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梁国皇帝要了断我性命,马文才良心不安,送我最后一场富贵?

“我家公子入宫去了,走之前吩咐奴婢们照顾好花将军。花将军再看看,可还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要是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吩咐。”

王娘子似乎知道花夭在想什么,笑着解释:“这几天怕是有不少人来‘探望’花将军,您是公子的‘心上人’,怎能住在这么破败的地方?”

花夭明白过来,约莫是北海王父子不甘心她被救走,马文才找了什么借口打发,做戏给别人看的。

这么一想,她就安心起来,整个人瘫软在了软榻里。

结果还没舒服片刻,那王娘子又命了人进来,乌压压在她榻前跪了一片。

“你,你们干什么!”

花夭现在身体虚弱,面对四五双上前掀衣的手掌,根本无法对峙,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干脆利落将自己身上脏污的中衣脱了下来。

衣衫被褪尽的时候,她面前的王娘子轻轻叹息了一声,露出怜惜的表情,亲自取过了湿热的细布帕子,上前避开了她身上大小的伤口,轻柔地擦拭她的身体。

“我家公子托徐医令调制了上好的伤药,不会太多疤痕的。”

王娘子擦过那些血污和伤口,动作温柔的让花夭想起了早逝的母亲。

“就算花将军留下了伤口,料想公子也不会嫌弃,他并不是以貌取人的庸人。”

随着她的一个眼神,花夭的脑袋也被健妇有力的大掌托在了软榻的上方,满是油腻汗湿的头发被浸入了放了温水的银盆之中,有人用清香扑鼻的澡豆为她细细揉搓。

“喂喂喂,不需要这样吧?随便洗洗就行了…唔!”

花夭刚张嘴,一张微热的帕子就覆在了她的脸上,敷了一会儿才开始用油膏轻轻按摩干燥的皮肤。

端着澡豆、香膏、篦子、软布的清秀婢女不停变换着姿势,好让伺候花夭的女仆方便取用,一盆又一盆的热水不停地被送入屋中又更换出去,所有的奴婢仆妇动作都举重若轻,满是训练有素后才有的流畅。

被无数奴仆伺候的花夭像是只被无辜冲上岸的游鱼,蹦跶了几下后只能任由别人摆弄,最多嘴巴翕动几下,连个泡泡都冒不出来。

不,应该是马上等着上菜的鱼,先被洗刷干净,再换上新锅,然后煮煮蒸蒸,就可以上桌了。

等到将花夭这位倒霉的将军重新拾掇清爽,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此时的花夭头发被仔细擦干梳篦整齐,手指脚趾的指甲都被修剪干净、指间的皲裂死皮都被润泽抚平,身上、脸上干燥的皮肤涂上了散发着淡香的脂膏,就连唇上都点上了羊乳制成的乳脂。

待王娘子从柜中挑选出一件手感最为轻柔、料子最为贵重的中衣为花夭换上后,她终于“放过”了咸鱼花夭,满意地点了点头。

“公子不用女仆,这些奴婢是从祝小郎的外宅里借来的,好在祝小郎那位外室调教的婢女都十分会伺候女郎,花将军不必害羞,若要起身更衣或擦洗,尽管让她们去做。”

这么多年了,家里主母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个被郎君承认的“心上人”!家中的家主和主母要知道了,一定会欣然落泪吧!

想她王娘子被主母派来伺候公子这么多年,公子的衣食住行从没有出过任何错处,现在公子家大业大,想要照顾好一个女郎的起居,还不是易如反掌?

既然公子吩咐了,她自然会圆满完成任务!

花夭还能说什么?

只能苦笑着点点头,谢过了她的“好意”。

再不谢谢,说不得还要再留下来折腾她。

另一边,马文才与陈庆之在宫中和皇帝“商讨”了一天如何“借用”花夭的身份,好不容易商议出了个章程,才匆匆赶回了太医局。

原本只想看一眼花夭恢复如何就走,明日再来的,结果轻轻推开屋门,就感觉自己瞎了眼。

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走错房间,找错人了吗?

