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妈,她什么都没做。”程子默听不下去了。

他不出声还好,他一说话吴君兰更是气得没处发泄,纵然涵养再好,这时候也被丢到了一边,直接找到怒气的来源:“林老师,你每天站在讲台上面对那么多学生时,你就不觉得羞耻吗?你父母怎么教出来了你这样一个女儿,你怎么有脸面对他们…”越说越气,不管儿子在一边出声阻拦,再也不修饰言辞,尖声叫道:“十几岁的时候你就勾引他,也不想想他还那么小,一个比你还小的高中生懂什么?现在结婚嫁人了还不放过他,不要脸来纠缠不休,你还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一个荡*妇吗?你晚上怎么面对你丈夫…”

“妈,是我勾引的她!”程子默终于大喝一声止住了她,一张脸也涨得通红,“她什么都没做,一直以来都是我在纠缠不休,我爱她,不管她是不是别人的妻子,我一样爱她…”

“啪”的一声,他的脸偏向了一边。吴君兰的手仍然还在颤抖:“这些话你有本事去和她丈夫说,他今天也来了,以后你就不用和她在酒店偷偷摸摸了…”她终于停了下来,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林欢也直到这时才被那一声震醒了,伸手要去摸他的脸,看怎么样了,却被人从身后用力按住了双肩:“我们回家。”

她顿时僵在那里,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那只伸出的手便被一把抓住了,被强力拉着跌跌撞撞倒退着往后走。可走了几步,另一只手臂也一紧,身体被拉着向前倾,一瞬间似乎要被拆分为两半,进退不得。

“子默,你松手!”一边仿佛石化的吴君兰终于反应了过来,用力拉住儿子的手,眼见没有用,一松手扔掉另一只手里的手袋,上前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

他微凉的指尖从她的手臂上一点一点地脱离,可转瞬又抓紧了。半晌,他不说话,只固执地抓住她的手臂,望着她。林欢想说话,可说不出来,只能对着他摇头。

吴君兰却误会了,怒极一甩手打了过去:“你到底有没有一点廉耻,都到这时候了,你还缠着他不放!”

“妈,你疯了!”“吴院长!”她这一巴掌和一句怒喝,两边都叫了起来。程子默横过身体挡在了前面,依然没有松手,脸色却绷紧了:“妈,你必须向她道歉,不关她的事,你可以打我,但你不能这样对她。”

“你这么护着她干什么,你还要和你爸一样在酒店当着这么多人和一个有夫之妇纠缠不清吗?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她永远不要妄想!陈莫,你还楞在那里干什么,把你太太弄走,我再也不想看见她!”

陈莫的眼神还落在一个地方,又说了一遍:“我们回家。”停了停,一字一顿地说:“程先生,请你放开我妻子的手。”

他却并没有马上松手。林欢低头看着他的手,半边脸仍然是麻木的,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耳朵一阵嗡嗡响,所有的感觉只集中在那一只手臂上,半晌才找回声音,低声说:“子默…”她没有说完,而他已经明白了,身体晃动了两下,却没有回过头来,到底慢慢地松开了手指,从她的手臂上滑落下去。

陈莫一把拉过她的身体,走了两步,又顿住了:“吴院长,我太太有没有错这是我的事,请您以后尊重她。”

一直等他们出了酒店,吴君兰才冷笑了一声,:“子默,你听见了没有?你还和你爸一样想护着她吗?你忘了她也是别人的妻子,还轮不到你来管。天底下女人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和她搅在一起,还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我都替你们感到羞耻!难道你还想学你爸一样也弄出一个孩子来,然后好让她离婚吗?”

大约是负气,半晌她才听见一句极低的话:“如果这样有用的话,我会的。”

十年后双双

他走得很快,她几乎是被他拖着离开酒店的。一路上车也开得飞快,机场高速两边一排排繁盛茂密的树木倏的一下而过,一望无际滚滚的绿,仿佛是大海上的浪花一样直朝人涌来。她被一片一片的浪花包围着而裹挟冲击,卷走所有,只剩下一片空白,渐渐地又开始头晕目眩。

她没有忍住,在停车场就吐了。陈莫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走过去扶起她,拿纸巾擦净嘴角呕吐过后残留的污秽物,却依然不作声。到家后,她又在盥洗间趴着吐了一次,最后两腿虚软无力走出来时,陈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刘阿姨从厨房里面走出来,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转了转,小心翼翼地说:“林老师,晚饭已经做好了…”

