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要再想下去了。
叶若澜摇了摇头,像是这样,就能把那些话驱出脑海一般。
最终还是理智压过了感性,紧紧握拳,…就算父亲说的话真的,自己也要努力让其改变,天长日久,陛下总会对自己有感情的。
既然让自己当挡箭牌,故意纵容自己变成跋扈的榜样,那么…就在可以的范围内更恣意一些吧!
伤到了谁,刺到了谁,都是活该!
只要温氏还在,自己这个挡箭牌就有用,就破不了。
等他不在之日…
叶若澜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时候,自己已经生下了孩子,最好是个女儿,----陛下肯为了虹护住温氏,难道就不为了孩子护住自己?
叶若澜觉得自己想清楚了所有关窍,痛快的舒了一口气。
“还疼吗?”嫏嬛看着那淡淡的指痕,蹙了蹙眉。
“一点点。”若梦在得知叶若澜有孕后,便清楚,自己受的委屈算是白受了,他不会受到任何责罚,“陛下不用担心,过会儿就消了。”
那些指痕,自己没有急着用剥壳鸡蛋滚去。
至少…也要让陛下亲自看一眼。
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可是叶若澜连中宫正君都敢挑衅,他又有孕,卑微的自己能如何呢?除了忍,还是忍。
要不是自己有孕,只怕被他打死了,也是白死。
“别哭了。”嫏嬛掏出自己的手绢,替他擦了擦,“对孩子不好。”想了想,“叶淑侍性子不大好,往后你离他远一些。”
若梦低声应道:“是。”
嫏嬛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受委屈的人,反倒要像避鼠猫一样躲着,因而安抚,“好好养胎,等你生下孩子,不论男女,朕都给你晋升位分。”
这就是皇帝能够给自己最多的了。
若梦心里一清二楚,更明白,自己没有叶若澜那个资本,要求更多,否则一旦耗尽皇帝的怜惜,惹来厌烦就麻烦大了。
于是他柔柔一笑,“陛下恩典,臣侍替肚里的孩子谢过。”
嫏嬛松了口气,叹道:“还是你的性子好,叫人省心。”
性子好?不好又能怎样?
----自己不敢。
若梦见她没有别的话说,又是才从叶若澜那边过来,想必那一位早就撒娇过,要缠着用晚饭留宿,自己根本没戏。
既如此,何苦不识趣呢?
于是他道:“陛下从外面匆忙赶回来,还没换衣服,想必疲惫不堪,不如换洗一下歇歇。”挣扎着要起来,“臣侍服侍陛下…”
嫏嬛摁下他,“你躺着,不用。”
若梦歉意的笑了笑,“说起来,臣侍也觉得有些累。”
“那就好生睡一觉。”嫏嬛起身,“你若是不舒服了,就传太医。”临走前,又不放心的交待了一句,“要是有事,就让人去找高世元。”
次日,是给皇太君请安的日子。
“前些天,得了好些料子。”皇太君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没有平时那般冷,甚至脸上还带出了一丝笑意,“正好你们都在,一人挑一匹回去裁衣服罢。”
温良玉对料子没兴趣,不过自己是中宫,不领头上去,就是不给皇太君脸面,因而走到长桌前,扫了一眼小山似的布料。
五颜六色,质地十分的细腻,花纹亦很大方难得。
“正君多挑一匹。”皇太君难得的客气起来,微笑道:“你还有虹儿,给她挑匹颜色鲜亮的,小孩子家穿着才好看。”
“是,多谢皇太君记挂。”温良玉笑得勉强,皇太君不问沐氏和叶氏的事,反倒对自己和女儿这般关怀,背后不知道藏了什么?
