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了顿,她说:“我们分手吧。”

直到这一刻程子默才知道,长久以来自己隐隐害怕的是什么,那种惶惶不安一直深藏在他的心底,总是在最幸福的时候,冷不丁的某个角落会打几个寒颤。所谓世间好物不坚牢,所谓彩云易散琉璃脆,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难以长久。他害怕,不正是因为她给了他此生再也难遇见的美好?然而,又有谁可以侥幸逃脱不可预知的未来?真真到了这种时候,他看着她低下的头,却又镇定了。他抓住她的一只手:“欢欢,你抬起头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然而,他忘了,只要涉及到他,她是多么的固执。她真的看着他:“子默,你还记得那一年我在这里对你说的话吗?”她对着他笑:“程子默,你应该去最好的,这才是我认识的程子默。”

他是记得那番话的,当初在这里的那些挣扎仿若又全都回来,一点一点地挠着他的心。难道为了达成她的期望,成为她心目中的样子,他们就一定要分开么?这一次他只是诚实地面对着自己的心:“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程子默,你太残忍,你逼我一个人背负我们两个人的未来。”她终究没有看着他,只是空洞地直视着远处黑漆漆的夜空,“你若为了我放弃了理想,我不会高兴,只会觉得是沉重的包袱,你的人生我承担不起。”

有些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用不了多久,只是第二天早上,林欢便再也想不起来她在这个夜晚说的话,包括这一段看似理智冷静的话。那些话早就被夜风吹散了,注定只属于那个没有星星的夜晚。

或许也是属于程子默的。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渐渐地绝望。在此之前,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的人生会是她不得不承担的包袱。古人说得好,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他只是一个凡人,亦没有“双全法”,可他知道他最不想“负”的是什么,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慢慢地松开了手。

这注定是一个漫漫长夜。当他们在凌晨时分,收拾好自己,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时,最终,没有像以往那样靠在一起,而是分隔两端。或许是真的累了,很久以后,她逐渐在纷扰杂乱的思绪下沉入睡眠。他慢慢地靠近她。她不知道,她在睡梦中寻到了他的身体,然后缠绕了上来,一整夜就没有放开过手。

后来,许多个无眠的夜晚,他总会想起她这天晚上满脸的泪水。也许她自己永远都不会知道,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她在睡梦中,紧紧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泪流满面。

“欢欢,我的人生是我自己选择的,它掌握在我的手中,有些理想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坚持,我唯一不想放弃的就是你。” 这是翌日早上,他在离开之前对她说的最后的话。

几天之后,林欢在宿舍楼下,再次迎来了吴院长,这一次,她的身边还站着她的丈夫。他们一起去吃了一次晚餐。林欢已经忘了那天吃的是什么,只记得头顶上悬挂的大大的枝形水晶吊灯,灯光璀璨,满目生辉,有一瞬间刺得人张不开眼。餐桌上铺着刺绣桌巾,华丽繁复的花朵图案,长长的流苏直垂到地上去。她的胃口也好得出奇,把送到自己面前的每一份食物都吃得干干净净。

晚餐结束后,程宏伟询问林欢是否有出国深造的想法。这个长期在商场打拼,面目刚硬的男人,带着一种她熟悉的声音,淡淡地说:“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子,在国内是浪费了,你应该出去看看,享受更好的教育。美国有几所适合你的学校,你可以从中挑选一所自己喜欢的,我马上就能让人帮你办好一切手续。”

吴君兰说:“你好好想想你叔叔的话,不用顾虑会给我们添麻烦,这件事情对我们来说只是小事一桩。如果你想去别的国家也行,你的法语那么好,可以选择去法国进修。”

他们许给了她一个锦绣前程。可那条路上永远都没有他,永远永远都没有,她知道的。

林欢笑了笑说:“杜教授就很好了,我想继续跟着他多学一点东西。”

那个夏天日子过得缓慢而模糊,像老人家绣的鞋垫子,一针一线细细缝来,但见一团花团锦簇,从那花阴深处能走出人儿来,却难寻走线痕迹,花朵底纹。可夏天到底少有人用鞋垫子。

他们之间逐渐形成了一种全新的相处模式,与其说是奇怪不如说是僵持。她不接他的电话,但不会按拒绝接听键,总是把手机握在手里,感受着那触电般麻麻的一瞬间,任它从振动到停止。他也不会在中途挂断,总会等到听最后那句机械的女声。他依然给她发短息,和以前一样,每次都是简短的几个字,只是告知她他在做什么而已。她偶尔也会在斟酌再三后,回复一句:“我知道了。”两个人一下子在对方面前变得客气谨慎起来,仿佛连话都不能随意说。她没有再提去英国的事情,他亦没有再说他的决定。

