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冶铁坊那么多,炭是从来不缺的。”祝英台撇了撇嘴。“那些冬衣很多是为庄中表现好的荫户准备的,为了给馆中,也不知有多少荫户要挨冻。至于引人注意…”

她看了看马文才。

“不是有你和顾烜同行么?你们两都家大势大,我们一起回学馆,谁知道这些箱子是我的还是我们的?”

“这么说,祝夫人倒是老谋深算。”

马文才心想。

“或者说,是早已经计划好了,将劣势化为优势。”

“我现在是能回去啦,可我阿娘说,她不会让我留到秋天考核‘天子门生’的时候。”祝英台看着曹娥江的江水,丧气道:“现在‘祝小郎’名头太盛,我是出去躲风头的。”

“等太子那边看到了你的字,下了求贤令,也由不得你父母了。”马文才神情有些得意:“太子最有容人之量,又善于用人,即使知道你是个女子,也不会有什么危险。若你表现出足够的才学,便是在东宫里做个女官也可以的。如此一来,你便能摆脱祝家庄的控制。”

祝家庄手在长也不过就是乡豪,虽不知他们在做什么,可太子萧统的身边却肯定是安全的。

最重要的是,若他记得不错…

太子后来与皇帝有隙,且并不长寿。

马文才眯了眯眼。

“可太子是个短命鬼啊!”

祝英台心里嘀咕。

“一个短命鬼能护我多久?”

她还是抱紧马文才的大腿吧。

两人心中皆有秘密,却不知那秘密双方都早已知晓,如今各怀心思,却也能皆大欢喜。

这一路极为顺利,就连最挑剔的顾烜也庆幸自己搭上了祝家的船。

上虞本就离会稽学馆很近,附近的船舶又都卖祝家的面子,船舶行进速度快,冬日江上也没有什么颠簸,没几天就到了会稽山。

马文才先是在山下和别院里的惊雷、追电汇合后,知道自己安排的一切都没有出什么意外才上了山,这时候祝英台才发现马文才居然在会稽山下有个别院,啧啧称奇。

因为是冬天,士生大多还没有回返馆中,寒生也不会下山,所以马文才一行人行李虽多又人多势众,居然没有引起众人的注意。

众人一回馆中,便去拜见贺革,贺革已经接到了祝家的信函,面对祝家如此之多的“赞助”,这位正在为馆中物资不足而头疼的馆主不得不为之动容。

马文才和祝英台受馆主召见之时,梁山伯也在。

“你们来了?”

看见马文才和祝英台来了,贺馆主停下和梁山伯的交谈,回身招呼二人。

待马、祝二人行过礼后,贺革开门见山。

“祝英台,你父亲说你大病未愈,需要静养,请我安排你一人独住。”贺馆主道:“你也知道,甲舍本来就不够住,且访问官来过后,又有不少观望的高门子弟想要入会稽学馆就读,开春后恐怕有许多乙舍都要清理出来供他们住宿。”

祝英台本就不想和马文才分开,闻言反倒大喜,刚准备说自己无所谓…

谁料贺革却话音一转。

“不过,徐之敬除士后,我门下弟子所住的偏院里空出一间来,我考虑了下,准备让马文才搬入徐之敬原本住的院子,如此一来,你便能独居了。”

“这…我不同意。”

祝英台皱着眉,摇头反对。

“我们和徐之敬一同前往浮山堰,可谓是患难之交,他被除士原本已经是令人惋惜的了,我们不但不能帮他什么,反倒要雀占鸠巢,岂不是更令人寒心?”

“这种雪上加霜的事情,我们不能做。马文才,对吧?”

马文才点头,“我便是去住乙舍,那间偏院也是不会去住的。”

贺革见两位弟子都如此“正直”,欣然大笑。

“哈哈,你们来之前,山伯正在与我说你们不会同意,果然如此。”

第180章 市侩之人

马文才看了眼梁山伯, 后者向他微微颔首一笑。

“你们虽忤逆了我的意思, 我却十分高兴。”贺革抚须道:“陛下创立五馆,便是寄希望于因材施教,让任何出身的人都有晋升之道。”

“徐之敬的事情实在让人同情, 但以他偏激的性格,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却并不令人意外。只希望以这件事为契机, 能让徐之敬破而后立。”

“所以, 梁山伯向我建议…”贺馆主看了眼马文才,“他想从傅歧的甲舍里搬出来, 换成马文才你与傅歧同住,这样,祝英台依旧可以独居。”

“咦?那梁山伯呢?”