其实晚餐时间已经过了,她大约没有接到任何消息,不确定他们吃过饭没有,可又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不敢多说话。林欢也想起来了去机场的路上接到过陈莫的电话,他说晚上要接待一个从国外来的专家不回来吃饭了,那时候匆忙没有留意,后来在机场便被彻底地抛到了脑后。她勉强笑了笑,说:“刘阿姨,对不起,我今天忘了打电话告诉你不用准备晚餐,让你等到这么晚真是不好意思,你快回家吧。”

“哪里的话,你一时有事,忘了也没关系,现在还早,那我去把厨房收拾一下。”刘阿姨也笑了笑,转身便要进厨房。

“刘阿姨,你等一等。”陈莫突然叫道。等她转过身来,他很快便说:“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来了,我们有事要去北京几天,你下周再过来吧。”

事情太突然,刘阿姨楞了一下,答应着:“好的,陈医生,我知道了。”却下意识看了一眼客厅另外还站着的一个人。

林欢同样有点怔愣,还没完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脑子里只在想着北京,明天…耳边却听见一个平静的声音叫着:“欢欢,你过来把这水喝了。”

她迟疑着望过去,他不知何时已经握着一杯水了。不知为什么,她不敢看他,低头走过去,接来水杯。他又递来几粒仿佛是药丸之类的东西。她不知道是什么,猜测着大约是胃药或者是晕车药之类的,一起喝了下去。放下水杯后,他起身便走了。

她在客厅坐了下来,刘阿姨从厨房出来道别时,才意识到该回房间了。陈莫不在,露台上点着一盏夜灯,朦朦胧胧的一线光,底下空洞洞的,凄清一片,那些月季好几天之前就被全被拔了。她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去他的书房看看,身后慢慢却有脚步声传来。

“站在这里干什么?去把我们的东西收拾一下,我们明天是早班飞机。”

她回头,下意识回答:“可我还要上课…”

陈莫本来是要往盥洗间走的,顿了顿,看着她说:“明天是星期五你没有课,你星期一的课是在下午,我们过了周末,星期一上午就赶回来,不会影响你上课。”

她低下了头:“那你的医院…”

“我累了,决定放一段时间的假好好休息。”

她不作声了。他说:“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那我去收拾东西,你去洗澡然后早点睡吧。”转身便要去衣帽间,却听见一个很低的声音:“陈莫…”他的脚步顿住了,有一瞬间分不清这一声和许多年前医院手术台上那一声模糊的呢喃,然而不久前酒店大堂她那一声低声的喊叫,终于令他清醒了过来,在这么多年后,他终于弄清楚了,却原来…原来是这样。

“你以后喊我的时候大声点儿,我怕我听不清楚。”

她怔了一下,果然大声了一点儿,依然低着头:“对不起…”

他没等她说下去,加快脚步去了衣帽间,刚刚拿出旅行箱,一抬头看见她进来了。他顿了顿,放下箱子,说:“那你来收拾吧,我还有点事去一下书房。”

她却又在后面跟着出来了,他有点烦躁,头也不回地说:“别再跟着我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

“对不起,我…”

“我叫你别再说这三个字,你没听见吗?”他大声打断她,终于回过头来,“凭什么我要容忍你在结婚后还住在学校,把我们的家当旅店,偶尔才回来一次?凭什么我要容忍你去美国一年多就算放假也从不回来一次?凭什么我要容忍你在床上总是背对着我?凭什么我要容忍和你相敬如宾?凭什么我要容忍你…”他没有说下去,而她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是被他从未发作的怒气吓到了,又仿佛是被他的话吓到了。

他突然笑了一下,分不清是嘲笑还是苦笑:“欢欢,你都明白。你是一个懦弱而又自私的女人,而我只不过是一个可怜而又自私的男人。”

他说:“欢欢,爱情里是没有公平可言的。付出和得到从来都是不能用多少来衡量的。年轻的时候,会因为那个人爱得比自己少而斤斤计较,觉得太吃亏——人都不愿意吃亏,哪个人不自私?在爱情上我也同样自私,其实我也是算计过的。这四年,我每一天都在算计。离开你,去找一个能够回报给我同样感情或者是更多感情的女人,这不难,我也想过——可我做不到,因为那样我不会快乐,只会难受,别人给我再多的爱,也只有难受,那又有什么用?——我不会那么傻。”

“我爱你,比你爱我多很多很多,甚至你有可能一点都不爱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爱我,而这有什么紧要的?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真正的圆满,而我从来都喜欢能够实实在在握在手里的东西,你已经嫁给了我,只要你愿意,只要我快乐,不见得我们就不好。有多少求之不得都是贪心惹下的祸?我从不贪心,只要这样就好,这未尝不是我的圆满。所以你没有任何错,你很好,我很满足,你以后再也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

