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夜去哪儿弄?”

秦少郅特别希望这五个人赶紧滚蛋,因为他很想和凤捭说说话。

十年,一天一句话,加起来也是几千句。

何况,他每日都要很多很多话想和凤捭说。

“大哥,我可以快马加鞭去二十里外的复庄弄一辆,一个时辰就够了。”

“在这么危险的地方呆一个时辰?”秦少郅斜了他一眼,“不许飞快,都快点给我滚。”

“可是大哥,我们怎么能丢下你…”

有一个人扯了扯这位傻不愣登的跟班,“大哥这么说,自然是心中有了万全之策。”

说完,此人深深地看了一眼秦少郅,一脸大哥只有我最懂你的表情。

秦少郅回他一个微笑。

果然,还是成过亲的人知晓他的心思。

当这几个人拖着一堆战利品飞快离去时,秦少郅看着神色不振,眼眸一动不动的凤捭,终于忍不住湿了眼眶,说:“是我。”

凤捭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就累得将他靠在他胸口,想睡觉。

秦少郅忍不住吻她的眉心,眼睛,嘴唇…他真怕这不是做梦。

“你是真的对吗?”秦少郅之间发颤地抚摸她的长发。

“不知道…”凤捭说一句便觉得累得要阖上眼睛,“我觉得这好像做梦,说话都没力气呐。我…我还看不见…你怎么有胡子了…”

秦少郅摘下她左耳朵上的耳坠,往指尖猛地一戳。

瞬间冒出血,尖锐的疼痛感如此真实。

这不是做梦。

“凤捭,真想这样抱着你哪儿都不去。”

可是现在还不能这样,他得离开。

秦少郅把她伏在马上,手扶住她的腰,免得她落下马,紧接着自己也翻身上马,然后把她搂在怀中,低头在她耳边轻语:“夫人,先不睡,等到了前面的客栈再休息?”

凤捭懒懒地动了一下嘴皮,吐出一个字“好”,声音轻得像夜间一只蚊子在耳边振翅。

秦少郅回到杞郡的八角山已经是一个半个月后。

这一个多月里,他驾着马车,十分缓慢地赶路。

还在路过某个稍繁华的郡县时,请了当地的名医给凤捭敲过身体。

那大夫给凤捭把完脉,紧锁眉头,半天不知道如何诊断。

秦少郅着急地问:“老先生,我家夫人是怎么了?”

老大夫还是皱着眉不说话。

秦少郅急得差点揪住他的脖子。

就在这时,老大夫问:“老夫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尊夫人这脉象有些像是久病沉疴后的弥留挣扎,又像是大病初愈刚醒的状态,还有点产后血崩的迹象…老夫实在不知道如何开方子。怕方子开下去,反而有弊无利…唉。”老大夫摇头叹息,颇为懊恼和无奈地说,“您呐,还是另请高明。”

说完,老大夫像躲瘟神一样飞快地逃走。

秦少郅还想再去请别人,却被凤捭叫住。秦少郅心酸地看着她,恨自己不能给她最好的生活。

凤捭曾经见过瞎子,所以认为瞎子的眼睛都是丑了,于是无论如何也要在眼前蒙上一块白绸布,免得被秦少郅看到自己变丑的模样。

秦少郅告诉她:“凤捭,你和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但是凤捭还是坚持蒙上白绸。

平时赶路的时候,她都是在马车里睡觉。每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后来慢慢增多,但大部分时间仍旧没什么力气。

她如今也只能吃些米粥,任何别的饭食都吃不下,一吃就吐。

见她憔悴,秦少郅都不敢想象这十年她是如何过来的。

他心疼地轻轻揉着她的手,说:“你病了多久了?”

凤捭道:“不知道,那天我很艰难地把孩子生下后,就累得睡过去,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了。”

秦少郅听她说完,整个人呆滞住。

凤捭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觉他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你…孩子?”

秦少郅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郭承嗣都逼得凤捭跟他那个了吗?还让她生了孩子!既然她都替他生孩子,为何死了还要拉着凤捭一起!秦少郅气得攥紧拳头,只恨那天自己未把他的尸体从棺椁里拽出来鞭打。

凤捭并不知秦少郅心里在想什么,只是长长地“唉”了一声,垂下头,难过地说:“是我们的孩子,女孩吧应该,我当时只看了几眼,便让白益赶紧带着孩子走。”

秦少郅这下更急呆滞了。

凤捭说的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那是十年前啊!

