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你一定要帮我,帮我为父亲报仇,为我秦氏一族沉冤昭雪。”她忽然扑至他面前,紧攥住他的衣袖。

明知道他只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一个护卫,无非将她送至太子身边便完成使命,至此再无瓜葛,可此时的她不知为何,就是控制不住向他说出这样的话,好似已然身似浮萍的她,在这世间飘荡,如今唯一可以依赖相信的,就只有他。

而那个目光冷峻,执剑的男子,却只是凝视着她。

许久过后,待她的情绪平复下来,他却自衣袂间取下坠饰的一枚绸带,递到她的面前:“若小姐是准备好了,就启程进京吧。”

他并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可只是这一句,秦婉便莫名受到鼓舞。

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痕,接过绸带,将飘散在身后的乌丝重新绑好,而后看着他笃定的点了点头:“恩。”

面见太子(一)

随着离京城越来越近,李云也变得更加警惕,几乎日夜不离的守在秦婉的身旁。

起初秦婉拘于礼教,总觉得这样颇为拘谨,可这段逃亡之路上的相处,却渐渐让她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

每每夜半自噩梦中惊醒,她便会不由自主的抬眼找寻,当看见窗纱上映出的那个身影,她不安的心才会平静下来。

这漫长的半个月终于在提心吊胆中度过,当那座处于权力中心的城池出现在眼前时,秦婉却道不清自己的心到底是安慰还是忐忑。

入城之前,李云却在人流之中将她拉住。

秦婉先是下意识的抬头找寻可能出现的危险,发现并无异常后,才回过头不解的看向他。

李云将手中的佩剑藏入腰间,而后垂下眼眸,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小心那些卫兵。”

秦婉随即抬眼去瞧,才注意到城门上下都布满了守城的卫兵,或许因为在天子脚下,这与江南之地的情形相去甚远。

虽说太子殿下也在京中,可整个朝野如今都在摄政王的控制之中,自然这京城里的卫兵多半也是他的人。

秦婉点了点头,而后低下头与李云并肩而行,尽量让自己隐藏在人群中,不引人注意。

如此跟着大量进出的人潮一直行至城门前。

秦婉提着一口气,眼见着城门已自头顶移过,而他们就要踏入城内,却在这时有一个卫兵拦在了他们面前。

“等等…”那名卫兵将他们二人打量一番,问道:“你们从何处来,为何进京?”

见那人一脸凶相,秦婉下意识的缩了缩,嘈杂之中竟分辨出一丝细微的响动,是李云暗自握紧了藏于腰间的配剑。

这些人与之前遇到的刺客不同,乃是正规的卫兵,倘若当真起了冲突,凭借他们二人势单力薄,恐怕占不到什么便宜。

估量了当前的处境,秦婉只得假装镇定的答道:“我们从江南来,进京投靠亲戚的。”

卫兵又将秦婉端详了片刻,似乎觉得她面容清秀,举止和婉,确实是江南女子的模样,于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既是投靠亲戚,你那亲戚姓甚名谁,是哪个府上的。”

这话却将秦婉问住了,她不安的侧眸看了看李云,只得硬着头皮道:“那亲戚姓李,只是小户人家。”

“小户人家…”卫兵抱着臂,微眯起双眼,目光逡巡在秦婉的身上,若有所思道:“看你这言谈举止,可不像是小户人家的女子。”

卫兵直接的目光本就令秦婉如坐针毡,说话的同时,那人竟还朝她伸出手来,似乎打算迫使她抬头看个清楚。

眼见那只粗砺的手就要触到她的脸上,秦婉蹙紧一双秀眉欲躲,却发现那人的手顿在了半空中,而李云的掌正握在那人手臂上,半边身子挡在了她的身前。

“我们确是来投靠亲戚的,还请官爷通融。”李云用冷肃的声音说着这恭敬的话。

被他制住的卫兵试图挣了挣,钳制他的那只掌却纹丝不动。

他抬头看向李云,又触上他冷峻的目光,顿时失了底气道:“你们二人可是夫妇?”

想不到此人竟突然问了这么一句,秦婉诧异又尴尬的抬头,可又怕被发现破绽,连忙移开目光,却又落在李云那里。

却见李云顿了顿,脸上倒没有表情变化,继而沉声道:“正是拙荆。”

应罢这句,李云便松了手,而那卫兵也将手收了回去,又将他们二人打量了一遭,终于侧身让开道:“进城吧。”

总算过了这关,秦婉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们刚要迈步前行,这时却有另外一个卫兵小跑着过来,对方才那名卫兵道:“上头有令,所有入城的年轻女子一律带去盘问。”

那人说着,抖开了手里握着的一张画。

秦婉瞥见之后不禁大惊,那上面的女子虽画得不怎么相像,可也能瞧出七八分她的轮廓。

她立刻压低了脑袋,缩至李云身后,而李云亦挺身相护,手上又握紧了那把剑。

他们正要迅速通行,那两名卫兵看了看手中画像,立刻冲上前来欲擒住秦婉。

李云适时挡在了她和卫兵之间,伴着刀刃摩擦剑鞘的声音,秦婉知道他正缓缓将剑拔出。

意识到可能逃不掉了,秦婉的心蓦的一沉。

情势已至一触即发的地步,眼见着又将展开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恶战,这时却有一阵飒沓的马蹄声自城内传来。