田蜜辗转从她口中得知始末后,还是说了那一句老话,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就可以了。林欢最怕她这样,她宁愿她表现出大吃一惊的样子,甚至是破口大骂她,这样她会好受一点。可那样的田蜜早就被从前的岁月带走了,现在的她只会一句看似平静的话就直接击中她心里最隐秘的角落,把那些她不愿意面对,害怕面对的,躲避的,害怕的…全部通通都揭开,让她再次审视一遍。让女人成长的永远是男人。很多人都说女人从二十五岁起开始变老,然而,她的二十五岁,只这一个夏天她就老了。

最终,自我审视的结果是,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这不是她期望的。只要他有一丁点难受,她又会好到哪里去?只怕会比他更难受一百倍都不止,可她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就算再重来一百次,她还是会这样做,他们还是会成为这个样子。终究,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逃开命运这只翻云覆雨的手掌心。

如此良人

毕业论文答辩后不久,林欢一次偶然之中,从杜老师口中得知,吴院长在一次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后,体力不支昏倒,现正躺在医院里。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在下午去了医院。在前台报出病人名字,那个女护士又询问了她的名字,遂打电话去病房确认,得到了允许探视的消息,才把病房号告诉了她。她乘坐电梯来到了十楼的VIP住院区,一路走到靠里面的1001室门口,还没敲门,却听见从虚掩的门缝中传来一个多月都没听见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妈,现在还提这些干什么,你先好好养病。”

她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后面的话就由不得她选择,一字不漏传进了她的耳朵。

“你是不是想和你爸爸一起气死我?我告诉你,别人学校的申请时间去年十月份就截止了,这次我可是花了很大的力气,找了很多同学、朋友托关系才把你的申请表递过去的。好不容易,别人接受你了,你居然说不去,不可能,我绝对不会同意。你才多大就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未来都不管了?我早就说了,你要结婚我们不反对,可你也要挑时候,现在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不管那个女人是谁,她要是等不了,让她找别人去。你做你该做的事,英国你是一定要去的!”

病房里面的吴君兰声音低哑,靠坐在床头,显然是刚刚从昏睡中醒来不久,可那一连串话连着说下来,尖锐急切,说完这番话还咳嗽了好几声。

这一个多月,母子俩为了这件事没有少通电话,可是此前吴君兰还算有耐心,总是循循善诱,分析利弊,引经据典地讲道理,甚至是哄劝儿子,像今天这样尖着嗓子不顾颜面地对着儿子是少见的。在程子默的记忆中,这样的妈妈他只在她和爸爸吵闹谩骂中见过。

他只是倒了一杯水,拿到她面前,低着头说:“妈,等你把病养好了,我们再说吧。”

吴君兰没有接水杯,声音不由得又高了几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不急,难道我也不急了?去年我就对你爸爸提了,让他去英国把你的学校定下来。他尽想着他那点破生意,竟然异想天开想你好好去念点商业知识,说什么,让我尊重你的选择,等你毕业时,看看你的意见再确定以后学什么。你简直胡闹,要不是他去北京开会从朋友那儿得知你拒绝了学校的交换生名额,我们都不知道还有这一回事,他养的好儿子就打算这样作罢了。”

这一次程子默没有搭话,倒是一直站在一边的程宏伟马上就不乐意了:“你说的什么话?儿子是我一个人养的吗?是谁把他生下来,又扔下十几年不管的?吴院长,我告诉你,现在想管已经晚了!”

“程宏伟!你什么时候又关心过…”

吴君兰后面的话消失在“哐啷”的玻璃碎裂声中,他们不由而同地把视线转移到一直静默在一边的儿子,病房里面一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程宏伟才低声说:“子默,不要捡了,小心伤到手,我找人来处理。”吴君兰也仿若从震惊中走回来:“子默,你过来,我看看你的手。”

“我摔碎的我捡起来,你们谁都不要管,要吵架就继续吵吧。”

直到这时候,门外的林欢才从那一阵玻璃碎裂声中走出来,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听不出来任何情绪起伏,纵然隔着一扇门,她也可以想象得出来,门后的他必然也是面无表情,现在正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拾碎玻璃屑。

她心里某个地方仿佛被玻璃扎了一下,像个小偷一样,不由自主地把脸轻轻的贴在门上,从那窄窄的一线门缝里向里看。然而,除了靠近墙壁的一组白色的沙发椅,什么也没有。他又在哪儿?

