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无限自责,自己那样替他强出头,是不是做错了?昨天晚上回家之后,他都经历了什么呢?

少年见她一直趴在桌上,有些犹豫地问道:“……不舒服?”

张蔓迅速调整好状态,抬起头看他:“没有,就是昨晚没睡好,有点困。”

李惟点点头,又从背包里拿出来一本练习册,是一本高中物理的练习册,看上去有点旧了。

“我以前用过的书,上面有很多我的笔记,你可以先回去看看。报酬就不用了,我平时在学校里有不方便的地方,希望你帮我一下。这周末你来我家,每天三个小时,我给你预习一下第一个学期的内容。运动学和力学前面的内容相对简单,一个月应该能搞定。”

李惟学物理一直很超前,现在在看的《量子力学》已经是普通理论物理专业大三的内容了,像这些浅显表面的还在牛顿三大定律的范畴内的物理,他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就自学得差不多了。

他说完后,见张蔓没反应,只托着腮盯着他,以为她是走神了。但又懒得再说一遍,皱着眉转过身去,看自己的书去了。

张蔓是走神了,因为这是她重生以来,听他说的最长一段话。

其实他的声音很好听,频率较低,略带点沙哑,和他精致好看的外表不太相符。

张蔓心想,要是他能每天都说很多话,就好了。

。……

周五这天轮到张蔓做值日,她留在教室里,一边打扫卫生一边发呆。明天就要去李惟家补课,虽说前世已经是轻车熟路了,但许多细节都记不清了。现在她的心态和从前发生了太大的变化,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补偿给他,又担心他会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她仔细想着从前两人相处的细节。

那是第一个学期期末考试之后,她的物理成绩全班倒数,班主任刘志君给她下了通知,如果第二个学期总分到不了班级前三十,就要被调到普通班去。

班主任给班里的优生差生组了学习互帮小组,一个优生带一个差生,她和李惟是同桌,自然而然就被分到了一个小组。

那时每周末老师布置下来的试卷她都不会做,于是提出去李惟家听他讲课。

李惟最初也和现在一样冷淡,同样的,她只对自己的成绩着急,对他的生活也没什么兴趣。两人一开始除了一问一答,讨论物理题,从来没有半句多的话。

后来是为什么变熟悉了呢?他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张蔓正想得入神,听到有人叫她。

她回过神来,原来是陈菲儿。

“蔓蔓,蔓蔓?想啥呢这么入神?”陈菲儿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表情相当严肃。

“没什么,怎么了?”张蔓见她表情郑重,把扫把靠到一边听她说。

陈菲儿捏了捏袖子,沉默了挺久才回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蔓蔓,你同桌就是李惟吧?我问你,你真的喜欢上他了吗?你可以不喜欢他吗?”

她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传闻,虽然还不能证实,但总感觉李惟这个人怪怪的。

张蔓听着她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总有一些从小就认识李惟的人,知道他曾经的那些事。李惟刚来学校的时候,受到的关注度太高了,这几天就连张蔓也数不清他一共收到了多少封情书。

他越受关注,关于他的传闻就会流传得越快。

张蔓想到他每次收到那些情书时,嘴角那抹讽刺的笑,就觉得心里针扎一般疼。

“菲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我不在乎。”

张蔓看着她,认真地说道。

陈菲儿看了她半晌,咽下了要说的话,只说了一句:“蔓蔓,你要是喜欢这样,那我支持你。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他了,一定要放手好吗?千万别让自己受伤。”

张蔓摸了摸她的脑袋没说话,心里已经是思绪万千。

第7章

回到家,张慧芳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打毛衣一边看着没营养的搞笑综艺。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她笑得前俯后仰,一张脸成了一朵花。

张慧芳年轻时和朋友合伙做酒吧生意赚了不少钱,在N城买了几套房子,一套自己住,其他的都租出去了。自张蔓记事起她就没出去工作过,母女俩靠着一些理财分红和房租过日子,生活也还算过得去。

