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跳起身,水灵灵的杏眼中都是火气,“我知道你来‘梁墨’是为了报仇,我也知道你依附于易承烈,京师大部分的事情都与你们脱不了干系,我只找你办一件事,若是你不办,我就去找易清鸿,把你所有的事都抖出来。”

“呵呵。”我无所谓的笑了,“你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咦?”她愣了下,“你答应了?”

“你若不是走投无路怎么会回来找我?若是真心威胁我,就不会现在说出来了,岂不是给我杀人灭口的机会?”我看着她乱糟糟的发,破烂不堪的衣衫,叹息,“看我能为你做什么。”

“我,我要杀了费应行。”她眼中射出熊熊怒火,燃烧炙热,连带整个人都颤抖,“我想请你把贺云崖借给我。”

“我只听说过借刀杀人,你倒好,借人杀人。”话落,她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才不过瞬间,飞快的变为理直气壮,“我知道他是你的护卫,你的话他没有不听的,我只杀费应行一个人,而且他该杀,绝不让你枉杀好人。”

房门被推开,莫怀旻端着饭菜放到桌上,“吃完再说。”

青舞想了想,蹭到桌子前,伸手抄起筷子飞快的扒了起来,我倒了两杯茶,一杯递到莫怀旻的手中,一杯自己捂暖着掌心。

“你是石家的后人?”

她正不断地扒着,被我突兀的一嗓子憋住,想要说话又忽被噎着,手掌揉着胸口不断捶着,我将手中的水放到她的眼前,她飞快的接过,一饮而尽。

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饭,她甩下筷子,“你管我是谁家的人,只说一句话,借不借人?”

“好,借。”我爽快的答应,“不过贺护卫借给你,只杀费应行一人,不包灭门。”

她不明白的望着我,眨了眨眼,“真的?”

我慢悠悠的坐下,“真的,但是你若告诉我你的来历和事情的真相,我考虑彻底打压费氏全族,未必有人死,但是费氏将会从朝堂和商界除名,两个选择,让你挑选。”

药结深意 神医渡情

“真的?”青舞表情一派惊讶,“你不是骗我?”

“真的。”我看着她的表情,忍俊不禁,“不信我吗?”

“信。”她用力的点点头,“只是不相信一切真的会来的如此容易,我等了这么多年真的可以实现吗?”

“那你肯不肯将一切都告诉我呢?”我的笑容忽变正经,“所有关于石家,关于费家的故事。”

“我若说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就不帮我了?”她咬着唇,“十七年前,我不过才出生,能知道多少真实的秘密?”

“那你如何得知自己身份的?”我不信一个婴孩在无人告知的情形下,会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既然石家是满门抄斩,她的身份就应该是个忌讳。

“奶娘说的。”她瘪瘪嘴,“石家被抄,所有的生意被费家接手,而石家的所有也尽被费家圈去,奶娘说我是她的女儿才让我逃过一劫,直到两年前,奶娘临终才告诉我真实身份,但是石家被抄的原因我真的不知道。奶娘只说,当年石家是最近亲大皇子也就是当年圣上的家族,大皇子与京城之间的联络大多通过石家,大皇子册封太子的时候还犒赏过石家。可是就在他登基未及两个月时,忽然下旨石家谋反,证据确凿,满门抄斩。”

“你想杀费应行,是你认为在石家灭门之后,所有的好处都被费家占了,所谓为利害命,所有的一切都与费家脱不了干系,对吗?”

“当然!”她冷着脸,“如果不是他们暗中做了手脚,凭什么所有的好处都给他们?凭什么他们可以接收所有石家的基业?”

这么想似乎也没有错,但是……

“杀他不难,让费家崩塌也可以,但是石家呢?”我目光凝在她的脸上,“当年谋反罪名依然不能洗脱,你父母九泉之下就能安心了吗?”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她摇头,脸上愁容展现,“当年下令的是皇上,如今你想叫皇上自打嘴巴承认自己当年做错了,怎么可能?”

“的确是不可能,不过尽力而为,很多事是无法预计的。”我看向莫怀旻,他回我一个彼此心知的眼神,“若是他日石家平反,所有产业回归,你是否有能力重新经营呢?”

“我……”

“你报仇之后就什么都不想了?依然耍你的性子,想去哪就去哪?还是重振石家声威,屹立六大家族之上?”

“为你父母报仇是对,为你父母平反也对,那么光复石家产业呢?”