“你…”秦少郅手抖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克制住。

“少郅,你怎么了?”凤捭伸手往前摸着,摸到他的手,“当时他们都说你战死了,还说你的尸首不日就会送回将军府。可惜,那时候将军府已经…”

其实凤捭这两天只靠自己,也比第一天醒来时好了很多。

她都能连着说很久的话了,只是身体还很虚弱,唯有手臂能自由活动,连坐都坐不起来。

“凤捭,你知道你昏睡了多久了吗?”秦少郅在床边坐下,握着她的手。

“多久?”凤捭哂笑,“总不至于我睡了一年多吧。现在是秋天吗?”

秦少郅深呼吸,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问她:“你这期间真的完全没醒过?” 是不是她因为受伤所以失去了某段记忆?

凤捭愣了愣,“不会我真的昏睡了一年吧…我当时生完孩子只觉得又累又乏,睡过去后再也不记得后来发生过什么事情了。”

秦少郅缓缓地说出下面这句话:“今年是建业十九年,郭承嗣三月末驾崩。”

这些轮到凤捭傻眼了。

“建业十九年…”凤捭好半天才说,“十、十年了?”

十年前,秦少郅以为自己重创大宛国,带着一身的功勋回京,然后用手里的兵权和郭承嗣做最后的交易,他只要和凤捭平静地过完这一生。然而那次突围战,他一直都没等来约定好的援兵,明明援兵就在三里外。

这一刻,秦少郅才明白,自从他披上战衣,回到嘉峪关开始,郭承嗣就动了杀心。

原本几千人最后只剩下二十几个,被死死围困住。

那一刻,心是凉的。

他甚至都能猜到,在自己带兵攻打大宛国都城之时,京城指不定已经污蔑他领兵叛国。

秦少郅当时恨不得真的就此投降大宛国。

只可惜,他杀了大宛国很多人,大宛国的王子拓跋暨又是一个狠厉之人,秦少郅就算投降也免不了一死。

是夜,他召集还活着的二十几个人,杀了战马,让每个人都吃饱肚子,然后对他们说:“他们不能一直围困我们,只要嘉峪关士兵一出来,他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之所以敢一直等到现在,不过是要我秦少郅的项上人头。眼下,我希望各位能活着。”顿了顿,秦少郅继续说,“所以,明日我独自一人出去应战。等我死了,他们就会撤。”

这二十几个人自然死活同意。

尤其是素来对秦少郅忠心耿耿的长顺。

但是秦少郅十分坚决,不同意就按不服从治死罪。

长顺哭道:“少爷,万万不可!将军府可就您一根独苗,少夫人还在家等着您呐!援兵就在不远处,我们再躲着撑两日吧。”

秦少郅叹道:“你还看不出来吗?援兵一直都在,只是不出兵罢了。我秦少郅这一仗势必要亡命于此了。”

长顺隐隐能猜出原因。

当晚,长顺伙同活着的二十几个人,将秦少郅敲晕,然后长顺换上他的衣服,学着他的语气,带着二十几个人冲出去迎战。

等秦少郅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而他则是只穿着普通的衣服,身上没有盔甲。他疯了一样追出去,却只看到满地的尸体,有他认识的,也有他不认识。

没有长顺。

后来他装成流民,跟着所有人在关外流浪十几日,终于打探到了自己的消息。

他猜测是别人顶替了自己的身份,这个人极有可能是长顺。

长顺和他长得并不想象,据说当时援兵赶到之时,秦将军和他的属下全军覆没,而援兵则是重创那帮围剿秦将军的大宛国军队。

紧接着他们找到秦将军的尸首。

秦将军半颗脑袋被削下,面容模糊,如果不是他身上的衣服和信物,大家根本认不出此人是谁。

全军覆没啊。

这个世界都没人知道他还活着了。

秦少郅已经知道有人要杀自己,而秦将军战死已成了定局,他也不能跳出来说自己是秦少郅,很可能刚一出来,就会被暗杀。

无奈之下,他隐姓埋名,给自己起名冯三,跟随流民四处流窜,借以躲避嘉峪关周围那些可能认出他的人。

他用了将近五个月才回到京城。

可是将近已经没落,整个将军府没有一个活着的,他的两位姐姐家,也都收到了朝廷的排挤,至于徐秉谦,更是找不到这个人。

他当时真想一死了之。

后来还是心中的恨让他活了下来。

他开始用冯三的身份活下来,四处游荡,最终来到了八角山,落草为寇。开始八角山只有三四个人,如今十年过去,他的手下,才三千多人。没办法,虽然这十年郭承嗣不大上朝,但是他放权给了东方明,东方明是一个从来不崇拜权贵之人,谁当皇帝对他来说都是一样,他只想辅助皇上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罢了。