他的话说完就离开了。她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抬脚往前走着,走着走着,找啊找啊,一直看不见,朦朦胧胧的一线灯光下,只有空洞洞,凄清的一片。很久很久之前那黄灿灿的油菜花早已经凋谢,后来,他许给了她一片那么美的月季,然而,现在连月季都看不见了。她突然扭头就往外面跑,只知道要去找到月季,要去找到他,到了卧房门口,却顿住了。

陈莫拿着冰块包站在门口,看见她似乎也怔了一下,但很快就拉着她的手:“回房间吧。”

他让她坐在床上,拿着冰块给她敷脸。那冰的一团贴在半边脸上,刺痛不断传来,微微的一点一点的凉,她扭着头躲过去。他便把冰块包给她:“我忘了还要收拾东西,你自己来吧。”走到衣帽间门口时,顿了一下,又说:“欢欢,你也进来吧,在旁边看着一下,我怕弄掉了东西。”

等了一会儿,她才放下冰块包起身走过来。他又折回去拿上冰块包,让她坐在衣帽间敷脸。

后来的事情似乎和往日一样,似乎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熄灯躺上床的时候,林欢朝玻璃窗外看过去时只有黑洞洞的一片。于是她没有侧着身体,望着黑漆漆的玻璃窗外,而是平躺在枕头上,闭着眼睛。

过了很久,有一只手从颈下绕过来,揽过她的头,寻到她一边的脸颊:“痛吗?”他的声音就在耳边,贴着她的头发,她摇了摇头,终于说:“陈莫,你为什么不问我?”

他吻着她的脸,声音逐渐含糊不清。

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好的还是坏的,那些都过去了。

夕阳杏花天

蒋佳怡说:“一辈子那么长,运气好点,我们总会遇见这么一个人的,可能不能在一起不光要靠两个人,还要看命,说到底命运这东西又岂是渺小如蝼蚁的人可以掌握的?人哪里能够完全做得了自己的主。莫失莫忘,不离不弃,这八个字是好听,可有多少人能够做到?那么多人分开了,也一样过了一生。”

是啊,那么多人分开了,也一样过了一生。所谓生活,只要还生在这世上,还活着,就能继续过下去的。

那么,其实四年和四十年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生在这世上,日子总得一天一天地走过去,然而,这样的一天又一天,从今天到明天,漫长而绝望。仿佛是永远的无望。

程子默只说:“来到这世上我不知道是为了她,可现在我在这世上是因为有她在。”

蒋佳怡默然,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许多年以前我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她当时只是问我为什么要让她遇见你。现在我才知道她真正想说的,大概也是和你一样的话。子默,也许你会觉得我和你妈妈不懂爱才这样做,可我们也曾经年轻过。你爸爸当年对你妈妈一见钟情,三年写了三百封信,只是不敢写上自己的名字,也算是情种深植。后来还是你妈妈千方百计找出了端倪。你妈妈接受他的时候,他在天*安*门前发誓说这一生要把世上最好的都给你妈妈,一辈子不离不弃。你妈妈当时站在一边只是哭,过了很多年跟我讲起来还是哭,那时候你爸爸大概早就忘了当初说的话。德国是他支持你妈妈去的,你以为你妈妈真有那么在乎?她哪儿舍得下你爸爸和你。可她仅仅去了一年就听说你爸爸在外头有人了,电话都是那个女人打来的,她一赌气就在德国多呆了几年。那几年你爸爸连一声都不吱,不解释也不反驳,大概就巴不得她不回来。后来你妈妈还是回来了,她想你,也想你爸爸。但你知道你爸爸做了什么吗?她回来不到一个星期就亲眼撞见他和一个女人从酒店走出来…后来才打听出来那女人看着年轻,其实就是一个有夫之妇,比你爸爸还大,他们偷偷摸摸在一起好几年了…这大概就是真爱,叫人恶心。可你妈妈傻,都到这份上了,还舍不得离开你爸爸,她口口声声说你还小不能没有爸爸,其实她自己又哪里离得开,她怕真正分开了以后想见他一面都难,宁愿这么吵着过下去。这么多年我在一边看着都难受,好歹她还有你,可你…那次在酒店是她不对,那是因为你又在她心上戳了一刀,二十年后,她的儿子竟然做了和他爸爸一样…”

一边一直对着电脑似乎在玩游戏的杜文咳嗽了一声:“妈,这哪儿是一样,一桩是一桩,你胡说什么啊。”程子默却只静静坐在那里不作声。

蒋佳怡顿了一下,最后说:“子默,不管她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你自己的妈妈你总也该惦记。你回去看看你妈妈吧,这几年她身体也没从前好了,你不在家,你爸爸回去得就更少了。好不容易现在你回来了,可这一连几个月你都没回家了,马上就是春节了,你还指望着你爸爸会回去陪她吗?他肯定是忙得没时间的。再说你好好的家不住,挤到这乱地方来算怎么回事?”