我一连串的提问让她不知所措,抓着稻草一样的发尾怔怔发呆,讷讷的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青舞姑娘,你先去休息吧,过几日再答复我不迟。”

我的话似乎给了她很大的震撼,她默默的点了下头,神不守舍的出门,一路木然而去。

“她性格不羁,潇洒来去,你将她逼在匡复家族生意中似乎有些不妥。”莫怀旻望着她的背影,轻轻开口。

“只怕未必。”我懒懒的撑着下巴,难得放松了心情,“她看似不羁随意,若真是只为自己考虑的人,她不会冒这么大的危险回来,早已远走高飞了,更别提行刺费应行这么不自量力的事,我笃定她一定会回来找我,一定会撑起自己的家族。”

话音才落,刚刚合上的门忽然被推开,青舞依旧一身破烂站在门口,“我现在就答复你,我要重振石家,我要让石家比当年更加辉煌,只要你做到你的承诺。”

“三个月内我兑现我的承诺,为石家平反,让费家受到打压,但我不会赶尽杀绝,因为这仇让你自己报不是更好?”我伸出三根手指,“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三个条件。”

“什么?”

“第一,我要你尽力学习经商之道,在未有所成前不许暴露自己是石家的人。”

她用力点头。

“第二,我若是他日需要借用你力量的时候,必须全力为我所用。”

她再次点头,“若你能为石家平反,被你驱策也是应当。”

“第三,他日费家若是落魄,你不准落井下石,而是要扶持帮助他们。”

“为什么?”她柳眉倒竖,跳了起来。

“与其赶尽杀绝不如收归己用,费家真正的实力和能力若被你掌握,岂不比毁掉要好?”

她的目光与我的坚持对撞着,火焰渐渐熄灭,无力的垂下头,“好,我答应你。”

她心不甘情不愿的出门,我目光轻巧落在莫怀旻的脸上,他微笑渐起,“论眼光,我果然与你差的远。”

“你是在说我引你为知是眼光好,而你引我为知己是个错误吗?”我忍不住的笑道,引来他浅浅的笑声,清朗回荡在小屋中。

冬日房中有暖炉烤火,他倒顺手,索性拿药到我房中热着,在药香中偶尔谈论佛经谒语,彼此也觉轻松。

“你这一次的目的又是什么?”他往药罐中投着药材,又添了些水,清新的药味很是特别,“答应替她报仇却又不准她伤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就是我的回答,“她到时候会明白的。”

“那你第二个要求,又代表了什么?”他的眼睛像是要看穿我的心思,“从此深入朝堂,平静只是幻想了吗?”

“我不知道。”我怔怔的盯着那药罐,看水噗噗的顶着盖子,不时淌落一串水珠,很快的就被烘干,发出嗤嗤的声音,“我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以后的局太大,变数也太多,只不过是尽力掌握而已。”

“还有就是你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所有目的都实现的那一天是吗?”他的手轻握上我的掌心,“我其实不想听到这样的话。”

我苦笑回应,“我知道,所以没说,这是你说的。”

“我希望你早日放下一切。”

“不可能。”我淡淡的说着,“兄弟夺权,两王争位,战争指日可见。”

“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莫怀旻的脸色有些难看,“你曾说过百姓为先的。”

“我也说过为兄报仇,宁负天下人。”

他看着我的眼中有隐隐伤痛,“这不是我认识的你。”

“当我被他毁掉所有一切的时候,我早已不是我。”与他对视,刚才的和谐气氛荡然无存,“我只是人,普普通通的人,为了一己私利,什么都可以抛弃。”

“你能逼青舞放下杀戮的念头,为什么自己不能释然?”

我沉默着,轻轻笑了,“因为她还能振兴石家,还能为石家平反,甚至为石家留后,而我不能了,我再不能为风家做任何事,除了……报仇。”

同样的血海深仇,同样的独自飘零,我和青舞却不可能走同样的路,她能放下的我不能,因为她有希望,我什么都没有。

“我说过我会全力治你的病。”

“你也说过你没有把握。”我想笑却笑不出来,“你对我只言尽力而为,其实已经告诉了我结果,不是吗?”

