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木芙蓉

挡住视线的人群逐渐散开后,程子默再次望向那个地方,已经没有她了。他怔了一下,身边的钱院长还在说:“当初看见程先生的新图书馆设计草图时,真真是惊艳,果然是后生可畏,程先生不仅笔头上功夫了得,原来口才也是相当好,妙口生花,今天讲得真是精彩,底下的学生包括我都是受益匪浅。”孙副校长不是建筑出身,倒是没多说什么场面话,只提起了关心的话题:“程先生设计的新图书馆建成后将成为本校的地标性建筑,明天是新图书馆的开工仪式,到时还要请程先生抽空来看看。”

程子默不得不拉回心思,对着他们笑道:“孙校长和钱院长过奖了,能够为贵校设计新图书馆是我的荣幸,开工仪式一定会准时到。”说话间,手机响了一下,只是短信的滴答声,因为礼貌便没有立即查看。

“晚上我们已经订好了饭店…”孙副校长停下来看腕表,下面的话不言而喻。

短信的滴答声再次响起,他突然心里一动,露出为难的神色:“今天真是抱歉,晚上恐怕不能陪孙校长和钱院长共进晚餐了。”抱歉笑了笑,拿出手机:“你们看等得不耐烦已经催来了,我得走了,明天开工仪式后我请大家一起吃饭。”

孙副校长和钱院长对看一眼,脸上便有了暧昧的微笑:“哪里的话,你那是重要事情,吃饭以后机会多的是,那就说定了明天晚上一起吃饭,但是不能让程先生来,还是学校来安排吧。”

程子默没再多说什么,一口答应了下来。

赶上了下班高峰期,路上有点堵车,到了时代广场附近几乎是寸步难行,原本一路上都在急着去往一个地方,末了,到餐厅门口却又放慢了脚步。灯光下包裹在荷叶心中的那两个花苞字体熠熠生辉,白里透红,娇艳欲滴,仿佛还是那些日子。

服务生带着他往里走,远远地便看见晓蒙面朝着他在笑着说什么,她的对面却是一扇屏风,遮挡住了另一个人的身影。他不由得顿了顿,道谢打发了服务生,慢慢地朝那边走去。

大约是讲话没注意,晓蒙直到他走近屏风了才看见,对着他淘气地笑了笑,眨了眨眼,便说:“欢欢姐,看来今天晚上这里的菜特别香,有人闻到香味送上门要买单了。哥,这么巧啊,你也来这里吃饭?”

“是啊。”程子默笑着答应了一声,眼睛却是望着屏风的这一边。背对着屏风的人已经转过脸来,映着身后屏面上一朵一朵临水灼灼盛开的木芙蓉,她脸上的笑容静静地绽开,点点的红,仿佛是清晨天边最初的那一抹朝霞,千万年中,千万人中,只有这样的笑,只有这样的温暖。

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林欢突然记起来了,把放在长沙发中间的手袋拿到里面来,拿起桌上的小茶壶斟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他端起来要喝时,她又小声提醒:“小心烫,这是刚刚煮开的。”他于是便慢慢抿了一口。

服务员送来了菜单,晓蒙依然笑嘻嘻地说:“欢欢姐,你看他来得多准时,我们还没点餐呢。”

林欢已经明白了过来是怎么回事,或许在晓蒙开口邀请她一起吃晚餐时,她潜意识里便开始期待着什么,现在真正发生了,却又突然不肯定了,下意识又偏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他把菜单送到她面前:“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吧。”

以前他也总是这样说。他其实是很挑食的,她担心点到了他不喜欢吃的东西,每次点菜不仅要看烹饪材料,还要看是怎么做的,这么来总磨蹭半天,弄得他把菜单给她时就喜欢催她。偶尔,她慢一点,他也会假装不耐烦。

她依然慢慢地翻看着菜单,好一会儿才点了清炒西兰花和青柠檬蒸鱼。对面的晓蒙低头翻看着菜单,随口说:“我哥非常喜欢吃鱼,可又挑嘴,鱼肉只要有一点不新鲜他都能吃出来,老一点不行,太嫩了也不行,要刚刚好只在那个点上,今天这条鱼不知道做的好不好。”这是实情,可林欢突然面上一热,莫名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尴尬地合上菜单。

程子默随手接过来菜单,脸上便有了笑容:“哪里有你说得那么夸张,你就唯恐天下不乱,我怎么挑嘴了?一般的菜我都吃。”

“你的‘一般’和我们的‘一般’概念不一样,有很大的差别,欢欢姐,你说是不是?”

