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人。

他其实早就见过他,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当年梁新还在任山阴令时,每年都会拜见他的父亲,送些并不算贵重但很用心的节礼,当初他还问过梁新为什么给儿子起名梁山伯。

那时梁新刚担任山阴县的县令,正值壮年又喜得一子,山字一指的是山阴地名他的出生地,二也是希望他能成长为山一样坚强的男人。

但凡男人都希望自己多子多孙,大儿子名为伯,多半是希望大儿子的出生能带来叔、仲、季,只可惜谁也没想到梁新没几年就出了事,就这么丢下孤儿寡母不见踪影。

只是来他家的故交门下实在太多了,前几年若不是傅歧说起会稽学馆里有个梁山伯曾来拜见过他,他和父亲都快忘了梁新这人。

或者说,他消失的方式和后来带来的麻烦,都让他们不得不忘了梁新这人。

想不到这孩子,像是野草一样坚强地生存着,和他父亲期待的那样。

傅异和傅歧、徐之敬他们不同,他十六岁出仕,在朝中摸爬滚打多年,对朝中和朝外的局势、派系一清二楚,后来又担任扬州主事祭酒这样的秘书官,这册簿中很多人名和出身对于马文才他们来说两眼一抹黑,对于他来说却再熟悉不过。

起先他只是大略看了一遍,待重新再翻时,已经是仔仔细细逐字逐句的阅读。马文才他们也不敢催促他,只是耐心等待。

“实在是麻烦啊…”

等傅异全部读完,只见他合上书页,幽幽长叹了一声。

梁山伯静立不语。

原以为怎么拿到这本册簿是最棘手的事,等拿到册簿之后,他才发现真相远没有那么简单,拿到册簿才刚刚开始。

既是如此,再怎么糟的信息都不算最糟了。

倒是性子急的傅歧忍不住,连忙追问:“阿兄,怎么回事?怎么个麻烦法?”

“你父亲当年出事,我们原本都以为和临川王有关。”

傅异知道梁山伯是肯定要查到底的,便说起了梁新失踪的内幕。

“我曾问过父亲,在你父亲失踪之前,其实你父亲曾因一笔赋税来求见过我祖父。昔日临川王征伐洛口,扬州各地都为这次战事调集‘兵钱’和‘兵役’,会稽郡当时没人愿意当兵,有本钱的人家便以布帛和实物冲抵兵役和徭役,称作‘人丁丝绢’,山阴分摊了大头。”

“后来战事结束了,也不知为何,这笔‘人丁丝绢’却依旧还在征集,因为山阴是会稽人口最多的大县,这笔钱是山阴承担的最多。士族是不必交税也不必服役的,这税钱就摊到了老百姓身上…”

“既然不打仗了,这税便收的不合理。”祝英台皱眉,“梁伯父求见傅使君是希望去掉这项税目吗?”

“因为大梁税赋错综复杂,牵涉甚多,连今上想增减一二都不容易,想凭一介庶人的力量删掉整整一个科目根本是痴人说梦。”

傅异对着祝英台笑笑,显然对她的天真并不反感,“梁山伯的父亲,倒不是如此耿直之人…”

“是,我父亲必定不会做这种得罪人的事…”

梁山伯点了点头,“向来他应当是怕此事被人发现后顶了黑锅,来向傅使君走个明路,顺便问策的?”

“梁公是个八面玲珑之人,这笔钱在他之前已经收了不少年,他又不是傻子,要表示反对,早已经发作了。只是当他任了县令后,他才发现这笔税并没有入国库,而是和当年临川王任督军元帅时扬州府征兵流程一般,是入了任扬州刺史的临川王府,这下他就慌了。”

大梁百姓交的税,没有入州府,没有入国库,而是直接入了王府,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反对,梁新心里也害怕,很担心这笔钱会变成什么助纣为虐的赃款,也怕征收此税的他变成了同党。

“你父亲希望我祖父能帮着关说,让今上知道此事,从而删掉这个不合理的人丁丝绢,彻底断了这个源头。而很遗憾的是,一来我祖父当年已经致仕,二来以今上对临川王的信任,哪怕临川王真的反了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我祖父不可能冒着整个傅家受到报复的危险去检举此事。”

傅异的眼神中含有一丝歉意。

“你应当明白我祖父当时的顾虑。”

