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克制,可思绪就象这藕粉的香气,弥漫,无法抗拒。

眼角酸酸的,甚至不及我反应,一滴水珠落入碗里,很快。

恍然惊觉,我似乎哭了。

别开脸,想要让自己的动作变的自然,手中的绢帕拂过脸颊,飞快的拭去。

回忆的网一旦张开,根本难以遏制难以收拢。压抑在心底太久的情绪,深藏的那个人,在这一碗藕粉中,崩塌了。

我告诉自己身边还有人,不可以让他人感觉到我的弱点,但是风翊扬的身影,他的温柔笑容,他的举手投足,他的哄劝逗笑,幕幕从眼前飘过,

背转身,我用力的吸气,竭力的想要让自己平静。

对他的思念,对他的眷恋,这些眼泪,该是我无人静夜时分,我一个人独自默默享用的,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才是我与他单独的纪念。

不能,我不能……

肩头,一只手轻轻按上,暖暖的。

身体,猛然一僵。

“喂,不过请你喝一碗藕粉,你不是为我感动成这个样子吧,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感激涕零?”不正经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顿时让我没有办法再沉寂在伤痛的回忆中,只得深深的吸了口气,平静的转过脸。

他仰首喝着酒,冲我挤挤眼,“如果你想表达感谢的话,可以用其他方式,比如说以身相许什么的,我一定接受。”

明明是调戏,可是他那双清冽的眼睛,分明在告诉我,他根本不象他自己口中说的那般急色。

我抬着眼,一言不发,只是怔怔的盯着他的眼睛。

“怎么,想勾引我么?”他不正经的靠了上来,手指捏着我的下巴,坏笑着。

依然不出声,盯着他的眼睛一眨不眨。

捏着下巴的手颤了下,他忽然摇了摇酒瓶子,“没酒了,我去找酒,明日再来看你。”

人影很快的消失,只留下桌面上已有些凉了的藕粉,我端起碗,慢慢的喝着,不由沉思。

清鸿点拨 风雪往昔

一连几日,我都是依旧这般在书房批阅着,过几日,那“塞宛族”的族长就要“正式”来京师了,而陪同的任务交到我的手中,望着眼前高高的奏折,不禁低叹。

我很难保证,白天陪同,夜晚还能很快的将所有的文书全部批阅完。这折磨的不仅仅是我的精力,还有我的身体。

小炉上的水嘟嘟的滚着,我拿起壶冲泡着茶叶,不期然的看到桌边的一壶酒,又是无奈的摇首。

本是不想对他有任何回应的,但是一碗藕粉,确实勾起了我最深的思忆,这份礼物,无心也好有意也好,我应该还的。

不过自从那日起,他就似是失去了踪迹,再没有出现过,枉费我这一壶酒在桌上放了数日。

休息了阵子,我继续埋首在书本中,下笔极快。

“叩……叩……叩……”

门上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让我一愣。

很轻巧的敲门声,通过间隔都能感觉到门外人的有礼,这不是那个怪人敷衍式的敲法。

那是谁?

月上中天,深更半夜,还会有人拜访?

不等我出声,门外的人清润的嗓音传来,“凝卿,是我。”

易清鸿!

一愣之间,他的声音再度传来,“我知道你还在忙,来看看你。”

“更深露重,男女授受不亲,大皇子殿下还是请回吧。”我扬起声音,人却未动。

门外片刻的安宁后,叩门声再起,执着之意已明。

想了想,还是起身,拉开了门。

风雪中,他的笑容清清冽冽,“凝卿近几日可累着了,我来看看你。”

我脚步出了门,顺手将房门带上,“大皇子深夜来访,到底有何事示下?”

房内微弱的光随着门板的阖上而消失,我的眼睛一时不适,黑色一片。

肩头一重,暖暖的皮裘带着他的体温罩上我的身体,“进去吧,当心凉。”

不等我回话,他径直推开了房门行了进去,我心头一沉,也紧接着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大皇子有话示下便是了。”我声音寒凉,“如今朝中局势诡异,您深夜来访若是为他人所知,难免让我督政令的公允失了信度,更何况……”

“男女授受不亲。”他已将我想要出口的话接了下去。

点了下头,我倚着桌边望着他。

淡然一笑中,修长的手指伸向了桌上的文书,我眉头微微一皱。

那手指,忽又停驻了,他望着我的神情,了然开口,“刚才你故意关着门,就是不想让我进屋,还是因为这些文书吧?”

“三王当政,自然是要避忌的。”我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三王信任的人,自然不好夜会大皇子。”

“那夜会易承烈就不需要避忌了?”他笑笑,手指轻松的拿起最上面一本文书,信手翻阅了起来。

我脚步轻移,不由靠了过去。

“你怕我偷看文书中的内容?”他眼皮抬了下,俊美的容颜中气韵隐隐,“你以为我若要知道什么朝政文书,需要到你这来偷看?”

