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令容身孕渐显,杨氏也特意提点,叫宋姑和姜姑备了孩子要用的东西。她膝下就韩蛰和韩征兄弟两个,韩征的婚事有了眉目,却还未娶进来,她要做祖母自是欢喜,也亲自缝了两件小衣裳,因听韩蛰说或许是个女儿,选的都是粉白娇嫩的颜色。

宋氏却也闲不住。

傅益虽娶了亲,小两口却仍住在京城,这会儿还没听见动静。

金州的傅宅里剩下夫妻俩守着,每晚睡前都得念叨在京城的儿女,因令容产期将近,宋氏便也备了许多心意,这回带到京城送到令容手里,虽打的是看望傅益夫妇的名义,实则是特地为令容来的。

前晌杨氏和令容陪着宋氏用饭,往韩家后园转了转,后晌宋氏便先走了,改日再来。

令容被婆母撑着腰,身旁又有宋姑和姜姑,而今娘亲也来了身边,纵有些害怕传说中生孩子的痛,这会儿心绪仍旧极佳,叫宋姑和枇杷将东西挑出来,或是搁在厢房里屯着,或是拿到侧间的衣柜,待孩子出生后用。

见韩蛰进门,她仗着孕肚动都没动,只将漂亮的眼睛打量他,笑意盈盈,眼波娇媚。

韩蛰健步走到跟前,见令容朝他伸手,就势握住,扶着她站起来,“这么高兴?”

“娘来看我了,带了不少好吃的。”令容目光落在那几个箱笼。

韩蛰过来时已瞧见了,露出点笑意,揶揄似的,“这么远送过来,费心了。”

“这是娘的心意,怀里这位小祖宗也是她外孙女!”

“嗯。”韩蛰抿着唇边笑意,一本正经,“我还当这些是送给你吃的。”

令容近来胃口很好,一人吃两人的份,没少被韩蛰拐着弯打趣,瞪了他一眼。

韩蛰扶着她的腰往屋里走,“请她住在府里客院吧,母亲跟她合得来,寻常也方便来瞧你。到时候你身边多个人,也不必害怕。”

“娘这阵子会留在京城,不过是在哥哥那边,已经跟母亲商量好啦。”

傅益成婚时,傅家便在京城给他小夫妻添了宅子,离淮阳侯府不算太远,后来宋建春调入京城,也将住处安排在那附近。

宋氏性子温婉,被傅锦元捧在手心里疼爱,日子过得舒泰,待儿媳也和气,婆媳俩虽相处的时日不多,却也和睦。加之那宅子里外四进,宋氏还带着随身的仆从,住那边方便,跟宋建春也近。

更何况,宋氏虽跟杨氏和气,韩镜跟傅家却仍少往来,结亲这几年,跟傅老太爷都甚少打照面。宋氏心里有芥蒂,不肯住在韩家客院,也是情理之中。

韩蛰看得出来,知道韩镜那臭脾气非一朝一夕能改,强求不来,便没再多说。

屋里没旁人,韩蛰自斟水喝,瞧了令容一眼,随口道:“昨晚高修远已走了。”

“都顺畅吗?”

韩蛰颔首,“先躲一阵,回头赦免罪名。”

“这样就好!他本来就该是闲云野鹤。临走前没说什么吗?”

韩蛰垂目喝水,仿若无事,“没有。”

“唔。”令容不疑有他,扶着肚子想去美人榻上躺着,被韩蛰拽住,出去散步。

第159章 临产

进了七月, 产期临近, 银光院上下都格外精心,宋氏每隔一日便来看望令容, 韩瑶也常在避暑游玩归来的后晌顺道看望, 隔着肚子逗逗小侄女。

盛夏天气热,到晌午时跟在蒸笼里似的,韩瑶每年到此时, 都爱烦着杨氏去京郊避暑, 如今出了阁,因尚夫人性子安静甚少出门,便是尚政抽空陪她出去,或是跟杨蓁一道, 常会顺道带些京郊的野味来府里。

这日却是古怪, 还没到晌午韩瑶就来了府里,瞧着气鼓鼓的。

令容正跟杨氏在丰和堂里纳凉,挑些丝线叫人打络子。

见韩瑶脚带疾风似的进来,杨氏还颇意外,“今日没去外头骑马?”