心下没觉得高兴,只感觉莫名的有些脊背发寒。
樱桃红、胭脂色是叶若澜喜欢的,他又刚怀孕,正在春风得意的时候,温良玉只扫了一眼,便拣了另外两匹绸缎。
一匹藕荷色、一匹翠绿。
“正君喜欢淡雅。”皇太君笑了笑,转头对叶若澜道:“你有喜了,这是有功于江山社稷的好事,你先来挑。”
----竟然把夏侯凌霄压到了后面。
叶若澜性子骄傲,虽不至于像温良玉那样战战兢兢,但也好不了多少,心下冷笑,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他素来不甘示弱于人前,笑着道了谢,“多谢皇太君恩典。”
如同温良玉猜想的那样,他把胭脂色的那一匹海棠暗纹料子挑走了。
皇太君又看向若梦,“你和叶淑侍一样有功,挑吧。”
若梦脸色变了变,----叶若澜和夏侯凌霄都是正一品位分,叶氏有孕先挑,还能算是谦让客套的礼节,自己算是哪根葱?敢去跟夏侯凌霄争东西!
“让夏侯贵侍先挑吧。”他起身陪笑道:“再说还有关庶侍,臣侍位分低,怎敢抢先越了过去?还是…”
本想说一句“还是按规矩来”,心里一顿,万一皇太君突然翻脸,指责自己说他不收规矩,那可就捅大篓子了。
因而赶忙做出微微不适状,捂胸咳了咳。
皇太君笑而不语,殿里的气氛忽地变得怪异起来。
还是夏侯凌霄反应最快,上前道:“不过挑个布料,其实我瞧着都差不多。”自己上前拣了一匹桃红的,“这匹给沐小侍。”又拣了一匹宝蓝色的,“我就要这匹罢。”
修月更不敢在这时候惹眼,赶忙上前挑了一匹天水碧的,旋即回归座位。
“今儿天气不错。”皇太君意外的没跟人计较,而是站了起来,“咱们一起到后花园坐坐,等会儿皇帝下了朝,也叫过来说说话。”
众人都是一惊,----说说话,只怕不那么简单吧。
妥协
上元宫的宫人来报,“皇太君让陛下过去一趟。”
嫏嬛才和臣子们谈完政事,怔了一秒,方才把思路转到后宫上头,一面疑惑到底是什么事,一面点头,“朕这就过去。”
那宫人补了一句,“正君和各宫的宫侍们都在,陪着皇太君说话呢。”
嫏嬛心下不快,温良玉和叶若澜,还有若梦,自己三方面各自安抚,为得就是后宫太平相安,----养父就不能消停一点?非要闹点事么?!
即便如此,可是也不能不过去。
御驾很快抵达上元宫,嫏嬛平静好神色下了御辇,跟着宫人,七拐八转的来到后面花园,先给皇太君行了礼,“给父君请安。”
“快过来坐。”皇太君笑眯眯的,招手示意身边的位置。
嫏嬛过去坐下,扫了一圈,众人都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
皇太君恍若不觉,笑道:“最近真是喜事连连,先是沐小侍有孕,现如今叶淑侍也有喜了。”
嫏嬛弯了弯嘴角,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叶淑侍的身孕…”皇太君转头看向她,问道:“你打算交给谁照顾?”
这是一个让嫏嬛头疼的问题,交给温良玉不妥当,可是夏侯凌霄已经负责若梦,总不好再塞一个人。
让他不管若梦,转而照看叶若澜,那也说不过去。
剩下便是修月了。
嫏嬛心里摇头,且不说修月负不起这个责任,便有那等能力,自己也不能专门让人去刺激他!至于紫琴,更是不用提了。
想来想去,竟然找不出合适的人选。
“怎么…皇帝还没有想好?”皇太君意味深长的反问,看了看叶若澜,再把视线转了回来,“还是说,你打算让叶淑侍自己照顾?唉…”叹了口气,“他才多大一点儿,哪里懂得?”
