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家这样有地的,还能多撑几年,最惨的是原本做小买卖或是靠手艺活吃饭的。那中毒快死的大牛和他兄弟二牛,原本就是铁匠,大水淹了铺子,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打铁不像种地,家家都家破人亡,哪有闲钱去打铁器?他们根本还不了粮食,只能卖身还债,到这铁匠铺来日夜不休的干活。”

那胡大见马文才面有不忍,估摸着自己挟持的小公子也动了恻隐之心,趁热打铁道:

“都说是人穷命贱,祝家的这位小公子,你觉得我们是生来命贱吗?我们原本也都是好生生过着自己安稳的日子,却落得如此下场,你说,若你是我,恨是不恨?逃是不逃?”

祝英台听得心头沉重,喉头也哽的难受,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所以,两位小公子,别怪我用这般手段逃命,我也是不得已,我还要留着一条命,去找我那疯了的婆娘。她一个女人,又疯疯癫癫,还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胡大抬起头,见那窄口渐渐开阔,马上就要到达他预计的地点,心中也渐渐轻松。

“你们看,过了那道口,我就放你们走。我胡大虽不是什么好汉子,可说话算话。小公子…”

他慢慢收回了手上的箭头,往后退了几步,靠坐在船头。

“我觉得你是好人,祝家庄已经没有几个好人了,放你回去,至少祝家能多一个好人。”

他看着露出意外表情的祝英台。

他看着马文才越划越快,看着祝英台跌跌撞撞地跑到马文才身侧,抓住他的衣袖,劫后重生一般。

他看着水面上船只停泊,窄小拥挤,而后渐渐开阔,天高云阔。

胡大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们跳吧,游回去。”

“现在是冬天,水浅得很,淹不死人。”

祝英台看了眼马文才,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便跟着马文才一起踏上了船尾,准备和他一起跳水。

这一路,她一直在等着马文才伸手制服胡大,她知道马文才有这样的本事,也有动摇他心神的心计,可直到胡大提前放了她,她也没有等到马文才出手。

然而胡大毕竟不是真的穷凶极恶,也没有真的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放了她,马文才便放了他。

祝英台是会水的,又经历过之前沉船一事,此时要随着马文才凫水回去,心中半点都没有害怕,在跳水前,她甚至还回头望了胡大一眼,郑重道:

“等我回去了,我一定不会让祝家庄的人追赶你,我虽然不是什么好汉子,但也说话算话。”

就算又哭又闹,就算撒泼打滚,就算惹得祝母不快…

胡大闻言愕然,而后终于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多谢了,小公子。”

噗通、噗通两声,祝英台随着马文才下了水。

冬日水中刺骨般寒冷,两人下了水便脱掉碍事的外衣外袍,用尽全力往来时的路上游回去,只是游的实在是快不起来。

好在正如胡大所言,祝家接应的船只已经从码头方向驶了过来,两人游了不到片刻,就被救上了船。

来的是李管事的座船,祝英台不准李管事和其他人追赶胡大的小船,李管事见祝英台态度强硬,担心耽误了她换衣会着了风寒,只好同意。

船上早有准备好的干衣、热汤和毛毯,等两人一上船,便立刻驶向窄口休整。两人在女罗和疾风细雨等人的服侍下换过了衣衫,裹上了毯子,这才上了甲板。

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河道上万条金蛇游动,闪烁不定。

“胡大应该成功走了吧。”

祝英台晒着太阳,小声道。

“希望如此罢。”

就在此时,船上突然一阵骚动,甲板上有人大喊起来。

“庄主回来啦!庄主回来啦!”

祝英台惊得身子一颤,“啊”了一声。

马文才见祝英台吓成这样子,凝目向远处看去,只见远处驶来两艘大船,左边那艘的大船上挂着一面大旗,一个银钩铁画般的“祝”字正在风中猎猎舞动。

他心头忍不住猛跳。

两艘船扯足了风帆,一下子就驶到了窄口,大船皆是要在这里换乘小船的,即便是庄主的座船也不例外,而离这里准备最近、也立刻能走的小船,便是祝英台乘坐的这艘。

祝英台已经害怕的躲在了马文才的身后。

没一会儿,两个身手矫健的黑衣汉子先上了船,手中提着什么。

一上了船,其中一人便抛下手中的物什,对着甲板上的水手喝道:“你们怎么看守的码头?竟能让人跑了?”

