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连“王妃”二字都懒得再说。

“何况你现在有白袍军襄助,我那些杂兵也算不上什么助力,王爷又何必老盯着我这么个无用之人不放?”

“花将军看不上我这个北海王妃,难道是另有所求?”

他露出受伤的表情,试探着:“任城王元彝的发妻前几年病故了,莫非花将军是想…”

“一派胡言!”

花夭怒目斥道:“任城王是我主公之子,我护庇他的安全是为了以全旧恩,难道在你眼里,除了男女私情,这世上就没有可以信任交付的情义了吗?”

元冠受被她说得一愣,竟点了点头。

“没错,夫妻乃是同根共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除非缔结婚约、生儿育女的枕边人,其他人在本王眼中,皆不能交付信任。”

他又道:“若是花将军担心我不能继承王爵,也不必现在就应下我。待他日我回返魏国、根基稳固,将军可随时履约,小王扫榻以待。”

“王爷倒是痴情。”

花夭被这奇葩的北海王气笑了,“花某倒是羡慕王爷的枕边人能得到王爷的信任,可惜花某自惭形秽,不敢高攀。”

她担心话说的太刻薄会让他多想,给之后同行增添,又正过身子,肃然道:

“我知道王爷在担心什么…”

“你我之前有旧怨、我几乎丧命与你父子之手,如今你需要借助白袍军的兵力回国,我和马文才又是至交,你担心会因此生出嫌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便只能同舟共济,王爷要因此担心我会伺机报复,大可放心,我并无此意。”

至于马文才会不会拿捏他的小辫子,那就不管她的事了。

花夭叹道:“至于黑山军,虽名义上是我的人马,但毕竟是佣军,不可能效忠王爷,之前‘嫁妆’云云,皆因我伤势沉重,乃不忿之下的气话,还望王爷见谅。若王爷出得起价钱,能雇上黑山军护送一路,我也不会阻拦。”

这话有礼有节,即使是北海王也挑不出错处。

他举目看着倚着神骏的花夭。

虽然此时的她身体虚弱,连骑马都是苛求,却依旧眉目舒朗,丝毫没有饱受世事折磨、颠沛流离后的阴郁。

这让他越发欣赏仰慕她的同时,也升起深深的忌惮。

能如此从容镇定,必然有所倚仗。

在魏国,她有怀朔子弟与任城王做后盾,在梁国,她有马文才这样的“情人”,确实不必正眼看他。

可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痒难耐。

“花将军对马参军情根深种,在下又岂能做那个不识趣的人?”

眼角的余光发现马文才正在向他们靠近,北海王心头一动,对她露出一抹凄然地笑容。

“是小王恬不知耻,还妄想着能打动花将军…”

他好似受到了极严重的打击,捂着自己的心口,跌跌撞撞地转身而去,恰与迎面来的马文才擦肩而过。

看着北海王离开,马文才对花夭目露疑问。

“什么毛病?”

“求爱不成,就说我对你情根深种,所以自愿退出。”

花夭耸了耸肩,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无稽之谈,你我之事,与他何干!”

马文才轻嗤。

“不过他有一点倒是说的没错,我这情根嘛,还是有的…”

她上下打量了下马文才,嘴角突然露出一抹坏笑。

“就不知…”

“马兄你准备让我种在哪儿啊?”

第449章 吐血(上)

梁国派兵护送北海王回洛阳的消息如今还没有传到魏国。

毕竟现在整个魏国都在风雨飘摇之中, 一下子这边造了反,一下子那边又在勤王, 可谓是七处冒火八处冒烟,更别说南方宗室将领都因为担心尔朱军斩草除根逃了, 南境的防卫简直是形同虚设。