这话绕来绕去,就是说嫏嬛对叶若澜还不如若梦。
嫏嬛听得有些上火,蹙眉道:“后宫里的人都年轻,凌霄又忙不过来,眼下并没有合适的人选。”看了看叶若澜,“不如让你父亲多进宫几趟,又放心又妥当。”
这是自己唯一能相出的办法了。
“这可说不过去。”皇太君不依不饶,悠悠道:“没道理沐小侍都有人照顾,叶淑侍反倒没个人留心着。”
这话一出,若梦赶忙低了头。
叶若澜咬了嘴唇,尽管垂着眼帘,那不满的神气依旧掩饰不住。
也难怪他吃心,----若梦是什么身份?都能让夏侯凌霄去照顾,自己反倒没人,他一心只有自己,哪里会去细想嫏嬛的难处?
心心念念想的都是,若梦有庇护的人,自己和孩子还孤零零的悬在半空。
皇太君一副不放心的样子,怜悯的看向叶若澜,“你父亲即便进宫,也是有限,身边没个妥当的人照料,可不行呐。”
温良玉眼神闪动,----不是自己不想替妻主分忧,而是分不起。
叶氏本来就跟自己不和,一起相处生矛盾怄气且不说,万一出事,自己和叶氏都要吃亏的!到时候,皇太君心里可要乐开花了。
但他想逃避,皇太君却便不如他的意,忽地开口,“依哀家看,正君不就是很合适么?年纪比叶淑侍大,难得的是又生养过,刚刚好。”又笑,“再看看虹儿,被正君养的又白又胖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
嫏嬛压住心中怒气,淡淡道:“良玉既要管理后宫琐事,又要照顾虹儿,分不出那么多的精神。”顿了顿,“不然的话,当初若梦的胎就由他照看了。”
意外的是,中宫正君居然没有反驳,而是点头,“也对,是有些忙不过来。”
话越扯越远,众人心头的压力丝毫没有减轻。
“不如这样。”皇太君像是想出了什么好主意,在腿上一拍,“小孩子最是闹人费心的了。”他一脸慈爱的样子,“就把虹儿送到哀家这里,如此正君有了空,方便去照顾叶淑侍的身孕,岂不两全?”
此言一出,温良玉和叶若澜齐齐变了脸色。
温良玉的惊骇尤其明显,张大了嘴,“皇太君…”
嫏嬛扫了他一眼,“父君!”将其打断,侧首看向皇太君,“父君是年纪的人了,理应颐养天年,怎么可以让虹儿吵着您…”
“哎,那又什么吵着的?”皇太君笑道:“哀家一个人也寂寞的很,皇帝你又在前面忙于政务,有虹儿在膝前承欢,替你尽尽孝,也是好的。”
----他搬出了孝道,让人不能轻易辩驳。
嫏嬛抬头,抿嘴不语看向养父。
皇太君报以微笑,从容回视。
嫏嬛心中第一反应就是,----虹儿绝不能让养父抚育!虹儿不是自己,绝对不是他心中的皇位继承者!
不说他存了什么坏心,要去对孩子下毒手,只消稍微往歪路上引一引,将来长大也是一个废人!更不用说,孩子从小和生父分离隔阂,温良玉伤心、温家不安,不知留下多少后患!
皇太君目光犀利如剑,冷笑道:“哀家养育你,如今不也长大成人做了皇帝?莫非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话更是利害。
“皇帝,有吗?”皇太君不肯放过,再次追问。
嫏嬛面色微白,无奈道:“没有。”
夏侯凌霄瞧着不忍,“舅舅…”
“你别多话!”皇太君冷冷打断,继而道:“既然皇帝没有意见,那就…”
温良玉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有些听不清。
嫏嬛则是思绪如电,将前前后后的话回忆了一遍,一点点分析,养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自己不信,他是真心想要抚育虹!