一队骑兵至他们面前翻身下马,从身上的铠甲来看竟像是禁卫一类的人物。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那些骑兵朝秦婉行过礼,而后对守城的卫兵道:“吾等奉太子之命迎这位小姐入东宫。”

说着,那人还铿锵利落的取出一块腰牌示于卫兵面前。

那些卫兵见了,立刻面露迟疑之色。

秦婉不知他们是如何辨认出自己,又为何会出现得这般及时,但想到是太子殿下派来的人,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忐忑的心便也安了几分。

“请。”那名禁卫显然未曾经这些守城的士兵看在眼里,不等他们作答便朝着秦婉做了个请的动作。

秦婉见状,先是侧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李云,见他微微点头方才跟随那些人去。

那些人将秦婉迎入一辆垂着锦帘的车舆,并将她护在中央。

为首的那名禁卫则骑着马与车舆并行,隔着锦帘对她道:“太子殿下吩咐,因今日天色已晚,暂请小姐在驿站中屈就一夜,明日一早再行入宫。”

得知不必马上面见太子,秦婉反而松了一口气,恭谨应道:“有劳了。”

说话的同时,她却透过锦帘往车舆外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发现他自这些禁军来了之后,便只是远远的跟在车舆后。

她一方面得知他还在,面对这些陌生之人的忐忑缓和了些许,另一方面,心里却莫名有些失落,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

那些禁军将秦婉护送至京城内的驿站,此后那些人也没有离开,从她落脚的房间门前到驿站的门口,全都设了岗哨,俨然是严阵以待的态势。

秦婉知道,他们真正要保护的是《乾坤十二式》的秘籍,而回想起来京的一路上所经历的那些惊心动魄,倒也不觉得这阵势过于了。

回到房间后,她用了禁卫送来的饭菜,而后简单梳洗过后便欲歇息。

可在床榻上躺下后,她却又忽然没了睡意。

辗转反侧之际,她朝向了房门所在的那一侧,睁开眼正瞧见绿纱糊起的门窗。

今晚的月色甚是明亮,驻守在门口那些禁卫们的身影,都被清晰的勾勒窗纱上。

她定睛细细搜寻,终究没有找到那个格外孤寂清绝的身影,心里又莫名的烦乱起来。

为了让自己莫要胡思乱想,秦婉于是再次闭上眼睛,尝试入眠。

今夜不曾入眠的又岂止她一人。

除了那些受命保护驿站安全,听命于东宫的禁卫们,后院的树林里亦有一个身影停留。

那人坐在最高的一根树杈上,已经待了许久的时间。

头顶的明月撒落辉光,在夜幕中描绘出他的影。

那轮廓并不像个武夫一般粗壮,反而仍带着少年的纤柔。

他将剑搁在膝头,却自怀中取出一方绢帕。

微风拂过鬓边垂落的发丝,恍惚透露出他沉寂的双眸。

他将眸光在绢帕上停留了许久,而后掀起低垂的睫羽。

他收拢五指,轻握住那方绢帕。

眸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投向驿站中央的那间房屋。

从这个地方,实则什么都看不到,可是那双冷峻的眼眸却渐渐的变得柔和。

原以为这一夜会这么平静的过去,夜幕中的男子却忽的掀起眼帘,眸子里霎时浮现出警惕的杀气。

紧接着一阵宛若微风拂过树梢的轻微动静自远而近的响起。

男子执剑,翻身而下,没有任何声响的稳稳停在树下。

他的手握住剑柄,俨然是已经准备拔剑出鞘,却在下一刻将剑刃推了回去,而后单膝跪地,朝着隐于树荫下的阴暗处行礼:“参见宫主。”

那一刻连风都好似停止,周围没有丝毫可以察觉的动静,可是一抹黑底镶嵌金丝绣纹的衣摆却渐渐自那阴影之处逐渐现出。

那人行走在布满枯叶的地上,竟然没有一点儿声音。

虽然毫无征兆,可是强烈的杀气却在整个庭院之中弥漫开来,连那些禁卫也隐隐觉得不安,可又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停下脚步时,来者的身影还半掩在阴暗之中,故而无法看清他的样貌。

倒是他的声音无比清晰的传来。

那是个声音很是沙哑,只是听着,便会觉得它的主人早已历遍人间沧桑。

他道:“主上有令,绝不可让东宫得到此女,若是不能夺取的,就杀了她。”

仅仅只是留下这句话,那人便以同样不为人所察的方式离开,剩下执剑的武士仍单膝跪在地上,冷峻的眸子里似乎弥漫着痛苦亦或是更加复杂的情绪。

他怔了许久才起身,甚至没有察觉到一连串靠近的脚步。

面见太子(二)