一开始北海王还指望着在钟离可以休整, 给他暗逃的机会, 谁知钟离给白袍军的物资是早有准备的,白袍军完全没有在钟离逗留, 换了船就过了钟离,简直让北海王绝望。

刚进入徐州时, 陈庆之和马文才也想稳扎稳打, 先抵达阳平郡刺探军情, 再向西进发, 这也是当年萧综去接管徐州的路线,最是稳妥。

然而真的到达阳平郡时, 所有人都惊呆了。

漫长的涣水两岸, 原本该是一片沃土, 现在却是焦土一片。

理论上土地被焚烧应该是烧耕以待明年开种的, 然而这种焚烧却毫无规律可言,不但地表以上被烧的干干净净, 土地也被翻了起来,下面空无一物, 连草籽都没有。

大片大片的村庄空无一人, 甚至连只狗都找不到, 白袍军的士卒们牵着马走在这样的村庄里,仿佛行走在丰都鬼城的游魂,四周的萧瑟和寂静让他们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在幻境之中。

白袍军里有部分收编的魏兵是当年的降兵,原本就是徐州人,但多来自彭城以北,当初被裹挟流放南下开垦时也曾路过阳平郡,作为涣水流经的平原,这里曾人丁兴旺,如今见到阳平郡变成这般模样,不少人都生出了浓浓的担忧。

阳平郡是这样,那其他地方呢?

他们的家乡呢?他们的家人又是如何?

“陛下在魏国出事时开放了国境,接纳北地的流民入国,会不会是去了南兖州和北徐州?”

他们是从水路离开的钟离,并没有经过边关,也无从知晓是不是流民迁徙到了南方。

“否则难以解释为何这里荒无人烟。”

故土难离,战火真烧起来的时候人们也许会背井离乡,但走的这么干净,连只狗都没有留下,并不太像是自然的迁徙。

倒是了解魏国传统的花夭很快给出了答案。

“有拓跋宗室南下归附梁国,将沿途的百姓当做私兵奴隶驱赶着一起南下了。”她深深叹了口气。

“在我大魏,一个王帐拥有多少领民和奴隶决定了他的王帐地位如何,率军打仗时,一个宗室将领往往能率领几千的私兵,他们害怕尔朱契胡的威胁抛家弃国,却没办法千里迢迢带走那么多领民和奴隶,所以便在边境就近劫掠人口和财物,一起卷了南下了。”

既然从良民变成了奴隶,那原本拥有的私产也就变成了领主所有,这些宗室南下还不知要留多少年,自是一棵草都不肯放过,而被裹挟的百姓自知要抛家别业、此去再无归期,也会选择将家里能带走的所有东西都带走。

那些守卫南方的州牧刺史早就和北海王差不多时间选择了南投,但因为人数过多,即使是梁国也不敢直接让他们进入梁国边境,而是让他们转道北海郡,乘近海的大船,趁着风势从水路进入梁国。

经历过元法僧逼兵为奴的陈庆之和马文才,立刻便明白了为什么靠近钟离的边境郡县会荒芜到这种地步,顿时又是惊又是喜。

喜的是如果整个徐州都是如此情况,那原本设想的艰难抵抗便不会出现;忧的是不知整个徐州是不是都是这种情况,如果都是这种情况,接下来的补给就会变得异常困难。

从进入徐州开始就很沉默的北海王,现在内心更是慌乱。

钟离、阳平两郡都靠近马头郡,他原本想要在马头郡等待萧宝夤的接应,但完全没有离开的时机,而在信中约定的接应之人也一直迟迟没有出现。

如今到了阳平,徐州南边是这个样子,就算他找到机会带人脱离了队伍,这里荒野千里,就连小城中都没有人烟,他们根本没办法混入市集躲藏,更别说这一路在哪里补给的问题。

可是要继续等待时机的话,说不得梁国人就要一路往北,到那时更没有逃跑的机会。

他心中焦灼不安,表现在面上便是神魂不思,陈庆之和马文才一直关注着北海王,见他这个样子,便知道他已经开始慌了。

然而马文才和陈庆之完全不给北海王思考的时间。

“王爷,此处补给困难,不宜久留,估计阳平以北的济阴、彭城也是如此。我等只为护送王爷回洛阳,这一路自然是避开关要,不如今晚在此地扎营休整一夜,明日沿涣水直上,前往睢阳?”

