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回头我问书名叫人送来,你若能找到,他定能高兴坏。”

“好呀。”令容语气稍带打趣,“回头我送到嫂子那里。”

这样迂回折转,显然是想功劳拱手送给蒋氏,让傅益记着蒋氏的好。

蒋氏虽比令容年长,毕竟成婚不久,晓得她打趣的意思,垂眸微微一笑。

比起银光院里的安然舒适,外头就忙碌得多。

韩蛰从前性情冷清,哪怕是新婚那日,也只意思着陪宾客喝了几杯。这回添了麟儿,心里高兴,加之有意给令容和昭儿撑门面,一整日都在客厅里,至晚才散。

酒喝得断断续续,醉意并不浓,只是衣裳味道颇重,他自己都能闻见。

韩蛰踏着夜风往书房走,魁伟身材将鸦青锦衣穿得好看,健步走过,衣角在风里翻飞。宽袖之下,修长的十指微张,像是要将酒气散尽。唯有脸上的酒意吹不去,往冷峻锋锐的轮廓添了点酒后微红,威仪冷硬之外,带着浮世欢喜的烟火气。

到得书房,换了身干净衣裳,走向桌边,上头摆着封密信。

密信并无落款,只有个奇怪的标记,韩蛰眉头微动,神色稍肃。

信是樊衡递来的,由韩蛰的心腹亲自送来,不经锦衣司的手,径直送到书房。信的内容简短而隐晦,并无指代,只说他于月初抵达,那位礼遇而提防,态度比预料的好。

锦衣司的威名震慑四方,固然是许多人欲图染指的利刃,也是许多人戒备警惕的鹰鹫。

樊衡毕竟是锦衣司里最锋锐的一把剑,能力出众,手腕冷硬,心机城府亦不逊于旁人。数月蹉跎消磨,虽能打消范自鸿的顾虑,却不可能让范通那拥兵自重的老狐狸卸下防备,投靠之初被审视狐疑,是预料之中的事。

韩蛰看罢,随手在烛台上烧尽。

回到银光院时,正屋的灯烛亮着,姜姑正带丫鬟点廊下的灯笼。

屋脊高耸,披着初升的月光,往檐头瓦上蒙一层霜白。

院里花木不少,中秋后海棠果子渐而成熟,这两日正是瓜熟蒂落的时候,红菱白日里不得空闲,这会儿正奉命拿了篮子摘海棠,打算回头做糕点酿酒。红耳朵在脚底下跑来跑去,红菱跟两个小丫鬟有说有笑。

屋子里传来昭儿的哭声,枇杷从小厨房出来,端着碗浓香的汤。

熟悉的声色气息,是银光院独有的温暖情形。

韩蛰两肩冷硬,酒意似浓了些,将身上烘得发热,健步进屋,就见令容站在侧间里,怀里抱着昭儿,正低声哄他。

小家伙也不知是哪里不称意,小胳膊挂在令容脖子上,哭得甚是委屈。

摇篮旁边摆着许多玩意儿,宋姑和奶娘拿了哄他,那小祖宗却仍没半点收眼泪的打算。

韩蛰踱步进去,就见令容神情沮丧,虽声音温柔,却手足无措,也快哭了。

这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

韩蛰皱眉,见令容往这边瞧过来,那双杏眼儿里无奈又心疼,见到他,如遇救星。

“刚吃过奶,却还是哭个不停,奶娘也没辙,他还不肯睡。”令容手臂都快酸了,见韩蛰伸臂,顺势将昭儿递给他。

韩蛰单臂抱着昭儿,任由他吊着金豆儿哭,旋即揽令容入怀,低沉的声音带点笑意。

“他还没哭完,你可别哭了。”

“我是没辙觉得着急。”令容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亦闻到淡淡酒气。亲儿子满月宴,他这当爹的虽让人闻风丧胆避而远之,想必也被灌了不少。好在韩蛰回来,她算是有了主心骨,遂让宋姑去备水,她跟着韩蛰往内室走。