“不想去了。”韩瑶素来轻装简骑,叫随行的人去倒座房歇着, 到杨氏身旁坐下, 帮着挑丝线。她跟尚政成婚时算是彼此看对眼的, 虽偶尔闹些别扭, 却只是小夫妻间的乐趣, 加之韩瑶性情爽利, 被尚政哄哄,转眼便能将气消了,就到杨氏跟前,总还是高高兴兴的。

倒是甚少像今日似的,气鼓鼓地回婆家来。

显然又是尚政惹的。

令容笑着觑她,杨氏显然也瞧出来了,见韩瑶挑丝线时心不在焉,随口道:“生气呢?”

“看得出来吗?”韩瑶摸了摸脸。

“都写在脸上了。”令容抿唇笑。

韩瑶有些泄气,也不挑丝线了,往椅中靠着,一段红线在手指头缠绕成了结。

杨氏仍低头挑拣搭配,片刻后韩瑶才小声道:“尚政他欺人太甚。”见令容仍旧笑眯眯觑她,眼底羞窘一闪而过,蹙眉道:“大哥不会对你管手管脚对不对?”

令容未料把她也卷了进去,迟疑了下,“好像…”

“别好像了。大哥下厨给你做菜,府里谁不知道?尚政倒好,非但不会体贴,将我眼巴巴盼了好些天的冰酥酪抢过去吃完,还跟我强词夺理,气人不气人!”

令容微愕,“抢了你的冰酥酪,没再叫人做一碗?”

“再做一碗他照样抢,我又打不过他…”

这就太可恶了!

——也太幼稚了。

令容好笑而愤慨,杨氏也强忍着笑,在旁道:“他怎么强词夺理的?”

“说是我为好,仿佛办了好事似的。”

杨氏停下手里活计,将韩瑶打量片刻,“若我没记错,前些天你是…本就不该吃凉的。”

“昨儿就没了,我才叫人做的。”韩瑶小声。

这话听着心虚,令容瞧着韩瑶有些不自在的脸色,骤然明白过来——韩瑶月事的日子常是在月初,月事里不该吃生冷之物,韩瑶好动,性情偶尔急躁些,入夏后觉得燥,在府里时也爱在月事将尽时忍不住吃些凉食,没少被杨氏唠叨。

天气炎热,冰酥酪是消暑的好东西,韩瑶怕是被月事耽搁,将那碗酥酪盼了好些天,好容易熬过去,迫不及待要吃一碗解馋,却被尚政捣乱,殷切期待落空。

难怪韩瑶生气,抢不过也打不过,她怕是还没吃过这种亏。

尚政虽是好心,这法子也确实太气人了点。

令容忍俊不禁,知道杨氏过会儿自会劝韩瑶,挑好了丝线,便慢悠悠地回银光院歇觉。

后晌时韩瑶果然来了,脸上愤愤神色早已消失殆尽。

令容正在侧间窗边的宽椅里坐着翻书,隔着窗扇见韩瑶脚步轻快地走进来,径入侧间。她怀里抱着个细长的锦盒,随手搁在书案上,探头往外一瞧,窗边绿荫清凉,院里花木和南墙变的一溜翠竹尽收眼底,还真是乘凉出神的好地方。

遂靠着窗边,坐在令容对面,取案上蜜饯磨牙。

令容觑着她笑,“气消了?”

“他刚来拜望父亲,顺道接我回府。”韩瑶手撑桌沿,甚是大度的模样,“这回便宜他。”

令容笑嗔,“得了便宜还卖乖!”

尚政所谓拜望岳父,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专为哄韩瑶来的。先前令容跟韩蛰闹别扭,委屈又气恼地回金州娘家,韩蛰给两份食谱就将她打发了,哪怕当时没有去岭南的事,那位也未必肯放下身段去金州哄她。尚政好心办坏事,能跑过来说软话接韩瑶回去,态度算是不错了。

韩瑶望着外头的树梢笑,坐了会儿,收回目光,“尚政也挺好的。”

“你才看出来?”

“之前总觉得不太情愿。”韩瑶没有姐妹,有些话不好跟杨氏说,反倒能跟令容透露一星半点,“虽说尚政待我也不错,婚事毕竟是两家长辈做主的,我挑不出他的毛病,只能点头。总觉得他也是受家里安排,才时常登门。”

令容拈一枚蜜枣慢慢嚼着,“如今呢?”

