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这般光芒四射的人物?即便刻意穿了一身素面袍子,可是那宛若雕刻一般的精致五官,挺拔欣长的身形,眉目间说不出的风华万千,叫人…叫人不自禁的自惭形秽。

如果说自己是一颗晶莹璀璨的宝石,那么…夏侯凌霄就是一轮皎皎明月!

----萤火之光,岂敢与皓月争辉?

嫏嬛静静的看着他,根本没有温良玉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心下冷笑,面上却是如沐春风,“大表哥,近来可好?”

夏侯凌霄微笑道:“很好。”

都快活不下去了,还很好?嫏嬛的笑意越发深厚,转目看向夏侯大君说道:“大姑父,侄女有个不情之请。”

夏侯大君看着她故意表现的亲热,看着她紧紧抓住温良玉的那双手,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勉强笑道:“阿嬛你说。”

“良玉娇生惯养的,从前也一直没有出过远门。”嫏嬛起了开场白,心里带着一阵快意,“我想着,他在京城里又孤单、又没事做,不如…”直直的盯着夏侯凌霄,“就让大表哥过来陪陪他罢。”

夏侯大君的脸色变了又变,没有吭声儿。

反倒是夏侯凌霄,神色依旧从容淡定,闻言便道:“好,县君有空就去拜访。”

“太麻烦了。”嫏嬛笑道:“说起来,我也一直很是仰慕大表哥的风华。”也不去管屋里众人的反应,继续说道:“既然大表哥尚且云英未嫁,不如…就成全了我的仰慕之心,以后也好有人陪着良玉。”

----竟然直接说了出来!

屋里的人都是一惊,各种表情丰富。

夏侯大君是脸色涨红,哪有这样直接要人的?几近羞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又似要转青,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温良玉则是一副措手不及之色,却不便开口。

至于被羞辱的夏侯凌霄,亦是目光一跳,----表妹知道这门亲事拒绝不了,索性先给自己一个难堪,一个下马威。

可是不管再羞辱人,再欺负人,自己都没有办法拒绝。

再拒绝,除非是真的想孤独终老了。

况且,即便自己愿意终生不嫁,但父亲却不愿意看到自己一辈子孤单,自己也不希望父亲伤心,更何况,舅舅的意志不容他人拒绝。

眼看父亲就要把持不住发作,----夏侯凌霄及时的拉住了人,整理好笑容,用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声音,平静道:“表妹情意,凌霄心生欢喜。”

“欢喜就好。”嫏嬛站了起来,“我如今只是县主,委屈你了。”声音冷冰冰的,“也不好大肆铺张,这就回去让良玉准备一下,今晚便来接你!”

----既然退不掉,那就来吧!

求人的反倒骑到人头上来了!自己倒要看看,这门亲事中宫正君敢不敢拒绝?反正再讨好都没有,再委屈也没用,他不要脸,那就大家都别要脸!

“咕咚”一声闷响,夏侯大君晕了过去。

嫏嬛根本没有回头看一眼,拉着温良玉,一步不停的出了院子。

为难

“凌霄,凌霄!”夏侯大君悠悠醒来,一阵捶胸顿足的哽咽长叹,眼圈儿发红,“都是爹爹误了你!”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以为有你二表妹,你就能避开那个危险的圈子,过得更好,结果反倒一步步耽误了你,以至于落到今天!”

夏侯凌霄淡淡道:“父亲,都过去了。”

“弄得你退亲、克夫,没人敢要。”夏侯大君的眼泪直打转,强行不让落下,反而显得更加悲愤欲绝,“以为县主回来总算有个去处,结果她…居然这样的当着人面羞辱你!”他颤声,“早知道…还不如爹爹一辈子养着你。”

“父亲,我看表妹心中有气。”夏侯凌霄低着头,神色平静的给父亲掖被子,“听说才从宫中出来,大约是…在舅舅那里受了气吧。”

----舅舅不会给刚回来的表妹受气,只会给温良玉甩脸子。

据刚才接触,那温良玉也是识个大体的人,又是第一次见公婆,岂会不知轻重失了礼数?一定是舅舅故意刁难了。

照这么看,表妹对这个夫君还是挺看重的。

毕竟,是唯一女儿的父亲。

“不行!”夏侯大君意气难平,“就算要嫁给她,也不能这样偷偷摸摸的!我要进宫去见你舅舅…”

“别。”夏侯凌霄拦住他,“父亲见舅舅有什么用?既然要过一辈子,一次能靠着舅舅,三、两次也能,但总不能此次都让舅舅做主。”他叹息,“毕竟…跟儿子过一辈子的人不是舅舅,…是县主。”

夏侯大君顿时无语,“这…”

----得罪了自己的妻主,就算一时有长辈在上头镇压着,将来终究苦涩。

“那也不能这么仓促,还夜里过去!”