平心而论,张慧芳自己活得一塌糊涂,对她倒是不坏,虽然也不像其他母亲那么无微不至。像她这么任性自我的一个人,对张蔓的态度已经比对其他人好太多了。

虽然她换了许多男朋友,形形色色的人往家里带,但从来不会留人在家里过夜。她分寸把握的好,几乎没怎么影响到张蔓的生活。当然,有没有影响到她的性格,那就另说了。

“晚饭在桌上,吃完了去写作业。”张慧芳顺手撩了撩垂到胸前的褐色卷发,打着哈欠机械地重复着手里的动作。

她丝毫不吝啬自己的美,整个人像一朵浓烈的红玫瑰,就算有些年纪了,依旧开得热烈又明艳。

“嗯。”

张蔓看着她,记起前世自己在高二那年转学的原因,不由得焦躁地按了按眉头。

张慧芳将会在这年冬天遇见她的下一个男友,郑执,并且一年后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去H城,连带她也不得不跟着转学。

郑执这个人,表面上看起来彬彬有礼、温柔体贴,还有着其他油腻中年大叔没有的感性文艺范,让张慧芳对他一见钟情。

一开始,两人的相处比和张慧芳从前的男友好了太多,就连张蔓都以为她这次找到了真爱。然而,前世母女俩跟着郑执去了H城后,男人虚伪的本性开始暴露。他不仅好赌,还好色,更是脾性暴戾,在赌桌上充面子一掷千金,赌技又差,赔光了张慧芳的所有积蓄。

最终张慧芳和他的分手过程相当惨烈,以至于往后对爱情彻底死心,直到她重生前都是孤独一人。

所以,不管是为了能一直待在李惟身边,还是为了张慧芳,她都得改变这件事。那个骗钱骗色的渣男,她不会准许他再踏入家门半步。

吃完饭,张蔓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上了学校贴吧。

她翻着零碎的帖子,果然,很快看到了一个飘红热帖,里面有人陆陆续续爆料了一些和李惟相关的传闻。

【楼主】:高一一班李惟大家都知道吧,就是成绩好人又长得超级帅的那个。我和他一个初中的,初中的时候他在学校也很有名,不过奉劝各位小姐姐们一定要理智,这个人有问题的!大家想听吗,想听的话等我吃完饭回来更。

【一中一枝花】:当然知道李惟了,虽然才刚刚入学一周,但是这个小学弟的颜值完全吊打学校里那群猥琐男好嘛?话说他有什么问题?不会是gay吧?

【愤怒的猪】:感觉是个大瓜,蹲……

【月琉水】:我已经知道楼主要说什么了……说实话李惟的事在我们那一片挺出名的,其实大家看我们育才初中贴吧就能翻到,不过还是蹲……

【楼主】:吃完饭回来了,让大家久等了。李惟这个人不是普通的不正常,他是有精神分裂症。他爸爸就是一个精神病患者,你们知道最后怎么了吗?听说李惟小时候有一次从外面游泳回来,全身还湿着,他爸爸觉得应该把他晾干,于是把他用根绳子拴着脖子挂到了晾衣杆上……救下来的时候已经差点没气了……

【你今天吃药了吗】:卧槽,楼主不能高能预警一下吗?大晚上的吓了一跳……这么惊悚的吗?挂在晾衣杆上……我寒毛竖起来了,精神病也太可怕了。那其实李惟挺可怜的啊。

【楼主】:我们一开始听说的时候也觉得他很可怜,但是!!!重点是李惟本人小的时候去医院做了测试,也是确诊的精神分裂患者,和他爸是一样的!

