,伸手探她额头,有点担忧。

令容笑意愈来愈深,终是没忍住,将双臂搭在韩蛰肩上,软声道:“是有身孕了,所以没胃口,吃不下东西。”

韩蛰神情似是僵了一瞬,旋即,那双冷清的眼中浮起讶异惊喜。

“有身孕了?”

“嗯,今早诊的脉。”令容颔首,有点委屈的神态,“吃不下饭,饿着孩子怎么办?”

韩蛰盯着她,惊喜从眼里溢出,蔓延到眼角眉峰,连冷峻硬朗的轮廓都温柔起来。惯常沉厉端肃的脸上露出笑意,他收臂抱住令容,声音都带着欢喜,“又想点菜了,是不是?”

令容笑眯眯地颔首,“谁叫夫君做得好吃呢。”

韩蛰也笑起来,声音低沉,却似无奈,“好。”

第141章 茹素

怀孕之初不宜房事, 这是太医特地叮嘱过的。

令容得了这挡箭牌, 当晚沐浴过,便将寝衣穿得严严实实,安心坐在榻上翻了会儿书。待韩蛰从书房回来, 帮他宽了衣,送入浴房, 便铺好床榻钻进被窝里躺着。

韩蛰出了浴房,半敞寝衣走到榻前,就见原先那幅宽大的锦被已被收起, 另换了两幅小的,规规矩矩各自铺开, 中间隔开半尺的距离, 泾渭分明。而令容则紧贴床榻里侧平躺着,裹得跟粽子似的,姿态却端端正正, 不偏不倚,只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瞧他。

若不是她眉目间的韵致已跟从前截然不同,韩蛰甚至疑心是回到了初成婚的时候。

韩蛰坐到榻上,修长的腿一屈一伸, 将胸前寝衣理了理。

“非得这样?”他翻了翻锦被, 不太习惯。

令容颔首,眨了眨眼睛, “我睡觉不老实, 怕伤着孩子。今晚起躺着睡, 不乱动。”

韩蛰“哦”了一声,二十年读书磨砺,史书兵法都了然于胸,对妇人的事毕竟知之有限。因方才杨氏特意叫他过去耳提面命,含蓄嘱咐,叫他克制一年半载,知道事关紧要,只好依她。

冷峻如锋的眉目微沉,既不能贪恋香软,就只能翻书静心了。

床榻边摞着许多书,韩蛰随手抽本兵法出来,慢慢翻看。

目光扫过工整字迹,却只有半数进了心里。

半数心思却仍在令容心上,没法聚精会神。

自打夫妻开了荤,韩蛰每日为公务奔波劳累,回房后最热衷的便是抱着令容翻花样儿折腾。这些书摞在旁边,几乎快积灰了,也没翻过半次。

如今骤然旧事重温,像是从盛夏转到寒冬,令容如今的年纪在房事上不算太热衷,在旁躺了片刻便安然睡去,他却是气血方刚,惦记着销魂滋味,心里跟猫爪挠似的,血气浮躁,几乎想扔了书翻身将她压着,哪怕逗一逗也好。

可惜她已睡了,怀着孩子,吵不得,碰不得。

韩蛰有些自食苦果的懊丧,绷着脸将书翻到一半,随手丢下,敞着寝衣去侧间。

侧间里没了她身上的淡淡香气,目光落在满架的书,倒能心平气和些。

韩蛰挑了本书,在她惯常用的圈椅里坐下,冷硬的脸上神情渐而认真,待半本书翻罢,不觉已是大半个时辰。倦意总算袭来,他揉了揉眉心,搁下书欲往里间去歇息,扫见被令容做了许多记号的那书,随便翻了几页。

回到榻边,令容已经睡熟,屋里的灯烛被他熄得只剩两盏,昏暗宁谧。

他合紧寝衣躺下去,挥手熄灭灯烛,瞧着令容安静睡着的侧脸,心里叹了口气。

没尝过销魂蚀骨的滋味,克制自持轻而易举,如今要重新茹素,实在有点艰难。

韩蛰仰躺在榻,盯着满屋昏黑,调息了片刻才算入睡。

次日清晨令容起身时,韩蛰已上朝去了。

她裹着被子滚到他的位置,没能履行昨晚睡前“不乱动”的承诺。

——还好韩蛰不在。

梳妆后去用早饭,红菱备的菜色比平常清淡爽口了许多,那碗肉末青菜粥不油不腻,入口香甜,另有几粒腌青梅,甚是开胃,味道比红菱平常做的出色许多。

令容一尝便知端倪,心里觉得欢喜,眉眼弯弯,“这些菜是受了高人指点?”

“少夫人的舌头果然刁钻。”红菱笑着打个哈欠,“今早我可涨了不少学问。”

这显然是被韩蛰指点过了。

红菱的手艺是从傅家厨娘手底下学的,固然伶俐出众,毕竟不是出自名师,做菜的门道也是承自厨娘的经验,本身不太会想法子改善,虽说被令容琢磨着进益了许多,跟无师自通的韩蛰却差得太远。想将怀着孕口味挑剔的令容伺候好,从前那点本事就不太够了。