梁山伯木然点头。

“但我祖父也担心真的会出事,毕竟以会稽郡的富庶,这么多年积攒下来,这人丁丝绢何止百万之巨?会稽郡如此,那扬州其他地方的‘人丁丝绢’是否也是如此?临川王同时还领着扬州刺史之职,掌管扬州军事,有太多的可能会发生,所以我父亲便私下里牵头,引了你父亲去见了当时的御史大夫。”

傅异可惜道:“只是此事后来还是不了了之,后来没多久你父亲就出了事,山阴县的捕头逃到京中因偷盗入狱,却遭遇大火尸骨无存…”

“这件事,就算有不少知道内情的人,也不敢、不愿去管了。”

听到这里,梁山伯才明白为何陈先生遮遮掩掩地说梁新的事可能和临川王有关,又让他去建康问傅翙。

想来这件事并不是真的没人知道,总有看不惯临川王想扳倒他的人想利用这件事做文章,只是实力都不够,而皇帝又太信任临川王,仅仅靠他“贪财”的名义根本没有办法将他一下击倒。

别的不说,陈庆之既然知道一点,说明当年的御史大夫也不是完全没有留心眼,说不定为了日后能撇清干系,御史台也有对当年梁新上报的记录,只是不敢公开罢了。

“易先生,你说事情比较麻烦,是不是因为这册簿涉及之事,远比临川王贪墨税赋、有造反嫌疑更危险?”

马文才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

“梁山伯的父亲,很可能不是因为检举了那笔人丁丝绢,而是发现了更严重的事情,所以才被灭口的?”

“这册簿上有不少人,如今都是临川王的心腹啊。”

傅异拍了拍册子。

“可从这册子上来看,这些人明明都是萧宝夤当年为了谋反预留的暗线。”

“你说,这是不是更麻烦?”

第193章 为你铺路

“谋反?”

听到结论的马文才和梁山伯面面相觑。

“以这册子上的时期来看, 张豹子等人入士的时间太早了, 不会是为了离间梁国设置的。永元年间,那时候东昏侯还是皇帝,好生生在御殿中坐着呢。”

傅异解释着:“你们可能不知道, 齐有一法令,凡因军功入士者, 有在当地训练乡勇的职责, 亦可自行募集一定的兵丁。若起了战事,因军功入士之人须领私军作战, 朝中补给粮草器械,给予官职,算是以兵将换身份。”

齐时皇帝多年昏聩, 兵政也荒疏,朝中的军队能打的寥寥无几, 大的战事基本靠乡豪或庶人将领领私军作战, 但这些乡豪或庶人替朝廷卖命不是白卖的, 要么是要钱要粮,要么是要出身官职, 有的两者都要。

为了怕他们要到了想要的就过河拆桥, 因功入士者多半就地防御成为当地的守备将领,或是将领预备役,只要战事一起,往往就是统领一地军事的主将。

“张豹子、李寅等人皆是军功入士,若我没猜错, 永元年间他到了山阴就立刻开始以自己的身份募兵,山阴是大县,一旦乱起,这几人借着将领的身份控制住山阴中的士族,会稽郡就要被控制住大半,这里又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

傅异估算了下时间。

“谁也没想到陛下会在永元三年率先起兵,谁也没想到东昏侯居然被惊慌不可天日的宦官杀了献功,这会稽郡还没起了兵祸,天就已经变了,这几人就成了废子。”

“如果是废子,那张豹子现在不会是南徐州刺史。”马文才分析着,“天监初年魏国与我国战事不断,他们几个应该是那时得了征召,抱上了临川王府的大腿。”

“若张豹子他们是废子,这本册簿就一点用都没有。”

傅异叹道,“偏偏人丁丝绢被扯出来的时候张豹子等人刚刚晋升,他们很可能是萧宝夤预留在南边的眼线,好不容易得到了临川王的信…”

“我父亲上京以后,大约是从某处知道了张豹子乃是临川王府里当红的将领,之后朝中下旨又一次大检士籍,我父发现张豹子出身存疑,调查中被人发现…”

梁山伯眼神含悲。

对于梁山伯的分析,傅异并没有表示肯定,也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仅仅是将那本册簿还给了他。