杜文又不乐意了:“妈,你说事就说事,不要做人身攻击啊,我这里哪里不好了?是比不起他家那大房子,可那里住着未必有我这里舒服,我就觉得我这小地方挺好的,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都有…”

“你个没出息的!想在这里住一辈子不成?还不去把你东西收一收回家过年,都放假了还窝在这小房子干什么?要我和你爸来接你回家吗?”

“我走,我走,我去收总行了吧…”杜文抱着NB嘟嘟嚷嚷逃难似的进了房间。

客厅里顿时沉寂了下来,蒋佳怡看了一眼对面低头不语的人,自己都不确定那一番话有没有用,讲了那么多,她心里只是没底,他那个性子哪里是几句话就能够说动的,而这次又偏偏撞上他最在乎的。

然而,他到底还是回家了。

程子默回去的时候,家里并没有人,空荡荡的大客厅。这房子还是他去英国前不久搬来的,在市郊半山腰的别墅区,依山傍水,白云绿树,屋子里的装饰摆设无一不是华丽典雅,繁华到奢靡。这里有人间美景,有琼楼玉宇,有珍馐佳肴,有人世富贵。

大约这一切就是他爸爸觉得最好的。然而,却是没有温度的,冷冰冰的,住在这里的人有几个是真正快乐幸福的?

吴君兰直到晚餐时候才回来,虽然年底放假了,可医院这地方无论什么时候都一样有病人。有人全家团聚享受良辰佳节,有人孤零零地躺在医院。进门就得到消息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径直走往三楼。他的房间仍旧和从前的摆设差不多,那面素净的紫檀雕花六扇屏风还在,这么些年,只颜色渐渐淡了,紫檀雕花也被岁月磨得老旧黯淡,微微有一点沉淀后的黑,干干净净的白屏也似乎染了一点时光的颜色,仿佛是旧日的老照片,那样陈旧黯淡,一点一点的黄,却仍旧是珍宝。——就像她保存下来的他儿时的照片一样。

走到屏风那里,她顿了顿,这才继续往前走,那背面的书柜也是从前的,他不要换,非得一起搬过来。可却并不见他的人,只工作台上散落着几本书还有一叠图纸,大约是他带回来的。她走过去随便翻了翻,帮他把几本书理了理放好,那底下压着的一幅画露了出来。

只是一幅水墨风景画,笔触简单,淡墨勾勒出远处的江水,天空还有滴落的雨珠,而近景陡然一看却是留白,要仔细望才看得见一个淡淡的灰白色的背影。大约是很久之前完成的,画轴因经常翻动已经有了痕迹了,果然题款上面的时间是十年前的六月份。旁边的题诗吸引了她的视线,是她熟悉的柳体楷书,写着“夕阳在山云在水,高歌人醉杏花天”,起初她只是奇怪这似乎不符合画意,明明在下雨,哪儿来的夕阳杏花天。想了想才记起来这句子原本的出处是清代大画家石涛在一幅山水画上面所提,禁不住笑了笑,他倒是很小就喜欢石涛的画,原来也向往这种自然人生。

背后有脚步声传来,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一把捉住了手:“妈,你把我的画给我!”声音里的紧张担心是那么明显,她心里某个地方仿佛突然被扎了一下,纵然老早就知道他喜欢画,画对他来说有多么重要,到底还是有一点点嫉妒,顿了一下才勉强笑了笑:“我只是随便看看。”放下了手里的画。

程子默这才发觉刚刚情急中语气不好,望了一眼桌子上头仍旧完好无损的画,只说:“很多年前的旧画了,没什么好看的。”

说是这样说,但他收起画来仍旧小心翼翼,仿佛是触摸着这世上最珍贵的宝贝。如若不是这样子的喜欢,也不会随身携带了,把一幅十年前的旧画,走到哪儿带到哪儿。到底是母亲,吴君兰一刹那震惊地明了,原来那画上是有夕阳,有杏花的,他心里的夕阳杏花天只是一个藏在留白里的灰白色背影。

