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恶劣的天气,来到深山中一座空屋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事。

“呆在这里别动!”阮瞻简短的吩咐。然后前前后后的仔细的转了一遍这并不大的竹楼。

这个竹楼有两层,一层就是一个饭堂,摆了五、六张桌子,然后是灶间和储存杂物的房间。二楼是隔开的三个房间,其中一个像是客房。但是是那种大车店的类型,只有一张通铺。

整栋房子干净整洁,灶间里还有一点食材,房间里有日用品,好像主人因故离去不久。可能是山里人比较淳朴的原因,又想让过路客人有个歇脚的地方,所以房间都没有锁。

阮瞻宁神静气的感觉——没有鬼气,只是因为没有人,而这里又是山的中间,在雨中显得有些阴气较重。

他在山下没听说这个店会没有人,不过在这大雨中也没有其它落脚地。再说,已经有三天没有人去过镇子了,也说不定店主有事回了山上。

他犹豫了一下,从楼上下来,脚下那简易楼梯吱呀吱呀的响,在这暴风雨中显得格外刺耳。

“没有人?”万里问,手中的包还没有放下。

阮瞻摇摇头,“先换掉湿衣服,然后吃点东西再说。”

雨竟然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天,把他们拦在了这里不能动弹。好在饮用水和一点食物他们是带了的,计划使用的话并没有那么窘迫。

听说那蔓是通了电的,可是这半山的野店竟然没有,又没找到油灯,所以到了夜晚的时候,他们只好先睡下。

小夏被这旅程折腾得太累了,虽然到了陌生地方有点不安感,但因为阮瞻和万里就在隔壁,再加上入夜后雨停了下来,只感觉到山里的微风从窗口吹拂了进来,像催眠一样,让小夏睡得很沉。

但她睡得正香甜的时候,突然感觉有人轻轻的推她。

“天亮了吗?我再睡五分钟!”山间明亮的月光让她误以为天已经亮了,半梦半醒的咕哝了一句,翻身面向墙壁。

推她的手停了一会儿,然后又继续。

“三分钟。”小夏以为是万里叫她起床,哀求道。

摇她身体的劲头剧烈了一点。

“一分钟。”她再谈判。

然而摇她的“人”好像生气了,猛力推她。

小夏也有点火了,用手去打压在自己肩上的手,却在一碰之下觉得有什么不对。

那不是万里温暖的手,也不是阮瞻稳定的手,而是一双女人才有的小手,入手冰寒刺骨,僵硬枯涩。

她一惊,立即清醒过来,连忙翻身坐起,可肩上的那只艘动也没动的还放在那儿。侧头一望,确是一双小巧美丽的女人手,在月光的照射下惨白惨白的。

然而,只是一双手,手的主人不见踪影。只有一双手死死放在她肩上!

她立时汗毛倒竖,惊叫了一声,可竟然没发出声音。

下意识的,她拚命去拉那双手,但那双手像粘在她肩上一样,执拗的不肯离去,也压得她起不了身,她奋力挣扎,还是叫不出声音,最后只得甩脱衣服,连那鬼手一起丢到角落里去。

她盯着角落,大气也不敢出。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一阵响,感觉什么东西拱动起来一样,在角落形成一个人影,还没等小夏反映就“唰”的扑了过来,在她面前不到半尺的地方停住。

是一个苗女!面目清秀,但肤色惨白,七孔流血!

“别睡我的床!”她恶狠狠的叫,“别睡我的床!”

“阮瞻!”小夏终于大叫出声,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大声,但隔壁房间却没有任何回声。

“别睡我的床!”苗女继续逼近,一股尸臭也扑面而来。

小夏连忙抓紧胸前的护身符,苗女惊得向后飘了一步。

此时,静夜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声。

叮铃——

那苗女“啊”了一声,一直退到门边去,但却不走。

叮铃——

又一声清脆的铃声传来,仿佛离得这野店近了些,接着随着铃声,又近了些,慢慢到了小夏所在的房间的窗口下面。

此时小夏不敢叫了,怕引来什么东西。可是她不明白一向警醒的阮瞻为什么听不到这么明显的声音,为什么没有任何举动?!