那东西骨碌碌在甲板上滚了几滚,滚到了其中一个水手的脚下,吓得他连声尖叫了起来。

那人见震慑地目的达到,高声喝令:

“庄主有令,把此物挂在旗杆上,回去后就放在码头上示众,以儆效尤。”

有人得令,那东西便升了起来,马文才只觉得背后衣衫被攥得发紧,祝英台见了那物,牙齿正格格打架,清晰可闻。

两人刚刚才暖和起来的身子,刹那间又遍体生寒。

第176章 节外生枝

胡大原本可以逃掉的, 可惜运气不好, 正好撞上了回庄的祝家庄庄主祝伯元。

若他遇见的是祝英楼, 多半还会被抓起来问清楚为何出现在水里,但祝伯元连减速都不曾,就这么迎面对着小船撞了上去。

胡大是被按在水里活活溺死的,即便他有再好的水性, 在这种情况下也毫无用处。

“英台,你又在胡闹。”

登上小船的祝伯元看见女儿躲在一个年轻人后面,不悦地皱起眉头。

“给我过来。”

祝英楼和祝英台长得都像母亲, 五官比较精致, 而他们的父亲祝伯元是个浓眉方脸, 不怒自威的中年人。这位富甲一方的庄主大人穿着简朴,浑身上下毫无配饰, 和祝英楼、祝英台平日华贵精细的装扮毫不相同。

这样的人并不是会被外物所迷惑, 沉迷于奢华生活里的样子,也更危险, 这让马文才直接熄了在他面前装“腼腆”的心。

祝英台明显不想去她父亲那里,但她又不想给马文才惹麻烦,最后只能颤抖着身子到了她父亲的身边。

“这位是马公子?”

祝伯元对马文才颔了颔首。

“内人已经给我送了信,既然都是祝英台的同窗, 那自然是来者是客。让客人见到这些, 实在是失礼了。”

“不敢,不敢…”

“不过,既然是客人, 就该遵守客人的本份,有些地方还是不要乱逛,以免遇见让人扫兴的事。”马文才还没客气完,就听见祝伯元说道,“你觉得呢?马公子?”

“祝庄主说的是。”

马文才苦笑着回应。

祝伯元明显并不想和马文才多闲谈,也许是觉得时机不合适,也许是对马文才有些小意见,只见他给了女罗一个眼色,这位之前还温柔体贴的美人立刻就急匆匆地拽着祝英台回船舱里去了。

马文才以为祝伯元会对留下的自己攀谈几句,又或者询问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根本好像对庄中力士为何独自一人乘船离开毫不在意似的,只认真打量了他几眼,便也跟着回了舱。

心中有些忐忑的马文才只得尴尬的留在船首甲板上,无聊地看着窄口处两艘大船换乘小船。

即便是祝家,像这样可以在江面上来回的大船也不会有太多,自然是祝伯元和祝英楼亲自坐镇方能指挥若定。祝伯元先行下船回祝家庄,两艘大船上却还留着不少水手在干活,一时间,大船上被抬下了七八个木箱子,每一个都要三四个人一起才能抬动,显然极为沉重。

马文才对那些木箱子装着什么并不好奇,正准备移开目光,却突然一怔,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从大船上下来的某人。

那是个峨冠博带的年青人,约莫二十多岁,长相俊秀清逸,下船的步子轻巧稳健,颇有出尘之感。

“他怎么会在这里…”

马文才不由自主地抚上额间的红痣。

那从祝伯元大船上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在长兴县遇到的“江道长”。

此人在长兴县装神弄鬼骗取钱财,差点让当地一陈姓少年受了牢狱之灾,后被祝英台揭破那些仙法不过是某些“方术”,便知趣离开。

因为这“江道长”对他们的“预言”好似诅咒,所以马文才对他的印象极为深刻,如今此人并没有穿着那身道袍,可马文才还是一眼将他认了出来。

祝家庄并不崇道,为何会有一个术士跟在船队之中?