【愤怒的猪】不是吧,我见了他几次,感觉挺正常的啊。好恐怖啊,那不就是杀人未遂吗……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月琉水】:楼上太天真了,我们初中部同学好多看过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对着空气说话,看起来疯疯癫癫的。反正楼主说的都是事实,我同学跟李惟家就是一个小区的。听说他小学的时候病发过一次,把班里一个男生关在厕所里关了一整天,那孩子出来的时候人都快吓傻了。

【防弹少年】:我有点信了……其实很多精神病人大多数时间看起来都是正常的。

【楼主】:谢前排同学解释。所以说,虽然他现在目前没犯什么事情,但就是一颗□□啊。我是不太懂这样的人为什么可以像普通人一样上学,万一某天受什么刺激精神病发了报复社会了怎么办?精神病犯罪又不判刑。

【吃瓜群众】:珍爱生命,远离李惟。

【==】:排楼上。

。……

张蔓看得心里难受,这个贴子回复的人越来越多,李惟之前给大家留下的印象越好,现在所有人的好奇和恐慌也就越深。

她关了网页,睁着眼躺在床上,右手无意识地抠着床单。她在心里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要和这些人生气,他们只是一群不成熟的孩子。在他们的观念里,没有存在即合理的概念,他们还小,只知道精神分裂症似乎是很可怕又很新鲜的东西,所以他们挂在嘴边,似乎每个人去踩一脚,心里就能得到安慰。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嘲笑别人的不幸,是多么多么伤人。

前世,她和李惟同桌一年多,从没发现他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所以对于他患有精神分裂症的传言嗤之以鼻。

但她现在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李惟自杀后,他的身世、童年、成长经历被一一扒出,让她至今回想起来都触目惊心。

张蔓抬手遮住双眼,双手下意识抓紧了床单。

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才七岁啊,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人,本来是最最爱笑的年纪,但他却受尽了成年人都没法忍受的苦难。

当然,这仅仅是一切不幸的开始。

。……

空荡的房间里三面围着直到天花板书架,靠着落地窗的那面摆了一张巨大的书桌。窗外是高楼夜色,再往下看,小城不是那么拥堵的道路上稀稀拉拉地开过一辆辆车。

李惟正坐在书桌前推着量子力学里的一个方程式,写到一半,忽然忘了一个矩阵计算里的定理。他揉了揉眉心,有点焦躁地站起来走了两步。

快一个星期了,身体还没完全适应打了石膏的左手,绷带挂在脖子上,摩擦得脖颈后面隐隐作痛。

他走到其中一面书架上,熟练地抬手从第三层抽了一本工具书,结果却不小心带下了一整排书。

“哗啦”一声,十几二十本书砸在他身上。

他没理会,先翻开书看了一眼之前的公式,赶紧回到书桌前把没能完成的推导继续完成。那些公式像是被拆散了揉进他脑袋里,像是一团交织在一起的毛线,直到半小时之后,才理出一个线头。

李惟停下笔,这才注意到书架旁跌落的那一堆书,他烦躁地按了按眉心,感到有些疲惫。

他摇摇头,深呼吸让自己冷静,走到书架前,蹲下来,用右手一本本捡起书放回原位,心里仍旧有一阵无可抑制的烦躁。

突然就想到一个人。

她很安静,但又很倔。她强硬地拉着他去医务室,她急急忙忙地让校医给他打厚一点的石膏,她给他买好喝的芒果西米露还骗他是买一送一。

如果她在的话,是不是能安安静静地陪在他身边?

思绪刚到这里,刚刚的烦躁无限加剧,李惟把最后一本书归回原位,狠狠踹了一脚书架。

他握紧了手,制止自己去想那种不切实际的可能性。惯性是一切有质量的事物的特有属性,但思想却不能有惯性。

一旦习惯了,就会计较得失,就会患得患失。

第8章

第二天一大早,张蔓就带着一摞书和习题出了门。李惟住在市中心,离她家大概半个小时公交的距离。

公交车来得很快,几乎没怎么等。

这年的N城还没通地铁,张蔓坐在公车上,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发起了呆。很多从前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有关于他的,因为在之后的那些年里反反复复入梦,倒记得清楚。