越是珍贵的,越要藏得深深的,只因太喜欢了,所以要深藏起来,留给自己一个人。那些都不关别人的事,只是他自己的。

他已经收好了画,放在了一只锦盒里。吴君兰动了动,双手撑在桌子上,半晌只低声说:“晚饭好了,去餐厅吃饭吧。”

这个春节仍旧是安静的,除夕那天程宏伟倒是清闲在家,在早餐桌上便高高兴兴地说晚上订餐了,一家人出去吃团圆饭。吴君兰却说:“外面能有什么好吃的,你一年到头还没吃够吗?晚上就在家里吃吧。”

程宏伟被当头兜了一盆冷水,脸色变了变,想说点什么,却听见儿子的声音:“妈,晚上吃饺子吧。”

晚餐果然是饺子,照中国人的传统除夕夜也该吃饺子,只是这传统在程家就像除夕夜的团聚一样早就被遗忘多年了。因为儿子点明要吃,吴君兰来兴致了,于是连早餐都没顾得上吃完,出去买来了做饺子的材料,也不要家里佣人插手,自己动手做饺子皮,饺子馅。程子默在一边打下手,虽不怎么说话,到底也有了一点节日的喜气。

却没有想到就这么点喜气,只维持到晚上吃饺子。大约也是觉得气氛正好,程宏伟在餐桌上头随意闲谈起他创办并为之奋斗了大半生的事业,当初离开设计院来到南中国下海经商,这么多年胼手胝足,商海浮沉,从小房地产开发商逐步成为房地产界的翘楚,再到如今的企业集团,争得这一片锦绣江山。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最后叹了一口气说:“子默,你也是学建筑的,房地产一直都是我们公司最核心的部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是时候该停下来歇一歇…”

程子默只听着没有作声。吴君兰倒最先变了脸色:“程宏伟,我告诉你,少做梦!我说怎么今天晚上这么有闲情,讲起那点破生意就没完没了,就你那点心思乘早摆一边,不是谁都和你兴趣一样,子默有他自己的专业和爱好,他的未来还由不得你来指手画脚!”

程宏伟如何听不出来那含蓄的讽刺,立即就放下了筷子,怒极反笑:“那是,吴医生的兴趣就伟大得多了,在吴医生这种声名远播的国际权威医学专家面前,我的那点事业只能叫‘破生意’,上不得大台面的,听见了都嫌脏了耳,真不该讲这么多,叫救死扶伤的吴大医生见笑了。”

吴君兰气得作声不得,半晌却缓和下了语气,说:“子默,你水饺都吃完了吗?厨房还有蒸饺,我去拿来。”起身就走了,到底也没吵起来。

程宏伟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迟疑着叫了一声:“子默…”

程子默却笑了笑:“爸,你不要怪我妈,她也是为了我。你的事业我不懂,我也不适合,交给我恐怕做不好。我和我的同学打算一起成立一个建筑事务所。”

“我们公司底下也有设计公司…”话到了舌头边忽然止住了。程宏伟硬生生转了个弯说:“成立建筑事务所也好,准备得怎么样了?你刚刚回来,一些情况还摸不准,有什么事情就说一声,这样会简单点,省得浪费时间去摸索…”

话是这样说,自己的儿子还是了解的,程宏伟私下疏通好各方面的关系,过了没几天只静悄悄地放了一张银行卡在儿子房间的床头柜上。却偏偏叫吴君兰撞见了,拿起卡来看了看,免不了又是一顿嘲讽:“既然那么有钱,又不是拿不出手,还偷偷摸摸干什么,自己的儿子,直接给他不是更好?”

程宏伟不作声,只往房间外面走。吴君兰追上去说:“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做父亲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真够悲哀的,想给儿子钱还怕他当面拒绝,既伤自尊也伤心,早你干什么去了?但凡你用点心,子默也不会…现在给钱有用吗?这点钱我们还有,乘早拿回去,不怕告诉你,你以为你摆在哪儿他就会拿着用吗?信不信子默等会儿就会拿去还给你…”

程宏伟听不得这话,一甩手推开她:“他如今这样闷闷不乐是我一个人的原因吗?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你又何尝是一个好母亲?”怒气上涌,只顾着发泄,朝前走了几步,才渐渐觉得不对劲,回头就发现妻子扶着墙壁渐渐倒在了地上。

你带我走吧

程子默接到电话赶去医院时,母亲还在ICU进行手术,父亲一脸苍白地立在病房门口,只怔怔地望着那一扇门,他喊了好几声,才听见,回头见是他,张了张嘴却没说出来话。

他又问了一遍:“爸,我妈怎么了?”声音已经有点发抖了。

半晌,程宏伟才断断续续地说:“我们还没有吵架,我不想和她吵架…我只是轻轻推了一下…真的只一下,谁知道她就那样倒了…”却都没有讲出重点,渐渐才镇定下来,低声说:“医生说是脑溢血,其他的要等开颅手术后才知道。”

等待手术的过程总是漫长的,起初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后来站久了,坐了下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慢慢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起话来了。程宏伟讲从前的事,说:“我真的不想和她吵架,可她那个脾气…每次总要找上来吵,一回家就吵,我哪儿有那么多精力,所以才懒得回家。”

程子默渐渐觉得精疲力竭:“爸,这么多年你们都不累吗?”

