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马文才转念一想着徐氏医馆里住着哪位大神也就了然了,既然有侍御史在这里,而陈庆之又欠徐氏收容的人情,有他的作保和出面,就没什么棘手的文书办不下来。

谁敢在御史面前克扣财物,才真是不要命了。

这又一次让马文才思考陈庆之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有意要推他一把,无论出于何种内因,马文才还是亲自去找了徐之敬一次,盘桓了半日,求到了这个人情。

所以翌日清晨送别的人群,赫然发现在徐之敬的车队之中,领头押车的居然是骑着大宛宝马的姚华,和他忠心耿耿的家将阿单、陈思三人。

这队伍的组成除了知道其中内情的马文才,让其余几人都险些惊掉了眼睛,傅歧更是直接指着姚华大喊了一声:

“你怎么那么有闲工夫,又跟着徐之敬上路了?”

徐之敬之前已经和姚华说好了说辞,此时姚华倒是不慌不忙地在马上拱了拱手,正经地回答:

“徐家人手不够,又带着这么多粮食和灾地急需的草药,我估摸着一路怕是危险,便自告奋勇做个帮手,护送他们一程。等他们的事了了,我就回去,出来太久,再耽搁下去,要被参玩忽职守了。”

傅歧自那日不知为何惹恼了姚华之后,已有好几天没看到姚华的好脸色,此时见他居然回了自己,反倒不知所措,只像个傻子一样“哦”“哦”了许多声,最后更是犹如真傻子一般,说了句不只是咒人,还是安慰人的话。

“你本事那么好,若真是被参了丢了官,可以来京城傅家或是会稽学馆找我,日后只要有我一口肉吃,就少不了你那一口肉。”

姚华没想到傅歧居然会说这样的话,愣了一下后哈哈大笑。

“想不到傅小公子这么看起的姚某,不过姚某若想吃肉,一定会堂堂正正自己去谋来,还是先谢过你的好意了!”

说起来这已经是众人第二次为她践行,但没人料到姚华今天跟着徐之敬走了,所以所有人准备的议程都是为徐之敬准备的,加之之前许多家当在沉船上都丢了,祝英台在身上摸了半天,发现自己竟找不到什么可送之物,只能站在马文才身后垂头丧气。

徐之敬急着启程,也不给他们什么多说的机会,倒是马文才走到姚华马下,对着姚华说了句什么,让后者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跟着他走到前方,两人远远地在说些什么。

“这姚华,和我说话时怎么就没这么慎重!”

傅歧心里有些不舒服,又不知道不舒服在哪儿,只能嘟囔着发泄。

“莫非是看不起我!”

那边两人却不知道傅歧吃了味,而马文才拦下姚华,却正是为了傅歧的事。

“姚将军,你之前说,若我有所求,只要不违背道义,必会做到…”

马文才似是觉得这么快就提要求有些“要挟”之意,低着头半天不敢看姚华,只小声询问。

姚华一见平日里心高气傲的马文才,突然变成这么个小媳妇样,心就软了一半,眼中都是笑意。

“是,我说过。你现在就有什么难办的事了吗?”

“不是我,而是傅歧。”

马文才抬起头,眼中满是为难。

“昨日傅歧家人来信,说是他在浮山堰上督工的兄长傅异有了下落,却不是什么好消息。”

“傅异落水时正在嘉山上,原本没有第一时间落水,只是困在嘉山无法离开,但那时寿阳出动了不少船只,或掳或救,第一时间带走了不少落水或被困的官员。傅异这么多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傅家怀疑傅异是不是也是被寿阳的那些船掳走了…”

他叹了口气。“若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定是不会麻烦你的,但傅歧和我是生死之交,自是不忍心见他遭受这样的噩耗。他家知道傅异可能被萧宝夤掳去寿阳以后,已经放弃了所有的希望,毕竟这么多时候了,要是魏国想要拿这批朝廷官员做什么,恐怕早已经有了动作,绝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你要我怎么做?”