那江道长极为敏感,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向他,立刻抬起头张望。马文才匆忙转过身子,悄悄后退几步,掩藏住自己的身形。

姓江的道士没找到看他的人,若无其事的转过身,跟在两个力士的身后快步上了一艘小舟,没有选择上祝伯元的这艘快船。

见他并没有过来,马文才这才松了口气,可眉头却皱的更紧了。

术士——浮山堰——镇龙铁——废铁回炉——术士…

清晰的线索渐渐在马文才脑海里勾勒出一幅完整的画面,只是这画面蕴含的信息实在太让人不寒而栗。

早知道祝家庄的水这么深…

马文才有些后悔去招惹祝英台了。

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是由不得他抽身而去,他看了眼挂在桅杆上的头颅,裹着祝家所赠的毛皮大氅,心事重重。

回程是顺流而下,很快就已经看见了戒备森严的码头。

大约是接到了消息,码头上只剩全副武装的甲士,为首的是身着便装匆匆赶来的祝母,正翘首观望着水面上的消息。

见李管事的船上挂上了自家夫君的旗子,祝夫人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笑容,指挥着身后的武士们前去迎接。

直到这时候,马文才才发觉祝家的码头并不是只有一处可以上岸的,之前胡大逃跑下水之处原来是运货的通道,至于祝家人,自有专门上岸之处。

祝伯元领着受惊的祝英台率先上了岸,一上岸便把女儿推到了妻子的怀里,再回身和下船的马文才道谢。

“方才我已经从李管事那里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马公子对犬子有救命之恩,之前多有怠慢,还望勿怪。”

他的表情比之前温和的多。

“马公子也受了惊,今日好好休息一夜,明日庄中将设宴款待几位贵客。”

祝伯元瞪了眼妻子。

“几位客人都是高门公子,怎么能安置在英台的小院中?你派人将前院几处我待客的雅阁清理出来,让英台的救命恩人并几位好友住下。”

祝夫人本有自己的盘算,此时却不好在大众广庭下对祝伯元说,她在外从不忤逆丈夫的话,顺从地应下了。

祝英台见祝伯元一回家就把她和马文才分开了,有些焦急地看向马文才,后者对着她微微摇了头,示意她不必担忧,祝英台这才安心地窝在祝夫人的怀里,用逃避的态度面对一切。

马文才经此一事,可谓是身心俱疲,等回到前院的雅阁后往榻上一倒,根本就爬不起来。

他原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可只要一闭眼,那胡大含恨带惧的一双眼睛就总是浮现在眼前,让他根本无心安眠。

就连他都是如此,今夜祝英台会如何辗转反侧,可想而知。

到了第二日,祝伯元果然设宴款待马文才与魏坤等人,但并没有用马文才救了祝英台的名义。

想来是祝英台的身份见不得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至于祝英台被劫持的事情,更是最好不要让人知晓。

孔笙几人只听说了昨日庄中有人生乱,马文才又不是多口舌之人,于是几人都只以为是祝英台的父亲回来了,替自己的爱子招待同窗而已。

在会稽学馆读书的,不是家中并不能继承家业的嫡次子,便是如马文才一般家中无人上进便可能会被除士的次等士族,即便马文才“精挑细选”了几位出身较为显赫的同窗来做见证,也都算不得什么高门俊才。

几人原本只是访友加出门散心,没想到会得到上虞豪强祝庄主的厚待,一个个受宠若惊,无不慎重以待,生怕堕了自家的名头。

只是祝伯元似乎对这个宴会并不上心,入了席后屡屡分神,连客气话也没有多说几句,皆是祝夫人在圆场。

陪坐一旁的祝英台则两眼通红,眼下生黑,气色比几日前“重病”时更差,看的顾烜几人根本不敢放开情绪,生怕祝庄主怪罪他们打扰了生病的祝英台休息。

“我家英台身体不适,竟劳动几位公子来我祝家庄探望。只是之前外子不在,我一妇人家不好单独出面招待几位,实在是失礼了。”

祝夫人示意几位侍女斟酒,向席上几人举杯。

“感谢几位在馆中对英台的照顾。”

“惭愧惭愧。”

性格老成的孔笙举杯道:“我等在学馆里对英台的照顾,及不上和英台同窗同舍的马文才。何况论才学,论人品,我等皆在英台兄之下,实在不敢说对英台有什么帮助,倒是他对我们启发更大些。”

“哦?竟有此事?”

祝英楼怕母亲重惩祝英台,于是并没有将祝英台在学馆中一些出格之事说明白,此时祝母听说祝英台在学馆中才学皆优,甚至让孔笙几人折服,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看了祝英台一眼。

这一眼看的祝英台如坐针毡,恨不得让孔笙不要在说了。

岂料孔笙有意向祝家庄卖好,又接着夸道:“甲乙丙三科,英台兄皆名列前茅,除了射策优异,更精通书、算,实乃甲生中少见的人才…”

“书、算?”