一脸震惊的马文才的看完满室的奢靡,退出去再三看了看左右,才又不敢置信地迈回步子,将目光移向软榻上斜倚着的长发女子。

轻烟软霞般的罗衣裹着消瘦纤细的身躯,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散落在软枕之上,微微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

光这幅“弱不胜衣”的背影,就能让人产生无限的遐想。

“抱歉,敢问这屋中之前住着的…”

他刚一开口,就见那榻上的“美人”便扭过头来,露出一张五官深刻的熟悉面庞。

马文才跟见了鬼似的倒吸了口凉气。

“马文才…”

浑身散发着香气的花夭对着来人龇了龇牙,挤出一张苦瓜脸。

“以后想占你的便宜,都得这么麻烦?”

忘了她的口花花吧,她下次再也不干了!

她当的是巾帼将军,又不是祸国妖姬!

第438章 助纣为虐

礼宾院里, 北海王父子相对无言。

北海王元颢是个标准的鲜卑贵族, 从小学习武艺强健体魄,十四岁就诞下嫡长子, 而后父亲去世, 顺风顺水的继承了父亲的北海王爵、立下世子,不到二十岁时就已经完成了身为一名宗室该完成的任务, 完全松懈了下来。

他的青年时期,宗室里有任城王、高阳王和清河王这样德才兼备的领袖支撑着, 朝堂上有勤勉的君主主持着,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棘手的事情。

然而从他迈入中年起,这个王朝突然开始风雨凋零, 以往为他们遮风挡雨的宗室领袖们随着动荡的时局一个个离去, 待北海王再回首时,发现自己的血脉竟已经是为数不多可以继承那个位子的人选。

但本质上,他还是那个从青年后就一直松懈着自己的王族。

所以, 他才会在大难来临时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跑,而不是顽强抵抗;

所以, 他才会永远想着借着别人的庇护完成心愿,而不是自己努力。

这一切世子元冠受都知道,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他在强忍着恐惧苦苦周旋时,父亲却带着所有心腹和精锐的侍卫独自逃跑。

也无法接受他回来后,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的粉饰太平, 连一句“抱歉”都没有。

可他是自己的父亲,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当初我就说, 不要那么对待花将军…”

北海王世子叹气说,“父王是要成就大事的人,且不说她在军中的声望,就冲她杀了胡太后这一点,若是被人知道她被我们这么折辱,以后哪里还有义士敢投奔?”

他们鲜卑人最重英雄,哪怕是敌对方,一旦被认可了,被放回去都是常有的事,先祖时鲜卑三十六部也并不全是靠武力征服的,花夭那时候只是为了保护旧主,理论上他们才是德行有亏的那方,本应该将人放了的。

现在可好,花夭被旧识救了出去,他们做的事很快就会被人知道。

她是怀朔镇将之后,又是任城王的旧部,先后杀了元叉和胡太后,给清河王与不少遭到迫害的人报了仇,得了不少宗室和将领的感激。

一旦他们与她结仇,他们在宗室里就更加声名狼藉了。

“区区一个女子,有什么值得忌惮的?要不是看在她秘密组建了一支佣军对我们可能有用,半路上杀都杀了。”

北海王反倒觉得自己不够干脆,要是不图谋那点兵力,早早将人杀了就好了,“说到底这只是我们魏国内部的纠纷,梁帝那边不见得会理会。”

他可惜着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

“元彝那小子哪里比我强?扶持那么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难道不比扶持我好吗?!”

“如果花将军只是领着黑山军,如今她在梁国,确实没什么好忌惮的,可现在不一样了,那马文才亲口向我承认过花夭是他的心上人,说不得这一场莫名其妙的‘误会’,都是马文才设计了来救人的。”

北海王世子缺乏历练,但并不是没有脑子。

“梁帝说的那般清楚,如果要借兵给我们,只能借本部的白袍军,此时我们得罪了马文才,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波折?”

