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皇太君冷笑,“她以为,哀家打鼠怕伤了玉瓶儿,就不敢动?便是一尸两命,她又能怎样?!”

语音冰冷宛若一把利剑,掷地有声!

夏侯凌霄心内再叹,…如果若梦真的一尸两命,表妹是不能对皇太君怎样,甚至连自己都可能不会获罪,但她的心呢?

越走越远,只有怨恨、憎恶、嫌弃,那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陛下是君,是妻主,是侄儿一辈子的依靠。”夏侯凌霄有些累了,“侄儿不想,彼此变得像仇人一样。”他苦涩道:“舅舅…别让侄儿难做。”

“没骨气的东西!”

“况且,沐小侍何足畏惧?”夏侯凌霄知道情不能打动舅舅,只能晓之以理,“且不说他这一胎男女未知,便真的是女儿,也是庶出,是次女。”

以若梦一个伶人的身份,他生的庶出帝姬,将来注定不会有所作为。

皇太君笑了笑,“没错,前头还有一个好姐姐呢。”

夏侯凌霄当然见过虹,年纪虽小,已经露出肖似温良玉的影子来,粉雕玉琢,冰雪可爱,像是雪天里最最纯洁的小精灵。

自己想要孩子,但并没有想过要对别人的孩子怎样。

跟何况,虹是表妹珍爱的嫡长女。

将来…不知道那一场最终会展开的硝烟,会不会波及到虹,但她的嫡长女地位并不牢固,注定是个命运多舛的孩子。

“你呢?”皇太君皱眉问道:“怎地一直没有动静?”一声冷哼,“反倒让一个奴才抢了先!”

“这种事,哪里说得准?”夏侯凌霄不敢抬眸,怕那双犀利的眼睛看穿自己,只做郁闷无奈道:“或许是侄儿运气还没到吧。”

“是不是陛下去得少了?”皇太君一说起这个,眼里尽是掩不住的怒气,“为了护住温氏父女,她就整天往姓叶的哪里跑,以为这样,哀家就会少看温氏几眼!便宜了姓叶的,倒叫他轻狂起来!”

----舅舅如此的明晓世事,洞悉一切。

夏侯凌霄脊梁发寒,更担心自己的那点秘密被发现了。

或许舅舅从来就没有想过,表妹会那般的大胆、不顾及,他怎么会想到,时至今日表妹都没有跟自己同房。

没有,一次都没有。

她也来锦云宫,只不过每次都是和衣而睡罢了。

其实…新婚那夜并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让她突然冷了心肠,连碰都不肯碰,每每上了床,甚至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就背对睡过去。

这件事,自己不能说。

一则不愿意让舅舅和表妹的嫌隙更深,让表妹和自己彻底决裂;二则如此羞辱和难堪,怎么能拿到明面上来说?且不说会不会传出去,便是让舅舅去质问,…质问小辈的床帏之事,那种羞辱还不如死了算了。

“怎么不说话?”

夏侯凌霄收回心神,尽力平静,“是侄儿让舅舅失望了。”

皇太君不满道:“说到底,还是皇帝去你那儿少了。”

“舅舅…”夏侯凌霄尴尬不已,生怕他找来表妹谈个心什么的,嘱咐多去自己宫里,那该多难堪啊?因而忙道:“表妹近日有些忙,等闲了,在后宫的时候就多了。”

“你呀,只想着那些虚无缥缈的脸面。”皇太君冷声一笑,往椅子里深深的倚靠进去,“等哀家走了,你想要人帮你撑腰都没有!还不赶紧生下孩子,往后你拿什么做依仗!不懂事!”

夏侯凌霄不想越说越错,于是微微垂首做出一副受教的模样。

“好好打扮打扮自己,多打听一下皇帝的喜好,脸上多带点儿笑,谁会喜欢看一张木头似的脸?”皇太君消了消气,挥手道:“走罢,尽惹哀家心烦。”

“侄儿告退。”

崔璞现今回到了皇太君身边,等夏侯凌霄出了大殿,方才低声道:“只怕…贵侍不能理解皇太君的良苦用心。”

“只要他好,夏侯家的人好就行了。”

“其实…”

“其实可以告诉他,对不对?”皇太君摇了摇头,“凌霄到底年轻,如果他知道哀家是在做戏,那些对阿嬛的着急,就做不到百分之百的情真意切。”顿了顿,“所以不如这样,恶人哀家来做罢。”

崔璞弯起嘴角,低低道:“沐小侍若不吃点苦处,又怎么能显出贵侍尽职尽责,是一片全心全意?”

“他就自己吓自己吧,吓出毛病最好!”皇太君嘲讽一笑,不屑道:“不过一个下九流的小玩意儿,哀家就是多看一看,还嫌污了眼呢!若非为了凌霄筹谋,早就叫人一顿乱棍打死了。”

崔璞笑道:“这一胎,陛下可要承一份大大的人情了。”

若梦的事,嫏嬛很快就听到了消息。

高世元请示道:“陛下现在过去瞧一瞧吗?”