这一刻,她是期望着能够看他一眼的,哪怕只有一个模糊的蹲在地上的背影,可那也是他。她只要看一眼,看这一眼就行。

门内忽然传出一句惊呼:“是不是割到手了?子默,不要捡了,你手上都有血了。”继而又是一声怒喝:“程宏伟,你还愣着干什么?”只听见床板摇响了几下,然后就是踢踏的脚步声。

林欢抵在门板上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片刻后,在里面一片混乱声中,她带上门,转身离开。

一直到出了电梯,她还是昏昏沉沉的,被人猛然间拉住胳膊时,一惊之下,手里的果篮掉到地上去了,里面的水果洒了一地。她像是不知道要捡起来,愣愣地看着滚到脚边的一颗苹果。慢慢地才蹲了下来,这一下去却是许久再也没有动。

一双手拾起了那颗苹果,又提起她的果篮,兜了一圈后,地上零零碎碎洒落的水果又都回到了篮子里面。

“抱歉,我吓到你了?”手的主人略微使力拉起她,一脸歉意地站在她的面前。

“没有,不关你的事。”林欢接过了果篮,又对着他道谢,“谢谢你,陈医生。”

陈莫笑道:“我喊了你几声,你都没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我是谁了。”

林欢没听出来他的玩笑,倒是当真了:“没有,我记得你叫陈莫。”

陈莫奇怪地看了她几眼,笑道:“我也记得你叫林欢。”又闲谈了几句,他看了看时间:“都到晚餐时间了,一起去吃饭吧。”

他说得随意,她如果不想去的话,并不需要费言语过多地推辞。然而,她却盯着篮子里面的水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对着他笑道:“好啊,我正好饿了。”

他带她去的是时代广场附近一家粤菜餐厅,名字取得很有古意,叫“菡萏”,他说这家餐厅是同事介绍给他的。进去时,陈莫瞟了一眼那两个粉白灯光笼罩的大字,说:“这是这里最有名的一道菜。”

林欢也跟随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包裹在荷叶心中的两个花苞形字体,低声念了一遍:“菡萏。”那字大体还算是行书,可又实在称不得整齐,很是潦草,倒显得像草书,本就不是常见字,应该很少有人分辨得出写的是什么。

这两个字还是子默告诉她的。第一次和他一起来时,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写的是什么,只觉得花样繁复,如行云流水,荡漾不止。后来他提醒她把这个招牌当成一幅画看,不要局限于中间那两个字,她才反应过来。他从小就学书法,和他外表给人的感觉不同,他的一手小楷字虽写得圆润娟秀,却又兼之笔力遒劲,不失挺拔奔放。他习柳体,初始也是受他爷爷的影响。那一代的顶尖知识分子,大多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他爷爷更是个中翘楚,其中尤擅绘画、书法,后来无一例外也都传给了自己唯一的孙子。有一次,在北京他爷爷的书房里,他还研墨书写过她的名字。他也教她写他的名字,可是写来写去,只有前两个字还像那么回事,那个“默”字因为笔画过多,结构布局难掌握,她一直都没练好,她那时候还说,要他以后教她写字。

“我们换一个地方吃饭吧。”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一句话就这么脱口而出。

陈莫停下脚步,偏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笑道:“那就换一家吧,你想吃什么?”

最后,两个人还是去了对面不远处的另一家粤菜餐厅。这么些年,除了子默,她从未和任何单身男子单独在外共餐过,这是第一次。或许在答应陈莫一起吃饭的那一刻,连她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思。可当他们两个人面对着面坐在餐桌两端,服务员拿着点餐单记载时,她的头脑中忽然蹦出来了前不久杜老教授私下提起陈莫时,对她说的一番话,然后又是下午病房中那尖刻的嗓音,最后这一切都淹没在了玻璃碎裂声中。她忽然记起来了,其实在医院答应陈莫之前那一分钟的静默里,她耳边也响起过相同的玻璃碎裂声。

那些蛰伏在心间,以前躺在阴暗的角落里不被人察觉的小小心思,在这个夜晚破土而出。

她看着面前淡然微笑,手执茶杯的男子,有一瞬间为自己那些曲曲绕绕的心思而感觉到羞愧,可并不觉得耻辱。哪个人没有自私的一面?至少她认识到她有,她有在乎的人,为了他是怎么样都可以的。然而,那时候她忘记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很多时候,当我们想要借助外人达成自己的目的时,都会相应的付出一定程度的代价。聪明之人,会把代价降低到最小,甚至是无需付出,愚笨之人,却只能自己织了茧子,自己跳进去。子默就总喜欢说她头脑不灵光,她傻。是啊,除了在学业上的那一点专业知识,她从来算不得是聪明人。

晚餐时,林欢是想多说点话的,可每次搜肠刮肚想起了点什么,再一抬起头看着面前神态自若进餐的陈莫,又什么也说不出口了。她到底还是心里不安,自觉对他不住,左右矛盾下,只是低头吃饭,并不主动提及任何话题。