早在宴会时,北海王世子就已经隐隐察觉到了马文才对他们的敌意,可那时他没有推测出马文才的敌意在哪儿。

后来再想想,怕是那把磐石现世的时候,这个青年就已经推断出了花夭遭遇了不测。

在明知心上人出了事的情况下,还能隐而不发,在没有任何人察觉的情况下一点点设计谋划、借势借力,再一击必中。

此人的手段之老辣,城府之深沉,已经到了他们不足以为敌的地步。

更何况,他手中掌握着白袍军。

果然,说到白袍军,北海王元颢沉默了。

“那梁帝也是敷衍我们!”

北海王冷笑了一声。“梁国边境十几万大军,仅上次护送那便宜儿子去徐州就调动了五六万,我堂堂魏国王爷,回去是要继承大统的,梁帝就拿一支白袍军应付我…”

他是魏人,“魏国骑兵天下第一”的念头根深蒂固,对梁国的骑兵实在看不上,可也正因为如此,他知道梁国能给他们凑一支上万人的骑兵不容易,所以心里虽然有所不满,却也不敢开口就说“借我们几万步卒”这样的话。

何况全魏国能继承皇位的宗室都在往洛阳赶去,他要的是速度快,除了骑兵也不能满足他的要求。

“父王说的是气话,这是皇帝的本部兵马,再差能差到哪里?”

北海王世子没见识过之前的白袍军,用的是魏国羽林郎的标准劝说父亲。

“我打探过了,我国出使梁国时,花夭还曾帮着训练过白袍军,现在白袍军骑着的都是我们魏国的河西马。也因为这个,花夭当年和马文才有了私情…”

“能克制我国骑兵的,唯有了解我国骑兵特点的将领。这支白袍骑本就是我魏人训练出来的,又骑乘的是我魏国的好马,肯定能和那些逆贼的骑兵抗衡。所以我们能不能回洛阳,端看他们会不会尽力护送了…”

他叹气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和马文才、和白袍军结仇比较好。毕竟在梁国的魏国宗室,也不是只有我们。”

随着儿子的劝说,北海王元颢脸上原本不可一世的表情渐渐垮掉,继而浮现的是忐忑不安的神色。

“那,那怎么办…我们得罪都得罪了…”

元颢看着儿子,突然像抓到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他的手,“要不,你去向花将军道歉吧!当时我要杀她,是你阻止了我;后来找婆子照顾她也是你吩咐的,她都听见了,你去道歉,她说不定会原谅你…”

见儿子又露出那种苦涩的表情,元颢的尖叫声越发高亢:“你可以把罪责都推到我身上,就说我老糊涂了!她是魏国人,她是花木兰的后人,再怎么恨我也不可能弑杀我,也不需要她原谅我,只要不在后面使绊子就行了!”

“不是这么简单…”

北海王世子耳边是父亲的尖叫,太阳穴一阵阵抽痛。

元颢好想大吼“你才是王啊该出面的是你啊我怎么能代表你怪罪你啊”,可他的父亲好似已经找到了最合适的办法。

“你看,花夭现在肯定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我,而且我被梁国人这么一吓,确实精神不济。就这么决定了吧,这几日我就称病不出了,若是梁国宫中要见,你去见也是一样的。”

北海王元颢目光闪烁,“花夭那边,你去求见马文才,两人几年没见,就算有情又能有多深厚?库里的东西任你取用当做赔礼,多赔几次,相信那马文才也不是冥顽不化之人!”

他自顾自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也不顾儿子是什么想法,说完将手一甩,就要左右送儿子出去。

北海王世子出了门,仰头苦笑,静默不语。

北海王元颢的王府门客幕僚其实都挺同情这位公子,只是他们效忠的是北海王的王爵而不是个人,所以明知他被北海王坑得不清,也只能帮着一起填坑。

“世子,王爷至少有句话是对的,花将军现在最不想见的肯定就是王爷…”

王府的典客委婉地劝说道:“花将军被马参军送去了太医局,要求见应该不难,既然事关大业,世子为大业忍一时屈辱,又有何难?”