“太医去过就行了。”嫏嬛没有动身的打算,即便没有大碍,自己又何必跑一趟惹人眼?况且,现在若梦和夏侯凌霄住在同一宫殿,看了若梦,怎么着也要去有功的夏侯凌霄那儿说说话。

自己与他,并无什么好话可说。

嫏嬛埋首在折子堆里,批完以后,呆在书房里不肯出来,中午自己用了午膳,哪儿都没有去,也不想去。

下午去了上书房,拉着臣子们细细的说起最近几件政事,一直说得口干舌燥,说到几位老臣都有些支撑不住,方才放了人走。

高世元咳了咳,抹汗道:“陛下也别太辛苦了。”

嫏嬛不想去锦云宫,一想到夏侯凌霄和若梦,就想到皇太君,一阵头疼,叶若澜又不太懂事,有时候缠人缠得腻歪的很。

思量片刻,方道:“晚膳跟虹儿一起用罢。”

温良玉穿了一身烟黄色的袍子,淡淡的,和他柔和隐忍的性格甚是般配,迎了嫏嬛进内殿,歉意道:“沐小侍他…”

“不用说了。”嫏嬛摆摆手,“父君的脾气朕知道,那种情形,凌霄说得做得,别的人却不行。”回头看他,“你照顾好自己行了,别的不用管。”

“好。”温良玉有些黯淡,妻主是一番好意没错,但是自己身为六宫之主,不能治理后宫琐事却是失职,是无能无用。

“莫要自怨自艾。”嫏嬛似能看穿人心一样,挑开道:“你不是凌霄,做不了的事情就不要勉强,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和虹儿,就是让朕最欣慰的事。”

温良玉惭愧道:“是,臣侍懂了。”

“笑一笑。”嫏嬛逗他,拉着他的手,“别总是愁眉苦脸的,那样老得快,朕会嫌弃你的。”

温良玉“哧”一笑,“瞧陛下说的。”

不过心下却是一惊,回想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太过愁苦,整天一副苦瓜脸,惹得妻主心里不痛快了。

暗自告诫自己,往后不能再这般不知收敛情绪。

否则长此以往下去,耗尽了妻主和自己在江陵的那点感情,----上有皇太君不能容忍自己,周围一群宫侍们虎视眈眈,到时候,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嫏嬛低头去抱刚进来的虹,笑问:“想母皇没有?”

虹仰着雪白如玉的小脸,奶声奶气,“想了。”

“哦,哪里想的?”

虹拍拍自己的胸口,“这儿。”

嫏嬛的心顿时化成一滩水,搂着她亲了亲,“母皇也想虹儿了。”抓起那莲藕般的小胳膊,将小小手掌放在自己胸口,“也是这儿。”

温良玉在旁边含笑看着,眼睛微微潮湿。

用完晚饭,嫏嬛并没有留下来过夜。

除了初一、十五,嫏嬛从来不在凤栖宫里留宿,尽管是刻意做出来的,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用,让皇太君和温良玉的紧张关系平缓不少。

出了凤栖宫,高世元问道:“陛下今夜宿在哪一宫?”

嫏嬛迎着清凉的夜风出神,想了想,“好些日子不见修月了。”

“陛下!”修月的声音里带出惊喜,眼睛亮亮的。

嫏嬛笑道:“怎么这副表情?看来最近朕的确是来看你少了。”

“没有。”修月有几分不自然,转身去给她沏茶,又去端了两小盘点心过来,略略不安道:“并不知道陛下要来,没有准备东西。”

“朕不饿。”嫏嬛招手,示意他在对面小几边坐下,“虹儿调皮的紧,吃一顿饭磨磨蹭蹭的,朕陪着她,不知不觉吃了好些东西。”

修月笑容微淡,“是吗?臣侍瞧着,大帝姬很是活泼可人。”

嫏嬛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个不该说的话题。

“修月。”她起身,站到修月面前,心中是说不出的怜悯和心疼,可是那些安慰一句都不能说,半晌憋出一句,“想朕没有?”

安慰不能说,虚伪的谎言更不忍心说。

说什么你还年轻以后就会有的,说什么我们多努力努力,很快就会怀上孩子,那些根本不能实现的谎言,自己真的说不出口。

“想了。”修月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头贴在她的胸口,“很想,一直都想。”

嫏嬛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低语道:“走,到里面躺着说话。”

躺倒床上,两个人并没有什么可深谈的。

嫏嬛心中的千言万语,全都化作了细细的、柔柔的爱抚,一遍又一遍抚摸,一次又一次的亲吻,让彼此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更真实的感受到对方存在,更加安心。

修月在享受中,有了一丝莫名其貌的不安。

不知道从何时起,妻主对自己总是有一种异样的温柔,超出范围的耐心,甚至…甚至会在身体上取悦自己。

自己何德何能,当得起妻主如此相对?

凡事有因才有果,妻主的转变到底是因为什么?是自己的错觉吗?为什么,总觉得妻主看自己的眼神,带着浅浅的愧疚和怜惜?

那些情绪是为了什么缘故?