陈庆之又面向花夭:“听闻花将军有人马来往于司州与徐州之间,不知何时可以会师?”

花夭估算了下时间,推测道:“我在出发前就已经送信前往马头城。当时不知道路途如此顺利,所以约在了睢阳与阳平之间的小城相县汇合。”

她之前并不知北上的路途如此顺利,还以为就算路途遥远,但黑山军或许才是先到的那个,现在看看,可能未必。

“只是我被掳前,下令黑山军先护送任城王北上,此时则是折返,再算算时日,十日内应该能够到达。”

听闻还要等候十日,北海王偷偷松了口气。

这里离相城,不过骑兵一日的路程,相城靠近徐州的治郡,就算现在徐州兵力空虚群龙无首,也不会任由一支敌**队出现在附近而毫无所觉。

他们现在需要来自钟离的补给,又不可暴露行踪,多半是要在阳平郡等候几日、等待钟离的兵马收拢占领淮北地区的土地,再前往睢阳的。

北海王出身正统的宗室将领家庭,无论是在治理还是军事上都有极好的素养,身边又有属臣幕僚相助,眼界并不比马文才和陈庆之要差。

所以他猜测的没错,出于在补给和战略上的考虑,陈庆之和马文才决定在阳平郡驻扎五日,等候钟离后续的补给队伍到来,顺便接管沿途几郡,再行前往相县。

阳平郡实在是太荒凉了,实际连扎营都不需要,他们随意寻了几个相连的村子,住进别人家空空荡荡的房子里便可。

这里的百姓离开的不久,屋子都没有破败,有顶有墙,有些院中还有水井,比在野地中扎营不知好了多少倍,有些白袍军甚至趁机砍了些柴火烧水洗澡、刷马,毫无急迫之感。

而对于马文才来说,发往建康的战报自然不能写“阳平空无一人,随便占领”这样的话,一封战报写的极为简略,只有“离钟离,抵阳平,沿途克太清、永阳、安宜、丰国,遂请钟离接管云云”。

虽只有寥寥几句,却尽得“春秋笔法”之精髓,从这封战报上来看,是看不出这么简单的。

就连陈庆之看了这封战报,也哂笑着马文才的油滑。

就此一点,已经可以看出马文才是个合格的政客了。

白袍军过的安逸,接到信开拔来接管淮北地区的钟离军皆大欢喜,一路和僚臣们密谋暗逃的北海王元冠受也在暗中高兴。

以往他们扎营野地,四周空旷一览无遗,他们这几十人的队伍想要离开很难不引人注意,原本已经做好了抛弃一些人手的准备。

但现在陈庆之体恤士卒,让他们驻扎在空旷的村庄里休整,田间道路纵横、每户之间又有围墙篱院阻隔,如果化整为零,分批悄悄离开,却没有在营中趁夜离开那么难。

更别说白袍军心中松懈,为了更好的照顾马匹,大多去了马具和嚼头、为马刷洗,就算察觉到他们的离开,也没有办法立刻上马追赶,这便是机会。

于是在阳平郡驻扎的第三天,北海王担心再等下去钟离来人就走不脱了,便和僚臣们细细定下计划和路线,约定了在二更时分悄悄离开。

为此,他们在傍晚便喂饱了马匹、悄悄上了马具,又将胡饼和细软等物藏于马镫之下。

到了二更时分,包上马蹄悄悄离开的北海王一行人小心谨慎,趁着夜色迅速地撤离村庄,乡间的泥土路带来了极好的缓冲,根本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北海王元冠受率领着王府中最精锐的侍卫、最聪慧的僚臣,沿着滔滔的涣水,借着河岸翻涌的河水遮蔽离开的踪迹,像是逃离猎人包围的猛兽一般欢喜雀跃着。

