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以“手铸金人”的秘方向元冠受讨要徐州,就如同向失眠的给予能安眠的神药,向饿久了的人给予美味佳肴一般,根本就是手到擒来。

他也亲眼见过白袍军中那些茅山道士的厉害,虽不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各种奇术层出不穷。

马文才说茅山上有能让杂金变成纯金的办法,元冠受就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没有犹豫,立刻令宫中的大臣写了一封诏书,任命马文才以刺史之职镇守徐州。

马文才拿到诏书,却气笑了。

“陛下只调任在下去徐州,却只字不提陈将军和白袍军,这是何意?”

他假装疑惑不解道:“陛下向我国皇帝的请求我们已经做到,难道陛下还想让白袍军留在洛阳充当羽林军不成?”

元冠受被马文才说得一噎,干笑道:

“当初梁主将洛阳的防卫重任全权委托给你们,如今洛阳之危还未解,你们却突然说要离开前往徐州,你就不担心贵国会认为你们是急于拥兵自重,而不为国家考虑吗?若梁主知道我明明要求你们留下,你们却急着离开,以至于最后满盘皆输,怕是会要责罚你们吧?!”

马文才差点给他翻了个白眼。

这北海王家的傻儿子还真以为他们是来洛阳结盟隔江而治划地盘的?

皇帝要知道他们接到儿子却不走才该问罪呢!

“行吧。”

马文才知道跟他在这里扯皮也扯不出结果,看了眼手中印着皇帝之宝的诏书,叹了口气。

“既然陛下留陈将军另有重任,那在下也不好强求。”

他收起诏书,对元冠受又说:“白袍军我可以不带走,但黑山军要护送我去徐州,请陛下再写一封诏书,准许沿途城池为黑山军打开城门,路过的城池也要给予黑山军方便。”

元冠受又在犹豫。

“花将军和任城王乃是旧交,贺六浑的军队现在就驻扎在荥阳,陛下不让黑山军跟着我去徐州,难道是要留在京中给任城王开城门吗?”

马文才终于失去了耐心,讥讽道:“还是陛下准备在洛阳养着这一万多人,等着他们感恩戴德重新做回羽林军的那天?”

元冠受听到“任城王”三个字眉头就是一蹙,下意识想要回避这个人。

再一想他确实无法调度这批人马,留在洛阳城中反倒是隐患,还要消耗无数粮草供养一支无法利用的雇军,他没有考虑太久,就依照马文才的请求又写了一封诏书,证明黑山军是朝中雇军的身份。

马文才得了这两封诏书,从怀中取出一张方子。

“陛下,这便是手铸金人能够百分百成功的秘方,除此之外,殿外还有一名道士在等候,若陛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大可问他。他也能手把手教导陛下如何手铸金人。”

自从知道祝英台会提纯真金的方法,他便刻意记下了这张方子,还亲自向祝英台学习过如何手铸金人,为的就是他日也许会用上这门“手艺”的一天。

只是想不到当初的留意,竟然是用在了这种地方,也算是上天注定了。

一得到两道诏书,马文才立刻就出了宫返回陈庆之的“大将军府”,回报这个“喜讯”。

当知道诏书上没有提及自己,也没有提及白袍军,陈庆之大为惊讶。

“这,为何不提白袍军和我?”

和马文才一样,他也被元冠受封了一堆官,不过元冠受为了利用他打仗,没有具体封哪里的官职,而是“都督诸州军事”,类似于“天下兵马大元帅”,可惜洛阳的兵马被元天穆和尔朱荣抽调一空,说到底能“都督”的也只有白袍军、黑山军和一部分守城之外的魏兵罢了。

“那元冠受一肚子好打算呢!”

马文才冷笑,“我们之前数次向他要求,让他写信向陛下增兵,都遭到了他的拒绝。他现在入主了洛阳,不免得意忘形,便准备背叛曾经的诺言了。他想逼着我带走黑山军,再不断消耗白袍军的兵力,这就要铲除异己了!”