姚华立刻就明白了马文才的来意,开门见山地问。

“我也不指望姚将军能救出傅歧的兄长,只希望姚将军看在傅歧也曾身为你学生的份儿上,若见到傅异有生死之危时,能伸个援手。若是能给他递个消息,生出几分求生的希望,就更好不过了。此事应当不违背将军的道义…”

马文才深深一揖。

“还请成全。”

南齐皇室萧宝夤的军队和姚华所在的军中其实是两个派系、两套系统,所以姚华一听马文才说“魏国一直没有动作”,就知道这件事一定是瞒过了国中,或者说,瞒过了大都督任城王。

她知道了这个消息,肯定是会向任城王禀报的,事关两国外交,无论萧宝夤想要做什么,也不能避开魏国自己私底下偷偷摸摸动。

所以她听完马文才的请求,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当即一口应承下来。

“既然不是让我偷放梁国俘虏,自然不违背道义。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保住傅异的性命。若有可能,我会写信将他的近况送入会稽学馆。”

姚华甚至还有心思开马文才的玩笑。

“我的人情可珍贵的很,你可想好了,就换这个请求吗?”

“我若不是期冀着陈庆之的提携,说不得这个人情真会珍重万分。可现在这情况,只顾得了眼前了。”

马文才心中苦涩地想着,面上却还要露出个再真诚不过的微笑。

“我若有所求,自然会自己去谋取。唯独这个,非我力所能及,如今求了姚将军,并不会后悔。”

他斩钉截铁地说。

姚华心中对他大为欣赏,心怀快慰之下,打了个唿哨,只见远处的黑马犹如通灵一般,风驰电掣地就来到了她的身前。

马文才心中实在喜欢这匹马,看着这匹从自己生命中擦身而过的“象龙”满脸惆怅,看的姚华满脸兴趣,帅气地翻身上了马,张扬的昭示着自己的所有权。

“象龙非龙,姚华也非姚华。”

马背上,逆着光的姚华,对着马下的马文才爽朗一笑。

马文才眯着眼,微微发怔。

她笑着说:

“我本名花夭,桃之夭夭的夭。”

说罢,打马扬鞭,绝尘而去,独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马文才满脸懵然。

逃之夭夭的夭?

哪个人家这么心大,给自家注定要从军的儿子起这个名字?

第141章 车中之囚

徐之敬走后,陈庆之原本也要立刻前往阳平郡的,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阳平郡出了一件大事,让南衮州刺史没有办法再护庇重重压力之下的崔廉,也让陈庆之前往阳平郡的计划直接夭折。

之前还被指控“损害大量士族田地家产”的崔廉,突然又被其门生举报,说是这一年来崔廉和北魏官员来往甚密,甚至窝藏魏人在家中,意图勾结魏国。

一地太守勾结外国是重罪,南衮州刺史能对崔廉决堤泄洪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遇见这样的指控,如果再有袒护,就等于有“通敌卖国”的嫌疑,不但不能袒护,还要从严处理。

这一处理不得了,果然在崔廉家中搜到了和魏国人来往的证据,由于崔廉是士族,不可上重刑,负责彻查此事的官员便对崔廉的家人、仆使等用刑。

重刑之后,不少人招供这一年来崔廉有接待过北方来的几位“朋友”,不但时时在汉堰上勘查地形,也曾因为该如何淹没田地之事发生争吵。

人证物证俱全之下,崔廉通敌的罪责难逃,更因为已经入了秋,无法压后再审,许多人都吵闹着要将崔廉直接斩首示众,以安民心。

阳平、淮阴、山阳等郡各地因汉堰开堤而被淹没田地的士族,原本就狠崔廉恨之入骨,有的推波助澜,有的落井下石,稍微有良心点的,也不过是束手旁观。

南衮州刺史爱惜崔廉的人才,却也抵不住这样的压力,为了能拖延崔廉一家的性命,便只能对他上了刑具,派官兵用刑车押解,将崔廉一家老小送入京中,接受审讯,这样应对,阳平郡和崔廉有仇的仇家也鞭长莫及,好歹不会让崔廉在阳平大牢里无缘无故死了。