一千个、一万个问题,盘旋在修月的心头,堆积在他的喉间,可是却不敢问。

像是有一层薄薄的绸缎,包裹出漂亮的样子,自己害怕一旦揭开了、戳破了,怕那里面真实的东西,是不能承受的。

修月闭上眼睛,不愿意让思绪再蔓延下去。

“别出来。”嫏嬛换了姿势,跪坐在修月的身上,做着不能有孩子的无用功,甚至因为这层无奈,连愉悦的感觉都被冲淡不少。

只是机械的重复着动作,累,却丝毫不觉得享受。

“喜欢吗?”她问。

修月睁开了眼睛,撑臂坐起来,和她一起用力、相撞,用实际行动代替了回答,彼此熟悉对方的身体,配合十分默契。

既然秘密叫人痛苦,那就让这愉悦来得更加猛烈些吧!

次日起来,嫏嬛天不亮就去上早朝。

一面听着臣子们回禀事情,一面分析应对,做出理智的安排,只不过有一缕小小的心思,依旧牵挂着修月。

那件事,迟早是纸包不住火的。

昨晚修月的表现,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但是又不敢去确认的样子。

嫏嬛不由想起皇太君,面上表情没有任何的变化,拢在袖子的手,用力握拳,指甲深深的嵌入了掌心,传来一阵阵刺痛。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高世元在旁边吟唱,声音绵长。

底下一瞬间的安静,嫏嬛挥手,“退朝!”

反正要事已经说完了,那些翻来覆去牛皮糖一样的琐碎,实在懒得听,因而也不管底下臣子们的反应,拂袖起身离了金銮殿。

臣子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君王怎么忽地就不高兴了。

“陛下要去哪里?”高世元快步追上,小声问道。

嫏嬛止住脚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去哪儿。

抬眸看向层层叠叠、金碧辉煌的后宫,忽地觉得厌烦,哪一处都不想去,心中有气不能发泄,皱着眉头站在原处。

高世元敏锐的察觉出她的情绪,朝身后宫人挥了挥手。

“去虎贲营!”

“啊?”

月国男子为官不得超过正四品,嫏嬛便把虎贲校尉设为正四品,交由玄朔天亲自掌管,----虎贲军不受任何人节制,全权受命于皇帝一人!

唯有如此,在这深宫里方才能够睡得安稳一些。

有时候,信任一个人往往说不出原因。

不知所起

登基以后,嫏嬛第一次御驾亲临虎贲营。

并没有惊动军营的将士们,一身便服,直接让高世元进去找人,很快玄朔天赶了出来,脸上不无意外。

嫏嬛看着他微笑,“打扰你没有?”

“当然不。”玄朔天目光灼灼,眼底深处是掩饰不住的欣喜,挥退了跟随的人,上前问道:“陛下想去哪里?”看着她身上的家常衣衫,“请恕臣方才失礼了。”

“没那么多讲究。”嫏嬛摆摆手,抬眼环视了周围一圈,“也没什么,就是出宫来随便看看,军营里头,气氛到底不一样的。”

玄朔天回道:“教练场这儿漫天灰尘,眼下亦不是士兵演练的时辰,人都零零散散的,没甚看头。”他建议,“不如先去河边走走,回来再看。”

嫏嬛并没有什么目的性,颔首道:“走罢。”

缓步行到河边,一阵阵清凉的水风迎面吹来,带走不少暑气。

玄朔天穿着乌墨配赤的校尉服,腰间皮革束带,身形越发高大结实,眉目间亦不复当初的青涩稚气,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嫏嬛看着他,感慨道:“和朕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全不一样。”

“是吗?”玄朔天侧目看过来,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当初那种少年的清脆,而是长期在军营的粗犷不拘,“那陛下觉得哪一种更好呢?”

嫏嬛失笑,“你自己还要跟自己比吗?”

“其实…”玄朔天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带出几分当年灵动敏慧的影子,“臣是想听陛下说,两种都好。”

嫏嬛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心情好了不少。

“快晌午了。”玄朔天往河里眺望一番,回头道:“陛下难得出来,军营里头也没什么好吃的,不如去河里抓几条活鱼,烤着吃。”

“你听听。”嫏嬛回头,朝高世元笑道:“他这哪里是担心朕吃不好,分明是趁机抱怨,意思是朕刻薄了他们这些人。”

高世元见她高兴,凑趣道:“既如此,陛下回去便让人送些鸡鸭鱼肉,好好的犒劳一下玄校尉,也就是恩典了。”

玄朔天只是自顾自笑,并不辩白。

在嫏嬛和高世元说话的功夫,已经脱了外袍,褪去靴袜,挽起裤腿袖子下了河。

嫏嬛喊道:“你还亲自下去呢。”

“陛下等着,这个臣最拿手了。”玄朔天爬上一块高高的礁石,回头一笑,下一瞬用力往前一跳,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嫏嬛立在岸边看着,迎着微风,发丝在她的脸上调皮的掠动,反手拂到耳后,面对眼前的蓝天碧水,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愉悦。

“呼哧”一声水响,玄朔天手抓一条青尾白肚的鱼,冒了头出来,那鱼在他手里拼命的挣扎,活蹦乱跳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