“非要刨根问底呀!”韩瑶笑着瞪她。

夫妻成婚半年有余,韩瑶又不傻,相处的日子久了,能感觉出尚政的用心。向来爽利的人偶尔闹脾气使小性子,无非是心里不踏实而已,被尚政慢慢地种下定心丸,往日藏着的芥蒂疑虑也渐而化解。

韩瑶将那锦盒往令容跟前推了推,“瞧瞧吧。”

令容去了象牙签子揭开,里头两幅卷轴,展开一瞧,都是高修远的手笔,其中一幅还是当初元夕猜灯谜时她转赠韩瑶的。两幅画先前都挂在韩瑶的小书房里,出阁时没带走也没摘下来,仍挂在墙上,像是铭刻昔日痕迹。

谁知今日竟会回到她手里?

令容将画轴收好,诧异道:“这是?”

“送给你。两幅画若是压在箱底实在可惜,挂在那里又不太合适。”韩瑶麻利地阖上盖子,仍旧用象牙签封住,不待令容说话,便起身放在书架上,“你是慧眼识珠的,卖给有缘人或是送了都行,别糟蹋了就成。”

“不心疼啦?”

“尚政送了副弓给我,很好使。我对作画书法兴致不浓,还是骑马射猎更有意思。”

“那我就转赠旁人了,可别反悔来找我讨回去呀。”

韩瑶笑着揉她怀孕后肉嘟嘟的手,“我像是会反悔的吗?”

令容也笑,在她手背拍了拍。

晚间韩蛰回来时,就见令容挺着肚子,在书案旁瞧画。

过去扫了一眼,其中那副题着高山流水足知音的还颇熟悉,再瞧落款,霎时明白了。

令容孕肚显露后便甚少帮他宽衣,只倒了杯水给他,解释道:“瑶瑶今儿收东西翻出这两幅画,留在屋里只能被灰埋了,便搁在我这里。回头我送到金州,爹最爱他的画,挂在书楼里也能给同好瞧瞧,没准将来高修远名动天下,还能成宝贝。夫君觉得如何?”

韩蛰瞧着白嫩嫩的脸颊,黛眉之下,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激赏毫不掩饰。

她就那么盼着高修远名动天下,还半点也不收敛?

仿佛自打他让令容去牢狱劝说高修远后,她便以为他心胸宽广似海,也不再像从前似的小心翼翼逼着,偶尔两次提起来,总要赞赏他的技艺胸怀。

韩蛰打落牙齿和血吞,且令容怀着身孕不能招惹,这会儿仍只能拿出不介意的姿态。

“明儿正好有人去金州,顺道送过去。”

令容蹙眉,“这么快?”

韩蛰颔首,修长的指尖挑起卷轴,自作主张地收好了,放回锦盒里封得死死的,叫姜姑进来,送到书房里,明儿送往金州。

姜姑应命接了,默默地退出去。

令容还没看够了,又不好拦下来,只能在心里偷偷翻个白眼儿,觉得韩蛰有些不对劲,却也说不上来。

韩蛰素来城府深,连剧痛伤口都能藏得住,这点心思更不在话下,神色如常地将她揽着,手指抚在她腹上,隔着极薄的衣衫和温暖的肌肤,孩子仿佛离得极近。

他躬身将侧脸贴过去,听里头的动静,适时将令容的心思引向别处,“只剩十来天了?”

“嗯,产婆都住进来了。”

“会是个乖巧的女儿。”

“万一是儿子呢?”令容兴致一起,笑道:“夫君,不如咱们赌一回?”

“你赌儿子?”

“嗯。”令容颔首。她只在怀孕之初没甚食欲,后来便不觉得怎样,酸的辣的都爱吃,无从辨别。太医也诊过不少喜脉,各种古怪的脉象都见过,也不敢笃定是男是女。娇娇软软的女儿她固然喜欢,不过比起被姐姐护着的弟弟,她更想要个能保护妹妹的哥哥,承袭韩蛰这一身英武雄姿,将来顶天立地。

韩蛰挑眉,“赌注呢?”

“若是我赢了,教他先叫夫君。若是夫君赢了,教他先叫我!夫君觉得呢?”