身为一个沐浴在腥风血雨之中的武士,他几乎从来不曾这样失神。

可事实如此,当他注意到已然进入危险范围的气息,并警惕的拔出剑时,看到的却是笼在月光之中的女子。

意识到来者是秦婉,他于是收剑入鞘,眼帘低垂之间,睫羽掩藏了眸子里的情绪。

他刻意维持冷肃的声音道:“夜已深,小姐为何独自来到这偏僻之处。”

听到他这疏离的话语,原本缓步靠近的女子顿住了脚步,立在刚刚可以自朦胧的月光中看清彼此面容的距离处。

她微微欠身朝他行礼,语调亦是克己守礼的道来:“方才用膳的时候想到公子,不知公子是否也用了膳,出来又未见公子踪影,问那些人也不知,便随处寻找一二。”

听她娓娓道来,李云缓慢掀起眼睫,冷峻的眸光又逐渐变得柔和。

秦婉触上他的眸光,见她往自己的身后看去,便忙解释道:“我说只是想一个人在驿站里走走,所以他们没有跟来…”

说话间,李云向前踱了几步,来到她的近前。

感觉到他的气息靠近,秦婉瞬时间忘了后面的话,低头看着他的影慢慢笼住了她的。

他缓缓抬起手,触碰她散落在风中的一缕发,可也仅仅只是止于此,他便对她道:“夜已深,小姐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恩。”秦婉微微点头,看着铺撒在地上的月光,心里忽然有些落寞。

她再度朝他欠身行礼,以示作别,而后缓缓转过身去。

朝着那间屋子所在的方向行了两步,她却又忽然的回过身,看向仍立在夜幕中凝视着她的武士,踟蹰了片刻后,终是向他问道:“明日公子可会同我一道入宫?”

李云却只是恭敬的答道:“小人并非隶属于禁军,若无诏令,不得私自入宫。”

“如此…”秦婉有些失落的喃喃,再度与他作别,方才缓步朝着驿站中央行去。

回到房间内,她退下外衫,重新躺回到床榻上。

得知李云并不会和她一起去东宫,秦婉心中莫名有些滞涨。

在失去了父亲和姑姑之后,受到他一路的保护,她就像是在风雨中找到了一处可以躲避的屋檐,可如今这唯一的屋檐也不在了,她仿佛又被孤零零抛在这世上,心里十分的难过。

然而转念一想,她于他而言也不过只是一个护送的任务。

如父亲所言,秦家的女儿注定要生存于宫苑中。

待入了东宫,她就要一心一意的辅佐太子,如此才能对得起父亲的期望。

至于李云,或许今后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了吧。

秦婉枕着月光胡思乱想着,那些纷繁的思绪纠缠,渐渐的也牵扯出倦意。

不知不觉间,她竟闭上双目,进入到睡梦之中。

由于整个驿站中都布满了东宫派来的亲卫,今夜秦婉放下心来,睡得也十分的沉,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看似宁静的夜里,也潜藏着危机。

那些禁卫的影还清晰的映在窗纱上,然而,却没有人发现一个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的漆黑身影正潜入到这间屋子里。

黑衣的杀手如鬼魅般现身,像是月光照不到的阴影,缓慢的移动至床榻边。

那床榻上的秦婉正在睡梦中,屋外值守的禁卫刚刚换过一班,还警惕着一切可能出现的危机,可他们都对此毫无所觉。

杀气逐渐浮现,在一瞬间笼上她的睡颜。

那人做事十分谨慎,未免令她惊醒,连呼吸都隐藏得极佳。

他缓缓拔出利剑,月光流转在锋利的薄刃上,照亮了她的眉眼。

她似乎被梦魇纠缠,秀眉紧蹙,眼睫微颤,晶莹的泪花悬于眼角,可这并没有让冷血的杀手有所动容。

那鬼魅一样的人最终举起利剑,对准秦婉的胸口准备利落的刺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另一把剑却悄无声息的横在了杀手的喉间。

性命受到威胁,他不得不停下手中刺杀的动作,而后移动双眸去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比他还要讯疾而善于隐藏。

当他触上那弥漫杀气的冷峻目光,却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你敢违抗宫主的命令。”杀手用气声说着狠戾的话,可双手却控制不住的微颤。

李云微垂眼帘,睫羽半掩住冷峻的双眸,目光在床榻上躺着的女子面上停留了片刻,而又将剑锋逼近那杀手喉间两分。

冰冷到骨子里的声音传入杀手的耳中:“若现在不放下手里的剑,你就会立刻丧命于此。”

黑衣的杀手似乎携着不屈与他对峙,可也只是片刻之间,便在强烈的杀气中败下阵来。

杀手不甘的收剑入鞘,而后目光阴沉的看向他。

李云未曾与他对视,依然微垂眼帘,亦将横在那人喉间的剑移开。

那人得了自由,立刻便闪身消失在黑暗之中。

待到那名杀手离开,李云才掀起睫羽,将眸光投向依然熟睡的女子。

他在床榻前停留了片刻,继而缓缓移近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