林欢有同感,笑着点头:“他从来都不承认他挑食。”

“就是这样,在英国的时候,他还总说是那边的菜做得不好。”

这餐饭吃得非常慢,晓蒙一边吃饭一边讲了许多他们在英国的事情,林欢听得极其认真,经常打断她问一两句。程子默只偶尔才低声说:“也不是这样的…”那究竟是怎么样的?他虽没有说,可那眉眼里面的笑意却怎么也掩藏不住。林欢便相信晓蒙说的都是真的。

结果,那条鱼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盘狼藉的鱼骨刺,昭示着可怜的命运。买单的时候,晓蒙惊讶:“不知道这里的鱼这么好吃,下次叫陆离也来尝尝。”巧的是,她去了一趟盥洗间便碰到了同样刚刚吃完饭的陆离,这才知道他们夫妻今天都是在这里吃的晚餐,不过人家陆离没吃鱼,倒是吃了不少虾。陆离听她说和谁一起吃的饭,本来表现得非常高兴,要跟着过来打声招呼的,她一句话就挡掉了:“以前怎么没见你对我哥这么客气,他才不用你来虚伪的那一套。”正愁没有借口离开,这无异于是天赐良机,立即跑回来说了一声,便老实地跟着丈夫走了。

本来三个人一晚上都相处的轻松自若,现下剩下两个人,突然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坐了一会儿,程子默站起来说:“我送你回家吧。”似乎只能这样了,他说服自己,现在时间不早了,她该回去了。

林欢轻轻“哦”了一声,却仍然坐着没有动:“你的腿好了吗?”

她的眼睛已经定在了他的腿上,他心里一酸,突然不敢再看她,转过身说:“早就好了,你不要担心,医生说只要暂时不做剧烈运动就可以了。”她又轻轻“哦”了一声:“你以后开车也要小心,不要…”等了一会儿,她没再说下去,他说:“我答应你。”她这才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刚走到餐厅门口,他突然捂着肚子回头看着她皱眉:“我的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说着已经往回走了。她果然立即就跟了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一脸担心:“很痛吗?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我看我们还是马上去看医生…”她还在不停地劝他去医院,路过的服务员一看这种情况,也担心了起来:“这位小姐,我们餐厅的食物都是经过严格的安全检查,可以放心食用的,请您不要太紧张,先生或许只是胃痛。”

没想到这句话起了反效果,她一听更加着急了,声音不自觉地变大了:“他根本没有胃病,他的胃以前一直都好好的,吃饭前他都还是好好的。”

附近用餐的顾客听到说话声不由得都暂时停了下来,有点奇怪地看了看他们又看桌子上的食物。这一下似乎要闹大了,走过来一个穿着西服的餐厅管理人员,她打量了几眼面前的顾客,眼神落在了林欢的左手上,笑着安抚:“太太,刚刚服务员不会说话,冒犯了您和先生真是抱歉,您不要担心,先让先生去一下盥洗间吧,现在正是换季的时候,也许是吃了什么刺激到了肠胃。”

程子默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不得不说:“没事,她只是有点担心,这里的菜很合我口味,应该是晚上吃多了,等会儿就好了。”林欢这才冷静了下来,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不好,低声说了声:“不好意思。”仍然慌忙拉着他去盥洗间。

经过这场小事故,两个人都仿佛回到了从前,从盥洗间出来后,他心情很好,便对硬要跟到门口来等的她开玩笑:“我想他们都认得我们了,不知道下次来吃饭还有没有鱼给我吃。”她见他似乎没事了,稍微放下了一颗心:“那我去给他们道歉。”但仍旧对外面餐厅的食物不大放心,马上又有了更好的注意:“还是我就做给你吃吧。”

她或许还没意识到说了什么,他心里欢喜,极其自然地牵起了她的手,答应了一声:“好。”她似乎楞了一下,手指依然在他的手心里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挣开,只跟着他往前走。

一直到了停车场他们都没再说话,他拿出遥控钥匙开启车子时,她突然又动了一下手,挣脱开他的手,脸色古怪地上前几步拉开车门坐了进去。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顺着她刚刚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右前方百来米远的地方有两个身影站在一辆黑色的汽车边,背对着这边的男人拉开车门要进去,他身后的短发女人却抓着他的手臂不放,男人说了句什么,使力甩开她的手,但女人马上又抓住了,开始不停地说着话。她的声音并不小,在空旷寂寥的地下停车场内,偶尔有几个字传过来。

程子默没再多停顿,上了车便发动引擎拐了一个弯从左边开出去了。林欢知道他一定也看见了,想说点什么,可最先冒出来的话却是:“其实刚刚在餐厅门口我就看见了,他们一起出去的,你不要为我担心,我没事的。”