陈庆之本来是要启程去阳平郡见这位太守的,但由于北方疫病横生,加之水灾之后道路断绝,许多地方都没有修好,消息实在不怎么灵通,等消息送回时,崔廉都已经快到盱眙郡了。

南下押解建康,盱眙是必经之地,所以陈庆之特意多都逗留了几天,在盱眙守株待兔,等着这位崔太守到了盱眙,再用御史台的身份单独提审一番,细细问清那蜡丸之事。

这件事原本与马文才等人无关,但因为在来时的路上,他们久闻这位“崔太守”之名,又知道淮河下游一片泽国,唯有阳平郡因为“汉堰分流”而保住了大半百姓的性命和房舍,对崔太守的能力和才干更加佩服,如今出了这种事,都是不胜唏嘘。

陈庆之和马文才更是担忧这件事会牵连到京中的祖暅之,也对崔廉会“勾结魏人”满心疑惑。

既然连崔廉的家人和仆役都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存在,说明这位曾在崔府做客很久的“北方朋友”并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又或者不容易被人认出身份,之前一年都没有人有疑虑,却在收容流民的最紧要关头被人“举发”,这时机也未免太巧了。

说不是陷害或故意报复,都没人信。

偏偏人证物证俱全之下,崔廉就算是被人陷害了也无法脱罪,按《梁律》,“战时通敌”这样的罪责是诛九族的,浮山堰的事虽不算“战时”,可也属于战争行为,无论怎么看,崔廉都九死一生。

大概是因为马文才刚刚“通敌”过,和那花夭定下了协定,所以马文才心里也有些异样的不安,对这件事越发关注。而梁山伯、祝英台等人则是好奇这位“崔太守”的人品风采,所以和陈庆之约好,崔廉囚车进盱眙之日,陪同陈庆之一起去会会这个“崔太守”。

唯有傅歧,自从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脸色就阴沉的可怕,知道马文才等人要随子云先生去接囚车后,也不说去或者不去,只是天天在院子里练臂力。

到了囚车进城那一日,陈庆之已经凭借御史的身份打通了关节,和盱眙县负责接应、维护治安的衙役们一同在城门口等着,身后站着两个侍卫和马文才、祝英台、梁山伯三人。

早上倒是喊了傅歧,但傅歧没有跟着他们来,一个人在屋子里不知道做什么,梁山伯怕耽误了时辰,也就没有再催。

在众人的期待中,关押着犯人的囚车缓缓驶来,囚车共有三辆,旁边跟着二十来个差役,除了为首的押解官,皆是步行。

因为押解的差役是步行,所以那囚车速度也说不上快,拉着囚车的也不是马,而是牛,也无怪乎这么多人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他们入城。

为首的囚车里跪坐着一个中年文士,不似寻常白面微须的士人,这位中年文士暴露在外面的皮肤皆是晒过后的小麦色,一身粗麻囚服外还披着一层厚厚的毯子,也多亏这层毯子,没让他在初冬的寒风中吹出风寒,一命呜呼。

在他的囚车之后,跟着两辆囚车,一辆里全是女眷,并无年长的女性,两个一脸麻木的女人抱着年幼的孩童,像是对外界的事情毫无所觉,大概是女眷的缘故,并没有被手铐脚镣等物所拘。

一辆车里坐着两个少年,看起来和祝英台差不多大,和为首囚车里的中年人一样,一身囚衣,手脚皆被锁链铐住,在方寸之间的囚车里无法任意动弹。

陈庆之身后的马文才等人一看这几辆囚车,就知道是押解崔廉和崔廉家人的队伍到了。

因为陈庆之曾对他们说过,这位崔太守的家人都在齐国亡国之祸中惨遭灭族,所以囚车里才没有任何年长之人,因为他的长辈早已经死在那场人祸之中,囚车里只会是他的妻妾和子女。

看见后面囚车里的小孩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更是害怕的连头都抬不起来,祝英台面露不忍之色,叹了口气道:

“竟连这般年纪的孩子都下狱了,稚子何其无辜,也要受这样的罪吗?”