比起令容的温声呵宠,韩蛰对儿子就强硬些,瞧着那挂在脸上的金豆子,甚至笑了笑。

小家伙没换来安慰,眨巴着小眼睛,哭声有点犹豫。

韩蛰亦不哄他,到榻上半躺着,将昭儿举起来,让他趴在宽厚胸膛。

稚子懵懂的眼睛对上锦衣司使冷硬的目光,气势输了一大截,哭声都弱了。

韩蛰唇角动了动,背靠软枕,深吸再呼气,健硕的胸膛腰腹随之起伏。昭儿寻常都被抱着,还是头回这样玩,大概觉得新奇,眼泪仍挂在脸上,却咧嘴笑了下。

第164章 玩火

温言软语地哄了半天也没能止住昭儿的眼泪, 韩蛰接手片刻便逗得小家伙眉开眼笑。

令容瞧着床上的那对父子, 目瞪口呆。

原本还怕韩蛰的满身酒气熏着孩子,瞧这样子, 昭儿玩得倒是不亦乐乎。

令容松了口气, 自去桌边倒水喝,随口道:“夫君喝水吗?”

“待会喝, 你先歇会儿。”韩蛰睇她, 眉峰轮廓冷峻, 酒后双眸却似堆了浓云,深沉如墨, 被周遭昏黄灯烛照着, 倒影窜动的火苗。那目光自然是无比熟悉的, 令容仿佛触到火炭, 心里一跳,连忙避开。

床榻上, 父子俩却还在玩耍。

韩蛰身高腿长,肩宽腰瘦,胸膛如川壑。昭儿如今还小得很,整个人装在绵软的小衣服里,趴在他胸膛正舒适, 随韩蛰的呼吸忽上忽下, 愉快得很。

腰腹起伏还不够, 韩蛰难得闲情, 瞧着含笑带泪的小家伙, 将左侧腰微微抬起。

昭儿还不会自己翻身,被韩蛰侧身一抬,骨碌碌便滚落翻身,被旁边微张的手臂轻易兜住。转瞬间天旋地转,他没觉得害怕,反而新奇,待韩蛰将他抱回胸膛,还试着想翻身,却不会扭身子,待韩蛰再挺侧腰将他滚下去,笑得愈发高兴。

令容在旁坐着,忍俊不禁,索性坐到榻上,看他父子俩玩耍,将昭儿眼泪擦干。

昭儿颠来倒去滚了半天,心满意足,渐渐便露困意,也不想再跟韩蛰玩了,被令容抱在奶香柔软的怀里,渐渐睡着。

奶娘应命进来将昭儿抱走,令容懒得动,取了软枕靠着,将满头青丝理在肩侧。

韩蛰仍是仰躺的姿势,修长的双腿一屈一伸,手臂揽在令容腰间,深邃的眼底藏着亮光,觑着令容低声道:“你也试试?”

“谁试这个!”令容哪会那么幼稚,笑着低嗔。

话音未落,韩蛰骤然伸臂揽在她肩头,顺手往下一勾,令容哪敌得过他的力气,结结实实撞在他胸膛。咫尺距离,他的呼吸里有淡淡的酒气,乌金冠下剑眉朗目,鼻梁高挺,轮廓冷峻如削,薄唇带点笑意,只将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令容心跳有点快,伸手将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

韩蛰指尖抚过她脸颊秀腮,绕到颈后,修长的手指落在柔滑如黑缎的青丝间,轻轻一按,便将柔嫩欲滴的唇勾到跟前。身体紧贴,产后愈发丰满柔软的酥胸压在他胸膛,那腰肢却柔软得不堪一握,曼妙的背秀致玲珑,隔着单薄的衣衫,她的身子温软,他的胸膛滚烫。

唇舌交缠,呼吸里酒气送过来,韩蛰喉结滚动,克制而压抑。

那双手却不安分起来,游弋过脊背,自臀而下,在腿上轻揉。

令容心里咚咚直跳,手臂撑在他胸膛,想逃离桎梏。

见识过韩蛰的克制自持,也见识过他酒后本性毕露的粗暴强势,这炙热的纠缠像是走在悬崖边,一旦不慎失控,底下便是熊熊烈焰。

但她身子尚未痊愈,不能玩火自焚。

令容试着推搡,却被韩蛰箍得紧紧的。

唇舌肆意攫取,是久违又不敢触碰的甘美,怀里的温软几乎击溃理智自持,韩蛰知道她的抵抗,好半天才稍稍收敛,胸膛急剧起伏,眼底带着赤红,呼吸中的酒意浓了许多。

令容声音柔软低促,“夫君,太医叮嘱过的。”