祝英台在一旁温声安慰梁山伯,傅歧也对张豹子等人的心狠手辣义愤填膺,唯有马文才一脸沉思,抚着下巴默然不语。

以傅异和梁山伯对梁新的评价,这梁新也许是个为百姓的好官,但他更懂得明哲保身之道,也不是什么死忠之士,仅仅因为怀疑张豹子是萧宝夤潜伏在临川王身边的部将就去调查他,不符合梁新处事的风格。

假设梁新为了人丁丝绢之事去了建康却没瞒过临川王的眼线的,那么梁新也许有了预感,自己可能要被临川王杀人灭口。

他想查出张豹子几人的身份,或许是存着以这个把柄威胁临川王保命,又或者是搜集证据给别人扳倒临川王提供方便的心思。

毕竟谁都知道当今梁帝最忌惮的就是那个北逃魏国的余孽萧宝夤,但凡事情和他有关,总是能让梁帝失了分寸。

更大的可能…

马文才看向梁山伯。

或许梁新已经威胁过了,临川王那边知道了有把柄在梁新手中,可梁新却在这时候死了。

为了找到那本册簿,临川王和萧宝夤的人都用尽了办法也无果,在梁家离奇失火后,梁山伯母子两个才能留下一条命来。

册簿一天没找到,梁山伯便一天性命无虞。

这么多年过去,临川王或许都已经忘了这件事了,也许萧宝夤那边也忘了,可张豹子几人却不敢忘。

他们如今的前程全系在萧宝夤身上,若身份一旦暴露,临川王肯定是要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他们最终的结局只有北逃魏国投奔萧宝夤。

但他们会愿意吗?

若换了他是张豹子,他肯定是不愿的。

拼命爬了这么多年,终于爬到了南徐州刺史之位,一家老小皆因此锦衣玉食,上有临川王护庇,下有属官奉承,一旦回到魏国,谁又认识他们?

“说,还是不说?”

马文才心中挣扎。

梁山伯兀自沉浸在悲痛中不能自拔,马文才几番欲言又止,然而对面的傅异却给了他一个眼色,轻轻摇头。

马文才敬重傅异的人品智谋,见他阻止了自己,便没有选择说出自己的推论。

待所有人离开后,马文才寻了个机会,又折返回了傅异的住处:

——他现在暂居在徐之敬曾经住的院子里。

开门的徐之敬见是马文才去而复返,不由得一愣。

“我有事要找易先生。”

马文才轻声问,“现在可方便?”

“我刚帮他扎了针,现在服了药,恐怕还没睡下。”徐之敬惊奇道:“不过刚才他吩咐过,若是你来了就直接领你进去。”

马文才得了允许,径直入了傅异所在的内室,这一进去,马文才面上浮出担忧之色。

与刚刚和他们在一起不同,服过药正在休息的傅异脸色出奇的苍白,使得他脸上那些疤痕看起来格外触目惊心,整个人也没有了方才稳重可靠的气势,虚弱地躺靠在软榻上。

“易先生看起来不太好。”马文才用的是肯定句,“是因为费神了吗?”

傅异笑笑不语,只招了招手叫他过去。

马文才顺从地走到他身边跪坐下,靠的近了,他鼻端的药味越发浓重,这让他的担忧之色更重了。

“你是想问我,为何拦住你,不让你向梁山伯说出你的猜测,是不是?”

傅异问。

“你既知道梁山伯的经历,就该知道寻找他父亲死亡的真相已经成了他的精神支柱…”傅异说,“他是个大有作为的年轻人,应该要有远大的志向,哪怕那志向是虚无的。”

“但他有理由知道真相。”

马文才反驳道:“他要击倒的是一个庞然大物,不,他面对的岂止是庞然大物,简直就是蚍蜉撼树!若让他一条道走下去,等着他的就是粉身碎骨。”

“他这样的出身,又有这样的敌人,真的适可而止,才是粉身碎骨!”

一瞬间,傅异表现出了士族对庶人特有的轻视。

“一直为一小吏,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马文才无力改变傅异对梁山伯的看法,他毕竟与他接触不深,也许在他看来,梁山伯不过是一个野心勃勃的庶人,想要借着与士族的交情完成自己的野望罢了。

“更何况,你内心里怕也是清楚的,如果对梁山伯说梁新可能是为了保护他们母子自杀的,会发生更不好的事情…”

傅异一针见血道:“否则,为何你见我眼色,下意识就住口了呢?”

