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沙哑的嗓音中,我终于定神出声,“是谁?”

他直直的踏前一步,强大的气势从头到脚笼罩上我,最后一丝月光被他遮掩,我才发觉他的高大。

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我轻缓开口,“阁下既然喜欢这里,小女子退让。”

可惜,我才退出一步,那长臂忽然伸了过来,直接抓向我的手腕。

“啊……”惊呼中,我手中的匕首挥了出去,胡乱的划向他。

他大掌一拨,匕首脱手飞了出去,他的手来势不减,再一次抓了过来,紧紧的扣住我的手腕。

那力道,根本不是我能承受的,我顿时皱了起眉,咬牙才没让自己叫出声,身体被他的力道带着差点扑跌在地。

那钳制我的力量终于有了松动,我缩回手指,几乎是颤抖着的,按向小臂。

那里,有曾经哥哥送给我的袖箭,当年,也是这袖箭伤了猝不及防的易承烈,只希望这一次也能奏效。

但是我错了,眼前的人,不但有狼一样的眼神,狼一样的气息,还有狼一样的敏锐,就在我的手指刚刚搭上袖箭机簧的瞬间,他的手也扣了上来,捏上了我另外一只手腕。

这一次他的力量没有带来疼痛的侵害,却让我瞬间无力,掌心中力量全失,同心结脱手落地。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他的身后如夜枭般的人影,手中的剑光清水泓泉,悄无声息的刺向他的背心。

是贺云崖?!

我的笑容,还来不及展现,面前的黑影未见动作,那毒蛇长剑前忽然消失了他的踪迹,那抓着我的手带动中,我整个人已落入他的掌握。

手指,掐上了我的咽喉。

我的人,不知何时已站在了他的身前。

身后是那人轻轻的呼吸声,带着一股草原的气息,还有浓重的羊膻气,“放……人……”

声音粗哑,带着浓重的南地口音,对象——贺云崖。

83 敌友未明 三月之期

粗糙的大掌捏着我的脖子,我丝毫不怀疑他只要稍微动动,就能不费半分力气的捏断我的喉咙。

我看到,贺云崖单手执剑,双瞳中火焰跳动,杀意萦绕周身,整个人与手中的剑融为一体,厉芒因内息的吞吐,剑尖上爆着寒芒,阴森可怕。

他的脚边,一个委顿的身影蜷缩着,整个人趴在地上不能动弹,看来是被点了穴道。

耳边,是身后人低低的笑声,沉闷粗豪,“换……人……”

“你是谁?”贺云崖冷冷的望着我的身后,“你一路上都在跟踪我们?”

身后的人并不答话,还是同样的两个字,“换……人……”

贺云崖并不反应,扣在我喉间的手忽然紧了紧,逼迫我抬起头。

呼吸困难,吸气的声音渐重,贺云崖握剑的手出现了一丝的颤动,剑尖低垂。

“不许……”我从喉咙间挤出两个字,艰难的看着贺云崖,“我的命令,不许!”

身后的人手指再紧,我哼了声,似是笑,“你掐啊,掐死我,就没有人威胁他了,宁落臣一样要死。”

浓重的呼吸声扑上我的后颈,“他……舍……得?”

“贺护卫……”我慢慢的吐着字,“我反正早晚都是死,撑也撑不过几日,你还不如让我死的安心点,杀了他。”

面前贺云崖的眼眸抽了下,低垂下的剑却始终未动,只是望着我。

我咬着牙,“你记得我坚持到现在为了什么?我努力的让自己活着为了什么?不是我对红尘还有眷恋,只是仇恨未报,如果今日放了他,只怕以后他有了防备,再也没有下手的机会了,杀了他,我就是死也心安了。”

看着那剑,慢慢的举了起来,我微笑着,“我死了,才是解脱,替我杀了他,免我受更多的苦。”

贺云崖的剑抖动着,看不透那面巾后的容颜,只有那双眼中,挣扎闪现。

他未动,我身后的人已经嘿嘿冷笑,“原来,你的目标只是杀一个宁落臣,不是易清鸿啊?”

几字晦涩的言论,让我全身一紧。

他知道我,还清楚我的目的……

自从诈死以来,除了身边的人,没有人见过我的容颜,更别提我的真实身份,而这个我半点不知晓的敌人,一口道破我的心思,分明对我的来历琢磨透了。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什么隐藏了这样一个人,我居然半点也不知?

“你是谁?”我冷了口气,双手不自觉的抠着他掐着我的手掌,“到底是什么人?”