这赌注可真是有趣得很,算起来谁也不吃亏。

韩蛰起身,揽着她腰肢往里间走,素来冷厉的眉峰已蓄了笑意,“听你的。”

兴许是对令容腹中的孩子期待太久,令容渐渐有临产的迹象时,韩蛰便格外留神,夜里睡得也浅,不时醒来,瞧瞧她动静。不过他身子强健,龙精虎猛,就算每晚醒三四回,次日仍能精神抖擞。

清晨如常早起去上朝,过后往门下的衙署去,素来沉静冷厉的心却渐渐焦躁起来,坐立不安,又激动期待似的。

韩蛰破天荒地搁下手里公务,打算回府邸。

推开门,外头薄云堆叠,细雨如丝,将初秋暑热洗去,带点凉意。

雨中郑毅走来,健步如飞,一身的冷硬搁在门下衙署的安静氛围,格外突兀。

自樊衡背叛锦衣司后,韩蛰虽因管教不严而被永昌帝斥责过,也被范家的御史弹劾了几句,但锦衣司使的狠厉手段和冷厉威压之下,连永昌帝都说得不痛不痒,御史更不敢放肆,很快便压了下去,提拔郑毅为副使。

郑毅的手段比樊衡差一些,许多要紧的事不敢擅自做主,常会来请示韩蛰的意思。

锦衣司是韩蛰在朝堂上的强硬利剑,近来范自鸿又跟山南纠缠不清,哪怕樊衡不在,仍不能有半点松懈,是以每回郑毅有事来报,韩蛰都会先处置。如今被堵在门口,心中虽隐约焦躁,却仍皱眉回身进屋,在案后端然坐着,待郑毅进来,闭门议事。

第160章 弄璋

相府的银光院里, 同样是秋雨缠绵,韩瑶的额头却渗出细密的汗。

因近日令容待产, 同在京城住着, 韩瑶便往相府来得格外勤快。今晨她陪着尚夫人用过饭后, 便跟婆母禀明, 来府里看望令容。

到得这边, 令容已被送进了厢房。

产婆和女郎中候命多日,厢房里接生用的床榻器具皆都准备齐全,宋姑和姜姑带着枇杷红菱在里头打下手, 丫鬟们从侧门抬热水进去, 杨氏视令容如同亲女儿, 宋氏更不必说,这阵子盘桓住在京城, 都是为了今日。

因令容年才十六, 又是头回生养,两人放心不下, 都陪在里面。

韩瑶不好进产房去,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已有小半个时辰,令容呼痛的声音时断时续,就连素来镇定的杨氏声音都似焦虑。

韩瑶双手紧紧揪着衣袖,站在红漆廊柱跟前, 一颗心咚咚直跳。

里头令容满头是汗, 一手紧紧揪着柔软的褥面, 另一手死死握住宋氏的手。

痛, 活了两辈子,从来都没这么痛过。

宋氏宽慰鼓舞的声音就在耳畔,杨氏也在旁守着,精神紧绷。除了产婆郎中,外头还有待命的太医。怀孕后老老实实按着太医的嘱咐行事,脉象也都很好,令容不怕出岔子,只是觉得痛。

哪怕这数月总按着太医的嘱咐多散步走动,韩蛰也管着她的嘴,免得胎儿太大不好生,真到了这时候,仍然痛得要命。

汗珠打湿头发,浑身都像是被水泡过,产婆说头已出来了,叫她使劲。

令容便咬牙使劲,两辈子的力气都使上去,几乎将宋氏的骨头捏断。

她想叫韩蛰,却不知韩蛰在哪里,只能盯着杨氏,疼得想放声大哭。

可一旦哭,力气就得泄了,只能咬紧牙关,在听到一声婴儿的啼哭时,整个人便似抽了筋般瘫软下去。宋氏和杨氏欣喜地围过来,女郎中帮她打理身子,肌肤泛红的婴儿被抱到她跟前,她也只听见产婆满是笑意的声音——

“恭喜夫人少夫人,弄璋之喜呀!”