程子默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肚子,脸上有点不自然,但转念一想,她不会想到的。果然,她立即偏过头来又问了:“是不是肚子还是不舒服?那赶快去医院吧。”

他于是趁机说:“不是,只是刚刚吃了鱼,现在突然想吃鱼丸子了,不知道以前那家店还在不在。”

她知道他指的是哪家,高兴了起来,笑着告诉他:“还在啊,我回来后就去看过,我们现在就去吃。”

那只是沿江路上一家不大的茶餐厅,以前他们在附近游玩时经常过来吃东西,有时候不饿,随便点一碗鱼丸面条两个人分着吃,也能坐上半天。说起来,这家店的招牌并非鱼丸,而是牛肉丸,但他不是很喜欢吃牛肉。晚餐时间刚过,离宵夜时间还早,店里只寥寥几个人,点了一碗净鱼丸汤,他们习惯性地找到里面靠墙的一张桌子坐下来。

两双筷子在一只碗里碰来碰去,竟然同时夹到了同一粒鱼丸。遇到了这样,林欢总是笑着松手。这次也一样,她抬起头对他笑,松了手:“你吃吧。”几乎是话一说出口,她的脸就红了,不自然地低下了头。她记起来了后来的事。

程子默已经夹起那粒鱼丸,伸到了她的嘴边:“欢欢…”他的声音仿佛也挨着她的耳朵响起,“我的手酸了,你再不张嘴,就要掉了。”

第一次他也这样说,那时候店里人非常多,人声喧哗,他握着伸到她嘴边的筷子,只是望着她笑。她不知道是心疼他手酸还是怕那粒丸子掉下去,终于鼓起勇气一口含进了嘴里。然后他开始吻她,在夜晚嘈杂的餐厅角落里,他们旁若无人分食了一粒鱼丸。在此之前,她从没想过她会做出那么胆大疯狂的事,然而,她这一生,都会永远记得那个夜晚,还有他舌尖上鱼丸的香甜气息。

鱼丸的香气似乎还停留在舌尖,一点一点的甜,沿着舌尖蔓延到心里,最深最远的角落。他脸上的笑还是一样好看,她知道,这世上再也找不出这样的笑,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比这还好看的东西。

她突然难过了起来,不敢再看他,慌乱起身就往外面跑。他在江边追上了她,从后面扳过她的脸灼热的唇寻到了她的。他的吻却不像从前,急切地落了满脸,狂风暴雨般铺天盖地涌来,需索着她,渴求着她。她的下巴被他紧紧箍在手里,被迫仰着头承接他的吻。这天晚上有月亮,滟滟的江面上,又大又圆的一轮满月,乳白色的月光下一树一树的海棠,纷纷繁繁,一簇一簇,大朵大朵的,灼灼插满枝头,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花粉香气,和着他舌尖上依然有着的鱼丸香气,缠绕在她的舌尖,呼吸里面全是他,甜蜜的气息,诱惑她深入,令她沉沦,再也想不起来其他。