“累,怎么不累,我知道她恨我,你大概也…怨我。”

恨又怎么样,怨又怎么样,如果不是一家人,如果除却生命纠缠,血脉相连,谁会这么长久地在一个人身上放这么多感情。到底不是不相干,所以放不下。

手术结束的时候,天刚朦朦亮,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映出病床上一张包裹着纱布的苍白脸孔,身上也插满了氧气管、输液管、导血管等各种管子。难以相信,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竟然昏迷不醒地躺在病床上,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虽是隔着玻璃,猛然一望仍旧触目惊心。玻璃墙这边是死寂般的静默,终于程子默低声说:“爸,走吧。”

程宏伟只是眼神空洞地望着冰冷的玻璃,一张脸黯淡无光,一夜没有睡觉,脸上的疲惫之色显而易见,嘴角周围和下巴上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两鬓之间仿佛也染上了霜色。他原本是一个长得好而极其注重仪表的男子,多年的养尊处优和保养得宜之下,五十多岁的人仍旧保持着风度翩翩,儒雅稳重,并不显半点老态,伴着岁月增长的只是成熟男人的魅力。可一夕之间仿佛猛然间苍老了十岁,连反应也变得迟钝,半晌都没有答话。

程子默望了他一眼:“爸,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率先走了出去。

等在ICU外面的医生看见他走了出来,迎上前去又低语了几句。无非和刚刚手术结束时差不多的一席话,只是这次更婉转,再次简要叙述了对吴院长下一阶段的治疗。末了,程子默问:“我妈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那主刀医生含蓄地表示:“吴院长苏醒的希望还是很大的,碰巧萧副院长这几天在国外参加会议,他接到了消息说会马上赶回来,也会邀请几位同时参加会议的国际脑科权威专家一起过来,详细情况还得等他们会诊后再做判断。”

“都是哪些人?你把人名告诉我。”程宏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来了,站在儿子身后问道。

主刀医生仿佛被问住了,朝身后几位医生看了看,可却无人出来作答,当机立断地说:“抱歉,程先生,我马上给萧副院长打电话问清楚。”

程宏伟倒是在医院呆了大半天,仔细地询问清楚了妻子各方面的身体状况和医院各种与治疗相关的建议,安排好看护事宜,似乎已经从突发状况中恢复过来了,瞬时又是那个长期在商场运筹帷幄的男人,一切处理得井然有序,连一点小细节都没有忽略。程子默在一边看着,已经不想去猜测父亲是愧疚使然还是责任抑或这其中还是有爱,然而却控制不了心底深处隐隐涌出的一阵心寒,这么理智,能够这么快就完全镇定下来,到底不是普通人,亦或许这世上其实有许多这样的男人,只是他做不到而已。

虽然都没有胃口,从医生办公室出来后,程子默还是和父亲一起去医院附近的一家餐厅吃了饭,大约一天一夜下来真是累了,没怎么说话。直到出了餐厅,在停车场要上车时,程宏伟似乎想到了什么,说:“子默,你也回家吧,别再去医院了,你妈现在昏迷不醒,还在ICU,你去了又不能做什么,再说以后少不了往医院跑,先回家好好休息一晚吧。”

虽然有道理,他也答应了,可到了半路上突然掉转车头,还是回到了医院。这一次医生松了口,可以穿无菌服进去ICU探视。程子默想了想,婉言谢绝,仍旧隔着玻璃呆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这一次也不是回家,而是到了熟悉的学校。几个月没有来,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一样的绿荫道,一样的建筑,又似乎有些什么不一样了。因是寒假,学校冷冷清清的,他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他在她的宿舍楼下等着她,那时也是寒假,冬日的暖阳浅浅照在身上,终于她背着包慢慢地走了出来。只是极平常,不记得后来说了些什么话,可那一天的阳光很温暖。

他在那栋宿舍楼下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终于拿出手机按了下去。和从前不一样,那边没有很快接听,只是一句机械的话语。第一次,他没有打通她的电话。