陈莫大约是工作了一天,饿了,注意力也在面前的食物上,两个人偶尔简短地交谈几句,说说汤的味道,哪一道菜做得比别处的好,也会顺带着问及对方的兴趣爱好,大多数时间还是沉默地进餐。

晚餐之后,陈莫要送她回去,这一次她也没有拒绝。车子一直到了她的宿舍楼前才停下,林欢道别后下车,等着车子掉头离开后,一转身却怔住了。静静站了一会儿,她走到他面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说:“今天早上。”

她“哦”了一声:“我要上去了。”于是不再看他,向前走去。到了楼梯边时,她分明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欢欢”,她顿了一下,加快步伐,连走带跑地踏上了楼梯。

同宿舍的女孩躺在床上煲电话粥,不时还咯咯笑几声,林欢洗漱完毕,拿了一本书没翻到几页,忽然看不清那些文字,伸手一摸眼睛上湿哒哒一片,她放下书,就跑了出去。

楼下那个地方已经空荡荡了,她站着慌张地四处张望,来来去去的人中,再也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想他一定没有走远,又沿着他们经常走过的那条路向大门口跑去。在一条路口的拐弯处时,没看清楚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对方扶住踉跄着要跌倒的她,吃惊道:“林欢,你这是去哪儿?怎么连鞋都不穿?”

是她的一个同学,两人同在杜教授门下。外语学院,如若论起教学资历以及学术威望和成就,恐怕没人能够超越杜涛,他已经是学院的副院长了,前几年开始,已经不带本科生的任何课程了,收入门下的研究生也是精挑细选。林欢那一届,他只收了两名研究生,大家一直称这两名得到他们镇院之宝青睐的幸运儿为“金童玉女”。 其实单从外貌上来说,这也算是一对金童玉女,因为在同一个导师门下,他们自然接触的很多,刚开始那一年,她的这位师兄对她是不乏好感的,隔三差五地本着同门之谊请吃饭,看电影什么的,她一向是能推的就推,不能推的也要想办法挡掉,极少赴约。几个月之后,“金童”的热情便消减了,后来相传他和本学院一名本科女生“过从甚密”,她暗地里松了一口气。

扶起她的正是这位“金童”师兄金秀卿,林欢胡乱地一番道歉之后,便想继续往前走。

金秀卿一个闪身挡在她的面前,拉着她的胳膊劝道:“你这一身…还是回宿舍吧。”

林欢这才意识到了自己身上还是夏日的套头短袖睡裙,她不喜欢他流连在身上的视线,下意识地想甩掉他的手。或许是她眼里不自然流露出的一抹厌烦被他察觉到了,亦或许是他被她的动作刺激到了,他反射似的使力抓得更紧。她挣不开,开始叫道:“放手!”

这次金秀卿很快松开了自己的手,还拍了两下,像上面沾染上了什么不洁的东西似的,眼睛里面也不无轻蔑:“别装得这么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实际上怎么样,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一直都很好奇,你怎么能连续两次被他看中,这应该不仅仅是因为成绩吧,或许你运气特别好?”

林欢听懂了他的暗示,自从这次学院的博士生录取及导师名单公布后,类似于这样的闲言碎语她并没有少听。实则是最近几年各大高校频频爆发各种丑闻,其中不乏导师和学生之间的暗幕交易,经过各大网络媒体转载报道后,无一不让人浮想联翩。那一年考研时,她的笔试成绩排名是本专业第一,后来的复试成绩并不如意,最后综合成绩下来是本专业第三名。杜教授跳过了第二名,直接要了第一名和第三名,也可以理解为他更看中笔试成绩,可仍然遭人非议了一段时间。这一次的博士生报考杜教授门下的人不少,他们本校就有好几名,她一个外地人,没有任何社会关系,饶是笔试成绩拔尖,复试时也携带不少获奖学术论文,最后由十几名教授组成的评定组,给的分并不高,综合下来还是算不得各方面最优秀的。她自己在复试之前虽然已经吃下了定心丸,可恐怕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是她。最初听到那些角落里大家心照不宣的议论时,她虽一向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不予理会,管不住别人的嘴巴,管住自己就行,可私下里也产生过疑惑。她并不是认为自己欠缺专业知识和能力,然而拜周围同学所赐,她还没傻到以为光靠成绩就行。

“我想和运气没多大关系吧?也许是因为你有老少通吃的本领?对付小的有小的一套,对付老的也有老的一套,前面和小的去了酒店,后面就去了老的家。”

她气得浑身颤抖,伸手就甩了他一个耳光:“你嘴巴放干净点,我不准你侮辱他!”