令容满身疲惫,强撑着眼皮瞧了一眼,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像人家襁褓里的孩子好看。

但她还是觉得高兴,心里仍旧想哭,却没那力气,眼皮阖上,片刻便便睡了过去。

杨氏命人轻手轻脚地伺候,跟宋氏一道在榻边陪了会儿,听女郎中说令容无碍,便放心地往侧间去瞧那孩子。刚出母胎的婴儿当然不好看,躺在襁褓里头,两条腿像是软绵绵的藕段,肉嘟嘟的,中间翘着小牛牛,是个孙子无疑了。

她备下的粉嫩衣裳全都用不上,还是宋氏有先见之明,各备了一套。

杨氏觉得被儿子骗了,果然在外顶天立地、铁腕冷厉的男人,碰见女人的事,总难免走眼。就像当时韩蛰态度冷硬淡漠,不将那娇滴滴的新媳妇放在眼里,在内在外都语气笃定地说要把令容当摆设一样——到头来,不还是弯下硬朗昂藏之躯,帮怀孕后不便蹲身的令容打理裙角。

孙子当然也是很好的,杨氏趴在襁褓旁边,眉开眼笑。

这是韩家的血脉,长房嫡长的孙子,哪怕韩镜再怎么对令容心怀芥蒂,有了这孩子,令容的腰板便能硬气起来。

杨氏抬起那肉嘟嘟的脚丫亲了亲,从偏门出去,叫人去给韩蛰报信。

韩蛰此时却已身在山南。

郑毅去门下衙署找他,为的是山南蔡源济的事。

蔡家兄弟出身当地望族,手握山南军权,节度使之职虽是蔡源中担任,弟弟蔡源济因得其父偏爱扶持,也握着半边军权,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先前甄家嫁女,便是给了蔡源中之子,如今甄家获罪没落,韩蛰跟蔡源中长子蔡穆在潭州会面的事不为外人所知,在蔡源济看来,便是兄长有眼无珠、行事轻率,取个甄家之女,险些给族中招来祸事,十分不满。

范自鸿进京后,一面挑唆人对付甄家,另一面撺掇蔡源济夺权,掌控山南。

韩家明面虽不曾参与,却也以暗查山南弊病为由,安排了锦衣司的人手。

且上次韩蛰回京途中在山南遇到刺杀,锦衣司探查后,是河东帐下派的神箭手设伏,欲图嫁祸给蔡源中的次子,或是重伤韩蛰,或是嫁祸蔡源中,一箭双雕。那箭手不可能孤身行事,范通的手又难插到山南,其中未必没有蔡源济暗中安排,借刀杀人。

韩蛰自然不愿留着蔡源济这钉子平生事端。

这阵子范自鸿和蔡源济闹腾得厉害,韩蛰趁势借蔡穆的手,暗里帮蔡源中一把。

今日疾驰赶来,便是为蔡家兄弟这场决战。

——内斗之事势所难免,又最耗损实力。当初河阳裴烈父子被斩除,军权交在杨裕手中,用了一年多才缓过来,山南军力本就不及河阳,待除去蔡源济,里头兵将易主,这大半年里蔡源中只能将全副精神放在内事上,腾不出手跟别处折腾,安安分分守着山南的安稳,对韩蛰而言,算是渔翁之利。

京城里,令容尚且不知外头的凶险之事。

生完孩子后一觉睡醒已是入暮,满身疲惫疼痛还未散尽,犹如骨头被拆散又重塞回去似的,仍旧觉得疼,浑身也没力气。

屋里暗沉沉的,点着安神的甜香,缓缓从紫金炉中腾起。

令容睁开眼睛瞧着帐顶,片刻后缓过神,不敢动弹,只能叫宋姑。

宋姑正跟枇杷坐在桌边,听见动静忙围拢过来,打起帘子,“少夫人醒啦?”

令容眨眨眼睛,口渴得厉害,让枇杷倒了杯水,靠在宋姑怀里,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屋里有股肉汤的香味儿,令容生孩子耗尽力气,又睡到这会儿,早已是饥肠辘辘。怀孕后被韩蛰喂得口味刁钻,烹炒煮炸的菜色都让韩蛰做过,那位厨艺出神入化,色香味皆十分诱人,令容动动鼻子就能分辨出来。

飘着的肉汤味道闻着就不是韩蛰的手笔,想必是韩蛰没回来,让红菱做了备着的。

令容觉得委屈,低声道:“夫君呢?”