祝英台奇道。

“他不放心徐之敬, 自愿去和徐之敬同住。”贺馆主叹道,“馆中有馆中的规矩, 徐之敬被贬为庶人, 我不能太过偏心照拂与他, 丙舍的人并不愿意接纳他,徐之敬也不会接受这样的羞辱, 我只能安排他去乙舍。”

“…但乙舍情况复杂, 又是多人同住,且大多还是寒生,我担心徐兄会和乙舍学子起了矛盾。”梁山伯说着,“有我在一旁居中调节,也许不会让徐兄受太多委屈。等他习惯了乙舍的环境, 我也就不用担心了。”

贺革看向并肩而立的马、祝二人。

“马文才,祝英台,对这样的安排,你们可接受?”

“我没那么娇贵,都是家中父母挂念。”祝英台叹了一声。“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劳烦诸位这么调来调去,我才是最过意不去的。”

“徐之敬不仅仅是梁兄的朋友,亦是我们的朋友。”马文才点头,“若徐兄不愿去乙舍,让傅歧和徐兄同住,我和梁兄去乙舍亦可。”

此言一出,倒让三人吃惊不已。

他们其实都考虑过,梁山伯是一番好意,可徐之敬未必愿意和身为庶人的梁山伯同住,也不见得就愿意接受这样的“施舍”。

可在这种情况下,梁山伯的提议确实已经是最好的安排。

但马文才的决定,却让众人又多了一条路。

只是之前最为注重门第的马文才,居然能接受搬去乙舍与庶人同住,自然让他们愕然。

“看来浮山堰一行,有了变化的不仅仅是徐之敬。”

贺革心中暗想。“最有识人之明的傅大中正没有亲自前来,而是派了陆家令为访问官,倒是一件憾事。”

见馆主看他,马文才谦逊一笑。

“若是徐之敬不能接受和梁山伯同住,便如此安排吧。”贺革看向梁山伯,“好在梁山伯的前途也有了明路,就算你二人同住,也许要不了多久,马文才你也能独居乙舍了。”

“这倒是要恭喜梁兄了。”

马文才讶异地挑了挑眉,又问梁山伯:“是大中正定了品吗?”

“棋品定了上之下。”

梁山伯有些不好意思。“陛下好棋,是以宗室皆为爱手谈,世子知道我棋品不低后召我去下了几盘棋,期间听闻鄞县县令有缺,便提携了我。”

会稽太守是衡阳王萧元简兼任,但衡阳王常年住在京城,实务是由世子在打理,世子便等同于会稽太守。

见马文才和祝英台都露出替他高兴的表情,梁山伯倒红了脸。

“惭愧,读书多年,没靠才学晋升,倒走了旁门左道。”

“其实梁山伯的棋品本可以定到上之中,只是他出身寒门,有些未尽之意。”贺馆主肃容道,“世子并不是孟浪之人,和你下过棋后也召了我去询问,又看了你的策论和成绩,才决定用你做鄞县县令。”

“是你平日努力向学,方有今日之喜,不可妄自菲薄。”

梁山伯躬身受教。

梁山伯的才学其实并不在祝英台等人之下,只是出身所限,很多时候不是自居人下,便是遭受不公平的待遇。

若非他天性豁达又从不以此自苦,否则任谁遇见这种事多了,也要养成偏颇的性格。

更可惜的是,他年纪已经太大,梁帝要招的是年轻人,限制了天子门生的年纪,梁山伯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连争一争的资格都没有。

一个下县的县令,位卑官浊,若给高门子弟作为起家官便是一种羞辱,可对于梁山伯这种吏门出身的庶人来说,一起家便是县令,已经是少有的“优待”。

众人都在为梁山伯高兴,唯有祝英台忧心忡忡。

她记得梁山伯好像就是在当县令的时候“呕血而亡”,死的时候很年轻。

从馆主那出来后,因为屋子多日已经没有打扫,祝英台和马文才带来的下人都在整理屋舍,几人便约在学馆的书室里叙旧。

结果一到了书室,三人皆是一愣,书室里坐了不少正在抄书的寒生。

这会稽学馆的书室里根本没有什么珍本,不过是一些寻常的经典。能进学馆读书的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粗野乡人,大部分都是识得几个字读过一些书的,这里的书大多是作为课本的范本借人抄阅。