北海王世子将下唇咬了又咬,终于还是归国的思念占了上风,长叹一声。

“罢了,备帖子吧。”

北海王世子再见花夭时,场面异常尴尬。

据说“两人几年没见,就算有情又能有多深厚”的花夭,却正在五六个婢女的侍奉下吃着香瓜。

屋子里目及之处都铺满了南方有价无市的珍贵裘皮,蝉翼纱制就的遮阳帘悬挂在窗前,花夭身下的软榻上垫着是魏国皇帝才能使用的贡品云雾绡,身上着的是寸头寸金的软烟罗,屋子里点着价值千金的龙涎香。

就连吃的香瓜,都并非这个节气的瓜果,想必是温房里产出的稀有之物。

太医局并非内宫,置办不起这样奢靡的“病房”,那这般照顾高门贵胄都绰绰有余的屋子是谁的心思,不言而喻。

他们原想着马文才虽然位高权重,可却不是什么灼然门第,也不是富甲一方的豪族,即便和花夭有点什么,可出于梁国对他们父子的重视,只要他们付出足够的“诚意”,也不见得就不能在花夭这件事上息事宁人。

然而北海王世子心存的那点侥幸,在看到花夭屋子的那一刻完全被打碎了。

即使是他在封地王府里的寝房,也没有花夭现在暂居的这间屋子华丽,更别说屋子里的陈设,马文才哪里看得起那些他们带来的“赔礼”?

花夭看到这位拓跋王室的公子,连一个表情都欠奉。

其实和新任任城王元彝交情好的,并不是北海王元颢,而是他的儿子元冠受。两人性格相仿,背景类似,又都是宗室,早些年一直都有来往,后来她护送小任城王去葛荣军中,也是这位世子先邀请的少主。

结果一场鸿门宴后,任城王府损失惨重,以她对少主的了解,即使他脱了困,自己的信任被辜负后的痛苦绝不会少,甚至会因为自己的轻信而陷入自责之中无法自拔。

正因为如此,即使后来她在北海王世子对其父的劝说下保住了性命,她也无法对他产生任何感激。

他明明不缺乏向善的聪慧和能力,却缺乏行正路的勇气,明明什么都看得清,却选择了袖手旁观的妥协,这种人比为恶者还可怕。

而元冠受对花夭的感观,实在是很复杂的。

“花将军…”

他斟酌了一番用词,才缓缓地开口:“恭喜你终于脱困…”

“有什么好恭喜的?我该庆幸自己还好没成为一个废人吗?”

花夭示意了下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吃瓜还要靠人喂的废物时光。

“哦对了,我得感谢你们的不杀之恩。”

她嗤笑了下。

“此事确实是我们的不对,彼时双方立场不同,难免有所龃龉,还望花将军以大局为重,你我冰释前嫌…”

世子对着软榻上的花夭躬身一礼。

“若有我父子可以弥补之处,任由将军驱使!”

第439章 外强中干

花木兰为什么是名将,却不是名帅?

因为花家人都没有什么政治脑, 更不愿意因为政治的愿意揣测人心、卑躬屈膝, 所以大部分花家人在国家需要的时候为国征战,自己累了的时候就干脆卸甲归田。

什么“光耀门楣”,不存在的。

不说随心所欲, 也至少是坦坦荡荡, 不害人也不被人害, 有好主公就效忠, 没好主公就归隐,花家就这么平平淡淡走过了近百年。

如今她一条命都差点丢在北海王父子手里, 被裹挟到梁国不说,武功俱废,还差点毁了安身立命的根本,这北海王世子居然用一句“以大局为重冰释前嫌”,就想了了?