夜风冰凉,吹拂着他额间的碎发,也让他的头脑越发清醒。

“离开阳平,不能往南,否则有可能遇上北上的钟离郡,现在应当先辗转往西前往涡阳、再沿挝水往南到达马头城。”

他心中思忖着。

“萧宝夤这几年兵强马壮,听闻梁国主持互市的是他的亲外甥,想必这几年收获巨利,如今缺的只是一个时机。”

“尔朱契胡自己便是节度行台出身,心中定然忌惮萧宝夤这样的诸侯,待平定叛乱,定然要拿萧宝夤开刀。尔朱挟天子以令诸侯,萧宝夤要抗命却缺了‘大义’,如今只要我到了萧宝夤军中,岂不比受白袍军辖制痛快?”

他心中暗恨。

“至少不会被当做祭旗的冤死鬼,被送给任城王结盟!”

北海王心思动的明澈,可惜运气却不是很好。

他们不过跑出三十多里,就发现了情况不对。

身后隐隐有风雷之声,大地也传来了阵阵轰鸣。

“有骑兵追上来了。”

几位僚臣面色苍白,满眼不可置信。

“怎么会这么快?!”

他们是看着白袍军大半人马都卸了马具蓄养马力的,出来时也由老练的宿将消灭了沿途的痕迹。

“王爷先走,我等殿后!”

已经有十几个侍卫拔出了武器,表情毅然。

北海王没有再多废话,一句“保重”,立刻使劲催马离开。

侍卫们的负隅抵抗并没有坚持多久,北海王在马上遥遥回望,只见得身着白袍的骑兵在夜色中刺眼的可怕,河岸边松软的草地完全无法对他们的冲锋产生阻碍,只一个照面,他那些忠诚的侍卫便已经被挑落马下。

河岸边的芦苇丛、草地里,有星星点点的荧光在其中闪烁,数量稀少微不可见,如果不是仔细观察,完全看不出端倪。

它们像是即将熄灭的萤火虫之光,又像是清晨坟地里快要消逝的鬼火,在田间地头、草叶枯杆上摇曳着,却让回过头才察觉的北海王喉间一甜。

那是何物,为何夜间也能发光?

若是一点两点还能是巧合,可如今远远望去,河岸沿线竟隐隐都有此光在闪烁。

难道那陈庆之和马文才是有鬼神相助?

还是那些道士之中,真有能够驱使鬼魂的得道之士?

仓惶逃离的北海王如坠冰窟,一股寒气从头顶只贯脚底,再加上周围影影绰绰的夜色,真好似有无数阴魂睁大了眼睛,在四周窥探。

偏偏身后的声响越来越近,夹杂着河水的拍击声,有一人的厉喝乘风而来。

“我等俱带了弓箭,王爷要再执迷不悟,我们也只能射人先射马了!夜色昏暗,箭矢无眼,北海王还是三思罢!”

声音清冷淡漠,就像是他的主人。

北海王终于明白自己是入了套,他刚刚得到希望又立刻失去了希望,喉头那阵甜意终于无法抑制。

“不,王爷!”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他呕出一口鲜血,滚落马下。

第450章 吐血(下)

就在挝水边发生这样的“惨剧”时, 在淮南地区的萧宝夤同样不好过。

在陈庆之和马文才的“策划”下,原本已经投河自尽的北海王心腹奇迹般的“死而复生”,只是十分狼狈,连身上送的“信”也因为沿途的奔波而残破不堪,唯有北海王托付的信物还保持着完整。

这位“信使”用最快的速度抵达了马头城, 先是凭借身上的信物, 靠着北海王与梁国的盟约,要求借道前往对岸的淮南地区。

马头城虽号为“城”, 但其实只是为了互市筑起的小城, 为了方便大的商队进出,四门及南北的道路都修的宽阔而畅达,远比很多老城都要开阔。

但它有新城才有的毛病——在职权上不够清晰。

因为城市的目的十分明确, 这里进出的多是商人和商人的卫队, 不宜有太多的复杂势力, 治理城市的官员都是与互市司相关的官员,军队和朝中派来的地方官员只负责卫戍和维持秩序,互市司很容易在这种地方只手遮天。