两个人无声的僵持着,谁也不让。

“嗤……”药汁滚起,冲出罐盖,滑落浇灭了炭火,他低头急急伸手,在双手贴上药罐的瞬间,那俊美的面容微皱了下。

手中动作未停,他径直端起了药罐,迅速的将药倒入碗中,这才松开了手。

他手指轻抖,面色平静依旧,淡笑了下,“幸好,这药几十位配料,要是过了火候就浪费了。”

“你的手……”我抓上他的手,摊开。

掌心通红,已有些微的肿。

“无妨。”他看了眼自己的手心,“先喝药,若凉了只怕药性过了。”

望着那笑容,平和的眼神,萦绕的檀香,心头涌起的暴戾刹那被压制,不再翻涌半点,总有什么堵塞在心中,涩涩的。

低垂下头,不敢再望那双眼,声音无力,“我替你敷药吧。”

“好。”他从我掌中抽出手,想要端起药碗,“你先喝药。”

手中沉甸甸的,双手捧着依然重如秤砣,递到唇边也是小心翼翼,就怕撒了半点,几乎顾不得热烫便灌下,还是冲不走梗在喉间的阻塞。

看着我喝下,他才欣慰的将手掌摊在我面前,几个水泡在白皙掌心鼓起。

我挖着药膏,小心翼翼擦上,直至确认擦满,这才缓缓收回手。

冷不防,他另外一只手握上我的手腕,留住我欲离去的脚步,“你若是真是要血流兵乱,那莫怀旻唯有长念经文,希望能为你洗去孽债。”

“你……”我猛抬头,望进一双圣洁,艰难的话语只有两字勉强出口,“不该……”

“既已堪不破,不若来生再修,今世便放弃了。”他始终是清清淡淡的声音,不起波澜,“你一人在时间已是苦,莫怀旻愿做你的引渡人。”

“对不起……”

我慢慢摇头,目光相对时已清明,“一篇经文相赠已足,其余的,凝卿要不起。”

费氏倒台 拜谒南王

既已身入修罗场,又何必引他人同堕炼狱?既已决意一意孤行,就不该再为他人的意见迟疑。

若是错,便让我一错再错吧。

两日内,元都风云诡变,平地卷起三层浪,尤其是满朝上下,被这无端的浪打的东倒西歪,晕头转向。

皇上肃整贪污之风,最先拿了京城刺史开刀,疾风骤雨的展开清点行动,严查刺史家中财帛。

身为京师刺史,本身俸禄不过年四十五两,米粮四十五斛,算起来够在京师置一间屋子,不过本身下人仆人的开支,再加上京官应酬,即使皇上开恩准支双俸,通常也不过是小康水平,绝不是大富大贵人家。

京官五载,便是加上其他地方司任地方官员职务时候的俸禄,便是不吃不喝,也不过是数百两,可是这京师刺史童大人,京城房产十处,田地几十亩,家中银票总数怕不有几万两。

以一个既无皇上封赏,又无其他收入来源的官员来说,超过俸禄百倍的家产,已足够抄家之罪。

他不过是京师里众多官员中很小很小的一个,在京师中委实算不得什么,只是这童大人犯事,却牵引出了无数的事件。

第一,童大人家发现的地契,根据严查之下,竟然是圈地得来。

第二,童大人为了管理家产,自然少不了圈养了些护院,而这本来被默许的行为忽然让皇上震怒,理由就是圈养私兵。

一个月前,身为二皇子的易承烈已经因为这两件事受到责罚勒令在家反省,最受宠爱的皇子都如此,在这等时刻被三罪同罚的小小京城刺史,下场可想而知。

但是,真正令人觉得满城风雨的却是由小小的童刺史带出来的身后之事。

童家的地产竟来自六大家族中最富贵的费家,甚至其中大多数的房产银帛也来自费家。

官商勾结,图谋私利。这一点还来不及查处,费家私养护院数百,更是身佩兵刃在京师走动欺压百姓的消息又被爆出。

这费家养护卫的事初始还有不少官员上书求情,称其行为不过是为了护卫镖队,虽有不当,仍算有原由。

皇上未表态,却加大了对圈地事件的追查。童大人抄斩,费家所有产业停运接受调查,更以费家为中心扩散追查,为免朝臣牵扯其中徇私舞弊,这件事情主查官竟是在家面壁了两个月的二皇子易承烈。