“想见识下你本事的人。”他低声笑着,“你放心,我知道你想对付易清鸿,不过不管是易清鸿还是易承烈我都没有兴趣,我只是看看热闹,不会出卖你的秘密。”

我僵硬着身体,“我凭什么信你?”

“凭我要宁落臣。”声音充满自信,还有几分看戏的逗弄,“我们做个买卖,我保宁落臣三个月,三个月后你要杀要砍我不管,这三个月中我也不会泄你半分底细,若我愿意,只怕还会帮你。”

“为什么这么做?”冰冷的寒风让我轻咳着。

“因为我想看看,有了你的助益之后,易承烈和易清鸿到底谁能夺下这江山,现在可不是‘梁墨’一处国土了,加上了‘红云’千里,似乎更诱人了。”他掐着我的手松了松,“怎么样?愿不愿意与我做成这笔交易?”

“送上门的好处我不会要,拿人的手短,这点道理我还懂。”我拒绝了他的提议,发现他的手已经远离,拢了拢大氅,“我宁愿看眼前的利益,现在杀了他对我来说更好。”

“那易清鸿呢?”他毫不留情的丢过来一个名字,让我所有的坚持开始动摇,“若只是要杀一个人,你何必千里迢迢来元都,何必布下这么大的局帮助易承烈?还有‘塞宛族’,你就这么放过了?”

宁落臣是直接害死哥哥的凶手,那易清鸿呢?那砍下哥哥头颅献给‘梁墨’的‘塞宛族’呢?

“你来这里,不就是因为易清鸿毁了你的一切,你也要毁掉他的一切吗?”那轻松的南地嗓音,一语道破我深藏在心中从未告诉任何人的念头,让我的戒备之心愈发的重了。

“承不承情是你的事,今日看来我们暂时能达成协议了,那么宁落臣我便带走了?”他一声闷笑,手掌微推,将我推向了贺云崖。

我脚步踉跄,冲向贺云崖,眼尖的忽然发现地上的红艳之色,随着风轻轻摆动,硬生生的扭了一步,不肯踩上。

脚下传来巨疼,整个人扑跌在地,贺云崖似也未想到我会有此举动,来不及伸手,我已摔落。

身体撞上冰冷的地面,我扑在地上,贺云崖的手扶上我的肩头,想要将我扶起。手,急急探出,抓上那同心结,小心的握着,这才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

眼前人影掠过,抓起地上的宁落臣,扬身落在亭子顶上,“多谢姑娘通情达理,欠姑娘一份人情,他日大礼送上。”

不等人回答,他身形微晃,眨眼不见了踪迹。

贺云崖忽然跪倒在我面前,“小姐,是我护卫不利,不该让您独自在这。”

摇头叹息,“是我拖累你,他既然知道我所有心思,必然也知道我全部动态,便是今日我不来,他也会将我从家中擒来威胁你。”

贺云崖垂首而立,“他武功在我之上。”

我似笑非笑扯了下唇角,“那他不杀你我,我还要感激他了。”

这个人不杀我,绝不仅仅是要交换宁落臣,如此清楚我的行动,他大可追入‘醉风楼’内先救人,再回头收拾我。

这一次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

风云诡异的‘梁墨’朝堂,各自算计的两位皇子,心思深沉的六大家族,个个都不是易与的主,这突然又冒出了一个古怪的男子。我的面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旋转着,吞噬着。

“回吧。”被这人介入没能杀了宁落臣,暂时也不能动他,我只能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对付六大家族和易清鸿这两件事上。

当所有百姓还在为皇上的赦免政策欢欣鼓舞的时候,皇上突然表示为了嘉奖费氏一族为国作出的贡献,上封费家家主费应行为光禄大夫,嘉奖择日下达。

虽然这只是个无权的虚职,多少人一眼即看出皇上对费家的在意,本就是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虽然不看重这皇家的俸禄,但是地位上的变化还是不同的。费家一时之间的荣宠,让议论之声再起。

就在此时,杨雨的民谏书古怪的出现了。

为战屯兵耗粮,国库空虚,请求皇上征收米粮钱帛充盈国库。东部数十城修筑,更需国库调配钱财,开春近在眼前,东部往年洪涝无数,唯有皇上尽快下旨修建堤坝,方能解救燃眉之急。

易承烈坐在我的对面,笑容始终不曾改变,“你真狠,前脚才让我说服父皇下旨减免赋税,后脚又让我说服父皇征收财帛,你真当皇位我已坐上了吗?任由我说话?”