不过互市是个香饽饽,不是褚向和互市司这样一个新成立的部门就能立刻掌控的,整个马头城里各方势力相互扶持、竞争、牵制, 最后倒成为了一种新的平衡。

随着五馆生的到来,马头城也开始渐渐从一个合格的“城市”而非“市集”开始转变。

所以即使这位信使带着信物想要借道, 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通过的。

就在马头城的官员们讨论着是不是先给京中和白袍军那边送信询问一声、是不是该问明白为什么信使要去淮南地区时, 原本应该在马头城官驿里等候消息的“信使”却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消息被禀报进来的时候, 在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下意识用余光打量了下主位上的褚向几眼。

然而在互市司里历练了好几年的褚向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屋中众人或明或暗的打量都没让他生出任何异状,也没有惊慌失措或惊诧非常,而是非常镇静地一面指挥城中的守卫部队把守四门检查进出人马,一面下令文书记录此事传回建康,将这位“信使”的目的和动向写清楚。

单从他的决策上看,完全找不出一点问题,不但沉稳有度还反应迅速。

但问题是他是萧宝夤的“外甥”。

马头城里所有人都知道褚向能坐稳这个位置是因为他的身份;魏国的商人会对这位互市司的司长客客气气也是因为褚向的这个身份。

如今北海王的信使要求见萧宝夤,前脚褚向刚安置信使,后脚信使就“失踪”了,若说是巧合,谁信?

固然马头城里龙蛇混杂,也留有各国、各方的势力在城中,但他们都没有帮助这位信使的理由。

褚向表现的很沉稳,看不出端倪,但送走了诸位同僚后,他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他再怎么想要向着亲舅,也没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走北海王使者的事。

而且北海王的信使如果是想通过他的关系借道马头城,大可不必大张旗鼓的找上互市司,只要悄悄入城寻上他,自己帮他更为容易。

褚向本能的从这不符合逻辑的前后矛盾中嗅到了一丝古怪,这种古怪让他内心不安,下意识的觉得这位北海王“信使”前往淮南,并不见得就是他口中宣称的要联合淮南地方的势力掩护白袍军。

更何况现在信使在驿馆这种地方失踪,透露出让人更加不寒而栗的信息:

——若不是北海王早就在马头城设了探子,就是现在的马头城里有人在帮他。

无论是北海王父子对两国边境蓄谋已久,还是马头城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偏离了他的“掌控”,都是让人无法高兴的讯息,这让褚向反复思量,最终还是决定私下向寿阳城里的舅舅送去一封示警的书信。

褚向与萧宝夤二人秘密来往的通信渠道高效而迅速,原本应该在北海王使者到达淮南地区之前便送入寿阳城中的。

但褚向无论如何也没有猜到这位“信使”根本就不是北海王的人马,“他”不但在马头城有足够的帮手,在魏国国境内也有人援应。

所以这位“信使”不但飞快地渡过了淮水,还如同之前前往马头城那般,大张旗鼓地用同样的法子通过了重重包围的魏国关卡,从豫州直抵寿春。

于是…

涡口城外:

“吾乃魏国北海王的信使,奉王上之命,特来送齐王一场富贵!”

下蔡城外:

“吾乃魏国北海王的信使,王上遭奸逆迫害、流落梁国,听闻齐王治下贤明通达,奉王上之命特来投奔!”