她被他带入了另一个疯狂的世界,那里只有他和她。

只要他快乐

他停下来时,她还缠在他身上,一双眼睛仿佛倒映着江水,眼底一片迷蒙。他抵抗不了那一阵狂猛袭来的深切渴望,抓住她的手就跑向车子那边。

伴着车门砰然关闭,他又开始吻她,却不再急切,只缓慢地,一点一点地从额头上吻下来,眼睛,鼻翼,脸颊…她脸上的任何地方都不错过,然后脸挨着她的脸,抱着她。

“欢欢…”她听见他在喊她。她贴着他的脸不敢动,只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尖游走在脖子上,一颗一颗由上而下解开她的衬衫纽扣,慢慢地,那件衬衫从她的身上滑落。他突然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嘴唇代替了手指,猝不及防地吻了下来。她的身体顺着座椅倒了下去,左手被他紧扣在身下,陷进皮椅里,无名指似乎被什么东西夹住了,一阵一阵的痛。她终于记起来了,开始扭着头躲避他:“不,子默…我们不能这样…”他突然加重了力道,抬起头来一口咬在她的下巴上:“为什么?我早就想这样了,从那天看见你我就想这样抱着你。”她呻吟了一声,声音含糊不清:“可我结婚了,我结婚了…”似乎脑子里只剩下了这一句话,也只重复着这一句话,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是要告诉他还是告诉她自己。他仿佛没有听见,唇转移到了她的脖子上,细细地啃咬,气息不稳地说:“欢欢,我不是一个好人,我以为我只要看着你就好,我希望他待你好,你能够过得好好的,可我又希望他待你不好…我不要他好,我不要你们一起,我不要你和他在一起,你本来就是我的…”他的手还按在那只戒指上,头埋在她的胸前,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欢欢,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他脖子上的那块玉垂落下来,贴在她的胸口,和着他身上的体温,一起温暖了她。林欢唯有的一点理智在温暖和他的声音中消散,渐渐涌起的却是心痛,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的脸更加贴近她的胸口,那里有一个最深最远的角落,永远只属于他。在这世上,她有的也只有他。繁华靡丽,喧闹浮华,那些都是别人的,许多许多年前,她就只有了一个他。她有的也通通都可以给他,无论他要做什么,要带她去哪里,只要他快乐,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亲吻着她的身体,连带着一双手也在她的身上肆意抚摸,忽重忽轻,渐渐地却都游走到一个地方不再动了。她脑子似乎打结了,一团乱麻,亦或许是无能为力,只能什么也不想,这样迷迷糊糊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哪里,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惊得一下子推开他的头,立即撑起了身体,慌乱地找着衣服来遮挡。然而,他却早先一步抓起衬衫,她扑过去要抢来,被他顺势一把搂在了怀里。她依然在他的怀里挣扎着,仅有的信念只知道不能让他看见,不能让他知道,可却听见他说:“我都知道了。”

她看不见他的脸,不知道他是怎么说出来的,可眼泪却落了下来,为他也是为自己。他总说她喜欢哭,可她也只在他面前才这样。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她其实是想他知道的。这么几年,她一个人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地挨着走过来,也只不过是等待着有这样的一天,如果他知道,等待着能够躺在他的怀里,把所有的委屈都告诉他,再也不会只有她一个人,因为他知道,因为他会和她在一起。这一刻,无论是好的,坏的,错的,对的,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了。

他抚摸着那条淡淡的疤痕,声音很低:“那时候是不是很痛?”

她心里一暖,摇头告诉他:“不痛,打了麻药就不痛了,没有感觉,仿佛做了一场梦,醒过来时手术就结束了。”

他却有一种失落的怅然:“可那时候我却不在你身边。有一段时间,我恨她,不愿意见她,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她身上,明明知道其实最该怨的是我自己,是我错了。欢欢,这几年我总在想,如果我那次不回来,不给你打电话,不发那条短信,你就不会…”停了一下,嘴角不禁动了动,连那一丝笑也是苦涩:“只怪我自己太贪心,想每天都看见你,可我忘了你脑子一直都不是很灵光。欢欢,你是一个笨蛋。”

她又笑了,想到了许多年前:“是啊,遇见你以后,我就成了笨蛋。”

他脑中的某根弦仿佛被拨动了,那一丝笑容渐渐放大了,连眼睛都笑得迷了起来。不知道多久,终于慢慢地放开她,沉默地给她穿衣服,可双手发抖,弄了半天,依然扣不好胸罩。她红着脸握着他的手:“还是我来吧。”他却没有松手,就着她的手扣上了暗扣,然后把衬衫给她,背过了脸,声音低涩:“我不看了,你自己穿吧。”

回去的路上,他们讲了许多话,仿佛是要把这几年都没有说的话全说了。像以前一样,没有主题,想到了什么就说什么,还是她说得多,他听得多。

可一段路能有多远?到了小区门口,车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电话铃声在寂静的车内悄然响起,林欢犹豫了一下,说:“就在这里放我下来吧。没有多远了,我走进去。”

程子默顿了一下,电话铃声还在不停地响着,打断了他最后的一点挣扎。他对她笑了笑:“你接电话吧。”到底还是慢慢地把车停了下来。

林欢低着头,抓着手袋的袋子,任那铃声渐渐静止,小声说:“我等会儿给他打回去吧。”下了车,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笑着说:“你怎么还不走?”