“我知道。”我轻叹了声,“我这个督政令,不过是表面现象而已,你们都有各自的人手,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能瞒过你们的耳目。”

他的手指微抬,抚上我的眉梢,“你看你,一脸倦容,好好休息会吧,很多无关紧要的文书,我替你看。”

“不!”我轻轻摇首,“我要自己看。”

他不答,而是翻开了手中的文书,才扫了两行,眉头当即拧了起来,“他们连这样的文书也呈给你批?”

“嗯。”我应了声,没有太多表情的变化,取过一个杯子斟着水。

“胡闹。”他两字出口,凛然的气势让人心头一震,威严的气势隐含在周身,让人臣服,“我前几日说的话都未入耳么,看来真的是要好好肃整一下朝堂了。”

“他们只是谁也不想得罪,索性不做任何批注,全部交由我。不过都还好,都是普通小事,花费不了多少时辰。”

“正是因为都是小事,他们还交由你,只怕是故意推诿。”他甩下手中的文书,“看来明日我要好好的点点他们。”

“大皇子现在好大的脾气哩。”我捧着水杯,让暖暖的温度顺着手心一直润到身上,“当初身为晏相的您,不也是如此么?”

他的手握上我的掌,取走了我的水杯,浅浅的抿了口,再度牵了上来,“我与你,终是不同。”

他的手,不似热水杯那种热烫的温度,暖的恰到好处,软中不失力度。就似他这个人,永远给人的温文书生气,却又无法忽略他的气势。

“是不同。”我轻轻将手抽了出来,淡淡的开口,“一个是自愿,一个是被逼,这条路我们走的目的不同。”

从他的掌心中将文书抽走,“他们的心思我都明了,而我未说的理由,也与您当年一样,这是给自己的历练,若不能比您当年更用心,又如何超越您?”

“你的身体可能与我当年比?”他淡漠的声音让我无言以对。

脸色微僵,我愣着。

他手中的笔飞快的圈画题记,转眼已是数本批阅好的文书放在了一边,那动作熟练已极。

一只手翻着文书,一只手取过砚台放在他最顺手的位置,笔蘸了蘸,目光不移文书,下巴朝着砚台的位置扬了下。

我配合着的拿起墨,研开。

他顺手过来蘸着墨,又是三两本文书一起题记。

易清鸿批阅文书与他人不同,他通常是三两本同时打开平展在面前,当目光转向第二本的时候,手中动作飞快书写着第一本的批阅,当目光移向第三本的时候,手合上第一本放在一旁,笔落下却是在第二本上。一本一本如此轮换着,快的让人叹服。

看他批阅,也是一种享受,在他人看来眼花缭乱的场景,于他却是再习惯不过,若非这般的速度,若非他的玲珑心思,又怎么能处理如此庞大的工作量。

一旦展开工作,他是全情投入,完全忘却身外事,目光不会稍移半分。那种肃然之气,关注之态,每每让我撑着下巴看到出神。

只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在他的杯中斟满了茶水,放在他最习惯的位置,水才斟上,他的手探了过来,执杯浅抿,手上不停写着。

“睡吧,到了上朝的时候我喊你。”他头也不抬,伏案疾书,回答的内容也仿佛与曾经一样。

是习惯?还是有意?

如此自然,如此顺口,仿佛在他心中我与他从来就不曾有过矛盾,平静的就象举案齐眉的夫妻般。

他的心思,深幽如潭,看不到底。

手指,握住了他执着的笔,“大皇子,您这是在辱我。”

“我只是不想你做无用之功。”他轻叹,“你身份不同,地位不同,说是受三王信赖,其实谁都没有真正将你放在心上,你便是再努力,也不过依附易承烈。凝卿,壮大自己的实力,才能在官场上真正的崛起,而不是靠看这些废品一般的文书。”

“你是在教我官场之道?”我声音冷凝,目光停在他的脸上。

“你若觉得是,那便是。”他静静的望着我的脸,“这是你的期盼,那我便如你所愿。”

“为什么帮我?”有些不解。

“没有对手,很寂寞。”他呵呵一笑,站起身,“现在,我想你不会再看这些文书了吧?”

心头,豁然开朗。

默默点了下头。

“那我走了。”他站起身,拉开房门,潇洒行去。

身影在雪地中行着,白色的雪反衬着青色的背影,那么坦然自若。

他,什么时候又穿回了青袍?