“嗯。”韩蛰手臂收紧,声音低哑,“我只是高兴。”

“有多高兴?”令容趴在他胸膛,手指扣在领口,指尖轻轻扫过他喉结。

像是轻盈的羽翼扫过,却撩动紧绷的琴弦。

韩蛰眸色骤然一深,怀抱收紧,腰腹使力,天旋地转之间将令容困在身下,双腿将她玉腿困住,火苗攒动的双眸迫近,咬牙低声,“你想做什么!”

“我…没想…”令容大窘,脸上火烧似的。

只是觉得有趣,忍不住碰了碰,哪料韩蛰会…

炙热的呼吸夹杂酒气席卷而来,雄健刚硬的气息将她困住,腰腹紧贴,压迫而滚烫。韩蛰眼底强压的□□蠢蠢欲动,大概是方才不慎撩拨的。

令容几乎面红耳赤,也不敢动弹,只小声道:“夫君,外头有人。”

“嗯。”

“太医叮嘱过要静养。”

“嗯。”

“那…夫君先起来?”

“…嗯。”

韩蛰总算没被烧昏头脑,强忍住欺压攫取的冲动,撑着手臂起身,脊背有些僵硬,仍仰躺在榻,随手扯了锦被盖在身上。冷峻的面容被酒气熏着似的,有点泛红。

令容没敢多碰他,只缩手缩脚地坐在角落里,绞尽脑汁地想话头。

“对了——”她总算想起件事来,“哥哥近日在学兵法,有几卷书不太好找。夫君熟读兵书,手里若是有,能借我抄一份给他吗?”

韩蛰满脑子还是方才的温软娇躯,话只听进去了一半,想都没想,“随你。”

“夫君平常忙碌,白天也甚少在府里,若是这屋里找不见,我请沈姑开门,跟她一道在书房找找,行吗?”

韩蛰的书房是府里重地,不许人轻易踏足,令容跟他去过几回,算是身为妻子的破例。

只是毕竟要避嫌,还是该由沈姑陪伴,得韩蛰首肯才行。

韩蛰对她放心,火气未息的眼睛盯过去,挑眉道:“我若不允,你就不敢去?”

“擅自动夫君的东西,哪只手碰了,砍掉哪只。”令容搬出当日吓唬她的铁律。

韩蛰抿唇笑了笑,“记性倒不错。”

“关乎小命呢。夫君答应吗?”

这般刨根问底,非要求个答复,显然还是心有顾忌。韩蛰瞧着那躲避在角落的姿态,眉眼带着点戏谑的笑,青丝搭在肩上,钻入衣领,引人遐思。脑子里浮起她被压在身下,雪浪起伏的模样,身子紧绷得似要爆出血来,他双眸暗沉,咬牙切齿——

“命都给你了,书房算什么?随你。”

说罢,一把揭开锦被,僵着身子进了浴房,反锁门扇。

令容咬唇低笑,松了口气,靠着软枕翻书瞧。

原以为韩蛰在浴房纾解后她能逃过一劫,谁知临睡前给昭儿喂奶,又被韩蛰撞见。酒意虽散,那未尽的火气却窜上来,趁着夜深人静,帘帐低垂,韩蛰终是没忍住,将她困在床榻角落里,做了那肖想许多遍的事。

令容拗不过他,双手玉足都被欺负了好几遍。

翌日清晨,韩蛰精神抖擞,神情也不似平常冷硬沉厉。

到了衙署快刀斩乱麻,锦衣司在山南军患平息后暂得空闲,他便腾出手来,不止掌控门下机务,也借韩镜体弱在府中议事的便利,跟几位尚书切磋了几回。

这边风头愈盛,范自鸿便愈觉气怒。

这趟南下待了大半年,一是为将甄家连根拔起,二是将蔡家笼络过来。

谁料千谋万算,最后关头却被不止何时介入的锦衣司搅局,断送了蔡源济性命,白费他许多心血。至于甄家,皇后已崩,甄相赋闲,虽无回天之力,那小太子却还安居东宫,有声望日隆的章素做太师,还有手握重权的韩蛰当太傅,想废太子并不容易。