“本是各为其主, 我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沦为阶下囚也是寻常,想不到世子这么抬举我…”

花夭被气笑了。

“世子这么识大体,想必为了大局, 牺牲过不少啊。”

这话说的损, 北海王世子却也不恼, 反倒施施然道:“我元魏宗室惨遭大劫, 我们父子能好生生站在这里, 便是因为始终记得‘大局’。”

“杂胡狼子野心之下, 衣冠涂地,天下丧乱,先帝暴崩,都是因为为臣者贪婪暴虐,不能辅弼所至。先帝未留下嗣子,我魏国一日无人登基,魏国便要乱一天。但这时候,无论是哪位列宗血脉登位,皆会是众矢之的,即便有宏图者愿以一己之力平定天下,这时都会选择韬光隐晦。”

到这个时候,他倒有了些世子该有的气度。

“我知道将军是任城王旧部,想要辅佐的是任城王一脉,然而葛荣、宇文诸逆狼子野心不亚于尔朱胡,相信将军也清楚,即使葛荣等六镇镇将愿意扶持任城王继承大位,日后也不过是个傀儡,中原这几十年来的衣冠正统都要不复存在…”

“如今宗室或被奸人把持,或受困不出,唯有家父一路克服万难来到梁国,梁帝也应允了借兵,只等万事俱备,就要杀回洛阳。到那时,忠于我拓跋家族的忠臣义士、宗室旧部必定是举部来投、一呼百应,还复洛阳、靖平乱局指日可待!”

他对着软榻上的花夭侃侃而谈。

“我知将军怪我父子手段残酷,然而为了魏国的将来,必要的手段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花家世代忠良,难道不能以魏国的靖平为重吗?”

这大帽子一顶接着一顶,大道理一筐又是一筐,花夭要不是手脚无力,都要给他击掌叫上几声好来。

先临阵脱逃弃军民与不顾、再捅血亲刀子血脉相残、最后还跑到他国摇尾乞怜求借救兵,这么羞耻的事情,竟被北海王世子说得好似忍辱负重,无论作奸犯科还是杀人放火,都是为了“大业”。

也难怪他们父子行事这么不靠谱,居然还能理所应当,想来给自己洗脑也洗的习惯极了,更别说别人。

到了这时,花夭之前的怨气倒变成了同情,有脑子这么不好的主上,倒是不担心有脑子好的跟随,必然是成不了大事的。

只是她越发好奇,这世子爷到底有何自信,觉得能弥补她受到的伤害?

花夭心中好奇,又懒得和这人再周旋,便直接问了。

北海王世子见她态度陡然一变,竟由防备变得坦荡,还道是自己的一番“大义”言语折服了这位女将军,当即喜不自禁,请花夭屏退左右。

花夭倒不怕这位北海王世子一不做二不休把她杀了,他要有这样的魄力,她也活不到现在,那些来伺候她的婢女其实并不是马文才的人,而是找祝英台的什么“外室”借的,花夭对她们点了点头,便都退了出去。

北海王世子等人都退出了屋子,门口又有王府侍卫守着,方才面容一整,竟一撩衣摆单膝对着花夭跪了下来,以拳抵着心口,微微激动道:

“花将军,其实在下对花将军仰慕已久,只是苦于立场不同不敢表白,所以一路上才极力反对父王对你下手…”

“若将军愿意冰释前嫌,在下正妻之位尚且空悬,愿为将军许之!”

饶是花夭经历过各种大场面,连胡太后都杀了,面对这一出时,也吓得差点没掀了被子。

搞什么鬼!

这北海王世子脑子坏掉了吧?