前世有一次她补完课从李惟家出来已经很晚了,他破天荒地提出来要送她去车站。

那是个晚冬,路旁的绿化带上还铺着没化干净的雪,路灯昏暗,好在天上挂着一轮清亮的满月。

两人顺着柏油路一直走,刺骨的晚风把路两旁的树枝吹得沙沙作响。那时她喜欢在绿化带旁狭窄的路沿上走,却不小心踩到了冻结的冰,脚下猛然打滑,身体失去了平衡。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李惟从旁边抱住了她,让她免于摔跤。

淡淡月色下,两人的心跳声在一个频率上,都是越来越快。她眼尖,看到了他微红的耳廓。

两人都没说话,但似乎彼此都心照不宣了。

所以啊,所以那之后她完全不能接受,他骗她。被欺骗的愤怒冲昏了头脑,让她把之前的种种全部否定,才会冲他发那么大的脾气,更是故意在他面前和别的男生约会。

张蔓记起了少年那双黑漆漆的眼瞳,在她转学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几乎失去了所有神采。他变得愈发独来独往,孤僻偏执,两人之间的关系再也没有回到从前。

像他那样骄傲的人,肯定也挣扎过吧,但最后还是妥协了,他在给她的情书里写,问自己能不能一直陪着他。

却没有得到回复。

她曾经给了他一颗糖却又收回,骗了他一颗心。

。……

车到站了,张蔓走进旁边的小区,照着记忆找到李惟家,按下了门铃。等了三四分钟才有人开门,少年看到是她,点点头让她进来,从鞋柜里拿了一双女士拖鞋给她。

她换上拖鞋,跟着李惟往书房走。

他家面积很大,但是空荡荡的,家具非常少。客厅里没有电视之类的娱乐工具,只有一个小小的透明茶几。

但是打扫得很干净,也完全没有异味。

李惟顺手从客厅搬了一把椅子拿进书房,放在他的位子旁边。书桌很大,两个人一起用完全不会互相干扰。

“要喝水冰箱里有,你先写作业,不会的记下来,一个小时后统一问我。”他说完后,就继续手头没完成的推导。

张蔓想找点话题:“李惟,我们一会儿中午吃什么?”

少年皱了皱眉,昨晚最后的思绪就断在这里,他现在心情很不好,也不想受到打扰。

压了压心里的烦躁:“冰箱里有饭菜。”

张蔓听说有饭菜,来了兴趣,继续问道:“你做的?”

“我妈妈做的……闭嘴。”他终于失去了所有耐心。

没想到会听到这个答案。张蔓心里一空,难受地攥紧了书包。她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呼吸,不露出一丝端倪。

她坐了一会儿,内心有个隐隐的猜测,于是借口去洗手间,出了书房去到餐厅。

拉开冰箱门,里面放着一荤一素两个菜,都被妥帖地放置在瓷盘里。她又去了厨房,厨具干净得像是完全没人用过。于是她看了一眼垃圾桶,果然,里面扔着两个外卖盒。

张蔓关上冰箱门,靠在上面深深地喘气,只有攥紧了手心才能克制住不难受得发抖。那种由心底触发的寒冷和恐慌,让她觉得明明他就在离她几步路的书房里,却好像那么那么远。

……

等心情平复好之后,她若无其事地回到书房,拿出课本和习题集开始学习。

高一的物理对现在的她来说,已经很简单了。前世她考上了省内的师范大学,读的就是物理专业。当时几个同学包括老师都不太理解她,因为所有科目里,她最薄弱的一直是物理。

张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选了物理,最后留在H城的高中当了一个普通的物理老师。

教了这么多年的物理,这些简单的运动学题目,她早就烂熟于心。可是她懂得越多,他能教她的就越少。

于是张蔓漫不经心地挑了其中一页,胡乱勾了选项。

因为做的一件自己已经完全熟练的事情,一个小时的时间实在有些难熬。

张蔓草草地选完选择题选项,又在一些大题的下面随便填了几个公式,抬手看看手表,时间才过去十几分钟。她于是一边装作在思考问题,一边抬眼偷看李惟。

他还是习惯性地咬着笔,眉头没有最开始那么紧皱了,看来是对眼下的问题有了新思路。他的右边耳垂上,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看起来很性感。他的嘴唇唇纹分明,显得有些干裂。长长的睫毛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忽闪忽闪的,黑漆漆的眸子明亮得吓人,仿佛装了整个宇宙。