且太子身旁的章斐虽无能,照料起居的嬷嬷却是甄皇后的心腹,日常吃穿用度都盯得严密,不留半点缝隙,想安插内应迂回出手,未必能逃过老嬷嬷的眼睛。若不能一击而中,徒添祸患。

借东宫夺位的坦途骤然逼仄,倘若谋逆,范家虽不惧南边的酒囊饭袋,要拔除韩家,名正言顺地安定天下,毕竟费事。

范香已然有孕,只消除掉太子,范贵妃位正东宫,大事仍有转机。

或是鱼死,或是网破,在回河东之前,仍需放手一搏。

范自鸿进宫的次数愈来愈多,对于永昌帝最看重的禁军,亦重新染指。

重阳之日,天朗气清,因章斐邀请了数回,杨氏不好总找借口推拒,便在这日带着令容,与章夫人一道往东宫去赴章斐的重阳小宴。

因太子年幼,移居东宫时章斐便顺理成章地跟过去,将范贵妃姐妹远远避开。

东宫的詹事府因太子年幼而没半点动静,除了伺候太子的宫人内监,并无旁人。

章斐在京城里朋友不多,入宫后更无亲眷相伴,哪怕章素要教太子认字,也是宫人带到詹事府的衙署,章斐不好过去。甚为太傅的韩蛰更是忙碌,除了交代卫军严密防守外,甚少露面。

先前交好的高阳长公主因有了新的俊美面首,前阵子搬到京城外的别苑里寻欢作乐,回京城的次数不多,跟章斐的来往更是屈指可数。

双十妙龄独居深宫,纵对□□心如死灰,章斐也熬不住这般枯寂孤独。

更何况范贵妃姐妹对小太子虎视眈眈,章斐无力应对,深为担忧,只能常请母亲陪伴。因感激杨氏出谋划策,也邀请过数回,想借此狐假虎威,震慑贼心不死的范贵妃。

因章素在甄嗣宗被查办后升任中书侍郎,掌管中书诸事,杨氏总须给些面子。

待令容产后身子恢复,趁着重阳佳节,婆媳俩便齐往东宫去。

令容这还是头回进东宫,殿宇廊庑与皇宫别无而致,只是禁军兵力有限,重头给了永昌帝的北宫,东宫虽有六率之名,却多空置,防守毕竟不似皇宫严密。

在宫人的指引下往章斐设宴的清嘉殿去,远远就能瞧见大丛盛开的菊花。

走到跟前,重檐歇山、彩绘精雕的殿内已然铺设筵席,章斐牵着小太子的手,在菊圃旁散步。数月不见,那孩子又长高了点,瞧着活蹦乱跳的,倒是章斐清减了许多,身形单薄瘦弱,衣袂飘飘,在人群里格外沉静孤寂。

第165章 刺杀

章老的才学雅致在京城享有盛誉, 章斐虽未能承教膝下, 毕竟也算家学渊源。

比起甄皇后的中规中矩和范贵妃的奢华靡费,章斐的宴席设得十分雅致。殿内布置书画器玩,不乏名家手笔,皆与重阳节令呼应,桌上菊花酒已然启封, 有淡淡香气,菜色做得也精致, 虽无浓香美色, 瞧着也清爽诱人。

令容跟章斐交情不深, 依礼拜见后, 便打量周遭陈设, 不时应景地应和几句。

章斐冷清惯了,难得有客前来, 态度倒颇热情。

宫里的菊花酒酿得不错, 可惜令容不能喝,便只吃茶,外头菊圃艳阳, 风里送来清香。

撇开从前跟章斐的芥蒂不谈,这宴席还算惬意。

小太子在章斐身边养了数月, 虽因甄皇后不在而比从前腼腆许多,倒也没受太大影响, 兴许是闻见令容身上的奶香气, 格外爱往她跟前凑。两岁的孩子正是乖巧可爱的时候, 话说得不太清楚,奶声奶气的。