他又开车去了她住的小区,到了小区门口,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那天晚上她只要他送到了这里。他下车去管理室,管理员问户主的姓名。他顿了顿,才能说出:“陈莫。”可输入电脑查询后,管理员疑惑地抬起头来:“你是不是记错了?你朋友不住在这里,这里没有这位住户。”他只迟疑了一秒,马上又报出了一个名字,大约是很久都没有这样说出那两个字,声音略微有点颤抖。这次终于有了结果,景怡园B座十二楼。管理员打电话过去通报有访客,却没有人接。他只是说了一句:“我刚刚打电话也是没人接。”竟然顺利地进去了,自己都有点不敢相信,管理这么森严,还会愿意放他进去。

一梯一户的房子,出了电梯后,走廊静谧幽深,只听得见缓缓的脚步声,在这样的夜里,仿佛是一支凑在心里的曲子。门口的壁灯是圆圆的乳白色,像一颗硕大的白水晶,晶莹剔透,清冷的光晕下,那一扇门仿佛似近而远。按下门铃的那一刻,他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只想按下去。很久很久,那扇门也没有打开。她是真的不在。他依着墙壁慢慢坐了下来。

如果这一刻她打开门,站在他的面前,他会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他知道的,清清楚楚地知道,他为什么要来这里,他来这里只不过是想看见她,一直看着她。

从这天之后,程子默再也没来这里,只是闲下来时经常去学校,有时候是去看施工中的新图书馆,有时候也不是,只是走一走许多他曾经走过的地方。他其实也不知道会看见她,开学两个星期了,都没有看见她,却忽然就这样看见了。

她是从教学楼里面走出来的,刚刚下课,有点慢吞吞的,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外套,下摆的褶皱随着走动在腿间荡来荡去,一条深蓝色印花流苏长围巾随意地在脖子上绕了一圈垂下来。这几天降温了,外面下着雨,还刮着冷风,她拢了拢围巾,他突然忍不住要打开车门下去,却看见一个人撑着伞朝她走过去。他听不见她说话,只远远地看见她似乎摇了摇头,也拿出来一把伞撑开,然后跟在那人身后走向附近的一辆汽车。

过了两天,他去学校时,远远地又看见她从学校门口走出来,也是下了课。这时雨早就停了,有一点太阳,淡淡的,她穿着一件粉白色的呢子小外套,没有戴围巾,这么走在外面,似乎身体周围也笼罩了一层薄薄的光圈,是淡淡的白色,一点一点变得朦胧。他把车靠边停了下来,还下意识地停在一辆车的后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她没有去地铁站,也没有打车,只是往前走着。他于是下了车,慢慢地走在她的后面。

她却停在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药房门口,一直没有往后看,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进去了。可没过多久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却又不离开,在门口踯躅了一会儿,又进去了。他心里一动,再也没有迟疑,马上穿过马路走了过去。到了门口时,正赶上她心神不宁地走出来,一下子撞在他身上。

她像是有点惊讶,没有急着推开他,倒是抬起头来像是疑惑又像是不敢置信望了一眼,这一望,彻底楞住了,脸都白了。

程子默越发担心了起来:“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伸手就去摸她的额头,似乎有点凉,又觉得是他的手凉,一时摸不出来温度,不确定是不是发烧了。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慌乱抓下他的手:“我没事。”却下意识躲着他的眼神,紧紧扭着手袋放在胸前。她从来都不会撒谎,他终于轻轻叫了一声:“欢欢。”

林欢突然心里一酸,好几个月过去了,她没有想过会突然看见他的,还是在这里,在这种时候。最初闻到熟悉的气息,她还迷迷糊糊以为又是她的幻觉。她仍旧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听见他又喊了一声:“欢欢。”这一次声音提高了一点,微微有点不满。她知道是为了什么,迟疑了一下,偏头对他笑了笑:“真的没事。”顿了顿,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你买的什么药?”他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伸手就去抓她的手袋。她被他的话吓到了,没有预料到他还会有动作,只是一个呆愣,攥在手里的手袋就被他夺了过去。

林欢反应了过来,伸手就要去夺过来,他却已经把手袋打开了,一个转身避开她的手。她急得不管不顾,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就拼命去拉他的胳膊,却是怎么样也不能撼动他,眼睁睁看着他拿出她刚刚放进去的药盒。

程子默只看了一眼,忽然手一僵,那盒子跌落到地上,沿着台阶滚了下去。林欢绷得紧紧的一根弦终于啪啦一声彻底断裂,停了下来,放弃了所有的动作,只是看着躺在台阶边的药盒。说不清是难过,伤心,委屈,还是难堪,她忽然冲过去就要拾起来。他却比她更快,一把抓起来,像烫手山芋一样,扔得远远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谁叫你买这种药的?”