他拿起笔,在纸上快速做着推导,思维的顺畅让他很快写完了满满一页纸。张蔓看着纸上的那些公式,她只能看懂一些零星,知道大概是量子力学的内容。

他是个物理天才。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感知能力和洞察力,几乎超旁人百倍。这样的人,在有一定的储备知识后,往往能在枯燥乏味的课题中找到新的思路。

并且他的联想能力很强,一个复杂的物理公式,在普通人眼里就是一步步的数学推导,但在他眼里,却是一副生动的物理图像。他能够自然而然地把那些死的公式对应到直观的物理现象上,这种敏锐的直觉,让他能够比旁人少走许多弯路。

张蔓逐渐开始发呆。

前世大学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些不错的男生,包括后来参加工作。但她心里总会下意识地将他们和那个记忆中的少年进行比较,再没有一个人能够像他一样让她心动不已,并且念念不忘。

她从前爱他的敏锐,而现在,同样爱他带来敏锐思维的另一面。

大概是想的太入神,以至于李惟用右手敲了敲她面前的桌子,她才回过神来。

少年正倾身检查她面前的习题集,薄唇逐渐抿起,到最后甚至是冷哼了一声。

他放下习题集,推得离自己远了些,像是再也不想看到那惨不忍睹的答案。

“你下学期转文科吧,你不适合物理。”

“……”

张蔓张了张嘴,暗道糟糕,光顾着选错选项,忘了物极必反了。

只能强行给自己挽尊:“我其实还是对物理很感兴趣的,就是刚上高中有点不适应。而且我虽然基础差,但脑子不笨,你教教我,我肯定行的。”

少年听她说得诚恳,神情稍微温和了些,重新拿回那份卷子,仔细地看起来。

大概过了十分钟,他侧过身认真地看着她,表情有点生气:“……我总结不出来你的问题,你每一题错的点全都不一样,毫无章法。张蔓,一个人的思路和逻辑,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至少是一致的。但你的答案,完全没有体现出逻辑性,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你全是乱选的。”

他说着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把她的书和试卷收拾好,放进她的书包里。

“你回去吧,以后别来了,你的心思不在学习上,我不想浪费我们俩的时间。”

李惟心里很失望,看来这个在自己眼里的公平交易,早就已经变了味。她想要的,或许并不是一开始说好的。

。……真是完全骗不了他。

张蔓见他要赶她走,瞬间急了,站起来拦在他身前:“李惟……你别生气,也别赶我走,我承认我刚刚是乱写的。老师讲的我完全没听懂,不写的话又担心你觉得我态度不好。所以,我就全部都乱写了。”

她低了头,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衣袖,声音低落:“李惟,我不想下学期被调到普通班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说着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大颗大颗往外冒,刚刚努力压制的情绪在此刻被调动,对他的种种心疼和担忧在此时表现出来,倒像是被人误会的委屈和难受。

她的眼泪砸在地板上,很快淌成了一小滩水渍,在浅色的木质地板上那样明显。少年盯着那水渍看,心脏突然就揪了一下。

他捏了捏掌心。

他看过很多人哭,小声抽泣的,泪流满面地,歇斯底里的……世间百态,世事无常,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但那些哭泣从未让他驻足停留,因为对他来说,哭泣只是无能的人在面对无法应付的难题时无可奈何的脆弱。

但现在,她红着眼拉着他的衣角,在他面前淌着眼泪,他忽然就感同身受了,心脏的某个角落随着她的抽泣,产生了奇怪的酸涩。

——他是不是说话太重了,或者说,他不应该拿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她,也不应该太过自信地去揣测她的心思。

他尽量放低声音,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不自在地说道:“别哭了……你还想学的话,我们继续。”