生在天家,幼年失慈,他怕是全然不懂其间含义。

待韩蛰谋逆篡位,这孩子终须移出东宫,从凤子龙孙的尊贵身份跌下去,即便封侯封王,若无洞察透彻的眼光、开阔释然的心胸,怕是不易承受。

心里毕竟是怜惜的,令容不时逗他笑笑。

殿里气氛甚为融洽,章斐款款起身,正想着一道去菊圃旁赏花,外头忽有内监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满面惊慌,气喘吁吁。

“娘娘,不好了…”他扑跪在地,指向来处,见到迅速赶来的身影,声音戛然而止。

两射之地外,殿宇夹峙之间拱桥凌空飞架,底下拿整齐的青石铺设甬道,两侧栽植许多花树,郁郁葱葱。原本是太子妃嫔所居,严禁侍卫外官踏足之地,此刻却有十数名侍卫脚步如飞,仗剑赶来,为首之人身着锦衣,虽无兵刃,却气势汹汹。

——竟是范自鸿!

他闯入东宫做什么?

令容脸色骤变,瞧向杨氏时,那位也倏然变色,惊愕起身。

章斐更是大惊失色,待范自鸿带人走近,厉声道:“是何人擅闯东宫?”

话音落处,范自鸿已然走至殿外,一眼扫见杨氏和令容,似觉意外,却冷然不理,径直闯入殿中。

他身后那人是禁军打扮,看官阶应是驻守一宫的郎将,腰悬佩剑,意思着拱了拱手,声音粗豪,“宫中有刺客闯入,欲伤贵妃,末将追踪而来,刺客进了东宫,应在此附近,不知娘娘可曾看见?”

章斐岂会听不出这是借口,心惊之下,冷声道:“刺客不在这里。”

“末将亲眼所见,就在附近。”

范自鸿亦沉声道:“贵妃玉体有损,刺客务必擒回,若有冒犯,请娘娘见谅。”说罢,目光扫过令容身旁的太子,沉声道:“隋将军,保护太子要紧。”

隔着四五步的距离,范自鸿那姿态鹰视狼顾,强横张扬。

令容曾向甄皇后许诺不伤太子性命,也夹杂些保护的意思,见范自鸿来势汹汹,下意识将小太子拦在身后,“保护太子有东宫卫兵,不劳将军动手。”

这般一说,心中霎时惊觉——

东宫六率虽建制不全,仅有左右监门卫,却也非虚设,范自鸿带着北宫禁军这般闯进来,竟无人阻拦么?下意识往外瞧,那边十数名侍卫跑过来,似被所谓刺客之说蛊惑威慑,正往各处搜查,亦有人往这边赶来。

显然是东宫卫率的官职不及北宫尊荣,哪怕被强行闯入,亦不敢撄其锋芒。

令容看向章斐,范自鸿不欲耽搁,跨前半步,就想来捉太子。

边军出身的小将骁勇威猛,既是撕破脸皮强闯东宫,已是豁出去的态度,因令容碍事,铁臂扫在她肩上,巨力随即横推过来。

令容哪里敌得过他,身形被推得一晃,便撞在桌上,边沿碗盏落地,菜肴倾覆。

令容心惊肉跳,未料范自鸿会有这般胆量,竟会明目张胆的串通禁军提剑到东宫,以那样荒唐的理由来捉太子。

身后小太子受惊,哇的一声大哭,当即往章斐怀里扑过去。

杨氏微怒,厉声道:“放肆!”

范自鸿略无收敛,势如虎狼,“我是奉命保护太子!”铁臂鹰爪伸出,仍向太子袭去。

随他而来的武将亦手按剑柄,似是打算随时出手相助。

章斐脸色煞白,虽想不透范自鸿的打算,却仍下意识将小太子抱在怀里,厉声道:“本宫自会召卫兵护卫太子,谁许你等擅闯东宫!”

范自鸿浑然不理,伸手便去抢太子。

小太子吓得脸色都变了,一个劲往章斐怀里钻,章斐步步后退,厉声道:“护驾!护驾!有人擅闯东宫,欲伤太子,护驾!”