正因为如此,平时书室里看书的人并不多,马文才几人才在选择在这里叙旧。

梁山伯寻了一个面熟的学生问了问,回来后道:“丙舍前不久起了场火,烧了小半边学舍,有不少学舍的书本等物都付之一炬,是以在这里重新抄阅。”

至于起火的原因,又是因为取暖之火使用不当。

现在馆中已经停止向学舍里供应炭火了。

“难怪馆主没办法推辞你家的要求。”马文才了然,“今年冬天格外严寒,时间持续的也长,我们这会稽学馆又建在山上,没有取暖之物,还不如相约来这书室里抄书,至少暖和。”

因为人太多了,几人只能寻了一处角落席地而坐,听着梁山伯说起自己最近的经历。

梁山伯从吴兴离开后,恰巧碰见一家回山阴的商队,他付了些钱加入商队中,回来的倒不辛苦。

只是刚回来后不久,他便碰上了傅昭进行每三年一次的中正定品,梁山伯的棋艺师从陈庆之,贺革知道陈庆之从不轻易收徒,便向傅昭推荐了梁山伯。

以梁山伯的出身,即使被举荐也很难得到正视,但因为傅昭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梁山伯居然与傅歧同住,而梁山伯的父亲曾经是傅家的门客,于是这位大中正还是派了访问官。

梁山伯的父亲梁新在山阴是个“避讳”,梁山伯虽要定品,却找不到见证人,只好听从访问官的建议,和馆中好几个同样举荐定品的学子一起,在会稽学馆测了棋力。

后来的事情便如同贺革所言,世子听说会稽学馆居然出了个棋力上等的庶生,好奇下召了梁山伯去,梁山伯是个很容易得到别人好感之人,这世子就卖了个人情。

只是鄞县的县令一职虽然从缺,但现任县令并不是正常调任,而是因罪流放,在官司没有了结、调令没有下达之前,梁山伯还不能马上就任。

除此之外,梁山伯还要自己准备书吏、算吏等不在官府缺员中的从属,等到真正上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

好在这里是会稽学馆,寻几个愿意跟他上任的丙科同窗却是不难。

“原来你留在学馆里,是为了物色从属的。”祝英台恍然大悟,“也是,未来要相处好几年的同僚,又关系你的前途,是要好好挑选。”

“是因为他穷。”

马文才却斜觑了梁山伯一眼,一语戳破梁山伯的难处:“你囊中羞涩,别说还没当上县令,就算当上了县令,鄞县是下县,俸禄也没多少,你花在吏员上的钱恐怕给不了太多。会稽学馆里书、算两科的庶生不少,但水平高的想去富县谋职,不计钱财的又大多只是草包…”

“何止如此。”

梁山伯叹气,“前任县令是贪赃获罪,如今我去,那些县衙里的老人必会投鼠忌器,连惯常有的‘孝敬’怕是都没了。而我是得了太守府世子的提拔得的缺,年节的‘孝敬’却不能缺。”

祝英台瞪大了眼睛,看着两人就这么毫无君子之风地谈着贿赂和受贿之事,只觉得他们连画风都变了。

“除此之外,你家连个女眷都没有,你那县衙里的衙役少不得要见到堂堂的县令自己买菜做饭洗衣,啧啧啧…”

马文才似是已经看到了梁山伯未来的窘迫,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梁山伯也大笑着,感慨颇深地说:“谁能想到,会稽学馆的士族之中还有人能和我讨论如此‘俗气’之事?也就是马兄不拘一格,换了其他人,怕是已经拂袖而去,骂我是俗不可耐的木头脑袋。”

马文才想起之前陆使君对他的失望,也忍不住好笑。

“我自己的父亲便是太守,我从小看这些长大,若这些都不通,才是木头脑袋。”

“若是刘有助和伏安还活着就好了。”一旁的祝英台却没有笑,只是叹了口气,“他们等了那么多年的‘机遇’,伏安甚至为了这机遇铤而走险,因此送了两条性命…”

听到祝英台提起刘有助,两人都怔怔地收起了笑容。

“梁山伯在学馆众多庶生中鹤立鸡群,谋一空缺困难无比,可在众人眼中如此困难的县令之位,不过是上位者下棋时随口一言便能决定的。”

祝英台感慨着,“还有那么多在学馆中日夜苦读的庶生,所求不过能糊口的书吏、账房之职,即便如此,这样的差事也往往可望而不可及。”

可祝家,却似对天子门生和太子门生都提不起兴趣,甚至连觉得出仕都是一种麻烦。

越往上走的人可以走的路越多,在下面的人,却连路都没有。

“何须伤感?”