这一耳光,把两个人都打得愣住了。林欢被自己这一刹那迸发出的动作吓住了。金秀卿也不相信她会做出这样的动作。他此前印象中的林欢,和她的外表一样,是娴静温婉,纤细柔弱的,没有任何攻击力,可就是这样的她,竟然在他没有任何防备之下,直接给了他一巴掌。她那一下是用足了全力的,他白净的脸皮上很快就起了五个手指印。

金秀卿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紧紧抓住她的那只手腕:“你这是在捍卫谁?老的还是小的?”恼羞成怒之下,也不再修饰自己的言辞了:“你装什么装!如果不是因为这样,那你说还有什么原因?论成绩我并不比你差。可这几年他一直都对你照顾有加,明眼人谁还看不出来?就连这次的博士生考试,他都一门心思向着你,你可别告诉我他是怜惜你一个孤女。”

每个人都有一张嘴巴,长得也都大同小异,有人可以吐出朗朗清音,有人却可以吐出卑鄙龌龊的心思。林欢从未当面听到过这么直白的侮辱,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这个素来待自己不差的“师兄”,原来一直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人心难测,我们永远都不知道前一刻还言笑晏晏的人,下一刻背着自己又说了什么。

“金秀卿,你怎么想我管不了,我也不需要对你解释什么,你知道你为什么没被录取吗?因为你对人缺乏起码的尊重,包括待你不薄的老教授。”

“我尊重他就能被录取了?我看没这么简单吧,除非我也能生成一个女人,最好还像他夸你的的那样,秀外慧中,是吧?”

林欢再也不想和他纠缠下去了,多说无益,语言如果说得清的话,世上哪儿又会有那么多阴暗不明,那么多误会。她挣脱开他的掌控,转身就想走人。

金秀卿也不再试图拉住她,而是忽然换了一种语气,一瞬间又回复到以往的师兄样:“我承认我产生这样的想法很卑鄙无耻,我不该那样看他,更不应该那样看你,你就当我是嫉妒不甘吧,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这次的考试,我都不甘心。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复试之前都已经把你纳入门下了,对,你的专业成绩很优秀,可比你好的也有,为什么偏偏是你?你可以沉默,可你不能阻止大家的正当联想吧?流言蜚语你也听了不少了,你现在只要给我一个理由,我就相信你。”

林欢顿了一下:“没有理由,也许是因为我们关系特殊吧。”

你要等我

林欢一开始是慢慢地往宿舍走,后来终于拔腿跑了起来。到了宿舍楼下,她才停下来看了眼他站的地方。她原以为他会一直站在这里等她,等她下楼来,然而只是短短的半个小时,她却再也没能够追上他。她忽然害怕了,为自己这一个多月以来莫名的坚持而害怕,她怕这样下去有一天她真的再也找不到他了。纵然她会一直在原地等着他,可是谁又能知道在他走回原地的时候,她不会恰巧有事离开一会儿呢?如果他穿越千山万水,重新回到最初的地方找她,却看不见她,那么他们还会再次遇见吗?

她不敢赌。因为这个赌约她输不起,只因为那是他。

回到宿舍,找到手机按下去的那一刻,她一颗惶惶然的心才终于安定下来。她知道他还在她探手可及的地方。这一刻,她忘了他的爸爸妈妈,忘了那些她比任何人都明白的弦外之音,忘了这个世界强加给人的各种规则,唯有一个他,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他接了电话,只是叫了一声“欢欢”,她忽然落下泪来。

电话那边的程子默是何其敏感,马上就感觉到了什么,可到底说不出来别的,仍然是低低地叫了一声:“欢欢。”

他总是喜欢这样叫她,缓缓地,像是从舌尖上滴落的露水,粘糊糊的,既轻又软,仿佛不舍得一口气吐出来,又仿佛是眷念,要慢慢地含在嘴里,直到满嘴满齿都是露水的清香。

在这样的余韵里,她开始说话,断断续续地,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她说:“子默,你去英国,你一定要去英国,我不准你不去…可你要等我,我很快就能找到学校的…你在那里等我…你一定要等我…你要等我…”到了后来,她只是固执着重复这一句话“你要等我”。

这么没头没尾的一段话,程子默还是完全明白过来了。他想起了很多年以前,他把头探出汽车玻璃窗外,对着她也说过这样的话:“欢欢,你等我好吗?”她这一等就是六年,从他十七岁到二十三岁,从她十九岁到二十五岁。也许对于年轻人来说,六年算不得什么事,没有什么要紧的,只不过弹指间就过去的事。然而,对于他来说,这弹指间的六年却溜走了她的似水流年。在一个又一个等着能够见到他的日子里,这样漫长却又短暂的六年已经过去了。纵然是如花美眷,但又怎么经得起这样一个又一个似水流年?现在她口口声声说着“你要等我”又何尝不是她在等他?