他从来没对她发过脾气,她也从未见过他的这种脸色,顿时忘了原本是想要再次跑过去拾起药盒的,愣愣地望着他。半晌才说:“那么多女人都吃过,不会有事的。”

“可你不是她们。”

她再也说不出来话,只能望着他。在她专注的眼光下,程子默渐渐平静了下来,带着劝哄低声说:“欢欢,这药对身体不好,你不要吃了。”

许多年前他也担心地看着她,也这样说过。她突然怨恨了起来,忍了几个月的眼泪终于无所顾忌地落了下来:“都怪你,全都怪你…为什么让我遇见你…”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如流水,耳边是不断涌来的车声喇叭声人声,她的声音掩盖在嘈嘈切切的声音中,和着哽咽,听得模模糊糊。他要去擦她的眼泪,被她头一偏躲过去了。他只得低声劝哄:“好,好,是我不好,都怪我,别哭了,你这样别人都看见了。”她却不听只是哭得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面伸手自己抹着眼泪,一面仍旧在说:“…你为什么要走,你又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明明知道我在学校…”

他不等她说完,拉着她的手就走。到了车上,她的眼泪才止住,他抽出纸巾给她擦眼睛,这一次她没有避过去,却低喃着说:“子默,你带我走吧。”

他的动作顿了顿,说:“好。”她就不再说话了。

最好的时光

似乎那个话题到了那里就不需要继续了,一个“好”字已经足够,沉默充斥着小小的车厢。林欢心里渐渐涌上来一股满足,定定地望着面前那张熟悉而沉静的脸,他的手拿着纸巾在她的眼睛周围轻轻移动着——这个给她擦着眼泪的男人,在他面前,她可以肆意流泪,可以蛮不讲理,可以任性胡闹,做尽一切“不好”的事,无论怎么样,他总是会说“好”的。在他身边,她只需要做自己。

所以她说:“子默,我刚刚说的是假话,我这辈子最好的就是遇见了你。”

程子默的动作停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说:“我知道。”

林欢突然笑了,有一点点酸涩,却是欢喜的,从心底最深处慢慢渗透而来,蔓延至五脏六腑,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有一些话,她仍旧没有说,可她知道他也是知道的。然后,她的话又多了起来,问他春节是怎么过的,吃了什么,去了什么地方,絮絮叨叨,没完没了。也告诉他,她春节去了伦敦,还兴致勃勃地说:“那家餐厅真的很漂亮,菜很好吃。”

他有点得意,说:“碧瓦琉璃光。”末了,他嘴角微微翘起来,笑容蔓延在脸上:“欢欢,我答应过你要建一栋流水别墅的。”

她只是望着他笑。下车后,站在车子外面,最后一次望着他时,她也在笑。人世苍茫,世事飘渺,以后总是那么的遥远,也许他开着车子离开后,下次再见又是几个月后,可这一刻,她想让他看见她最好的样子。

已经是晚餐时候了,陈莫坐在客厅,手里拿着报纸,电视开着,四平八稳的男声在室内响起,播报着一条又一条新闻。他听见响声,探身朝门口望了望,脸上便带上了笑:“怎么今天回来晚了?”大约是随意的一句话,他不等她回答就接着说:“这时候挤地铁的人肯定多,以后我没空的时候,还是打车回来吧,不要去挤车了。”

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说了,她这个学期的课多了一点,好几天都是整个下午都有课,回来时就会撞上下班高峰期,地铁确实人挤人,难得能够等到一班可以上去的。他便经常下班时候绕到她的学校去,接了她一起回来,但也不是总能赶得上。林欢含糊答应了一声,走过去随手放下手袋,转身去了厨房。

陈莫看着厨房门口的方向默然了一会儿,视线转到了她放在沙发上的手袋上,突然又像想到了什么,放下报纸,起身去了楼上。等他下来时,餐桌已经摆好了,他没说什么,去厨房洗了手,坐下来吃饭。

晚餐是沉默的,他们素来吃饭时也不会讲多少话,可今天却比往常都要静谧,静得透出一点小心翼翼来,连夹菜咀嚼都不敢用力。不知道是不是紧张,林欢突然一阵反胃,几欲作呕,屏气紧紧抿着嘴巴才压下去了,胃口是再也没有了,只是慢慢喝着汤。陈莫吃得却比平常快,吃完了,仍旧不说话,丢下筷子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