马文才拍了拍梁山伯的肩膀。

“会稽学馆中,还有无数的‘刘有助’。刘有助等不到他的机遇,可他们还有机会。除了你这样由庶生提拔的县令,还有哪个县令会如你这般,亲自在学馆里挑选从属?”

梁山伯并不是会钻牛角尖的人,很快也就释然,与马文才相视一笑,接受了他的开解。

几人说说笑笑着,细雨来寻他们,道是傅歧和祝英台的房舍都已经打扫好了,请他们回舍中休息。

这书室人多憋闷,只胜在温暖,如今屋子已经整理好了,他们自是不会再多盘桓,便起身出了书室,熟门熟路的回了甲舍。

因傅歧不在,祝家又不许祝英台再混居,马文才便越好,暂与梁山伯住在傅歧的屋中,等傅歧和徐之敬回来在做安排。

祝英台回了自己的住处,傅歧屋里,马文才和梁山伯共处一室。

奇怪的是,梁山伯回了屋后,却变得拘谨起来,一会儿看看书,一会儿在屋外透透气,亦或者整理整理自己本来就没几件的行李。

在梁山伯第三次进了屋之后,马文才终于忍不住放下了手中的书信。

“梁山伯,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第181章 父爱如山

梁山伯没想到马文才会直接开口问他, 愣了一下, 点了点头。

然而他几番欲言又止,似是还是心怀顾忌,每次张口, 话都没有说出来。

“你最近就要上任,是不是手头紧?”

所谓一文钱憋倒英雄汉, 尤其两人刚刚聊过了关于权钱的话题, 马文才很难不想到这方面去。

“啊?不是不是。”

梁山伯连连摆手。

“我家中还有几亩薄田,日子虽有些拮据, 但就我一人,这么多年下来,也还有些积蓄。”

梁山伯实话实说。

“再说, 就算我向马兄借钱,短时间内也是还不上的, 拆东墙补西墙不是事, 我得自己找生钱的法子。”

“既然不是为了借钱, 你为何如此吞吞吐吐?”马文才蹙眉。“有什么为难的,直说了吧。”

梁山伯也知道自己这样遮遮掩掩很难不让人想歪, 环顾一圈发现风雨雷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马文才遣出去了, 屋里只剩他和马文才两人,知道这是他的体贴,原本说不出口的话,就这么开了口。

“不是我欲盖弥彰,而是此事事关家父的秘密和我的性命, 我不得不慎重。”

梁山伯对马文才一揖到底。

“我确实有事有求于马兄。”

“你先说说是什么事,我才能决定能不能帮你。”

马文才刚刚还轻松的表情慢慢正经了起来,并没有马上应承。

“此事说起来,还要从上次马兄对我的建议说起…”

之前马文才曾问梁山伯,他的父亲有没有给他留下什么书籍或册本,梁山伯家曾被付之一炬,而他也确实没得到过父亲的任何托付,可他却从马文才的话中得到了方向,开始查找事情的真相。

所以他一回到山阴,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拜访昔日曾经借书给父亲抄阅的人家,希望重新抄阅父亲借过的书籍。

愿意借书给别人家抄阅的人家不多,实际上,即使以山阴这样的大县,借给梁新书的也只有三家,一家也姓梁,是次等士族,另外两家都是已经除士的富户,并不是士族。

既然当年愿意借书给梁新,自然是交情还不错的,也愿意卖梁山伯这个香火情。只是时隔多日,这些人家也记不得曾借了什么书给梁新了。

好在梁新当时借每本书的时候都打了借条,而且借条梁新都没有拿走,而是存在对方的书房里。

他们这时遇见了梁新的儿子,都愿成就好事,将他父亲当年的借条手迹给了他,给梁山伯留作纪念。

梁新是心思缜密之人,绝不会做出东西还了却留下借条不拿走这种事,梁山伯心想其中必有缘故,这一查找,终于发现梁新所有借了还回去的书中,错了一本。

有一本《公羊传》,借走的是普通本,换回来的却是带东汉何休撰的《春秋公羊解诂》本。

梁山伯起先还以为这就是父亲藏起来的士籍,结果打开来后发现只是一本带注释的《公羊传》,而这一本是他小时候曾经背过的。只是没有人知道他曾和父亲玩过一种猜字的游戏,将这本书里他父亲特意加过注释句读的地方连起来,变成了四个字。

“山阴县令。”

“山阴县令?是何意?”