转眼间,那个被认为失去皇宠,甚至对太子之位不再有竞争能力的易承烈又以风光姿态出现了众人眼前,甚至比往昔更加的自信。

易承烈摆开了雷厉风行的姿态,重拳出击,控制了费家全部的账务,一项项开始明细的清理。

官商勾结,祸乱朝纲。豢养镖师未经朝廷允许,有谋反之嫌。

谋反之罪,千古不变的最好借口,满门抄斩,流放边疆,拔除所有余孽最干净的方法。

封赏令未下,先来落罪令,万众期待中认为会再度受皇恩宠幸的费家,就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态势中完全被易承烈控制。

快,快到没有一个人看出风头,快到没有官员作出反应,待想要将手中烫手山芋般的地产转让避开风头之时,已然来不及了。

这股严厉之风,瞬间刮过了三品以下的官员,几乎所有人员的财产都被清查二皇子清点过,应该有多少收入,实际有多少资产,在易承烈的手中堆积了无数账本。

费家的财产被封,所有贸易被取消,所有圈地被收回,甚至连当年身为六大家族时皇家御笔提名的牌匾也被拆下,所有人等候发落。眨眼间,这棵百年大树在它鼎盛时期,被晴空中一道霹雳,从此灰飞。

易承烈虽然强硬的压制了费家,惩处的消息却并没有像他动手时那么迅猛,始终悬而未决,看似给了人喘息的时机,却犹如温水煮青蛙,只有身在鼎镬中的人,才明白那种伸头许久不见刀落下的痛苦。

与费家有牵连,背了案子在身的官员们更是诚惶诚恐,等不到判决,唯有尽心尽力做事,唯有全情投入的表现,希望二皇子殿下能够看在功劳的份上开恩。当然,在这个时候选择易承烈是最明智的,不但保身保家保官位,他日不定还能平步青云。至于三品以上的官员,那只怕靠拢的更加勤快,易承烈未动三品之上的官,他们岂能不懂?

所用的动作,在短短的三日内完毕。

三日,浑浑噩噩睡过去也就过去了。三日,改朝换代国家消亡也足够了。而易承烈,用了三日的时间,打压了费家,手拥费家不可计数的财产,身边是胆战心惊不敢擅动的朝臣。

看似简单的三日,却花去了整整两个月的精心部署。

当易承烈开始行动的时候,我也动了。一辆普通的马车在没有任何人关注的情况下,悄悄驰离了元都。

我坐在马车上,看车壁在颠簸中摇摇晃晃,表情平平。

打压费家本就在我的计算之内,无论有没有夏家的上门,这都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因为压制费家,就是彻底断掉易清鸿与‘梁墨’之间太多重要的联络。

两国割据时期,只有费家能出入‘红云’与‘梁墨’之间,身为晏相的他,再是智略筹谋,也不可能打兵之仗,可以说费家是倚仗着易清鸿而愈发的强大,易清鸿庞大的关系网中费家也是重要的一环。

三日,破坏了易清鸿倚仗的信息网,他现在应该有所警觉易承烈也不似他想象中那么孱弱了吧,只是,如今醒悟,会不会有些晚?

易清鸿,你的真正实力如何,应该展现了吧。

每每想到这个人,我只敢以易清鸿称呼,而不是——晏清鸿。

因为后者,是一个存在于我心头的名字,一个曾经深爱过的男子,他会用温柔的眼神看我,会噙着明了的笑揭穿我小小的心思。

那个与我在月下桥头定情缘的男子,那个与我草原塞外许诺的男子,那个让我怦然心动,曾共同孕育过骨血的男子,我的丈夫,晏清鸿。

而易清鸿,他只是‘梁墨’的大皇子,遥远的不可能有交集的人。

只有这样,我才能让自己冷静下来,才能让所有思想顺畅的流淌。如果可以,我宁愿忘记那个人,让我永远可以保持超然的心态,可是我必须提醒自己记得,只有牢记他,才能不忘哥哥的仇恨,不忘我这些行为的真正目的。

所谓矛盾,就是这般吧。

我也知,忘掉,不过是两个字,做起来怕不就是一生。

车越西行,天气愈发的寒冷。已入深冬,地上的积雪早成了冰封,坚硬滑溜,车辘辘上被仔细的缠了稻草,速度也更加的慢了。

吱吱呀呀的行车中,我在厚重的车帘缝隙中隐隐看到了高耸的城墙,青石的城墙上旗帜鲜明,在风中猎猎的翻飞着,当中一个大字——易。

铁枪擦过刺耳的声音,马车在城门前被挡下,“出示通行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