那苗女的鬼魂堵在门边不让她出去,她咬咬牙,慢慢从床上起身。

竹床发出吱呀的响声,苗女细细的发出愤怒的磨牙声,这两种声音让小夏心惊肉跳,但她坚持着将头靠近窗口,从侧面偷偷往下看。

那条山路的尽头走过来一队影子,为首的穿着一身白布的衣服,戴着一顶很大的斗笠,遮住了面目。

他手里拿着一个铜铃,铃声就是从那里传来。他每走几步,就摇一下铃,他身后跟的那五、六个人形就随着铃声跳一步。

那几个跟在后面的“人”排成一队,每个人的脸上都套了一个白色的袋子,几个人中间用一条绳子栓着,随着那清脆的铃声向野店走来!

第十二章 野店(下)

怎么办?

有怪东西进来了,可是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而那个苗女则还堵在门口,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盯着小夏不让她离开!

“阮瞻!万里!”她壮着胆子又叫了一声,仍然毫无反应。

咚——咚——咚——

杂乱但又规律的跳步声传来,表明了那队奇怪的人正在进入店里。

只有靠自己了!

这认知让小夏壮起胆子,慢慢溜坐在床边。她胆怯的瞄着门的方向,想找时机从那苗女的身边挤过去,实在是除这之外,她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她握紧胸口的护身符,两只脚下意识的在地上摸索着,找着自己的鞋。

她碰到了她的鞋,但却被踢到一边去了,于是用脚去勾,眼睛还瞄着苗女的方向。一下、两下、三下,怎么越碰越远?已经到了她够不到的地步了!

“你找这个吗?客人!”一个声音突然从她脚边传来。

小夏倒吸一口凉气,眼见自己的左右两边,各蹲着一个黑影,每个人手里拿着她的一只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阿米,阿簸,她睡我的床!”一直呆立不动的苗女突然尖叫,并气愤的疾飘过来。

小夏骇得迅速缩回到床角,惊恐的望着这三个不速之客。

那两个蹲着的黑影在小夏的注视下起了身,好像从地下的土里拱出来一样。他们慢慢挪动到小夏面前,和那苗女排成一排,对小夏俯视着。

两个都是苗人打扮,一男一女的中年人,黑瘦老丑。此时却对小夏笑着,表情僵硬又古怪。眼睛盯着小夏,眼神却飘到小夏背后,让小夏觉得整个后背都发麻。

她身后有什么吗?

“阿花,别这么和客人说话!”男人说,“要招待客人。她阿米——”

不等他吩咐完,左边的女人不知从哪拿出一个托盘,逼迫一样递到小夏面前。托盘上有一块黑乎乎的东西。像是米糕,不过早已发霉发臭,山林中特有的黑色大蚂蚁在米糕上穿梭来去!

“吃吧!”她说着。托盘差点顶到小夏的鼻子。

本能的,小夏一挥手,托盘“平”的摔了出去,撞在屋角上。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响!竟然是有形有质的,小夏无意见碰到的手也一样!

而随着这声响,小夏和那三个苗鬼都突然不出声了。小夏是吓坏了,而那三个苗鬼却一付受到了冒犯的样子,齐刷刷的狠盯着小夏!

“糟蹋粮食,罪人!罪人!”三个人齐声叫,并俯下头!

小夏感觉到刻骨的阴寒扑面而来,带着泥土的潮湿,堵得她喘不过气,只能紧依着竹墙。握紧护身符,刚要大叫“南无地藏王菩萨”,就听见两种声音同时响起来。

吱呀——叮铃——

然后是脚步声,稳稳的压迫着人的听觉,是那戴斗笠的怪人领着那一串怪东西摸上楼来了!并且穿过渐渐走到了小夏房门口。

一步一步——

房门无声息的打开了。那个怪人站在门口。那三个苗鬼自动闪开一条缝隙,让那个人可以看到小夏。

月光明亮,照在那个人身上。小夏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不是白布,而是蓑衣。蓑衣上满是水珠,但又不落下来,在月光的照射下好像银白的一样。

他头上的斗笠压得很低,小夏瞪大眼睛拚命想看到他的脸,却感觉斗笠下什么也没有,只是解不开的黑暗。

他走了过来,还没忘了摇动手中的铜铃,身后那如串成一串的螃蟹一样的“人”也跳了进来,一时间,小小的房间挤得满满的,却只有小夏一个人惊恐的呼吸声!