祝伯元听到孔笙所言,似乎回过了神,表情莫名地望向英台,“你算学很好吗?学那个作甚?”

祝英台身子一颤,正欲解释,却见一知客童子匆匆而入,跪在了祝伯元身边,耳语了一番。

马文才见那知客童子是从前门方向而来,心中一喜。

“究竟是什么事,竟让祝家下人打断了主人的宴席?”

魏坤好奇的凑过身,在马文才席边窃窃私语。

“不知道,但看样子,好像是什么麻烦事。”

马文才看着蹙起眉头的祝伯元,语气淡淡:“恐怕是祝家的家事,我们不要窥探太多。”

“这个我自然知道,只不过是好奇罢了。”

魏坤见马文才不愿多谈,有些无趣地坐正了身子。

祝家夫妻二人看了看席上众人,大约是碍于他们在场,有些进退为难,但知客童子通报完并没有走,而是跪坐在主人身边,显然想要立刻等个回话。

“你这孽子!”

祝伯元突然起身。

这一声吼得祝英台身子一抖,表情愕然。

“伯元,不要吓到客人。”

祝夫人不赞同的制止了丈夫的举动,但语气也有些急促地开口问女儿。

“你怎么会认得傅大中正的?”

“什么傅大中正?”

祝英台越发迷茫了。

“姓傅的,我只认识同窗傅歧一人。”

不仅是祝家夫妻,席上魏坤、孔笙等人听到“傅大中正”俱是一惊,一向自视甚高的顾烜更是“啊”了一声,失态地站了起来。

“可是本州大中正傅昭傅使君?”

祝夫人点了点头。

“英台,傅使君派了中正官来,要你立刻写一幅字给他带回去,他要为你评定书品。”

第177章 书圣棋圣

祝英台并不知道傅昭是谁, 可对于所有的士族子弟和有着野心抱负之人来说, 中正官便是能让人最快上达天听的“贵人”。

九品中正制的核心便是“中正定品”,每州、每郡皆有中正官,州中正称之为“大中正”, 郡中正称之为“小中正”,担负着为诸府公卿及台省郎吏发现德才兼备者的任务, 除此之外, 便是为人才评定人品、乡品等。

在没有科举的年代,中正官擢选当地有才有德之士, 并为中央输送人才,曾是朝廷擢选人才的最好途径。只是后来世家渐渐把持上升途径,唯有上品出身的士族方能担任朝中“清官”, 中正品定倒成了阻止人才上升的渠道。

有些才华横溢的年轻人,人品、才德皆为上品, 然而只因出身并不入上品, 朝中吏部司的官员就将其官品就定的很低, 起点一低,便很难靠自己的努力再升入上品。

是以从前朝以来, 所谓的“俊才”们对中正官都是又爱又恨, 爱的大多是出身高门的士族,一旦被定了高品,则扬名四方,出仕也有很高的起点;

而恨的则是出身较差的寒门子弟或破落士族,即便人品被定的很高, 可一到推举出仕时,别人提起出身,还要可惜一句“某某某德才兼备,只可惜出身乡品太低…”

马文才的名字便是当年的中正官随口起的,这么直白的名字明显不是如今的起名风格,可马家却无人敢改,只是以小名“念儿”称呼,可见中正官在士族之中的地位。

担任大中正的,都是在一州之中负有声望、品行优异,且善于品鉴人物的高门子弟,这人还必须是在职的朝官,才能兼任一州中正的职务。

大中正三年一次重新评定品级,是州中最受人关注的事情。

因为要选拔具有特长的人才,这些大中正多为门下省和中书省的官吏,还得是皇帝的心腹信任之人,所以这些大中正虽是士家出身,却不能和士族有太多牵扯。

譬如祝英台所在扬州的大中正傅昭,便是以不结党营私著称于世。在朝廷上,他从没有请别人为自己办过私事,不蓄养私人门徒,不交私利;在私事上,疏远本族子弟,不为本族子弟谋职,隐居闹市之中,常以读书记述为乐事。

最重要的是,他其实是傅歧的族叔,同郡望却不同支。从傅昭担任大中正之后,傅家人为了避嫌,也为了不给他惹麻烦,从不让家中子弟去叨扰他,连同支都避嫌,傅歧更不会随意提起这门亲戚,傅昭越发像是傅家的边缘人物。