他说:“欢欢,你已经等得够久了。我们现在要一起,谁也不等谁。”

她仿佛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只是要他答应:“我很快就能过去,你要等我…”

很久很久以后,他还记得这么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你要等我”,他还记得她是怎么样急切又坚定地在他耳边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你要等我”。

现在他知道此时在电话里面和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他不是第一次见到她是如何固执的,每一次她这样也都是为了他。他没有再打断她。她本来有很多话想要说的,可是说着说着忽然又停止了。再次开口时却是一句看似和眼下状况八竿子打不着的话:“我今天是故意的。”

他笑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迟疑了一下:“那你为什么走了?我刚刚下来找你你不在…”她说着说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委屈。有时候我们以为会永远站在原地等待的人,却在一转身之后就看不见了。后来,她的确是后悔了,她后悔她明明听见了他在后面喊她,却没有回头。

程子默其实是在她上楼不久后,被父亲的一通电话给叫回家的。因为他妈妈在他离开医院不久后,不顾医生和护士的阻拦,离开医院回家了。他爸爸知道能够劝服妻子的人除了儿子再也别无二人,索性打电话叫儿子回家。他便原原本本的把原因讲给她听了。两个人讲了一会儿话,最后约好在她学校门口见面。

程子默原本是想对爸妈报备一声的,可到了他们房间门口,隐约听到里面有谈话声。他略站了一下,模糊中听到了几句话,知道不方便打扰,便走开了。

已经接近晚上十点钟了,路上的车子并不多,眼见着即将要到了,他拿出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欢欢,我快到了。”回复也很快:“我等你。”他不由得盯着这几个字笑了笑,手机却忽然响了起来。

这边林欢在发完短信后,便翘首以待,每停一辆车子,她都要看一眼,可同以前不一样,这一次她最终等来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电话。 他在电话中说现在来不了了,要赶去医院,也说不清是什么事情,只叮嘱她太晚了不要在外面,早点回宿舍,他会再给她打电话。她从他口气中推测必然发生什么事故了,哪里能够安心?一整夜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早上睁开眼睛,第一件事情便是摸到枕头边的手机拿来看。没有短信也没有未接来电,她无端端地觉得右眼跳了一下,手一打颤,手机啪啦落到地上去了。

这只手机还是好几年前诺基亚的老款,他送给她的。那时候她的手机在图书馆不见了,正好赶上周末,他从北京回来看她,于是两个人一起去买手机,最后当然是他付的款,在这上面她从来拗不过他。

林欢慌慌张张地下床一看,手机后盖已经摔碎了,里面的电池也落在了一边。她重新装上电池,却再也开不了机,不免觉得难受了起来。

上午有学院组织的硕士毕业生会议,必须参加。会议结束后,她私下找到了杜教授,本来是下定了决心的,可临到时候了,难免有点难以启齿,低着头说:“杜老师,对不起,我不能继续跟着您学习了…”这短短的一句话都说得吞吞吐吐,其他那些客套话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杜涛讶异:“你的意思是你放弃了读博?”

林欢低着头“嗯”了一声。

杜涛看她这样子,明显是有什么事情,于是柔声问道:“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是有了其他的计划还是有什么困难?”

她不想隐瞒,可真实的原因太复杂,涉及到的事情是她自己也说不清的,于是说:“我想到国外去看一看。”

“你在国外申请到了学校?”这就出乎杜涛的预料了,因为这样的事情有导师和学校的推荐会容易得多,她单独办困难重重。

“还没有,我接下来就会准备。”她是这样打算的。语言那一关对她来说不是问题,费用当然需要。爸爸妈妈走时家里还有点存款,后来执教的学校补了一笔抚慰金,这些钱当然不多,她这么多年零零散散用得差不多了。可那次意外有一笔保险赔偿金,她一直分文未动,在此之前也从未想过要用这笔钱,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如果不用她就只能选择卖掉房子,可那房子到底是爸爸妈妈留给她的,里面的回忆太多,难以割舍。

杜涛沉吟了一会儿,说:“出国学点东西是好事情,到了你这个程度,能够这样当然是最好不过的了,但是学校和专业也很重要,这些你都想好了吗?”