转身间,发觉那银白色的皮裘还在自己的肩头,竟忘了还给他。

“清鸿……”扬起声音,才惊觉喊的是他的名字。

雪地中的人影缓缓转身,远远站定,我快步上前,将身上的皮裘解了下来,“大皇子之物,奉还。”

他没有伸手来接,而是望着我的脸,定定出神。

他脸上的表情,似是陷入了一种追忆的迷惘,看着我,看看我手中的皮裘。

“犹似当年夜,风雪漫连天。”他低低的吐出一句,忽然转身而去。

他走的很快,与一贯的闲庭信步不同,快的让我还不及思索他话中的意思,人影已出了院门,消失在视线中。

风吹过,雪花打在脸上,很是冰凉。

我默默的进屋,一股淡淡的香气传来,桌上不知何时已放着一碗热腾腾的桂花藕粉,手碰了碰,碗沿还很烫。

而那壶酒,已然不见了踪迹。

捧着碗,想起易清鸿说的那句话,要在朝堂中立足,首先要确保自己的实力,而我的实力,绝不能仅仅依靠易承烈。

他话中所指,是这个怪人赫连杨雨吗?

立威满朝 督政行令

“把这些文书全部发还。”我指着一旁高高摞起的文书,看着埋首在文书里几乎见不着人的督政侍郎,轻描淡写的开口。

“可是……”忙乱的督政侍郎抬起头,“那些文书是还没有批阅的,您再给我一日时间,就快好了。”

“不用了。”我手指叩了叩桌面,“我有其他的事交代你办。”

他讷讷的站起身,恭恭敬敬的点头,“是,是。”

这督政侍郎赵默诚,是易清鸿私下提议,从户部调任过来的,本是一介毫不起眼的小官,却因为我的指明而颇受了几分关注。几日的观察后,我才肯定易清鸿的眼光的确独到。

他不擅言辞,也不懂巴结讨好,难怪在户部始终不得出头。但行事谨慎,任劳任怨,却是一名难得的下属人才。

不得不佩服易清鸿,如此不起眼的人物,也被他发掘出来了,知人善任之才,令人叹服。

“是!”他默默的抱起一大堆的文书,艰难的出了门。而我看着空荡荡的书桌,心里忽然有了轻松之感。

不过这轻松也不过保持了短暂的一日,第二日上朝之时,几名尚书竟然联手指责,快的让我几乎笑出了声。

“三位王爷,下官恳请撤换督政令。”当三王刚刚坐定,吏部尚书已第一个出声上奏,同声附和的还有户部、礼部。

上任数日,遭数名一品官员联合弹劾,也算是一桩笑谈。

看着面前齐刷刷的三人,易南天将错愕的眼神移到了我的脸上,眼露询问。

“发生了什么事?”易承烈眼神扫过三人,同样是不解。

三人互看一眼,吏部尚书沉声开口,“吏部文书报呈督政省,却被原封返回,若是督政令力有不逮大可言明,这来去间耽误的是朝廷的事,坏的是百姓的期待。”

帽子很大,我端坐着,不解释不辩驳,只继续等着。

户部尚书同样倾身回禀,“户部文书报呈后,同样也是未批一字而返,如此随意之态,当是小女儿的家家酒吗?”

易清鸿面沉似水,冷冷的哼了声,侧脸望我,在迎上他目光的瞬间,在那双清朗的眼瞳中看到一丝隐藏着的笑意。

这一声,仿佛给了三人不少助力,礼部尚书言辞更加锋利,“女子干政本就不可为,恳请三王再择良材,为朝效力。”

“恳请三王再择良材,为朝效力。”

三人同声,确有几分气势。

“督政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易南天的目光中有浓浓的询问,口气倒平和。

我欠了欠身,“就如三位尚书所言,我将他们递交的文书都退了回去。”

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从人群中传来,说我儿戏有之,说我能力不足有之,说我女子乱政的也有。

“不过……”我摊开手中的卷宗,面向三位王爷,“杨雨既然受命于三位王爷,受封督政令,自认为应是处理三位王爷需要商议之事,做出公平的处置,其余琐碎之事一概不用过问,不知这认知可有错?”

“没错!”易南天开口,易承烈点头。

“那么……”我转身面对三位尚书,“自杨雨上任之后,三日内,收到礼部文书一百零五封,吏部文书一百四十封,户部文书三百二十封,而兵部呈来文书只有一封,刑部一封,工部五封。兵部文书是请调陪都两万兵马与元都交换,因涉及二位皇子殿下,所以呈报。刑部文书是因二皇子丢失圣旨,请报如何处罚。工部五封,分别是元都和陪都的工程修缮拨款,呈报原因如前。我想请问三位,你们呈报的文书中,有哪些是需要三王同议的?”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礼部尚书才讷讷的憋出一句,“‘塞宛族’族长不日抵、抵达陪都,这接待……”

“这件事上次不是议过了,由小女子接待吗?”我打断他的话,“其中的拨款和行程,我已做了批示,何来我处事拖沓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