马文才一时像是被人勒住了咽喉,回不了话。

在没有面对其他少年的时候,傅异表现的绝不如平时那般温润,或者说,他在马文才身上闻到了同类的气息,所以连掩饰也懒得做了。

“我已经让傅歧修书给我的父亲,如果没有意外,这次来会稽学馆的学监乃是侍中谢举,这‘天子门生’之位,你与祝英台、徐之敬,是板上钉钉。”

傅异丢出让马文才惊讶的话。

“这时候,也不宜节外生枝。”

“谢举?乌衣巷的谢家?”

马文才倒吸一口凉气。

“易先生若有如此关系,为何不为傅歧谋划?”

“马文才,你是傅歧身边的朋友之中潜力最大的一个。你出身不错,又不会好到不需要努力的地步。你和闲散的傅歧不同,你野心勃勃,野心才是驱使人成就功名的动力,所以我对你期望很高。”

他表情漠然:“傅歧不需要天子门生,他已经是我父亲的独子,有更好的前程,这样的关系,与其拿来给傅歧锦上添花,不如给你们。我只求你们日后腾达,能够如今日一般,能和傅歧共同进退。”

“我,我不明白…”

无论马文才平时表现的多么老成,在祝英楼、傅异这样年长的佼佼者面前,他依旧还是稚嫩的“少年”。

他们曾经到达的世界,是他憧憬的、也从未去过的地方。

“我回国,是为了传递消息,那过来做学监的谢侍中也根本不是为了‘天子门生’来的,爱才只是障眼法。”

傅异看向马文才。

“他来,是为了见我。”

“所以,重要的不是‘天子门生’,而是谁能入了谢侍中的眼。能得到‘王谢风流’的肯定,有时候,比得到天子的肯定更有价值。”

他冷笑。

“如果你们的眼里只看得见‘天子门生’,那就是一群蠢货。”

“易先生既然有自信能挫败萧宝夤的阴谋,救回那些梁国的官员,恢复身份也不过是时间的事,为何要说傅歧是独子这样的话?”

抛却傅异对他们的期许不说,马文才本能的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有你这样的人在一旁辅佐,傅歧又何须我们的帮助?”

傅异的眼光手段如此老辣,又坚忍如斯,必不会因为容貌身体受损而自苦,为何他要这般苦心为自己的弟弟铺路?

“因为,咳咳…”

傅异捂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咳嗽了几声。

“因为他活不了太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傅异其实并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的君子,也没有那么忠君爱国,但是他有着士族的骄傲和风骨…

傅异:(冷笑)把老子弄的那么惨,还没几场戏就要领盒饭,你信不信我neng死你?

第194章 惊为天人

徐之敬端着药站在门边, 宣判着傅异死亡的命运。

马文才默然着向傅异看去, 圆窗下,傅异的身影被落日的余晖拉出长长的剪影,恍惚的仿佛不似真人。

“…竟有这么严重吗?”

马文才语气涩然, “花夭的信上明明说你性命无忧…”

“他本来是死不了的,可是他自己在找死。”

徐之敬冷哼道:“他在水中泡了太久, 后来又受了刑, 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本来好好养一阵子也能不留下后患, 偏偏他又长途跋涉地赶到会稽郡…”

“我就不信任城王给他找的医者没有告诉他不能奔波劳累!”

他是医者,最看不惯病人糟蹋自己的身体。

“这三吴之地潮湿阴冷,根本就不是他养病的地方, 现在病入肺腑,即便我日日施针, 病情也会慢慢恶化, 谁也不知道能熬多久。”

“先生何必如此!”马文才摇头, “我听傅歧说,先生有一个如珠如宝的千金, 而令夫人也已经身怀六甲, 就快到临盆之期,就算为了先生的妻子儿女,也应该好好为自己打算才是啊!”

“所以我只能是易先生。”

傅异想起家中的女儿,眼神中透出暖意。

“只要父亲和傅歧不倒,她就依然是傅家最贵重的高门嫡女, 而我也算是‘为国捐躯’了,即便她没有父亲,也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以后婚配,就算是为了补偿我,也不会将她低嫁…”

马文才心中一紧。

“我若活着,别人说起我的儿女,就会可惜起他们的父亲。‘那个断了腿的丑八怪傅大郎’,我可以不在乎,他们呢?我的妻子呢?”