他知道她是为什么,不得不马上答应:“好,好,我现在就走。”然而,他发动车子,掉头到了马路边,后视镜里面还是看得见她。

林欢是看着他的车子向前驶去的,直到看不见,才拿出手机打电话。

到了住的那一栋下面,便看见了站在大门外面的陈莫,她愣了一下,有点不自然地走过去:“我刚刚就说了我已经到了,你不用在这里等我的。”

“我也是刚刚回来。”陈莫仿佛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仍然习惯性地拉起她的手,去按了电梯。到了家门口,他摸了摸头,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没有带家里的钥匙,忘了你今天晚上要和晓蒙一起在外面吃饭。”

因她总在家,最近他出门都不喜欢带钥匙了,而是回来时按门铃,等她来开门。林欢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低头摸索着从手袋里拿出钥匙,可手一抖,钥匙掉到了地上。陈莫竟也不再说话,只弯腰拾起来钥匙,接过她的手袋,打开了门。

进了卧室后,她去浴室洗澡,等她出来后,房间内却没有人。通往露台的玻璃门敞开着,风拂过,白色的纱帘轻轻摆动,昏暗的灯光下,有个人影站在月季架前。

大约听到了脚步声,陈莫没有回头,只说:“欢欢,你过来一下。”

林欢怔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出去,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便停下了,犹豫着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去洗澡睡觉吧…”

“没事,你过来陪我说说话。”

她只得又走近了两步,站在他身边,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垂着手,低着头。

“你晚上和晓蒙吃的什么?”他却不等她回答,立即又说,“我随便问问的,其实我是有话要对你说。”

仿佛是某根绷得紧紧的神经“啪啦”断裂了,她分不清是难堪,尴尬还是愧疚,麻木地听着他继续说:“你还记得那位徐堃小姐吗?上次在医院你接过她的电话。”他依然没有回头,拨弄着面前的月季,慢慢说:“欢欢,那天在医院我就想告诉你,可你生病了,我不想让这件小事打扰了你休息,在认识你之前,我和她在一起过几年,后来因为一些事情分开了,她留在了美国,我回来了,再后来,我认识了你,和你结婚了。这几年我们都没有联系,前不久她突然回来了。本来我今天提前下班回来就想对你说的,可后来你打电话说要和晓蒙一起吃饭。今天晚上我是和她一起吃的饭…”

林欢突然害怕了起来,低声打断他:“你不用告诉我这些的。”

“还是告诉你好一点,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欢欢,你是我的妻子,我娶你的时候是打算和你过一辈子的,到现在也没有变,以后也不会变。我知道你不会介意,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和她早就结束了。”

她说不出来话,仿佛是做了一场梦,可还没完,还没看见结局,天就亮了,梦醒了,所有的一切不得不提前终止。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又说:“这月季花都枯了,我们把它拔了种别的花吧。”他的声音和素日一样平和淡定,甚至还隐隐含着笑,似乎知道她不会回答,终于转过头来,摊开手掌伸到她面前:“你看,是真的枯了,我知道你喜欢月季,可其他的花也有好看的,我们换一种试试看,好不好?”

他的手掌中躺着一朵小花,开到了极致却枯萎了,灯光下一点惨淡的暗黄,仿佛是旧日珍贵的照片,很喜欢很喜欢,可时光偏要在上头打上一点枯了的黄,到底是苍凉的底色。她的耳朵嗡嗡响,只是那些声音都传不到心里,终究只能僵硬地点头。

这天晚上,林欢仍然做了一个梦,她站在漫天盛开的花海下,一会儿是黄灿灿的油菜花,一会儿又是姹紫嫣红的月季,可只一转眼那些花全都不见了,只有她一个人。醒来时,陈莫还像睡前那样抱着她,她动了一下,他忽然收紧了手,声音贴着她的头发响起:“怎么还没睡着?”她一时也分不清刚刚是梦还是她脑子里面迷迷糊糊的幻想,闭上眼睛答应了一声:“我睡了。”他却把手伸到前面来摸了一下她的眼睛,说:“睡不着就不要睡了,我们说说话吧。”

他今天晚上的话似乎特别多,讲了许多他以前的事情,又缠着她问她小时候的事情。她拒绝不了这样的他,想一点讲一点,最后终于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早上她是被陈莫叫醒的,睁开眼睛,他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了床边:“快起来吧,我记得你上午前两节有课,我先送你去学校再去医院上班。”经过昨天那么混乱的晚上,她几乎都忘了今天上午上课的事情,听到他的话才猛然惊醒,慌慌张张地下床跑向盥洗间。

“不要急,还来得及,你的衣服我已经放在了毛巾架旁边,你洗脸了就换上,我先下去了。”他在后面追着说。

第一节课在八点钟,因为时间紧迫,陈莫没有向往常一样停在学校门口,而是一直把车开到了教学楼下面。林欢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连早餐都是他带上车,她在车上简单吃的。车停下后,她便去解安全带,只是忙中出乱,似乎是卡住了,越是急就越是弄不开。

陈莫难得见到她这样迷糊的一面,她素来是从容淡定的,生活简单得条理分明,任何事情上都是循规蹈矩,这么几年似乎从来都没有依靠过他,总是一个人把自己身边的事情安排好。然而,他却不喜欢那样,他宁愿看她现在这样拿一条安全带没有法子。