“她睡我的床!”苗女又叫,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但这次却有告状的意味。

那人走过来,俯身看小夏。这么近,小夏还是没看到他的脸!

他不出声,只是相面一样对着小夏,然后突然伸手抓住小夏的脖子,还没等她挣扎就一下把她从窗口扔了出去!

小夏重重的落在地上,但感觉没怎么疼,就是震了一下,而且周围的环境也不怎么对,迷糊中听到脚步声传来,然后面前出现一双男人的脚。接着那男人把她抱起来,又放回到床上去。

“做了什么噩梦?还从床上掉下来?”阮瞻温柔的声音传来。

怎么?是梦吗?怪不得阮瞻不来救她,原来是个梦!可真的是梦吗?!

小夏哽咽了一下,细细碎碎的说着发生在刚才所有的事。

阮瞻听得皱紧了眉头。

这个梦也太怪异了,如果真是个梦,小吓就要看看心理医生,因为总是做这种噩梦的话,心理一定是有问题的。可是,如果有什么能人在背地里耍阴谋诡计,把小夏卷进什么幻境也不是不可能,梦杀术他已经见识过了。

他们在明,对方在暗,每一回他们都要在劣势中翻身,很难,但必须那么做。像这一次,他明知道接近真相等于是把自己当成了靶子,但又非做不可。他不关心关正之死,只是关正的死把“杨幕友”和黄博恒也牵连了进来,他只是要摸清那个“杨幕友”的来历,他强烈的感到一定与那蔓有关,与这深山、河谷有关。

“你打听过这家店的情况吗?”小夏已经从噩梦中完全清醒了,但却还假装害怕,不从阮瞻怀里出来,一直依着他,“是不是有夫妻两个带着一个女孩?”

她在山下无意间听说,这一带的语言有古越语的遗风,把阿爸、阿妈称为“阿簸和阿米”。

“不是啊。就是一个老人。”阮瞻随口撒谎。

这店里确实是一对夫妻带着他们十六岁的女儿在经营。

“那就好,梦里那个小姑娘总是说我睡了她的床!很生气啊,一直叫我离开!”说到这儿,小夏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我还以为店主一家让人杀了,却弄不清事非找我来索命呢!”

阮瞻抚了抚小夏柔软的头发。还没回答,脚步声就带来了万里。

“有情况吗?”他边说边走进来。小夏连忙立直身子。

“阮大神棍,你怎么也不叫我一声,不怕我被女鬼拉郎配吗?”万里还赤着脚。显然匆忙过来的,但手里却拿着血木剑。

拿是阮瞻匆忙中放在他身边的,为了保护睡得很沉的某人。

“你滚得远一点,我还落个清净。”

“我要是离开你。你一定会想我的,假如我死了——”

他边说边坐到床边,小夏连忙跳起来去捂万里的嘴,“大半夜的,别胡说!”

“你怕我死吗?”万里眼睛亮晶晶的问。

“你再说这个字,我发誓三天不和你说话。”小夏有点生气了,实际上是感觉在这古怪的野店里这样说很不祥。

“好好好,算我怕你,我不说。但是——”

话音未落,楼下突然传来“当当当”的敲击声。

这意外的声音如同突然插话进来一样,让三个人当场禁声。

小夏心里一紧,看向阮瞻。见他神色凝重的站起来,快步走到门边去。脚下却很轻。

她又看向万里,后者安慰性的笑笑,压低声音说:“不是幻觉,我们都听到了。”

小夏二话不说,套上鞋子,想起刚才的梦境,心里有点发麻。

“该下去看看,太烦人了!”万里把声音压得极低的问。

“一动不如一静。”阮瞻哼了一声。

“可是如果他们耍阴谋诡计,可能会一计不成,二计生,我们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不要总被动挨打!”