傅异叹道:

“我拖着这残破之躯也只是给家中找麻烦,原本我就该死在水里,或是死在牢里,若不是你们遇见了花将军,我现在本就是一个死人。能向天借这么长时间,我已经很知足了。”

一时间,就连徐之敬都不好指责他不爱惜身体了。

他们拿什么立场来安慰、劝说他?若是他们遭遇了在傅异身上发生的事情,恐怕还不及他的万一。

他是那么一个骄傲的人,他选择在片刻的耀眼的美丽中达到自己人生的顶峰,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之后毫无留恋的等待自己的宿命,才是理所应当的。

“咳咳,不要再提我的事了。”

傅异干咳了几声,将话题带过,“谢侍中来的事是机密,如今朝中除了我父亲和寥寥几人,没有多少人知道谢侍中会为这种小事来会稽学馆,所以我希望你们也能守口如瓶。”

徐之敬和马文才躬身应诺。

“徐之敬,你们徐家在浮山堰地区所作所为,朝中皆有耳闻,虽然你因举动激进被除了士,但朝中欣赏、佩服徐家的依然大有人在,所以这‘天子门生’之位,即使我不提起,谢侍中也会为你谋划,作为东海徐氏为国损失的一种补偿。”

傅异替几个少年解释着:“而马文才,你这个‘天子门生’的名额,却是因为我们需要你在来年能够在建康,在朝堂里发挥作用。”

“必不敢辜负先生信任。”

马文才也不客气,虽说他肯定自己的才学能力都在会稽学馆中是拔尖的,可论起出身,他并不算顶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士生族中会不会有更大的能量,在最后关头将他掀了过去。

这“天子门生”说来是有能者居之,

“我不要你对得起我的信任,我只要你对得起花将军的信任。”

傅异笑着说,“花将军对你极为欣赏,我会被救,也是因为他答应了你要找到我,我要你来年去建康,并不是要你站队偏向我家或是谢侍中那方,而是因为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马文才轻问:“花将军,说的是姚华先生吗?”

“是。”傅异点头,“他是任城王的爱将,似乎在魏国军中也十分有名,任城王原本不愿冒险放我回来,也是因为他的劝说,我才能借了魏国细作在我国的路子回来。”

魏国能够打通这么一条路径,甚至能任意编造合适的身份通过关卡,期间必定花费了数代人的心血。

如今送了傅异回来,这条路和这一路上接应的探子都已经算是废棋,若傅异是个对梁国忠心耿耿的官员,一回国就直奔建康自曝身份,说不得这一路上的探子都有危险。

但花夭赌对了。

“我能做到什么事?我如今不过是一白身…”

马文才愕然。

“你与花将军交好,就是与任城王交好,这很重要。”

傅异的神色很是严肃。

“萧宝夤和临川王勾结,又劫掠我国官员,还有浮山堰的种种种种,都是为了加深两国的仇恨,好挑起大的战事。他虽是魏国的边疆大将,可魏国人一直忌惮他南人的身份,官封的倒是不小,兵却给的不多,至于物资补给,更是不能和那些军府出身的将领去比。”

傅异说,“所以,只有南方起了战事,他才能趁机壮大自身,也只有起了大的战事,魏国才会重用起他这位齐国被灭国的前朝王爷。”

“如今浮山堰崩了,淮河下游受创严重,魏国国内一片叫战之声,无论是将领还是朝臣,都希望魏帝能趁势起兵,以寿阳为据点进行南伐,唯有少数宗室不愿起兵,这任城王元澄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元澄为何不愿南伐,也和花夭不无关系。

从南方回返的花夭将自己这一路的见闻都告诉了元澄,而元澄从花夭的经历里也分析出梁国虽因此事大损国力,却还远没有到大势已去的地步。

淮河下游受灾严重,修建浮山堰又死了无数军民,但梁国最富庶的三吴之地毫发无伤,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魏国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又有六镇忧患,若此战真的打了起来,说不得六镇马上就会又动作。

现在的鲜卑部队,早已经不是当年拓跋焘麾下的十万精骑了。

魏国最骁勇的勇士,如今正对着自己国家的权利中枢磨刀霍霍中。

到时候内忧外患,只能仰仗如萧宝夤这样怀有狼子野心的降臣,又给了这野心家无数的机会。

但这些分析,傅异没必要解释给马文才他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