他探身过去帮她解开了安全带,她对他笑了笑便要去打开车门下车。他抓住她的手,认真地说:“你脸上有快面包屑。”她立即就伸手去摸脸,他忍俊不禁,终于低头寻到她的唇便吻了上去。

停下来时,他也认真地说:“现在干净了。”她似乎有点疑惑,分不清真假了,一时怔在那里。他笑着打开车门提醒:“你再不走,就真要迟到了。”她这才仿佛想起来了,赶紧下车,走了两步,又记起来了,回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过他伸到车外的手袋和装有课本及其他资料的工作袋。

虽然来得匆忙,可进教室,站在了讲台上,林欢便立即找到感觉,进入了熟悉的世界。一连上了两节课,走出教室时,正是上下课交替轮回,走廊里楼梯道上面都是来来往往的学生。她走在他们中间,熙熙攘攘的年轻气息中,耳边是喧闹嘈杂的声音,不知不觉似乎也沾染上了一点明媚。

教学楼外面艳阳高照,在这个亚热带城市,夏天持续的时间长,九月份的太阳仍然热辣辣地朝人压下来。她记得好像没有带遮阳伞,像以往一样不抱希望地打开了手袋最后查看,可里面却放着一把伞。她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心情复杂地撑开了伞,一抬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打扮时尚高雅的短发女子,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因为有点面熟,起初她以为可能是哪个没注意的新来的同事,也回了一个微笑。那短发女子的笑容顿了顿,喊了一声:“陈太太。”

林欢终于知道为什么面熟了,突然尴尬了起来。

“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们曾经通过电话,我叫徐…堃,是陈莫的…朋友,今天很冒昧找到这里来,如果你不介意,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聊聊,可以吗?”

女人这一辈子说的最多的永远是男人,她们的这场谈话也没有例外。在附近一家酒店的咖啡厅坐下后,那位徐小姐在客气的寒暄后,陷入回忆缓缓道来了一段感情经历,大抵和陈莫说的一样,但她讲的更仔细。林欢越发尴尬,作为故事中另一位当事人的妻子,她似乎并不适合听这些,也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只能僵硬地微笑着:“徐小姐,谢谢你和我分享这些,其实你有事情可以去找陈莫的…”

徐堃很快打住了,笑道:“陈太太,抱歉,我知道讲这些令你尴尬了。你已经猜到了,我确实是因为有事情要说,但这件事情恐怕现在只能找你了。”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组织语言,慢慢地说:“前些时候我在例行身体检查时发现肝胆异常,后来经过医院确诊为肝胆管结石,本来是可以在那边做手术切除的,但我想做这个手术或许只有一个人最适合,所以才回来了。上一次我打电话对你说的手术其实就是这件事,那时我在医院,过后才知道你当时也正在养病,打扰你了。”

“我那只是小感冒,早就好了。”林欢斟酌着用词,“那手术…你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他不愿意,所以我暂时出院了。我和他在一起五年,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一名普外科医生,那时他给我的朋友做肝癌切除手术。我曾经想过如果哪一天我也不幸得病了,那最好是他能够治的病,这样也能做一次他的病人。现在我终于病了,对他来说这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小手术,可他不愿意。我找过他很多次,昨天他终于答应和我谈谈,但到了餐厅我才发现他把陆离也带上了,他现在竟然连单独陪我吃一次饭都不愿意。”她仍然在微笑,“后来陆离走了,我就和他吵起来了,但他还是不愿意。”

她五官秀丽,在近年流行的短BOB发型包裹下,更显得精致小巧,笑起来像个娃娃。林欢突然觉得心酸,不知道该说什么,问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也许很多人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坚持,连他都觉得我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在故意纠缠,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但这个手术我一定要他做。陆离说我可以试着找找你,或许有用。陈太太,请你不要误会,这只是我的一个心愿,我年纪也不小了,也是有家庭的人。”她伸出手指来,笑了笑,“我丈夫在美国做一点生意,他还不知道我的病,我对他说回国探亲。”

林欢摇了摇头:“我没有误会,但我不一定帮得上你的,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他…”又觉得这样说不合适,想了想,改口说:“他决定的事情恐怕很难改变,我试一试,如果不行…”

“把你电话借我用一下。”

林欢正在为难不行该怎么办,突然听到她的话,有点不明所以。

徐堃说:“我猜这次他接到电话应该会很快赶过来,到时候你不用说话,我赌他一定会答应。”