郭承嗣同时又接着楚弦的力量,来制衡东方明。

楚弦完全不懂如何理国。

秦少郅恨不得皇上能再昏庸一点,楚弦能再嚣张一点,这样民怨沸腾,他这山头才能拉得稳站得住。

如今郭承嗣一死,登基的是六皇子,秦少郅心里别提有多瞧不起大周朝了。

东方明似乎快在朝廷呆不下去了。

秦少郅本来是想着盗完皇陵,就去京城晃晃,找到东方明,跟他深聊。

但是没想到遇到了凤捭,他的所有计划必须重新部署。

他这么努力复仇不过是为了能活下去,如今找到凤捭,他先要做的,是让凤捭永远安全。

最初和他称兄道弟的那几个,会叫他大哥,而后来加入的人,则恭敬地叫他一声三爷。

他说自己在家排行老三,名字父母没来得及起,所以就冯三。

秦少郅带着凤捭上了山。

凤捭对他说:“你叫冯三,那我叫木樨吧。”

秦少郅嘴角微翘,“那不是徐秉谦那小白脸给你起的名字?”

哼!

凤捭道:“是啊,所以必须要用这个名字。咱们得找到他,孩子马上都十一岁了。”

大周幅员辽阔,去哪儿找徐秉谦那个人精啊?

在他和凤捭心中,徐秉谦一定会好好躲起来,照顾那可怜的孩子。

徐秉谦一定不会落入他们手中,他一定不会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甜

秦少郅还是对凤捭用徐秉谦起的名字耿耿于怀,晚上帮凤捭沐浴之时,忍不住又提起了这茬。和十年前相比,凤捭的容颜依旧,皮肤也未见不同,秦少郅抚摸上去的时候,都怕自己的手弄破她的皮肤。

为此,他每次替凤捭沐浴净身前,都会把自己的手放水中泡上许久,把手上的糙皮都泡软和些。不仅如此,他还破天荒地跑到八角山最近的集市上,买了些女儿家的抹脸之物。那个卖东西的老大姐还笑眯眯地打趣他:“哎呀这位爷是给家里的夫人还是小姐买啊?”

秦少郅目光淡淡地扫过对方的眼,说道:“给我。”

然后卖东西的老大姐就闭上嘴了。

这让秦少郅感到有点儿忧伤。

难道他就不能用了吗?

回到八角山,几位得力的小弟看着他手上拿着一个泛着香味的方形木头圆盒,盒子上雕刻着细碎的小桂花。

“大哥,给夫人买的吗?”

秦少郅顿时没好气地瞪着几位:“我就不能给自己用?东西找到买家了吗?一个个没事干了?”

这几个原本把脑袋凑过去,兴致盎然地想看个究竟,结果被秦少郅一通训斥,纷纷尴尬地避开。

秦少郅回到屋里,泡过手后,才又在长木桶中放满水。

他现在住的房间并不大,只有三间,中间是会客厅,左边是卧室,右边是书房,多是摆放着一些兵书医术,以及那些值钱的还没找到买主的贵重物品。

自从凤捭来了之后,他便把会客厅挪到了前面那一排屋子,而后面这原来会客厅被装上挂有铃铛的门帘,平时不关门的时候,就会放下门帘。除此之外,卧室的窗户边也挂了一个铃铛,至于右边的书房,亦然。

凤捭如今看不见,秦少郅希望每次有人来,她都能听到。

而他也是,尽可能多陪伴凤捭。

出太阳的时候,会把她抱到外面,陪着她一起晒晒太阳;晚上星星密布之时,他也会打开窗户,跟她描述今天的星星有多亮。

“就和你的眼睛一样美。”秦少郅会说。

凤捭也就听听而已,她除了净身,其余大部分时间还是会蒙上一层白绸。

总觉得不蒙上的话,眼睛睁开,什么也眼不看,觉得特别奇怪。

进门后便是一个大大的屏风,屏风是山上兄弟自己做的,上面镶嵌的画是秦少郅从将军府后院顺来的徐秉谦的字画。其实秦少郅觉得自己的字并不比徐秉谦差,不过当他写出来后,几位亲信中纷纷表示还是徐大人的字好,主要徐大人的是字加画,而冯三爷的只有几行字。

秦少郅只能说这几个小兔崽子没眼光,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