近处的监门卫兵围拢过来,却意有踟蹰。

随范自鸿过来的那位小将是永昌帝的心腹,比东宫监门卫两率权势更盛,论身手帝位,东宫卫兵逊色许多。甄家倒台后范家是最显赫的皇亲,范自鸿又言之凿凿,是奉命追查刺客、保护太子而来,卫兵们不知底细,只将刀剑半拔出鞘,对这等阵仗面面相觑。

范自鸿目光扫过外头卫兵和杨氏令容,知道这情形下不宜强取,瞅着章斐,忽而冷笑。

“章妃因长公主府上的事怨恨皇上,又怕连累家人不敢动手,当真是想保护太子?”

咄咄逼人的话音落处,章斐脸色骤然苍白。

范自鸿借机强行将太子捉到手里,狞目四顾。

殿中一堆妇孺宫人,被范自鸿带来的虎狼侍卫围着,没半点反抗之力。外头的卫兵虽存疑虑,见范自鸿抱着太子,也不敢对国舅爷出手,甚至被其气势所慑,不自觉地让开路,放任范自鸿与那数名侍卫带着太子步出殿门。

小太子被凶狠模样吓住,反倒没了哭声,只惊恐望着章斐。

令容心中大急。

若放任范自鸿离开这座宫殿,稍后禁军搜查缉拿刺客,只消编个护卫不力的由头,便能将太子的死栽到刺客手里。届时东宫遇刺,宫中范家姐妹盛宠,哪怕永初帝惩治失职的禁军,范自鸿必也能予补偿庇护。

范自鸿敢明目张胆,要么有恃无恐,要么已有退路,今日怕志在必得!

杨氏显然也看得出来,正欲出声,忽见远处拱桥下一道黑影疾步而来。

韩蛰是从门下的衙署赶过来的。

东宫紧邻皇城,因太子年幼无需出入仪仗,永昌帝便只设左右监门卫,兼负出入盘查及巡逻护卫之责。今日范自鸿带北宫禁军强闯,因有永昌帝口谕,监门卫率不敢阻拦,又怕出岔子,特来向少傅韩蛰禀报。

韩蛰闻讯微怒,搁下手头公务,匆匆赶来。

门下衙署在皇城之南,离东宫不算太远,他抄近路赶来,远远便见范自鸿强抢太子,蛮横强硬。透过敞开的门窗,还能瞧见令容大惊失色的模样,与杨氏一道被禁军阻拦在内。

韩蛰勃然大怒,随手抽出监门卫率腰间的佩刀,猛力朝范自鸿掷过去。

精钢所铸的佩刀乌黑暗沉,带着强劲的力道呼啸而来,如利箭疾射,铮然一声击碎地上青砖。

青砖碎屑四散,刀刃向前没入底下泥土,在范自鸿两步外剧烈震动,刀柄红缨随风。

卫兵皆被震慑,骇然看向佩刀来处,范自鸿强闯硬突的姿态为之一顿,因佩刀来得猝不及防,眉心也不由一跳,脚步下意识顿住。

韩蛰脸色阴沉,在监门卫率的护卫下疾步走来,目光冷厉,锋刃般落在范自鸿脸上。

范自鸿汹汹气势之下,大呼不妙。

借刺客和口谕之名强闯东宫,他最要紧的便是行事迅捷,在旁人慌乱迟疑之际,速战速决。按理东宫未设詹事府,遇事应向永昌帝禀明,由皇帝亲自处置,却未料监门卫率不去向皇上禀报,却将韩蛰请了来。

不过是在殿内耽搁片刻,韩蛰来得也未免太快!

两人都是出自行伍,已能洞察彼此的打算,四目相对,各自锋锐。

韩蛰声音沉冷,“听闻有刺客惊扰太子?”

范自鸿面色不变,“确有此事。”

他怀里仍抱着太子,神情沉着,后面那位郎将亦跨步上前,道:“有刺客闯入宫中惊扰贵妃,皇上命我等追查缉拿,刺客已潜入东宫。”

“既是缉拿刺客,为何惊扰太子?”

范自鸿忽然掀唇一笑。功败垂成,又被韩蛰插手打乱,算他行事太慢倒霉,不过如今太子仍好端端在他怀里,倒也无可畏惧,便道:“刺客凶狠,东宫防卫不及皇宫,为免太子贵体有损,自该尽心护驾。韩大人这话问得倒是多余。”

“职责所在,不得不问。禁军追查至此,刺客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