林欢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实说了:“还没有。”学校和专业她并没有想太多,也不太在乎,这些都不是重点,只要在他附近就行。

杜涛笑道:“你这件事情就欠考虑了,现在什么都没有眉目,你就先要放弃这边的学业,太不值得了。”想了想,又说:“我倒是有几个相熟的学校,这一方面可以帮你联系,也可以给你介绍几个好的导师,但是这些都需要时间,照我看,你还是先跟着我吧,等这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给学校打个招呼,你可以直接出去留学,费用方面学校也会承担一部分。”

林欢忽然鼻子发酸,这么多年的师生关系,感情到底还是有的,她说不读就不读,后面带给杜教授的那一堆的麻烦事情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一时说不出来拒绝的话。

“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学校交给我,虽然不敢保证一定能让你进Harvard,但是California,Stanford 都不是什么难事。”

林欢笑不出来,禁不住说出了放在心里很久的话:“杜老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杜涛打断她,笑道,“你是听了那些谣言,想多了吧?这要是传到杜文那孩子耳中,准笑掉大牙,要说我打你主意,那也是打过,可那孩子眼睛长歪了,就是没有看到眼睛跟前的人啊,还说我乱点鸳鸯谱。”

提起杜文,林欢也笑了笑,然后低着头,小声地问:“那是不是吴阿姨对你说过什么?”

杜涛没有想到她会这样问,顿了顿,笑道:“看来我确实没有看错人,都说你秀外慧中一点都不假。我也不瞒你了,她是打过招呼,拜托我这次一定要录取你,可是最主要还是你自己的成绩,我原本就觉得你最合适,倒是让她做了这个顺水人情,白捡了便宜。”

林欢证实了自己的推测是对的,一时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渐渐所有的感觉都淡去,只有一股恐慌。

杜涛看她的样子以为是因为吴君兰在此前什么都没有对她提,索性说:“她因为子默一直对你印象很好,顺口打个招呼罢了,你也别放在心上。”

林欢心里知道事情未必是这么简单,此时也只能笑一笑作罢,说起了最关心的问题:“杜老师,你刚刚说的那些学校都很好,我想去英国…”

杜涛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因,还是说:“这有什么难的,我刚刚只是没提而已,到时候我看看,拟定一个名单出来,你再选。”

林欢被这样一打岔,下面那些推辞话倒不好说了,话都说到这里来了,她再要拒绝那也太伤人,于是笑着道谢。

离开杜教授的办公室后,她担心子默找不到她,便到商场去买手机。打听了几家诺基亚专卖店,都说她报的那个型号现在已经不出厂了,很难买到,最后只得买了一款外形接近的。把卡上进去,没过多久,手机就响了,她欢喜地连来电显示都没有留意,一下子接了,然而,那笑容很快地就冻结在脸上。

林欢赶到医院时,蒋阿姨已经在大门口等着了。恰好是午餐时间,她也没有问林欢是否吃过饭,带她去了医院旁边的一家餐厅。

简单地点完餐,服务员退下后,蒋佳怡叹了口气,说:“谁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林欢何尝不是被那个电话打得措手不及,现在见她眼睛都红了,欲言又止的样子,便打起精神喊:“蒋阿姨——”

蒋佳怡勉强喝了口水,在心里合计了一番,还是直接说:“林欢,你不要介意我一会儿对你说的话,这件事情也只能找你。”

林欢的头脑早就是一片空白,有什么堵在了嗓子眼,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是说不出话来。她低着头,揪着桌巾下摆上的流苏,半晌后,才机械性地回话:“蒋阿姨,我没事。”

蒋佳怡说:“你和子默的事情,君兰以前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上次她让我介绍陈莫给你认识,我后来也猜到了。她家里的事情我想这么多年你和子默在一起也或多或少的总会知道一点。她一直把子默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是没想到这孩子也这么固执,偏不听劝,所以才闹出了这样的事情。子宫肌瘤其实也不是什么难治的病,她就是大意了,上次明明准备动手术了,她又接了一场大的手术,这病一下子就发了,本来是在医院养着动手术的,昨天下午子默回来了,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晚上一赌气就回家了。这孩子也不知道他妈妈的病,昨天那么晚他还往外面跑…”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一下,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的林欢,才接着说:“我也是听你程叔叔说的,她发现子默不在家,就抓起车钥匙要出去,慌慌张张地在家里的楼梯上就摔倒了。”

服务员进来上菜,蒋佳怡停了一下,见林欢仍然不出声,虽然摸不准她在想什么,但也知道她心里现在大约不好受,便夹了些菜到她的碟子里面:“林欢,你中午也没吃吧?先吃点东西吧。”