“给人做小,不都是夜里吗?”夏侯凌霄淡淡反问,脸上有了自嘲,看向神色激动的父亲,轻声劝道:“其实…我觉得也好。”

“好什么?我看你是气糊涂了。”

“父亲,我没有。”夏侯凌霄缓缓道:“父亲可别忘了,我是跟县主退过亲的人,还是父亲亲自去退亲的,并且陛下应允了。”

“当初是我错了…”

“父亲,儿子不是怪你。”夏侯凌霄拍了拍,尽力镇定自己父亲的情绪,“我只是想说,这门亲事陛下是不喜欢的,其他人…恐怕也不大喜欢。”轻轻勾起嘴角,“与其等到后面舅舅再谋划,再出岔子和危险,还不如将错就错,就此快刀斩乱麻!”

夏侯大君当然明白,不希望看到两家联姻的大有人在。

“况且表妹心中意气难平,她是我的妻主,我怎么能跟她一争高低?还不如委屈了自己,让她顺顺气罢。”

“我的儿…”

“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夏侯凌霄微笑道:“这件事情,只要回头进宫我一力承担下来,表妹总会念我几分好、几分情,不是吗?”他道:“况且没有共患难过的夫妻,怎能同富贵?”

----心下一黯,自己如此只是侍不是夫了。

夏侯大君渐渐冷静下来,儿子的话,的确有他的道理。

以自己的想法,最好的结果当然是嫏嬛做了女帝,再风风光光的迎儿子进宫,封为四侍之一,…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

再等下去,儿子迟早要被流言压得喘不过气。

况且,就算很快有那样的机会,儿子是凭空过去享富贵的,怎能得妻主敬重?本来关系就糟糕透了,如果在嫏嬛此刻落魄的时候,儿子对她有所助益,----看她也不像那等无情无义之人,往后总会念及旧情。

男子的一生中,妻主的那几分情意是最重要的。

往好的方面想的确没错,但是…

夏侯大君还是难以说服自己,挣扎道:“太仓促了,今夜…”

“夜长梦多。”夏侯凌霄不语多说,自己心里实在疲惫的很,尽力露出微笑,将父亲摁回了被窝,“父亲,儿子心意已决。”

他起身,带着一丝落寞出了门。

夏侯凌霄的嫁妆是早就准备好的,不过…如今不适用。

“去成衣店里买一套罢。”他平静道。

“那怎么行?”夏侯大君不敢再多说,怕儿子伤心,只得强作欢颜过来准备,“连大红色都不让用,又这么急…”

“父亲,事从权宜。”夏侯凌霄叫来小厮,“赶紧去买,快去快回。”看着迟疑不肯挪步的扫雪,淡淡道:“你去的慢了,我可就要穿着家常衣服出阁了。”

扫雪一咬牙,转身一溜小跑出门。

“父亲,我想静一静。”

夏侯大君看了看儿子,不想是想不开的样子,欲要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此刻都很无力,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夏侯凌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才沐浴过,脸上透着淡淡的红润,比之平时显得更加容易接近,----从小到大,自己一向是被远观的那种人。

----人生真是变化无常。

从没想过,自己出阁会是这样窘迫的境况。

想到了即将成为妻主的表妹,…她那样的生气、厌恶自己,真的全都是因为温良玉受了委屈?还是因为自己和她退过亲呢?因为自己是夏侯家的人?

这些理由里面,到底哪一个成分要多一些?

她故意弄了这么一个烂摊子,除了冲动,也有考验自己的成分吧?假如自己真的跑去找舅舅告状,那么就等于彻底决裂了。

所以自己若想将来日子好过,就得替她收拾这个残局。

----真狡猾。

表妹、自己、舅舅,处在一个十分微妙的局面上。

----最最为难的人,是自己。

中午的时候,崔璞被嫏嬛叫去准备新房。

一直到了夜幕降临,银红色的小轿抬进了县主府,里面的人走出来,崔璞这才知道纳的人是夏侯凌霄!顿时大吃一惊。

可是…此时做什么都迟了。

小侍们进门是不需要戴面具的,也没有三叩首的那些繁文缛节。

难得夏侯凌霄能够沉得住气,见了崔璞,落落大方微笑道:“崔总管,今日布置新房辛苦你了。”

崔璞瞪大了眼睛,“大公子…”

“叫我夏侯小侍。”夏侯凌霄的表情十分淡定,欠了欠身,“县主还在里面等着,失礼了。”搭着扫雪的手,步伐从容走向装点一新的新房。

扫雪伤感的看了主人一眼,留在门口。

夏侯凌霄轻轻关上门,对着一屋子里明晃晃的蜡烛罩灯,略略适应,方才抬眸往前方看去。

嫏嬛勾着嘴角,正坐在银红色的喜帐边注视着他。

那双漂亮的莲紫色的眼眸,在烛火的映衬下,一闪一闪的,仿佛一潭幽深不可测的紫色池水,荡漾着叫人心动的光芒。

“好不好看?”她问。

----这明显是故意挑衅了。

夏侯凌霄假装听不懂,回道:“很好,多谢县主费心。”

“过来吧。”

并不是从未见面的陌生人,这是夏侯凌霄唯一庆幸的地方,一步步走过去,在嫏嬛的示意下,坐在了床榻的另一边。

嫏嬛笑道:“你穿银红色也挺好看的。”