接下来,陈留、安丰等郡,这位北海王“信使”一路长驱直入,等萧宝夤得到消息时,这位信使已经抵达八公山附近了。

寿阳并不是魏国境内的那座寿阳城,而是魏国为了抵御梁国,在寿春附近筑起的军镇新城。这样的新城南北皆有,随战时需要轮番换防,当大军盘踞在八公山南方那座军镇时,那就被称为“寿阳”。

这样的要镇理论上是难以通过的,无奈现在魏国境内乱成一锅粥,变民就像是韭菜,割了一茬又出好多茬,北面河阴关中血流成河,南边梁国开放国境收纳元魏宗室和流民,这局势变化到连淮南地方都不知道未来会走向何方,他们又将何去何从。

若在平时,北海王与萧宝夤这位“齐王”不过平起平坐,要是任城王、清河王这样的王宗来了也许还要夹道相护,北海王这样的最多意思意思接洽咿呀而已。

但架不住现在元魏的宗室经过胡太后祸害一波、尔朱契胡祸害一波已经王脉凋零了,这位北海王的身份已今非昔比,而“信使”又王节印信侍卫俱备,所以虽然沿途叫嚷着的内容实在让人惊骇,却依然将人放了过去。

萧宝夤麾下的将领未必没有想要“从龙”的野心。

这位天潢贵胄出身的“齐王”,从十六年那年回望石头城的最后一眼开始,就无时无刻不在计划着复仇。

他的人生其实有大半倒是在魏国度过的,作为降将,萧宝寅所受到得礼遇,也超出世人的预料。他不仅没有被猜忌怀疑,也没有被当成吉祥物供着,反而被委以重任,充当南征先锋。

萧宝夤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听说有机会复仇可以一晚上的少年了。

这么多年来,他文成武就,对外抵御外侮、收复流寇,对内宣化文治、建立学馆书局,引见士族子弟、重用寒门将领,又勤于政事,深受吏民拥戴,就豫州地方,只知有齐王,不知有魏帝。

当年任城王因浮山堰的战事南下,就是看出这位“齐王”的野心担心南方尾大不掉,才费尽心思释放了他控制着的人质、又极力推动魏国和梁国的结盟。

而现在还没等到梁国内部崩坏的征兆、反倒是原本强大的魏国先自己把自己玩到快死了。

这段时间,也不是没有臣僚将领建议萧宝夤趁机“自立”,借着现在南方空虚迅速占领周边的徐州、兖州等地区,再站稳脚跟往北“勤王”。

萧宝夤虽有申包伍胥之心,但更具备的是政客天赋,在军事上并无天才之处。

他听从魏国的征召多年平乱,如今治下无论是将士还是百姓都疲惫不堪,正是休养生息之时,现在的徐州、兖州虽容易夺下,却没有足够的人手防守。

再加上现在用兵也会耽误来年的春耕,徐州等地已成废土,缺乏补给、人丁,梁国又虎视眈眈,此时“自立”难免腹背受敌。

萧宝夤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关中大乱、朝中无兵可用的时机。

然而他时机还未等到,却等到了北海王信使一路招摇地穿城过境、宣扬着“要给齐王富贵”、“洛阳有奸逆、齐王贤明通达前来投奔”云云的消息?!

饶是萧宝夤常自诩勾践伍胥,常怀卧薪藏胆之态,此时也差点在王府里将一口老血吐出来。

岂止是萧宝夤在等一个时机,洛阳那边也在等一个可以削弱他的时机!

只是他这几年来都表现的极为乖顺,哪怕秦王莫折念生、万俟丑奴、宿勤明达接踵而起,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要征召,他也依旧毫无怨言地前往平叛,经过几次大战,兵力损耗的极快,很快就不再受到魏国高层的忌惮,也找不到可以动他的理由。

现在尔朱契胡拥立了新帝,对他还在观望,他身为诸侯尚且要战战兢兢,哪里敢在这个关头接下这烫手的石块?!

就算他有大志,也只能暗地里接纳,等待时机到来再行大事啊?!

气急败坏之下,萧宝夤根本没有了平日居处有礼、辍笑简言的样子,大喝着向部将下令:

“哪里来的疯子妖言惑众!把他们拖入城中砍了,将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

那几个部将得了令飞奔而去,还没走到门前,又听得萧宝夤叫了他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