矛盾的焦点在温良玉身上,如果不放弃虹,那么就…必须做出让皇太君满意的让步,----他那里,只有一样让皇太君惦记的东西。
“父君!”嫏嬛飞快的抢了话头,以免皇太君一锤定音,“还是这样罢。”她忍住心内的波涛汹涌,尽力平静,“其实凌霄也没有生育过,亦不懂得照顾怀孕事宜,不如他们两个的身孕,都辛苦父君您来照看。”
皇太君慢悠悠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嫏嬛知道,他在等自己说出满意的条件。
“虹儿淘气。”她心中苦涩无比,艰难道:“平日里良玉照看她一个,就是十分费精神,后宫里的琐事,难免有顾及不周的时候。”一点一点扭头,直直看向夏侯凌霄,“表哥知书达理、识大体,往后就辛苦你…协助正君治理六宫!”
“皇帝果然想的周到。”皇太君的嘴角缓缓绽出笑容,往椅子里靠了靠,姿态悠闲的拨弄着茶盏,“说起来,小孩子的确是费精神的很,不如照看两个待产的,反倒省事一些。”
嫏嬛深吸了一口气,“有劳父君费心了。”
----以六宫之权,换取后宫暂时的安宁。
无奈、憋屈、窝火,种种情绪充斥在心间,可惜自己羽翼未丰,没有实力跟养父正对面叫板!不甘心,最终却只能认了。
“阿嬛,阿嬛…”夏侯凌霄一路紧随,直至追到圣凰宫内殿。
“都滚出去!”嫏嬛朝着宫人们怒声喝斥,转头看向他,“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是不是要朕现在就废了温氏,立你为中宫?!”
“阿嬛…”
“别叫朕的名字!”嫏嬛不客气的打断,冷冷斥道:“就算你姓夏侯,朕也是君,你是臣,谁给你叫朕名字的权利?‘规矩’二字懂不懂?”
“是,陛下。”夏侯凌霄目光一暗,上前轻声,“臣侍只是…”他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可是当时看着她那般难受,不知怎地就追了过来。
只可惜…丝毫安慰不了她,反而闹得更加不愉快。
嫏嬛完全失去了耐心,皱眉挥手,“有事说事,没事就退出去!”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只令人厌恶的苍蝇。
夏侯凌霄从小骄傲无比,在她面前一而再、再而三低头、讨好,却换来这么一个眼神,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还有愤怒!
“陛下…”他声音颤抖,“今天的一切,难道是臣侍暗地谋划的吗?难道是臣侍推波助澜的吗?”出了愤怒,更多的则是伤心,“便是要叛人死刑,也总得给一个理由不是?请问陛下,臣侍到底做错了什么?”
嫏嬛闭上眼睛,“你走。”
夏侯凌霄静静的望着她,聆听着殿角的铜漏水声,一滴、一滴,又一滴,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没有打算多看自己一眼。
罢了,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望,苦笑和无奈,转过头,在迈出步子的一刹那,忍不住回首最后问了一句,“陛下从前答应给臣侍的机会,还有效吗?”
----现如今,若梦已经不归自己照顾了。
“你还需要朕给机会?”嫏嬛终于睁开了眼睛,面带讥笑,“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替你筹谋好了,还需要什么机会?”一声冷哼,更多的则是自嘲,“再说了,你想想要的东西,朕能不给吗?敢不给吗?”
夏侯凌霄目光震惊,“陛下,臣侍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嫏嬛厉声反问,继而道:“你不走是吧?行,你爱呆多久呆多久!”她一拂袖,从他面前快速掠过,“朕走!”
夏侯凌霄本能的拽住了她,“阿嬛…”
“不许叫朕的名字!”嫏嬛奋力甩开他,终究是力气差距太大,没挣脱,不由更加恼怒,“你放开!听见没有?”
两个人剑拔弩张的僵硬对峙着,情势一触即发。
在那漫长又短暂的几秒钟,夏侯凌霄忽然意识到一个细节,----她完全可以叫宫人进来,把自己轰出去,…但是,她没有。
早在之前的那一点点猜疑,近一步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