“多谢县主夸奖。”夏侯凌霄不愠不火,嘴角的笑容甚至还带出几分真诚,仿佛真的因为妻主的赞美,而感到由衷的高兴。

嫏嬛眉头不可见的一蹙,继而斜躺在枕头上,“伤口又疼了。”忽而笑了笑,“你帮我换药吧。”

胸口那么长的伤口,要换药,自然要脱光上衣。

“好。”夏侯凌霄始终淡淡微笑着,上前替她解衣服,动作轻柔,一层层、一点点的小心褪下,目光依旧平静。

直到褪到肚兜的时候,微微一顿。

嫏嬛的眼里带出戏谑笑意,扬起下巴看着他。

夏侯凌霄轻轻吸了口气,解开那红色带子,绸缎光滑,肌肤比绸缎更滑,那肚兜“嗖”的一下滑落,-----露出一片雪白的大好风光。

嫏嬛指了指,“药在那儿。”

夏侯凌霄赶忙转头去取药,静了静,方才回头。

尽力让自己去看那伤口,不看其他,只可惜那春光离得太近,想不看见都不行,上药的第一下,不自控的抖了一记。

嫏嬛笑意更深,嘴里道:“轻一点,慢慢的抹均匀了。”

这是折磨,但是夏侯凌霄却无处可说。

嫏嬛看出了他的窘迫,十分快意,指指点点这里涂厚了,那里涂薄了,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方才道:“先这样吧。”

夏侯凌霄放下抹药的东西,神色一松。

嫏嬛见他不愿意回头,故意不动,悠悠道:“你想冻坏我呢?存心的吧。”不等他解释,又道:“想来让你做我的小侍,委屈了。”

“没有。”夏侯凌霄回身,拿去肚兜准备给她套上,“凌霄心甘情愿,不委屈。”

嫏嬛一把捉住他的手,往自己胸上一摁,嘴里喊道:“哎呀,伤口好疼。”看着想要抽手,又不敢乱动的夏侯凌霄,忍不住笑出了声,“真的好疼。”

“别冻着了。”夏侯凌霄用另一只手拉了被子,替她轻轻盖上。

嫏嬛看着他,突然觉得没意思透了,甩开手,闭上眼睛不说话。

等了许久,夏侯凌霄担心她真的睡着了,轻声唤道:“县主…?”没有回答,又等了等,仍然没有动静,只好自己脱了衣服上床。

“睡吧。”静静的夜里,嫏嬛突然冷清清的说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夏侯凌霄心里觉得有点怪异,仿佛身边人有了什么不同,但是很细微,自己一下子又抓不住。

“是。”他疑惑应道:“县主也早点安歇。”

嫏嬛说睡觉,自己却睁开了眼睛,“这件事,是我办得仓促了。”声音平静,好似静静流淌的小溪水,“你没有做错什么,怨不到你。”

“县主…?”

“良玉挺好的,别让舅舅太难为他。”嫏嬛侧首,目光冷静的仿佛在和合作伙伴谈交易,“只要你行的端、做得正,我自然不会薄待你。”又自嘲,“也不能薄待你。”

夏侯凌霄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微微有些怔忪。

嫏嬛继续道:“其实这些话不用我交待,想来你就会做得很好。”她道:“如果我运气不好,那么只能欠你了;如果运气好…”语音顿住,一瞬间的诡异静谧之后,“良玉是争不过你的。”

夏侯凌霄心神震动,但是什么都不能说、不能问。

“够了。”明明似乎还有很多可以说,嫏嬛却打住了,有些突兀的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叫人听了一头雾水。

等到夏侯凌霄心绪平静下来,转头看她时,已经合上眼睛,呼吸均匀,竟然是真的睡着了。

前面的话都能理解,都好理解。

唯独那句“够了”,夏侯凌霄一时间实在想不透,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够了”。

只是妻主这样坦白的与自己直陈利害,冷静中带着淡漠,平静中透出疏离,让自己觉得非常的不舒服,犹如针芒在刺。

她说得没错,做得也没错。

但这…不应该是彼此关系的相处模式。

睡吧,夏侯凌霄在心里对自己叹气,----明天还要进宫周旋,要应对舅舅的怒气和女帝的忌惮,还有…天亮便要接受温良玉的审视。

处处为难,处处不讨好,这就是自己今后要走的道路。

低头

“县君请用茶。”夏侯凌霄的身量比较欣长挺拔,脸上亦没有若梦那种媚态,难为他做这种事依旧举止大方,神色落落自然。

温良玉看着跪下的他,微微不自在,----这个礼,自己可没法心安理得的受,想到中宫正君的目光,一阵苦涩,“快起来,夏侯小…”

在他迟疑的片刻,嫏嬛接过了话头,“凌霄非比旁人,以后就称呼为次君罢。”

倘若嫏嬛还是帝姬,夏侯凌霄就算不是帝婿,进府肯定也是侧婿,如今以她县君的身份,实在安排不出什么好位置。

次君一词,倒也新鲜,倒也勉强符合夏侯凌霄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