香菜和香菇

陈莫确实很快就来了,面无表情,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欢很少听见他这样不耐烦的口气,果真沉默地坐在一边。

徐堃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脸色影响,仍然微笑着说:“我想怎么样你很清楚,我知道你一直避嫌,怕我借这次手术纠缠你。我没想到我和你在一起五年,最后你是这么看我的。今天你太太也在这儿,我们当着她的面把话说清楚。陈莫,你想太多了,作为一个病人,我只是想为自己挑选一位医生而已。你可以放心,手术后我就离开,以后我们就算是老死不相往来吧。”

“你觉得这样有必要吗?我不答应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必要,如果你要在我们医院做手术,我可以给你安排最适合的医生,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回美国,我想那里会有更多适合你的医生。”陈莫冷静地回答。

“我搞不懂为什么你不行?我和其他的病人没有任何不同,你可以给别人看病,为什么不能是我?几年前你太太也曾经是你的病人,你给她做了肝供体切除手术。是吧,陈太太?”

“对…”林欢听见自己被提及下意识地回答,话说出口了才觉得这样很奇怪,明明是他们两人在说话,怎么突然她也被牵扯进去了?他们的对话已经涉及到了一定的私密,她觉得她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呆下去了,可刚刚站起来,陈莫却一把拉住了她,那眼神似乎是在叫她留下。

徐堃又笑了一下:“陈莫,我们五年最后不了了之,你认识她不到五个月就结婚了,大概这就是爱和不爱的区别,我没有话说。但我想同样都是病人,至少我可以得到一次公平的待遇。”

陈莫没有再说话,拉着她离开。林欢走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徐堃仍然坐在那张椅子上,像几个小时前在学校初见那样,面带微笑,只是这次嘴唇蠕动了几下。林欢辨别出来她无声的话语是:“谢谢。”

一直到上了车,陈莫才说话,仿佛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已经恢复如初:“还没吃饭吧?你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林欢说:“回去吧,刘阿姨已经准备好了。”对他的沉默到底仍然有点不放心,确认道:“你会给她做手术吧。”

“你希望我答应吗?”他开着车,偏头看了她一眼,“欢欢,如果你要我答应,我就去做,如果你不要,我也可以不答应。”

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他已经把选择权交给了她,可她却回答不了,扭着手袋,半晌后,只说:“徐小姐的病应该不能拖下去了。”

等了一会儿,他才淡淡地说:“你不用为她担心,她知道该怎么善待自己。”

过了好几天,林欢才知道陈莫到底是答应了。徐堃在手术后给她打来了电话,除了道谢外,同时也道别。电话中她的声音也是含着笑的,还是称呼她“陈太太”,说:“我们以后大概不会再见面了,这个地方我不会再来了,原本就是一个毫不相干的城市。如果你去纽约的话,可以去找我,我们或许还可以见见…不过我想陈莫是不会同意的,那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我很高兴认识你,真的。”

林欢突然想再见她一面,不为别的,只是看看她脸上的笑。她下课后赶到机场时,已经接近登机时间了,只来得及匆匆说几句道别话。末了,广播通知登机时,徐堃笑了笑,说:“陈莫是一个好男人,虽然他对我不过如此,但我还是要说他的好话,你和他在一起会幸福的,相信我。”

林欢没有回答,只笑了笑。幸福有许多种形式,她和他在一起或许会幸福,然而,她不确定她能够管得住自己,不论是人还是心。这几天只要有课,下课后她都会绕到还在施工建设中的新图书馆那边去看看。她知道作为一个已婚妇女,已经有了对自己好得挑不出刺的丈夫,这样是不对的,甚至是可耻的,每次去了之后,回家面对陈莫,她只有更多的歉疚和不安,可她管不住自己。她期待着能够看见他,哪怕是远远地望一眼也好。四年了,知道他在那儿,隔着大洋彼岸她能够说服自己,只要他好好地呆在那儿,然而现在没有了大洋的阻隔,她拼尽全力在心里挖下的那条河流似乎也已经在长久的岁月深渊中枯竭殆尽,再也不能阻挡人去往对岸。

可她却没能够看见他,从那天晚上过后,一眼也没有。他仿佛突然消失了,这些日子的一切仿佛都是她做的一场梦,在漫长的四年后,她还是在做梦。

在机场一楼大厅望见他的第一眼,她都以为还是眼睛里的那个幻影,可那个影子却动了,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然后她听见他的声音:“欢欢。”