“大人叫人递信回来,说他有急事出京,会尽快赶回来陪少夫人。”宋姑瞧着她那委屈巴巴的样子,被汗水打湿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洗,能瞧出汗过的印记。想着生孩子时令容的痛呼挣扎,宋姑便满是心疼,过去将肉汤端过来,“少夫人先喝点补身子,待会再帮你擦洗。”

令容颔首,沉甸甸装了许久的孩子骤然消失,松快得让人不习惯。

她探头向外,没瞧见旁人,声音弱弱的,“孩子呢?”

“还在襁褓里睡着呢,夫人留了鱼姑帮忙照看,她和咱们夫人怕打扰少夫人,在外头喝茶,我先去通禀一声吗?”

“不急。”

令容这会儿气虚体弱,杨氏和宋氏来了她也未必有精神说话,还是先垫肚子要紧。

一碗浓浓的肉汤喝下去,肚子里暖暖的,只是仍觉得疼痛,呼吸都能牵着似的。

两辈子都没受过那种痛,这阵子她是动都不敢动的,只可恨韩蛰不在,可恶。

肉汤而外还有香软的糕点,令容吃了几块,身上力气恢复了些,便叫枇杷掌灯,让宋姑把孩子抱进来给她瞧瞧。

襁褓是宋氏备的,触手软绵,绣着憨态可掬的小老虎。

鱼姑跟了杨氏一辈子,从前抱过襁褓里的韩蛰和韩瑶,而今抱了韩蛰的儿子,二十余年的岁月一晃而过,她脸上添了皱纹,身上也长得肥了些,唯有这份喜悦不曾改变,甚至更浓,满脸笑意牙都压不下去,小心翼翼地将襁褓放在令容枕边。

小家伙还在睡觉,身上穿着软软白白的小衣服,又嫩又小的手指头蜷缩成拳,藏在袖子里。眉毛不太显眼,头发却长得极好,戴着小帽子,耳边贴着小头发,浑身上下哪儿都软嫩似的。

鱼姑在旁低笑,“这孩子长得乖巧,也结实,都是少夫人的功劳。”

令容牵了牵唇角,忍不住低头亲了一口,又有点好奇,“跟夫君像吗?”

“我瞧着像。”鱼姑两眼笑眯眯的,“少夫人睡着后,姑娘和夫人争着将他抱了好久,也喜欢得很。天晚了姑娘先回府去,明日再来看少夫人。”

“好呀。”令容笑意更浓,手指头轻轻触碰那双攥着的小拳头,让宋姑去请杨氏和宋氏进来。因孩子出生前在肚子里折腾,伸懒腰踢脚似的,还忍不住扒开襁褓,瞧了瞧两只肉绵绵的脚丫子,要不是弯腰会觉得疼痛,真想过去亲一口。

没多久杨氏和宋氏进来,都是笑意盈盈的。

孩子还娇嫩得很,不好乱戴东西,杨氏打好后把玩了无数遍的长命锁也还藏在袖中,看着襁褓里的孩子,那怜爱几乎能溢出眼角。

宋氏自然也是喜爱的,女儿诞下的孩子,跟自己身上掉的肉没分别,想着娇滴滴的闺女受的苦楚,还更心疼。她坐在榻边圆凳上,帮令容理着头发,“还疼吗?”

“疼,动都不敢动。”令容老实承认。

杨氏便握着她手拍了拍,“那就别动弹,先安心养着。那肉汤未必顶事,想吃点什么?存静不在,我带着红菱给你做。”

“那多麻烦呀,母亲陪了一天也累了,该歇歇的。”令容当然不敢让杨氏帮她下厨,却还是报了几样想吃的菜,许是身子虚弱,声音都软软的,有点撒娇的味道。

女郎中和御医都还没走,宋姑出去讨教了下,得知令容吃了无妨,便让红菱带人去做。

屋里杨氏陪着坐了会儿,因宋氏说明日要回金州,见令容精神还不错,便先回丰和堂去,留母女俩说话。

第161章 撒娇

宋氏先前留住在京城, 是因令容头回有孕,怕她慌张害怕,便常来陪伴。如今孩子生出来, 母子无恙, 杨氏待令容的好她也是瞧在眼里的, 再逗留下去, 未免有插手太过之嫌。

心里纵舍不得令容,但出了阁的姑娘总要为妻为母,不可能一直护在翼下。

将孕中要留意的事又跟令容嘱咐了一遍, 宋氏才算放心,由姜姑送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