好在面前的少女听了他这话之后,慢慢停止了哭泣,把脸擦得干干净净,坐下来重新拿出书本和习题集,摊在两人中间。

她的眼睛刚哭完,还湿漉漉的,嘴微微撅着,好像还是有点委屈。她吸了吸鼻子,用笔头戳了戳习题册上一个题目:“这个。”

白嫩的手指握着笔,和习题册上黑色的墨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惟突然感觉心里有点痒痒的,他匆忙转移了视线,不敢多看少女红扑扑的脸颊。

第9章

“……加速度是速度的变化快慢,但它和速度之间是没有必然联系的。也就是说,加速度大的,速度不一定大,反之亦然。你想一想,一辆车在高速公路上开,速度是不是很快?但由于它是匀速,整个过程中速度没有发生变化,所以加速度为零。”

李惟开始详细地讲解,张蔓这回学聪明了些,没有全都说不懂,而是让自己呈现出从完全不会到略知一二的状态。

中间她自己还主动做对了几道题,得到了李惟略带赞许的点头。

似乎在说,还有救,不算太笨。

一个多小时很快过去,李惟还不太适应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原本就略微沙哑的声音更显干涩。

张蔓心疼他,便提议先吃中饭,下午再继续。

她自觉地去冰箱里把饭菜拿出来,去厨房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又倒了两杯水端进书房。

两人对坐,安静吃着饭,李惟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蔓咽下一口米饭,小心地问:“李惟,你……你妈妈今天不回来吗?”

少年对她的问题没有丝毫异样,十分自然地回答道:“她已经走了,今天一早的飞机。”

前世她从没听他仔细解释过,但现在,她不由自主地想要了解他多一些。

“那她平时住在这儿吗?”

少年似乎也不抗拒和她交谈这些琐事,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饭:“她在我小的时候移民加拿大了,前几天听说我受伤了,所以回来照顾我两天。”

张蔓看了看他的表情,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于是继续问道:“李惟,你妈妈叫林茴?名字可真好听,那……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少年听到这个问题,破天荒地弯了弯眼睛,似乎很愉悦。

“对,她的中文名叫林茴,英文名叫Janet。Janet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的母亲,虽然我们离得远,但她总会在我遇到困难的时候鼓励我,支持我,帮我渡过难关。”

Janet,就是这个名字,令她一直印象深刻。

张蔓放下筷子,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认真:“嗯,我也觉得,她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温柔的母亲。”

吃过午饭后,他继续讲题。张蔓怕他说太多喉咙会疼,尽量他每讲一道她就挑几道同类型的做,这样他就不用重复地讲。

于是李惟便发现,张蔓是个很聪明的人,学得很快,基本概念了解了以后,不需要他多费口舌,就能轻而易举地举一反三。

到了最后,他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甚至主动让她明天早一点来。

张蔓走之前问他:“李惟,你妈妈回加拿大了,是不是暂时不会回来?”

少年点点头,送她出门。

“那……那要不明天我早上过来给你做饭吧。”

少年这才抬头看她,目光似是有些许诧异:“你会做饭?”

张蔓点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可以一起吃早饭和午饭,这样就可以节省更多时间自习。对了,明天补完课我可以留在你家里自习吗?我绝对不会打扰你的,明天晚上晚自习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学校。”

她算得明明白白,像是完全为了两人的时间成本和便捷程度着想。

少年考虑了一会儿,点头答应。

张蔓有点开心,倚着房门问道:“那你想吃什么?我的厨艺还不错。”

李惟对吃的没什么执念:“你看着办吧,没什么事我进去了。”

说着,他向她点点头,轻轻关上了大门。

。……

回到家还没到晚饭的时间,张蔓打开客厅的电扇,站在前面吹着风。N城的夏天闷热,她刚从车站走回来的路上出了一身汗。

张慧芳不在家,应该出去和朋友聚会了。她朋友多,张蔓根本认不全。

她只记得张慧芳依稀说过,前世之所以和郑执认识,就是参加了一个朋友举办的party。依稀记得他们俩在一起,大概是明年一月份左右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