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今天什么事都烦,眼前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更烦。

慕锦起身,话也没说,走了。

美人儿面面相觑,不知二公子这恩是开了,还是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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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奔跟杨桃说过,不可怠慢二十。

杨桃自然悉心照顾,沐浴完,她给二十的肩膀上药。

伤处不见淤青。

杨桃劝道:“二十姑娘,你还是要多听二公子的话。除了二公子自己,我们都是下人。”

二十就是听太多了,才沦落到现在这地步。她换了一件新衣裳,她不想回应杨桃的话,假装贪图新鲜,拂了拂裙摆。

“这是裁缝房上午缝制的,二十姑娘肌肤白里透红,真漂亮。”杨桃给二十束起纤腰,出去了。

杨桃一走,二十立即俯跪在地。

当奴才的第一天,管家教过她,奴才就要时时将自己放在最卑微的角落。

不确定慕锦的真实身世之前,二十常有侥幸,在他面前,要么走神,要么打盹。

今天闭上眼睛,脑海中只浮现慕锦一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她不怀疑,他是真的想杀她。

她能逃过一劫,全托三小姐的福。她再不敢侥幸了。

二十跪了很久,对门外的脚步声尤其留意。

她终究不是关纯良的顺风耳,加上慕锦刻意收敛了脚步声。直到门开,她才知道他要进来。她身子微微抖了一下,额头紧紧贴实底面。

慕锦一进房间,就见到二十趴跪在地,和以前一样。或许,又不一样了。

慕锦说:“吵死了。”

这话自然不是在说无声的二十。

“想不到,把我的女人交给你照顾,你真的一个一个捋顺了。我是主子,还是你是主子?”

二十跪地不动。

既然身份暴露了,慕锦不再玩虚实过招,问:“知我为何要杀你?”

二十没有吭声。只要他不允许,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开口说话。她要表达她的态度,一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一丝一毫。

他走到她的跟前,居高临下地说:“知我身世者,世上不过十人。你是第十一个。”

二十悔的是,腊月那晚煮了一碗长寿面,如果没有那一夜,有朝一日,三小姐会放丫鬟回家。之后一切成了奢望。如今奢望又成了绝望。她已无路可逃。

慕锦用扇尖划起二十纤细的背脊,轻声问道:“知我为何不杀其余人,只杀你?”

二十大约明白。

“他们共同点都是一个字,忠。”

寸奔愿为慕锦死而后已,关纯良披坚执锐,丁咏志招兵买马,慕家知情人更是力保皇室血脉。慕锦低眉看二十,“而你,小心思太多。”

她一动不动。怕的是他的话,以及定在她左背的长扇之尖。

从那里下刺,正是她的心口。她现在知道了,他可以杀人不眨眼。

慕锦命令说:“抬起头来。”

二十抬起头。以往如此看着他,她少有仰望的距离感,此时她才知他是如何高高在上,而她命如蝼蚁。

长扇施力,他问:“你能立誓,永不背叛我?”

她慎重地点头。

“当真?”

她狠狠地点头。

“唯命是从?”

她果断地点头。

慕锦执扇,托起她的下巴,“我让你死,你当如何?”

二十闭上眼睛。忠心就是要做到和寸奔一样,只要二公子一声令下,赴死也不皱眉头。

死亡恐惧没有渗透在她的脸上。

“乖。”慕锦笑了,“那么解释解释,那一封信是如何来的?”

二十猜,二公子知道这信是谁的。刚才说她红杏出墙,仅是寻个借口罢了。他逼的是她的一个态度。招了,她便是摒弃从前的情义,只忠于他。

信是十一的,随便查,便能查得出。这封信到了二公子手里,二十招与不招,已经不重要了。

她没有再固执,直接比了一个手势。

慕锦挑眉,问::“十一?”

二十肯定地点头。

“哦。”慕锦盯着她。从她偷听到丁咏志的话,不过一个多时辰,但她似乎已经适应了这般险境,镇定如常。那个胆怯的女人到哪儿去了?

“那十人是男的。你一个女的,没有武功,没有背景。做奸细反而不惹人怀疑,留你也有用处。”慕锦这话,不知说给自己听,还是讲给二十听。

她跪下,大有感谢不杀之恩的意思。

“抬起头来。”慕锦又是命令。

二十又抬头。

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以往她哪怕面无表情,眼神也是灵动生趣的,眼珠子跟做贼似的,机灵狡黠。这时黑眸却如一潭死水,直勾勾,似是将他看在眼里,但他的身影不在那颗小小的眼珠里。

看来,她是彻底断了反抗之意。死心是好……

然而,见着她这么一张脸,慕锦更烦躁了。他许久不说话。

二十又伏在地上。

刚才他来不及欣赏她的新衣裳,这时见到,石榴与鸦青相间的裙摆上,盛放几朵牡丹花瓣。她哪及牡丹的艳丽,就像一株藏在牡丹花丛的小雏菊,清瘦又可怜。“就是说说,不一定送你去做奸细。”

二十什么反应都没有。

慕锦觉得自己多此一举了,想掉头就走,又被那群叽叽喳喳烦得慌。他上前,“抬头,一天到晚跪什么跪?”

二十赶紧抬头,挺直上身。

慕锦的扇尖直指她的心口,“从今往后,你的这里就是我的。”

她不明所以。

“我要你的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喜欢这文的妹子。

第34章

如何在二公子身边当一个忠心耿耿的奴才?