“你能办到的。”我表情不变,放下手中疾书的笔,“若不是怕易清鸿造反,我信你甚至能在此刻让你父皇立你为太子。”

易承烈的脸色微变,冷哼了声,“若不是‘红云’失守太快,若不是易清鸿忽然掌握了昔日‘红云’的一切,我自有能力拿下这太子之位。”

“当年你父皇让易清鸿入‘红云’,只怕那时许下了太子之位虚待,等候他立功回转震慑朝堂的诺言吧?”我了然他话中的意思,“这么多年不立你为太子,不过是利用他夺犬红云’。可惜我想不通你父皇就没预料,以易清鸿的心思难道不会明白,凡是赋予了危险责任的人,绝不可能为最后的掌权者,因为谁也不会让未来的帝王遭受一点点危险的。”

我站起身,将手中的纸递到他的面前,“就如同‘落龙谷’一战,你分明还有与风翊扬对垒的可能,若强攻,未必不能逸兵对劳军取胜,更有甚者那时便可打入‘红云’京师,但是你一受伤立即撤军为什么?不就是不能让将来的帝王冲杀在真正危险的第一线吗?”

“帝王之命不可收回,财政空虚亦是事实,只有向商家征收了。”我露出一丝期待,“费家被封赏,你觉得最难过的会是谁?”

“夏家。”

“这不就对了?”我扬起面孔,“只要六大家族中的平衡被打破,再个个击破收拢,未尝不是容易的事。”

他不再争辩,而是将目光投射到了我给的纸上,“这是什么?”

“我从朝中非属于你的人中判断出易清鸿的人和中立派的人,前首几人是颇有些名望的,只要你肯亲自登门拜访,成功之数在六成之上。”

易承烈点点头,还未开口,门板上传来轻敲的声音,严遥在门外低声,“小姐,夏家家主在门外手执拜帖,想见您。”

“看来,有人坐不住了。”我笑着,扬起声音,“咱们可不能让夏家家主真坐上两个时辰,先请进来,我随后就到。”

84 夏家依附 石家后人

当我出现的时候,大厅中的中年男子正平静的坐在椅子上等待,陷入了自我的沉思中,竟连我出现都没察觉。

夏家家主夏春行,商场百战,自是不易看出他的心思变化,不过那川字型的眉头,还是出卖了他不少。

“小姐……”严遥一声低唤,将他从沉思中惊起,目光下意识寻着我的方向,看到我时深拢着的眉头又紧了些。

手指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步履款款,温言浅笑,“夏家主久侯了,男女有别,请恕小女子不能展颜相待,只能言语略表。”

他嘴角动了动,“这就是杨公子的招待?以女子相迎,让我颜面扫地。”

“夏家书香世代,不也是一盏清茶六泡,炊烟赶客吗?”我不轻不重的回了声,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杨家可不敢让您多待,至于女子是不是让您颜面扫地,不深聊会您怎么敢肯定?”

“我想不用了。”他拂袖而起,“在下今日来错了,和贵上说多谢招待,这就告辞,他日待贵上有空时再来拜访。”

我端着茶盏轻啜着,暖暖的茶香溢满整个气息,舒展了我的眉头,待他怒意匆匆朝着大厅门外走去的时候,依然沉醉在我的清茶一盏中。

“小姐……”严遥凑近我的身边,压低声音提醒着我。

咽下口中的茶,让那茶香在唇齿间流淌,这才慢慢的盖上,“若是下次拜访,只怕费家赏令下达,您便是来,也无人能帮您了。”

那出门两步的人,忽然站定了,又猛的转回身,“贵主上知道我所为何事?”

“女子也有女子能做主之事,不知夏家主是否愿意听弱女子一言?急急怒走,倒让小女子惶恐自己招待不周,不妨多坐坐如何?”我答非所问,只是慢悠悠的开口。

那人影表情古怪,迟疑的目光停了停,终于走回,坐定。

“夏家主,您此行难道不是为了上次怠慢我家主上而赔罪的吗?”我目光游移到手中的礼单上,口气随意,“如此大礼,让我们一介寒门怎么受用得起,不敢不敢。”

他的脸色连变数变,有些难看,“上次是夏某低估贵上,竟未察觉贵上有左右圣意的能力,今日特来请罪。”

几句话说的生硬无比,长年不向人低头的人,这般言辞怕是很不习惯吧。

“圣意绝非他人能左右的,不过揣摩尔。”我淡淡的将话顶了回去,“更别提一介布衣,出入朝堂都是梦,何来左右帝君的能力?只不过恰巧皇上想要如此,借机而已。否则,民书谏言又怎么会公开?”