她突然扭头就走,他在后面拉住了她的手,她甩手挣脱开,他又拉住。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气,依然不依不饶地继续要挣脱开他的手。他没有法子,最后只得抱住她,说:“是我错了,我应该告诉你一声的。我去英国处理了一点事情,我在那边的有些工作还要办理交接,所以才耽误了几天。”

林欢安静了下来,可不一会儿用力推开他,不顾大厅里来来往往的行人,只说自己心里想说的话:“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怎么过来的?你明明知道你还这样,你喜欢一声不响地就离开,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你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还回来干什么?”直到现在她绷得紧紧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她知道他不会就这样不见,总有一天他会站在她面前。可一天又一天,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后来的恐慌害怕,她不知道他在哪里,还在不在这里,是不是好好的,每天她都在想着这次要多久才能看见他,四个月还是四年,是不是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程子默顿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下来,但很快又笑了,压低声音劝哄:“欢欢,你声音小一点,别人都听见了。”

“听见了就听见了,我怕什么?”他越退让,她越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蛮不讲理。

“好,好,我知道,是我错了,我答应你我以后去哪儿一定告诉你。”他抓着她的手往外面走,“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我不饿,我不想吃。”

他有点吃惊,没有想到竟然连这样说都不管用了,但突然又觉得好笑:“你怎么现在脾气越来越大了?”

“我脾气本来就不好,只是以前你没发现而已。”林欢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也笑了,不知不觉朝他身边靠近了,“你想吃什么?这附近就有几家酒店,不知道里面的餐厅怎么样,我们先吃了再回去吧。”

他仍然挑食,栗子冬菇只吃栗子不吃冬菇,佛跳墙干脆不喝,因为汤里有香菇的味道,闻到就皱眉头,鱼嫌这家蒸得老了,也只尝了几口,把点缀的香菜吃了,倒是忙着剥虾,但都放进她的碗里,因为他对虾肉过敏,根本就不吃虾。林欢有点无奈,他说他饿了,嫌她点菜太慢,菜都是他点的,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怎么饱得了肚子?她不放弃地又端起汤碗伸到他面前:“你尝一尝,就喝一点看看,很好喝的,你那么喜欢香菜,其实香菇就和香菜差不多,很香,要不然怎么叫香菇。”

他偏头躲过去,还是那一句话:“香菇和香菜怎么会一样,一个是菜一个是肉,我不喝,你帮我喝了吧。”

他老说香菇就是肥肉,所有的食用菇菌类只吃金针菇,其他的从来连尝一下都不愿意,不吃就是不吃。因为食用菇营养价值高,对身体好,按大多数人的口味来说也实在是好,她不止一次地劝过,你从来都没有尝过怎么就知道味道不喜欢,也许尝了知道味道了,就喜欢上了,可他不愿意就是不愿意。

她想了想,又换了一种方式劝:“你就喝一口,这里面的香菇味道是很淡的,其实根本就喝不出来有味道。”

程子默有点啼笑皆非:“你刚刚不是这样说的,怎么现在又变成没有味道了?”

林欢没法子了,赌气放下汤碗,把自己面前盛菜的小碗也推开:“我饱了,不吃了。”

他仍然不慌不忙地剥虾:“那这些剥好的虾怎么办?一会儿倒掉吗?”

她听他语气有点担心,又不舍了:“倒了不是浪费了吗?”拿筷子夹起一只虾就往嘴里送。

吃完饭,走出来到了酒店大堂,等了一会儿,有泊车员送来了汽车钥匙,林欢才记起来问一件事情:“你不是刚刚回来吗?你把车停在了机场?”

程子默看着她疑惑的眼神,知道避不过去了,讲出了实话:“其实我是在学校门口看见你上车的。”

她明白了,一句话没经过大脑就脱口而出:“你可以打电话啊,这样跟来多麻烦。”

他怔了一下,依然讲了实话:“欢欢,我不敢打电话,我怕你不接我的电话,我又怕你接了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正如她说的,他明明知道她会忐忑不安,可他却什么都不说,他怕他终究会忍不住。

可他们现在是在酒店,一个原本就带有暧昧情愫的地方。她不说话了,不再看他,偏头看着一边,却突然动了一下手。他不由得加重力道握紧,说:“我不会怎么样的…我想去找他…”她仍然挣扎着,手指仿佛都在僵硬地抖动,连声音都带上了恐慌:“你快放开我…”他终于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一看,只来得及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叫道:“妈,你干什么!”

吴君兰举起的手掌在半空中一偏,空空地落了下来,不由得怒气更甚:“你让开!她连这么无耻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还怕面对我吗?怪不得你这么多天不回家,还说什么去了英国,原来是在这里和她…还什么大学教师,她的教养低级到让我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