花夭出于惊骇,没有立刻斥责与他,让这位北海王世子更是兴奋不已,壮起了胆子,说出自己的“补偿办法”。

“花将军,如今梁帝已应允借兵,我父皇南下时曾传书与南方各州宗室,郢州刺史元显、汝南王元悦、临淮王元彧、北青州刺史元世俊、南荆州刺史元志皆应允接应,只要大军一入国境,定可势如破竹、铲除奸佞,到那时,家父携平定之功、登顶大位指日可待…”

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将军骁勇善战,乃是魏国上下公认的猛将,哪怕此时身体不适,余威依旧,有将军坐镇军中,敌军必闻风而逃。到那时,将军便是父王帐下的第一功臣,即便是女子,封王拜将,又有不可?”

“你是不是疯了?在马文才的地盘跟我说这个?”

花夭像是看疯子一般看着北海王世子,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

“我知将军与马侍郎有旧,但将军也清楚,你二人这段感情,是不会有结果的!”

北海王世子用一种了然的同情姿态看着花夭,叹息道:“你是我魏国的名将,又身负诛灭奸邪的功绩,如你这样的英雄,若是和异国的将领有染,定会成为军中难以忍受的污点…”

“而那马文才在梁国荣宠正盛、又位高权重身家丰厚,这般年纪还未婚娶,必定是所图不小,说不得谋求的是如王、谢那般的高门女子,也只有那般出身的女子才能对他有所裨益。”

“将军虽巾帼不让须眉,但梁人不似我鲜卑男儿,他们最重出身,将军不过一将门军户女子,马文才怎会与将军成婚?更别说等将军回到魏国,便是两地相处,见一面都难,更别提什么未来如何!”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但我不同,我虽比将军小上几岁,但家中并未为我许下婚事,我是父亲的嫡长子,是北海王世子,我的正妻乃是未来的王妃,若将军愿委身于我,待父王成就大业,将军不止是功臣,亦是…”

他语意未尽,但相信花夭听得懂。

正因为花夭听得懂,她越发觉得北海王世子有意思:

“你竟对我和马文才有私情毫不芥蒂?你觉得我会舍马文才而选你那个不知道成不成数的正妻之位?你不怕马文才听到你撬他墙角,一气之下在回国的路上把你们卖了吗?”

对于花夭所说的疑问,北海王世子倒一点都不觉得羞惭。

魏国女性地位不低,鲜卑女儿未婚前追求男子亦是常事,未婚前有过几段风流艳史的公主、贵女也并不少见,只是成亲之后,女性大多善妒,相对的便也收敛自己,所以做妇人时倒比做女郎时端庄的多。

拜花夭之前“忠勇”的形象太根深蒂固,他将花夭当成了那种严肃端方的臣子,虽知道马文才和花夭可能两情相悦,却不觉得两人的感情如何“感天动地”,而且这两人无论是门第、地位、性格、格局都相差太大,北海王世子不相信花夭不明白他们没有未来。

所以北海王世子故作一副“坦荡”的样子,自信地说出他的打算:

“在下相信将军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就算将军看不上在下,但在下正妻的这个位置却也有不少好处。”

“若将军不愿马侍郎伤心,可由父皇先定下你我二人的婚书,各持一份,待马将军将我等送回国内、返程离开后,再公诸于世、行礼成亲…”

他说到这里,看向花夭的表情倒真是“情深意切”。

“如此一来,既不必让马侍郎心生怨怼,也可让将军安心,可好?”

花夭面无表情,好似正在思考得失。没一会儿,她叹气道:“世子说的头头是道,却忘了以我的出身,连马文才的妻子都做不得,哪里做得了你的正妻?”

这一叹既忧又怨,还带着自苦之意,让北海王世子浑身一震。

“将军何必妄自菲薄?有黑山军为嫁妆,将军何人嫁不得?!再说,父皇帐下并无大将,将军倒是手握军权,还怕谁能反对不成?!”

花夭闻言,手掌在榻枕上不停抚动,垂眸轻笑。

“世子倒是坦诚,想要黑山军,便拿自己来换,比你那只知威逼利诱的父亲好多了。”

北海王世子还未欣喜,却见花夭将头一抬,挑眉又道:“但你现在说得天花乱坠,对我来说,都是无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