马文才敢说自己能让祝英台上学,便是早就知道傅昭今年会巡视五馆,早早就已经留有后手。

他知道傅昭虽明面上“避嫌”,但人都有私心。

傅昭好学,与吴兴、吴郡、会稽三地的博士陆琏贺革等人都熟识,又爱护自家子弟。五馆学生受梁武帝重视,傅昭便多次派出“访问官”出巡会稽、吴兴、吴郡三弟的学馆,选拔优异的人才提供给本州州官任用,又因傅歧在会稽学馆,傅昭对会稽学馆尤为重视。

提前从学馆里擢选人才,其实也是让士族学生的“天子门生”之位进入了选择阶段,第二梯队的人竞争“天子门生”无望,便可从容的由中正评定中出仕。

马文才自信自己是学馆中最优异的那一群,正因为如此,傅昭反倒不会急着为他定品,一旦他入了“天子门生”,自有皇帝为他定品,否则若他定的品级不高,却得了皇帝青睐,岂不是说皇帝眼光不好?

祝英台原本也是如此。

她在学馆中成绩优异,又深得士、庶两派学生喜爱,除此之外,无论是策论还是书算,甚至是乙科的骑射,她都留下了敏而好学的名声,也属于最有希望争取“天子门生”的第一梯队之列,傅昭本也不该为她提早定品。

但为了“公正”,便不能做的太明显。

既然不能太早定下人品,选其优异特长之处定下品级却是可以的,如此一来,日后若他们能成为“天子门生”,他们的特长还会成为一段佳话。

中正官除了能定下人品、乡品,举凡地方上土地的“地品”、人物的“书品”、“棋品”,皆可评定。

当年陈庆之会成为皇帝的伴读,便是因为“棋品”已经到了“坐照”级别的上之中品,以他当年的年纪,这个二品的棋品简直是出类拔萃,当时还是地方官员的皇帝好棋,便点选了陈庆之为侍从。

现在也是如此,马文才为了这一年的评品早就做了不少准备,在知道祝英楼要带走祝英台后,便略施了些手段,在学馆中留了后手。

自东汉以来,时人多好书法,祝英台那一堵书墙立在那里,哪怕现在可能已经斑驳了,也还是会引起访问官的注意。

傅昭不但好书法,也有一笔好字,本身就是皇帝和太子的书法老师。他学的是王体,王体和卫体有着脱不掉的关系,只要学馆内学官向傅昭推荐,傅昭一定会好奇,并且由专门评定书品的书法宗师决定能不能入上品。

一旦入了上品,便可名扬本州,甚至名扬全国。

非但是祝英台,自从知道梁山伯擅棋并且得到了陈庆之好几个月的教导后,马文才也暗暗推了一把。

贺革本来就欣赏梁山伯,梁山伯他出身太低,做一属官或门客又太可惜,只要有一点机会可以让他扬名,贺馆主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

吴地的士门也许对梁新的事情有所忌惮,可任扬州大中正的傅昭却不会关心梁新是怎么死的,只要梁山伯棋品确实优异,便不会寂寂无名。

他能推动的,便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要看天意了。

听说是傅昭下派的“访问官”到了祝家庄,无论是孔笙还是顾烜都露出了羡慕的表情,马文才更是第一个站起身来,对着祝家父母道:

“恭喜恭喜,英台兄德才兼备,方能得到傅大中正的关注,此乃大喜之事,可喜可贺!”

见马文才起身道贺,孔笙和顾烜几人也跟着一起道贺。

乡豪子弟虽然不出仕,可依旧“名士”辈出,身怀绝技又隐逸在山野之间,本就是名士的特点。

如果性格再放荡不羁点,就成了“狂士”了。

祝英台若真因“书品”超凡出众而扬名,祝家反倒要因祝英台而名扬海内了,毕竟士族林立,乡豪众多,可“书圣”又有几个?

孔笙几人是又羡慕又感慨,看着祝英台的表情都变得狂热起来,而祝英台自己则是既迷茫又隐隐有些害怕,虽被几人道贺,却丝毫没有高兴之意。

非但祝英台并不高兴,似乎就连祝家父母都没有什么兴奋之色,照理说访问官都到了门口,必定是已经由擅书的官员确定过优劣了,为何祝家父母却一副进退两难的模样?

见众人尴尬,马文才忙打起圆场:“大中正派来的官员还在等着文台兄,我等何不做个见证,先去见见那位访问官?”

访问官也有访问官的规矩,虽是访问,却不能接受被评定者的招待,以免有索贿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