“你父亲是山阴县令,和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梁山伯露出怀念的神色。

“我小时候喜欢看父亲升堂,但父亲从来不让我进衙门里的书房,说是即使是自己的儿子,也要有所避讳,不能无故出入公门要地。”

“我幼时不懂事,经常因此哭闹,所以家父便哄我说…”他不好意思地说,“等我也当上山阴县令以后,就可以随意进来了。”

“我那时并不知道什么三六九等,九品门第,但我知道铁匠家的一家都是铁匠,木工的儿子都是木工,所以我幼稚的以为我父亲是山阴县令,我长大了也会是山阴县令,只期盼着长大。”

再后来,他知道县令的儿子不一定是县令,而县令有可能是他这样出身的人奋斗一辈子才能走到的最高处,但他那时候还是希望将来能成为一位县令。

他微微晃了晃头,将这些杂念抛出脑后。

“我后来回想起来,我父亲出事的前几天,他曾开玩笑一般跟我说,府衙里书房的梁柱有几根生虫了,不知道能不能撑到我当县令那一天。又说若是我当上了山阴县令,记得修一修那几根梁柱。”

梁山伯眼眶微红。

正因为他从小就“豪言壮语”要当山阴县令,所以他父亲和他说起什么关于将来当县令的事,他都理所当然。

“家父那时见我不以为然,还重复了一遍,要我记住,我那时满口答应,后来想想,我那时小,不知道当上山阴县令那么难,家父难道不知道么?他为何一定要我记得修葺梁柱?”

所谓官不修衙,客不修店。山阴这样的县衙,各种房舍加起来有几十间,要经常修或只修一间太过麻烦,最常见的方法是一次性修葺完成。

但官员极少有在一个任上很多年,没必要大肆修葺。

修葺衙门需要向上级申请拨款,审批麻烦不说,还给上级落下一个“靡费”的印象影响政绩考核,所以只要衙门建筑不是太碍观瞻或有倒塌之虞,州县官绝对不会自动想起来去维修,衙门建筑也就经常是破败模样。

“你是说,你怀疑你父亲把‘证据’放在了山阴县衙曾经的那间书房里?”马文才一点就通,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梁山伯点头。

“我父亲去后,那间书房也被人盘查过,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异样的东西。我花钱问了衙门里负责打扫的粗使役人,他说后任的县令忌讳我父亲在任上死于非命,那间书房就再没有用过,而是另用了一间做书房,那一间房早已经破败许久,用来放了杂物。”

“你求我帮你,要帮什么?”

马文才听到这里,眉头已经皱的死紧。

能让梁新这样隐瞒的“秘密”,绝不是什么小事。

“我也想进山阴县衙悄悄取回我父亲的遗物,可从我父亲话中的意思看,那东西十有八九是在书房顶上哪根被虫蛀过的梁柱上…”

梁山伯满脸难色,“我家的事在山阴不是秘密,山阴县衙里的吏员一半都认识我,我想进山阴县衙很是困难。”

“就算我找到了什么样合适的理由进了衙门,可要爬上一间已经废弃不用的柱子上找东西,实在是难事。”他叹息,“我又不是什么身手矫捷的大盗,在没有梯子、没有帮手的情况下上房梁,简直是痴人说梦。”

“山阴县是大县,山阴县衙不是什么荒僻地方的小县衙,虽说我还记得县衙里大部分的路和房间,可我连怎么进去都摸不到门路。”

梁山伯满脸无奈之色,“说实话,这件事让我为难了许久,有一天夜里我甚至想过偷偷翻墙入县衙,可还没到墙边就有好几只狗吠叫了起来,我只能作罢。”

“后来访问官召我,我又被允了鄞县县令的缺,原也想着等我当上了鄞县县令后,可以以‘同僚’的身份去拜访现任的山阴县令,但前几天张伯…哦,张伯就是之前曾借我父亲《公羊传》的那户人家。”

他说,“张伯来信,说是家中书室被人偷了,丢了不少书,那本错还的《公羊传》也在其中。”

此言一出,马文才震惊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身边居然依然还有人在监视着?”

“只怕不止如此。”

梁山伯苦笑,“应该是曾借我父亲书的那几户人家里都留有眼线,而且已经留了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