韩蛰纵有心进趟厨房,也未必有足够的时间。

是以今晨四更末起身,便让宋姑将红菱从被窝里拖出来带到厨房,指点了些要诀。

红菱对这位冷厉威仪的相爷毕竟敬畏,听他亲口指点,更是如奉圣旨,当时困意消散,将嘱咐牢记在心,每样菜都做得格外用心。被点拨透了关窍,味道自然迥异平常。

但她毕竟只是个姑娘家,不像韩蛰睡两三个时辰就能精神奕奕,先前精神紧绷不敢松懈,此刻到了令容跟前便又犯困起来,耷拉着脑袋打不起精神。

令容忍俊不禁,享了爽口美味,叫红菱自去歇息。

原本兴冲冲地等着晚间韩蛰回来,能劳烦他做道美味吃,谁知后晌沈姑递来消息,说河东出了点紧急的事,韩蛰有公差在身,临时定了要出京城一趟,来回怕是得四日,让令容好生歇息养胎,不必挂怀。

令容听罢颔首。

韩蛰身居高位公事繁忙,又在这节骨眼,外出办差是常有的事,她当然不能说什么。

但总归期待落空,回到屋里,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蔫的。

不过哪怕韩蛰外出,饭还是得吃的。

令容先前已从食谱了挑了中意的菜色出来,叫红菱捣鼓了几样,又将韩蛰写了秘诀的菜色做出来,好歹熬过了头两日。

到第三日,就有些心浮气躁了。

自打韩蛰四月里外出,连着大半年忙碌,她已有许久不曾尝过他的厨艺。

而今佳肴近在跟前,怎能不嘴馋?

就跟幼时盼着过年似的,想到明日韩蛰即将回府,心里便忍不住雀跃。

午觉睡醒,令容便趿着软鞋在屋里踱步,一会儿翻看衣柜,一会儿去厢房逗红耳朵玩,一会儿又去倒腾瓶里供着的初开梅花,百无聊赖,心里总是有事似的,安定不下来。

宋姑瞧着忍俊不禁,“少夫人这是有心事呢?”

“哪有。”令容没好意思说是盼着韩蛰的美食,只拨弄梅花,“后园那一树梅花都开了?”

“才开了没两日,今早姑娘去剪了几枝,特地叫人送来的。”

韩瑶难得有兴致剪梅花插瓶,想来这会儿开得很好了。

令容在屋里坐不住,索性起身,“咱们也瞧瞧去。”嘴里说着赏梅花,心里却仍按捺不住,到韩蛰厨房门口便驻足了,觉得嘴里寡淡,该寻摸点好吃的。

“要不——”她招手叫红菱,“先做两道菜试试?”

“少夫人想吃什么?”

“取条鲫鱼,再拿些豆腐、冬笋、木耳。”令容已想好了菜色。

——从潭州回来已有月余,因琐事不少,她也许久不曾进这间厨房了。

红菱当即应命去取,宋姑又取炭盆拿到厨房来,将屋里烤得暖烘烘的。待红菱取来大厨房收拾好的食材,便帮着将木耳口菇切成丁子,碾碎豆腐。

令容在旁瞧着,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下意识往厨房门口瞧。

厚厚的鸦青帘帐垂落,隔开外头清冷的寒风,没什么动静。正要收回目光,却见门框与厚帘的间隙里伸进来一只修长的手,骨节分明,从容而稳重。

令容心里猛然一跳,那只手已撩起门帘,露出玄色暗纹的衣襟。

挺拔魁伟的身姿站在门口,头顶上仍是乌金冠束发,冷硬的眉目带着深冬寒意,衣裳磊落,腰间蹀躞未解。外头风吹得冷,韩蛰披了件墨色大氅,领口一圈风毛乌油油的,将冷硬的眉目衬在当中,平添端贵威仪。

令容诧然,喜出望外,“夫君?”

“姜姑说你去赏梅——”韩蛰进门,睇着她,“怎么在这里?”

“吃饱了才有力气赏梅。”令容迎过去,若不是有宋姑和红菱在场,怕是得扑到韩蛰怀里去。好在她克制住了,眉眼弯弯,笑生双靥,“夫君不是明日才回吗?”

“连夜处理完事情就赶回来了。”韩蛰瞧她杏眼顾盼,满是期待,不由勾起唇角,“想做什么?”

“煨口蘑、松仁烧豆腐,还有去骨鲫鱼!夫君赶路回来,要歇会儿吗?”

“不必。”韩蛰摇头。

他刚从河东虎狼窝里出来,待会要去韩镜那里,能耽搁的时辰不多,自将大氅解了,无需歇息。

“那就辛苦夫君。”令容心里窃喜,踮着脚尖凑在他耳边,低声道:“盼了好几天呢。晚上给夫君捶背捏腿。”

说罢,顺手帮他解了蹀躞搁在旁边,殷勤地搬水盆给他洗手用。

既然是韩蛰本尊回来,红菱的用处就不太大了。令容怀孕也才月余,脉象虽明显,除了干呕嗜睡之症,身子并无异样,帮着端菜递盘子,利索得很。因怕韩蛰是空腹赶回来的,又叫红菱做了份糯米排骨蒸着。

第142章 偷师

这厨房里各色厨具佐料都备得齐全, 木柜上七横七竖四十九个抽屉,里头除了常见的八角、茴香、胡椒、桂皮等香料, 亦有干净的桂花、玫瑰等, 外头没贴半点标签,韩蛰却是记得清楚分明,修长的手指勾着铁环开抽屉,轻易将佐料选齐。

每回找佐料都要翻很久的红菱瞠目结舌,待韩蛰挑罢, 才去选糯米排骨该用的。

负责看守厨房的仆妇在灶中生火, 外头寒风凛冽,里头却是暖意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