林欢拿起筷子挑起一根芦笋,只觉得又苦又涩,嚼了半天也吞不下去。那边蒋佳怡也没有胃口,吃了两口菜,索性放下筷子说:“Cambridge大学建筑系也是她费了一番力气才为子默争取到的,这个孩子虽然一直不言不语的,从小却也有这个志向,哪里知道如今却把那些都放下了,到现在都不松口。他妈妈现在连手术都不愿意做了,母子俩就这样僵持着,他爸爸也在一边干着急。子默这样到底还是为了你,他年轻固执,考虑事情不周全,昨天晚上我劝了他半天,他那个性子,都不吭一声,我也只能劝你了。林欢,我知道这是为难你,可你们的事情现在看来毕竟不合适,他妈妈那一关你就过不了…”说到这里,下意识地抬头朝对面看去,却吃了一惊,半晌才胡乱地拿出一包纸巾递过去:“你这个孩子,快擦一擦吧,我只这么一说你就这样了,还叫我怎么说下去?”

林欢也不想当着人就这样,可那眼泪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时候顾不得难堪,只知道她不能就这样失去他,不能就这样没有他,抬起头便说:“蒋阿姨,我有哪里不好?你告诉我,他妈妈对我有哪里不满意,我可以改,我可以全部改掉。我可以说服子默去英国,不能陪他去,我也能够等他。”

蒋佳怡听了这话也不免难受了起来,没有预料到他们两个人都到这个地步了,可终归知道再这样下去只会越发闹得不可收拾,狠下心说起了心里话:“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并不是你有什么不好,你再好,她也能挑出一堆错处来。先不说你比子默大两岁,就是这个孩子为了你不去英国,已经够让她排斥你了。你是不知道,她除了工作,就是把整颗心都放在了这个儿子身上,哪里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心也完全在另一个女人身上。现在看着子默为了你连大好的前程都不要了,更容不下你了。她是顾忌着子默,一直没有在他面前提你们的事情,只想从你这边下手,让你自己想通,所以才要把陈莫介绍给你啊。昨天我看见你和陈莫一起去吃饭,还以为你已经想通了。陈莫以前也是一直在国外,后来回来了,工作忙,自己又不上心,才耽搁下来的。他父母现在着急,他自己也想安定下来了,我看他对你印象很好。他这个人怎么样我就不说了,我和君兰一直看着的,你自己也会看,比子默也差不了哪里去。”

林欢低着头,开不了口,只是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一直往下掉,糊住了眼睛,沾满了整张脸。

蒋佳怡劝道:“林欢,长痛不如短痛,你们的事情要个结果也难,现在断了,大家心里是难受,可年轻,总会过去的,几年后就淡了。你不要想着等他,隔得远了,感情也难维持,他纵然靠得住,照他妈妈那个态度,最终是什么结果还难说,你今年二十五岁了吧,还有几年能够等?他这一去三四年还是七八年谁也说不准,女孩子就那么几年的大好年华,错过了再也没有了,他对你都这个样子了,又怎么会想不到这上面来,我估摸着他就是想到了这些,舍不得你等他,才不愿意松口,所以才闹到现在这个局面啊。你不让他死心,他现在是难以放下你的,就算去了,也不安心,成天挂心着你,说不定等他妈妈手术完了,哪一天又跑回来了,那不是又回到了和现在差不多的状况?只要你身边有人了,让他死心了,他自然就不会想回来了。”

林欢猛然抬起头来:“难道我们就一定不能在一起吗?如果结果早就注定了,那么又为什么要让我遇见他?”她的眼前一片模糊,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对面的蒋阿姨,抑或是谁也没有问,只是把手里揪成一团的流苏越抓越紧,仿佛拼了命也想抓住什么。

蒋佳怡说:“一辈子那么长,运气好点,我们总会遇见这么一个人的,可能不能在一起不光要靠两个人,还要看命,说到底命运这东西又岂是渺小如蝼蚁的人可以掌握的?人哪里能够完全做得了自己的主。莫失莫忘,不离不弃,这八个字是好听,可有多少人能够做到?那么多人分开了,也一样过了一生。”

林欢的手渐渐地松开了,流苏从手中滑落,恍惚中觉得所有的力气都用尽了,连眼泪也流干了。蒋佳怡看她的样子,觉得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了。她心里这一番话说出来,自己也替他们难过,便借故去了盥洗间,留下空间给她。

林欢只怔怔地坐在那儿,手机响了半天都没有动,后来像是忽然醒悟过来,赶紧从手袋里拿出手机,上面已经有了一条短信。她打开看了便立即起身往外走。

流水别墅

程子默沿着那条滨江路也不清楚来来回回走了几遍,终于远远看见她站在路的那一头。有一会儿,他们谁也没有移动脚步,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遥遥望着,仿佛这样就已经足够。她忽然背过身子,抬起头看着天空。他再也没有迟疑,慢慢地走了过去,站定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