二十以寸奔为例。

寸奔是否心甘情愿?那是当然。对主子忠诚是保命的最佳手段, 她可以奉献她的心甘情愿。

于是,二十严肃地点头。

慕锦看着她比木头更迟钝的脸, 无名火越浇越旺。他又不能说, 她这是不忠。

但这色如死灰的忠心,不是他想看到的忠心。

厨房那时, 她的下巴稍稍圆润。近日又消瘦回去。薄薄的一片,与她的颈骨一样脆弱,一掐就碎。

他本想, 她穿鲜艳的衣裳,可以添几分美丽。至少其他女子皆是如此。

但慕二公子忘了,他的其他侍妾个个千娇百媚,是人衬衣裳,而不是衣裳衬人。

二十单薄的五官, 在姝艳花裙中愈发楚楚可怜。可怜得, 让慕锦决定相信寸奔一回, 也就是相信她一回。

二十跪得再直,肩伤仍牵扯她的皮肉,左半边身子极不自然。

慕锦问:“肩膀怎么样了?”

她抬着头, 但没有留意到他这问话时,有些不太自然。她摇了摇头。

他又说:“摇头什么意思?没救了?”

她抬动手臂, 告诉他已无大碍。不过, 硬生生地抬肩,她脸上表情有些控制不住,绷裂细缝, 痛苦从间隙里浮了出来。

这时的二十又有一丝从前的样子。她迅速地将缝隙填满,填成一座平川,坦缓如野,不露半分心事。

奴才,这就是奴才。这也是她的身份。

烦是真烦。慕锦用扇子抵住她的伤处,问:“疼吗?”当时他正杀意狂窜,恐怕力道不浅。

二十观察他的神色,正在斟酌回答。黑漆漆的眼珠子移动十分缓慢。

他冷冷地施力,再问:“疼吗?”

她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再度崩裂,她控制得极好。

慕锦知她正隐忍痛苦,松了手。

二十木然地跪在原地,心里呼出一口气。二公子当真心狠,明知他之前下手无情,却假仁假意地问,疼吗?疼吗?他为何不自己给自己一掌,再问自己,疼吗?疼吗?

慕二公子沉默不语。

房间的一切,见得到的,见不到的,跟着二公子的沉默而僵硬。最僵硬的当是二十了。

她不知他在思考什么,她再也不敢打盹,或者神游太虚。眼睛盯着地面,也不能伏身,腰板挺直跪地。

慕锦的眼睛一直在二十的脸上打转。不知是否因为她辗转在多家干活,哪怕再惊慌,也能在极短的时间里调整自己。他让她忠心,她立即做出一副狗奴才的样子,眼睛也不转了,嘴巴也不扁了。

这面无表情的样子,和寸奔有些……

不像。

寸奔天性寡言。

她不是,开心了会笑,不情愿了还会扁起嘴,一脸不高兴。

将她和寸奔凑对回忆,不免记起两人相依的情景。

烦。一天发生的事怎么都这么烦,没有一件让慕二公子舒心的。

算了,来日方长。

“你现在是我这边的人,便派你第一个任务。把十一的事处理妥当,别来烦我。吵死了。”

今日诸事不宜,慕锦就此闭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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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锦布置这一个任务,有何用意?

今日不比往时,二十不敢妄为猜疑慕锦的心思,去问了寸奔。

她知晓了慕锦的身份,便是上了他的船。这艘船上,她是最卑下的一个。寸奔随从慕锦多年,身份比她高,也是她的主子。

寸奔见到她,态度和往时一样。

她行了礼,无声比划。

寸奔十分聪明,意会过来,说:“二公子的意思是,依你的想法处理。不过,别动二公子的东西。”

二十眨眨眼,像是明白了,又更加地困惑,还有些不可思议。

假若依她的想法,不仅不会惩罚十一,更会将十一送出府,还她一片自由天地。可是这样一来,二公子损了颜面,万一勃然大怒,岂不是她又要遭殃。

寸奔善意地告诉她:“二公子不介意十一姑娘的事。”

关纯良第一次听得十一的幽会,报给二公子。

二公子兴味盎然地问,“对方是谁?家住哪里?人品如何?”完全不介意自己的一丝绿色。

二十明白了。

这么一说,她便依自己的想法去了。

二十到了偏厅。

几位美人仍然跪地,探头看向二十的身后,不见二公子的身影,她们这才敢起身。

十五上前,拉着二十问:“哪儿受伤没?”

二十指了指肩膀。

“啊,又是肩膀……”十五怜惜,“得躺好几天了吧。”

十一满面羞愧,说,“是我的过错,才连累了你。”

二十摇摇头。

这事不是十一的错,一切都是由二十刺绣“遥相思”三字而引起的。终归是因为二十过于谨慎,才引起一连串的事情。

不过,现在追究谁的责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十一问:“二公子呢?我要继续向他请罪。”

二十指指里面,做了一个安眠的示意。

十一问:“二公子歇息去了?”

二十点头。

众人回去了掩日楼。

十一拉起二十的手,“二公子打算如何处置我?”本就是她耐不住悸动,才和肖有贵旧情复燃。她不想连累他人。

二十指指门外,自己走了出去。

小十举起手,“我来猜,二公子要将十一逐出府吗?”

二十点头。

小六再问:“还有吗?”

二十摇头。

“就这样?”十一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她已做好以死谢罪的准备。原以为,二公子会将她整得不死也残。“没有其他惩罚吗?”

寸奔说的那句不动二公子的东西,二十猜,意思是没有遣散金。

她拿出一锭碎银,指了指,再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