“按律如此。”

梁山伯知道祝英台为何叹气,“不过这些差役已经比较通情达理了,没把孩童和女眷分开,否则这些孩子会更害怕。”

“这也叫通情达理?”

祝英台看着车里的孩子皮肤冻得青紫,不忍之色更甚。

“好歹给人家孩子穿几身厚衣服,或是也披个毯子。”

“罪人不可着纨。”

马文才淡淡丢下一句,跟着陈庆之迎上前去。

大概之前接应的前哨已经和这支队伍打过了招呼,押解囚犯的官差都对陈庆之等人很客气,押解官之首还是一名都尉,姓齐,并不是什么浊吏小官,可见刺史对崔廉一家的重视。

“陈御史,下官押解崔廉入京,原本也是要送往御史台的,想不到路上还会遇见侍御史,实在是巧。”

齐都尉虽然对陈庆之客气,但大概是职责所在,防备之心一点都不见少,不但眼神来回在陈庆之身上扫过,也没放过陈庆之后面的三位少年。

“本官恰巧北上办案,原本便是要前往阳平郡拜访崔太守的,既然在这里见了,也就不必再去阳平郡了。”

陈庆之知道对于这些武官最好直来直去,也不避讳自己的来意,“后面这几位是我路上结交的小友,只是对崔太守好奇,并不是我的属官。”

齐都尉听了,点了点头,拱手回应:“既然如此,下官就给陈御史一个方便。只是人犯事关重大,还得进了城后,交付给盱眙郡守府的牢狱之中后,才能任由陈御史审问。”

这都是程序,官府押解犯人,尤其是这种曾经是五品太守的重犯,遇到大城修整,犯人也不可能放在驿站里,少不得要移交到当地的牢狱里关押,借由当地的守备力量进行看押。

只有在外赶路的时候,才会入街亭或驿站休息。即便是入了官办的驿站,这样的重犯也至少有十个人不离左右,贴身看守。

陈庆之自然熟悉这些流程,回了句“这是自然”后,趁着齐都尉和当地官府交接进城的空档,走到了崔廉的车前。

马文才几人自然是亦步亦趋。

只是走近了那辆囚车,众人皆是吃了一惊。

之前是看不清眉目,只觉得这文士跪坐在车里,哪怕是落难之时,气度亦然不卑不亢,可这一靠近,却发现这位昔日的“崔太守”脸上、身上,到处都是伤痕。

那伤痕并不致命,像是许多细小的钝器造成的,但也因为不致命,没有得到押解官妥善的处理,很多伤口又青又肿,还有的流脓外翻,最严重的是左边眼皮上一大块青紫,看着像是被重拳捣过一般,肿起了老高,还有淤血布满眼周,让好生生一个称得上“美男子”的中年大叔几乎破了相。

梁山伯以前见过这种伤口,一看之下就倒吸了口凉气,脸上也终于如同祝英台一般露出不忍之色。

像是祝英台这样见识少的,当场就脱口而出:

“天啊?这是上了什么刑吗?”

囚车旁边站着的两个押解官听了吓一跳,连忙摆手:“崔太守可是士族,没定罪之前谁敢对他上刑,这不是我们做的,是别人做的!”

祝英台一听是“别人做的”,还准备再问什么,却见马文才突然伸出了手,按住了她的肩头,在她耳边丢下句:“等回去我跟你细说。”

祝英台并不莽撞,见其中似乎还有隐情,也就没再多问。

外面有人在说话,可车子里跪坐着的崔廉一动不动,似乎对囚车外的动静毫无所觉。

梁山伯看着他,突然想起一句话,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他之前一定也是非常讲究气节和风度的人,所以即使身处囚车之内依然跪坐如钟,纵使身披囚服也要保持仪容整齐。

可世事无常…

陈庆之看着崔廉的表情也很是复杂,他径直走到崔廉正对面,见他还是连眼皮都不抬,也不多费口舌,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送入了囚车之内。