“你的意思是,皇上本就想免百姓赋税,向商家征银钱?”他身子半前倾,颇有些急切。

“两国征战数十年,早已是怨声载道,如今各处皆需安定,免除赋税是最好的办法,但是国库空虚也是事实。”我笑着,“前几日闲来无事,替家主算了算,夏家良田千顷,商铺数条街,光商界便占了半壁江山。少少估计,一年入账数千万两银子怕是轻松,而国库中,也不过就是万万两,随便倒下某颗大树,只怕肥了国库。”

我看似随意,他却僵硬,手端着茶盏,垂首沉思。

“费家已受封,赏赐不过是转眼之事,姑娘的意思难道是想告诉我,夏家便是那油水之地,该主动家财入国库?”他不住叹息,“姑娘有所不知,夏家最近几年江河日下。论商道,比不上费家通国贸易,论官道,先祖曾言朝堂是非之地,让我们远离,所以夏家委实无权无势,便是这经营之道也是苦苦支撑。”

他说的有多少真假不好判断,但是夏家无朝堂权势却是真,不然我也不会第一个选择夏家。

“您的意思我懂,家主懂,可是皇上未必懂。”

“那小姐的说法……”他忽然站起身,对我恭敬一揖,“请小姐指条明路。”

我微笑着,“若要圣颜眷顾,不如……”手指缓缓伸出两根,停在他的面前,“试试吧。”

他眼睛大瞪,“这,可能吗?不是才……”

“试试无妨。家主若有更好的去处,就当小女子没说过。”我站起身,端起茶盏,“家主,请茶。”

他见我已明摆送客,只得忍下到嘴边的话,低头叹息,“似乎小姐说的也颇有道理,在下这就去试试,只是贵家主肯出手相帮,定然不会是偏爱夏某,若有何要求,不妨直说吧。”

“家主客气,他日定然是有些要麻烦家主的,只是现在不宜多言,以后自然少不了叨扰。”

他沉吟了片刻,“谢过小姐,今日之恩夏某记下了。”

我目光投射向厅外,外面雪落初霁,天色明朗。一声长长的感慨叹息,“看似天空明镜,怕不是转眼又要变天了。”

他眼神微窒,“只不知这变天后的风往哪吹?”

我捂唇轻笑,“风再乱,终究是要往地上刮的。家主记住了,地上。”

他脸色顿时变的有些惨白,“真,真的吗?”

“早前不是有旨意吗?您是明白人,断尾保身,他日再续尾也是容易。”

他靠向我的方向,同样伸出两根手指,“您让我去寻他,莫非贵上与他……”

我摇头,“其实家主心中早有了判断,今日不过是来探探我家主人的口风,确定您心中猜想而已,既然大家猜测的方向一致,家主再不行动只怕被人抢先了。”

他很快的告辞离去,我目送着他的背影,似是低语,“有了夏家,二皇子应该会很开心吧?”

严遥跟在我身边亦步亦趋,“小姐,你这么直接道出二皇子,不怕他猜出您在为二皇子做事吗?”

我笑笑,“商场硝烟不亚于战场,夏家屹立这么多年,岂是草包之徒?我点明二皇子反而不会引他怀疑,若是我指其他人,只怕他还不干呢?你自己想想,就算是在家面壁,京中权势依然是二皇子最大,就算我不露这个口风,他的选择依然会是二皇子,倒是我最后那个指点,让他颇有些意外。”

“您想扳倒……”他谨慎的四周望望,才小心翼翼的飘出两个很细很轻的字眼,“费家?”

“不是我想。”我摆了摆手,“是二皇子想。”

严遥的眼神也是同样意外,但是他看到我没有说下去的意思,也谨遵着身份不再追问,唯唯诺诺的应了。

我前脚才入房门,就在床榻边看到了两个人影,一个是莫怀旻,另一个竟是久违的青舞。

此刻的青舞,狼狈依然,破烂依然,比我当初见到时更惨的是,衣袖上还有斑斑的血迹,手上伤痕新印,显然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抓起桌子上的金疮药往手臂上胡乱的撒着,看到我进门她激动的跳了起来,刚撒上的药粉又散了下来,淅淅沥沥落了一桌子一地。

微做判断,我颔首举步,拿起桌子上的棉布,替她裹着,“你找我?”

她张着嘴正待说什么,被我一问,反而有些发懵,“你,你怎么知道?”

“你连伤都不裹,拿了药守在我房内,不是等我是什么?”将她的伤口裹好,我放下药瓶,“你是要先吃点什么还是先说?”

巨大的肚子空鸣声响起,我与莫怀旻交换了个眼神,莫怀旻悄悄起身,行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