他的话触到阮瞻心里最不舒服的地方,自从和“杨幕友”争斗以来,他就一直在防守。尽管他一直提醒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但这还是让他在不知不觉中产生了急燥。

“你们呆在楼上别动!”他决定自己下去看看。

“不,等下,你听我说。”万里又一次提出反对意见,“情况不明,这个时候不能分散,还是集中在一起比较安全,你觉得呢?”

阮瞻沉吟了一会儿,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但那敲击声却在此刻又响了起来,好像催促他做决定,这让他终于点头。

“好,血木剑你拿着,小夏站中间!来吧!”

阮瞻一马当先走出了房间,小夏和万里默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

此时,天又阴了起来,把仅有的月光也遮了起来,小店内黑漆漆的,只有些微的光亮。

当——当——当当——

那声音又传了出来,一会儿紧一会儿慢的,没有规律,而且声音的来源也飘忽不定,让人无法判断是来自哪一方。

阮瞻踏上楼梯,好像是故意的,把楼板踩得嘎吱作响,很鲁莽的直接走下楼去。他平时是个稳健的人,如今这样做颇有点示威的味道。心想既然对方要引他们出来,他们如何小心也是没有用的,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当当当——走到楼下的饭堂里,终于觉得那声音有些近了,听起来的质感像是用手指敲打瓷器一类的东西,并不像是敲门声。可当他们仔细聆听,想辨别方向时,那声音却消失了,恶意的沉默下来。是谁在装神弄鬼呢?目的是什么?是上楼去,还是查清楚?阮瞻不得已要做出第三个判断。他早在才一进这个店就把环境看得清清楚楚——饭堂的左侧的灶间,右侧是杂物室。厨房里锅碗瓢盆比较多,敲击瓷器的声音来自于那里的可能性比较大。

几秒钟的时间,他决定自己去查以下灶间,挥手做了个让其它两个人留下的的动作。

他可以夜视,能在黑暗中看清楚东西。可是他忘了,其它两个人没有夜视,小夏和万里只在昏黑中见他挥了一下手,以为他是要他们去查对面的杂物房,所以在阮瞻离开后,走进了那间漆黑的屋子。

“啪”的一声,一簇火苗在黑暗中闪现。晃得小夏一时没睁开眼睛,侧脸一看。才知道是万里燃起了打火机。

火苗闪动着,照得万里的脸有点狰狞,像不是他了!

“拿着这个。”万里把血木剑塞到小夏手里。自己则站在她前面,一只手牵着她,一只手用打火机的微弱光芒检视整个杂物间。

白天的时候,这里只有阮瞻进来过。他们都不知道这里竟然相当大,凭借万里手中的光芒根本看不到对面的墙壁。

小夏绊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任万里拉着被动的走,但她总觉得黑暗中堆积的杂物后面有什么东西,光芒掠过的时候就安静,光芒一过就在黑暗中张牙舞爪。他们越走越靠里面,让她觉得好似羊入虎口。

她小步的往前蹭,不住回头在黑暗中张望,就怕有什么跟在自己后面。却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一团软软的东西,那东西是活的,吓得她忍不住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喵”的一声尖叫同时响起,小夏脚下的东西蹭的一下跳上了旁边的杂物堆。在昏暗中张着幽绿的眼睛瞪着她,弓着脊背,口中发出呜呜的威胁声。虽然并看不清,但小夏还是觉得那猫浑身的黑毛根根都立了起来,一付要杀人的神态!

“关正要逮的猫!”小夏一下就认出来那只眼睛超大的猫,冲口而出。

万里一听,连忙把打火机转移过来,同时顺手抓住手边的一个空口袋,对着那猫兜头罩去!黑猫灵巧的一闪身,口袋落在了一边,它自己从半开的竹窗跳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猫不如狗好逮!”万里咕哝了一句。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房间的尽头,根本没发现什么瓷器类的东西,全是各种麻袋和不知干什么用的大片植物叶子。

“那我们回去吧!”小夏抱了抱肩,莫名其妙的觉得有点冷。

然而他们才走了几步,身后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响。回头一照,是被黑猫踩过的一侧麻袋包倒了下来。麻袋包下,露出一个小小的瓷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