那圆球型的东西一入囚车之内,便向崔廉滚去,轻轻撞到了他的膝盖上。它滚动起来悄然无声,显然轻巧至极,但就是这轻巧至极的东西,却让崔廉终于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他伸出满是伤痕的右手,从膝盖边捻起那枚蜡丸,抬起头来看向陈庆之。

“在下陈庆之,忝为天子舍人,兼御史台侍御史…”

陈庆之对着车内突然神色大变的崔廉,拱了拱手。

“在下为崔公而来,还望崔公之后不吝赐教。”

第142章 风声鹰唳

在陈庆之拿出蜡丸之前,崔廉的身上有一种人让人痛苦和压抑的东西,这种东西使得他像是一只被人折断了翅膀的老鹰,艰难的屈服于牢笼之中。

更甚者,这种“落魄”,让原本对他有着好奇和仰慕的少年们,心中都隐隐有些失望,在他们的想象中,他们和这位阳平太守的“初遇”,不该是这么低落和沉闷的。

但在他捡起蜡丸的一瞬间,不,应该说从他听到“陈庆之”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起,这位已经两鬓花白的文士,眼睛的精光突然暴涨,看向陈庆之的眼神里也有了许多考量和探究的东西。

就是这一下气质的转变,让所有人都意识到,即使再怎么落魄,这位曾隐忍数年,以一己之力对抗过天灾人祸的太守,绝不是什么能被轻易打倒的人物。

囚车旁站着不少押解官,谁也不能担保里面没有几个崔廉的仇家,人多口杂之下,崔廉也不能立刻和陈庆之说什么,只是若无其事地将那枚蜡丸放入了怀里,动作快到旁边几个押解官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

陈庆之的余光从崔廉的身上、脸上扫过,心有戚戚然地对着囚车里的人说着:“这…崔公进城的消息怕是瞒不住,等一下恐怕要委屈崔公了。”

“我已经习惯了,是崔某无能,累及家人。”

囚车里的人第一次开口,脸上扯出的表情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哭,声音也有些沙哑。

正因为如此,更让人感到同情。

“还请崔公暂且忍耐。”

陈庆之给了几个少年一个眼神,在押解官奇怪的表情中,离开了崔廉的囚车之旁。

那边齐都尉也办好了入城该有的交接手续,城门大开,城门官将原本等候入城的百姓驱赶到两边,先让这支押解囚犯进城。

就在囚车们准备进城之时,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唳叫声,其余几人都没有注意,唯有马文才身子一震,猛然一下抬起头来。

只见几辆囚车的上方,有一只成年的雄鹰以矫健的姿态在天空中盘旋,大概是因为底下人多的缘故,这只鹰飞的极高,简直可以用“惊空遏云”来形容。

这时候正是猎物肥壮之时,也因为如此,野外鹰隼之类的猛禽也时不时能看到,就连祝英台这样见的少的一开始见到还会惊讶,到后来也都习以为然了,毕竟不是她那个什么都要在动物园看的年代,就算野外见到了狼,都不算稀奇。

那鹰在上空不停的盘旋着,见囚车进了城,便震了几下翅膀,朝着和城门相反的方向飞走了,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偶然。

“马文才,你不走?”

见马文才还在原地眺望什么,已经跟着人群走出几步的祝英台回身招呼。

“嗯,来了…”

马文才收回目光,从身边的囚车旁疾步走过。

他耳目聪敏,是以从第二辆囚车旁过去时,将囚车里女眷和孩童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阿娘,你看,又是那些老鹰,那些老鹰又跟上来了呢!”

四五岁的女童对着老鹰离开的方向小声喊着。

“别胡说,现在就是鹞子多的时候。”

那女眷把孩子往怀里又拥了拥。

“你就睡觉就好了,乖乖睡觉啊…”

这下,马文才眼中原本不怎么确定的神色又确定了几分,但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三两步追上了祝英台和梁山伯。

“梁山伯,崔太守脸上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回城的气氛有些压抑,祝英台终于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想要借个话题转移下稍显沉闷的心情。

“那是…”

梁山伯闻言顿了顿,刚想回答。

“把头低下!”

从后面追上的马文才突然看到前面有什么袭来,伸出手拉开梁山伯,又把祝英台的头往下一按,那东西啪地飞过了他们几人的身侧,落到了后面押解官的马下。

祝英台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去,见地上是几团炸开的干粪,喉头不由得一阵作呕,噔噔地往后退了几步。

“怎…怎么…”

“你这狗官,不得好死!”

一声凄厉的女人叫声之后,更多的干粪被丢了过来。

这一路进城都很安静,没什么动乱,所以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走了一半,就快到郡府衙门的时候,却还是在大街上出了事。

越来越多的干粪和石块被投掷了过来,押解官们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有的迅速找旁边能遮掩身体的地方躲避,有的直接蹲到了囚车下面,为首的齐都尉皱着眉头,大声怒斥:

“官府押解,无故不得冲撞,还不速速退下!”

可惜就他一人,人单力薄,那匹马也受了惊,不停掀动它的蹄子,齐都尉担心惊马,只能翻身下了马,顶着一群人的怒目唾骂,艰难地命令驾车的车夫驱赶牛车继续往前走。

“他们为什么要攻击崔太守?”

祝英台和陈庆之在护卫们的保护下退到一处墙下,眼睁睁看着四处涌出不少衣衫褴褛的灾民,提起手边所有能找到的东西往囚车掷去,只觉得所有的人都像是疯了。

如果不是疯了,怎么会露出这样疯狂的表情?

看着一个个表情狰狞的面孔,祝英台被这股狂热的恨意所摄,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有疑问的不光是他,不少围观的百姓虽没有参与这种攻击,不过对着囚车里的人也很是好奇,也有胆子大的拉着灾民问为什么这么做的。

就在祝英台提出疑问的下一刻,便有一个满脸冻疮的灾民在歇斯底里地大吼:“你问我们为什么伤人?你怎么不问问这是谁!”

他的表情像是随时会活啃了崔廉一家。

“这个狗官早就里通外国,知道浮山堰要垮,可是他不提醒下游的人早些逃命,只顾着保全自己一郡的人!阳平郡是没事了,可我们呢?阳平郡的人不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我全家老小都被水冲走了,我在水里泡了一夜才得救,家破人亡啊!家破人亡!如果他早些示警,怎么会有这些事!”

“啊,你说他早知道浮山堰要垮?怎,怎么会呢,不是说是被暴涨的水冲垮的吗?”

旁边听到的百姓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消息,一窝蜂涌了上来打探。

“说说,再说说!”

“呸!”

那灾民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

“北面回来的人都传遍了,这狗官通敌的人证物证俱全,所以才被压到京城里去定罪!说浮山堰是天灾,这六七月的洪汛期都过去了,那时候水那么大没事,这九月天才下几场雨,就能把浮山堰淹垮了?”

“什么,浮山堰溃堤还跟这狗官有关系?”

几个年轻人听得怒从胸中起。

“亏我还以为阳平郡是个好地方,所以才没被淹了,原来是这样!弟兄们,我们也砸,砸死这狗官!”

在沸沸扬扬的传言中,越来越多的人“义愤填膺”了起来。

浮山堰溃堤影响了整个下游几十万百姓,受灾者不知凡几,就算命在的,许多人家被水一淹颗粒无存,连怎么过冬都不知道,盱眙到现在都没有恢复元气,到处都破败不堪,受灾的人总要有个宣泄口,此时还管的上什么士庶有别,捡起石子硬物就掷向囚车。

这一支队伍很快就动弹不得,即便有衙门的差吏提着哨棒驱赶,聚集来的人群却越来越多,那齐都尉原本还以为这里和其他地方一样,稍微驱赶一番就离开了,却没想到四面八方的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心头立刻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满脸焦急地吩咐手下去衙门再多借些人。

石头和各种投掷物被砸向囚车,也好在拉车的是几头沉稳的老牛,若是马,此刻大概已经奔驰在这条通往衙门的大街上,但即便是如此,那几头牛也开始不安地喷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