当初他们离京时,梁国的大臣们虽然根本没期望这么点白袍军能干成什么大事,但本着“能占点便宜就占点”的想法,曾和元颢订立了盟书,写明凡是白袍军打下的城池,尽归梁国所有。

这之前诸如考县这样的小城,一旦被白袍军占下便立刻换了王旗,北海王也是从不吱声,任由钟离派人来接管。

可到了睢阳后,他便再也绝口不提这道盟誓,等攻克了荥阳,北海王甚至都不入荥阳城,跟着陈庆之急着去打洛阳。

其实要按照盟约,这洛阳城都该是梁国的,只是所有人都知道这绝不可能,干脆就不提罢了。

陈庆之也明白过来,面露忧色。

“可是现在若得不到补给,我们想要返回梁国也不容易。难道要一路抢掠回去吗?”

马文才也觉得怄气,思忖了一会儿,突然道:

“将军立下了高过魏主和梁帝的大功,却没有得到应有的赏赐,可见将军已经遭到了猜忌怀疑,其实这是极其危险的局面…”

从元冠受愿意放自己走而不愿放陈庆之,便可以看出元冠受对陈庆之的忌惮,说不得就有什么后手。

这一路陈庆之攻无不克,魏国将士听到陈庆之的名字便闻风散胆,这样大好的局势,他们抽身便走其实很是可惜。

如果陈庆之和他能在洛阳扶持自己的势力,未必需要这样艰难取舍。

“如今将军威震中原,声动河塞,可拥立了这样见利忘义的小人,既不能得到该有的功劳,也无法在洛阳站稳脚步,就怕我们走了,或是尔朱荣一来,此人丢盔弃甲弃城而逃,我们反倒要腹背受敌。”

马文才是真心在为陈庆之考虑。

“元冠受没有自己的人马,在城中全靠白袍军保护,将军不如暗地里联络在荥阳的任城王,只要他们愿意将黄河以南的齐、兖、徐、青四州赠给梁国,我们便杀了元冠受,另立在荥阳的任城王为帝。”

饶是陈庆之在指挥作战时再怎么天马行空,此刻听了马文才的“建议”,也被吓得瞠目结舌。

“或者,将军若不回去,留在洛阳当您的大司马、大将军,想必另立的新主也会仰仗将军。魏国最重英雄,等将军击败了尔朱荣的军队,就算真正封侯拜相又有何难?”

陈庆之被马文才的“假设”吓得连连摆手,生怕这是他替梁帝的试探,连忙否决道:

“不不不,我是梁人,怎么会留在魏国?”

那倒是可惜你打下的这一片地盘了。

“那便回去。”

马文才眼中闪过一抹失望,但其实也预料到了他会如此选择。

“二皇子的身份实在尴尬,若您迎接二皇子回国,陛下也许会记着将军的功劳,可继任的储君却未必能见容与您。”

“待将军帮着任城王得到了魏国的基业,想必任城王更乐意见到我们归国而不是只做个傀儡,这一路回返必定顺利。任城王有贺六浑的几万人马,也不必靠我们抵挡尔朱荣的大军…”

“到时候您拿着任城王割让诸州的盟书回国,无论二皇子愿不愿意跟我们归国,国内又是什么样的局势,都要承认您的功绩。”

“以一己之力,领数千兵马,却能夺数州之地,古往今来也没有几人能成就这样的伟业…”

马文才眼中神采奕奕,仿佛已经看到了“军神”陈庆之辉煌的未来。

“将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之机啊!”

第489章 急转直下

“你的提议很让人心动。”

陈庆之由衷地感慨, “但凡有这样雄心抱负的人, 必定会为你的建议击节而赞,并将你引为肱骨…”

“如果今天是陛下在这里, 洛阳城必然已经翻天覆地…”

“如果今天是太子在这里, 你我也会带着盟约誓书回返国内了…”

陈庆之的眼中有着无可奈何的涩意。

“可是马文才,我却并没有那样的野心啊。”

陈庆之的回答,便已经表明了他的决定。

他既不想夺取洛阳, 也不想拥立魏国的新帝搅和进魏国的内政里,他是为了救回皇帝的儿子而来,一路攻城略地也是为了如此, 如今洛阳已入, 萧综也找到了,他现在想的只有回国。

他不敢相信马文才的“诱惑”, 也不敢相信马文才的“建议”, 他不能确定这番话到底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梁帝借由马文才的试探, 如今他人在魏国如履薄冰, 只要行错一步, 便是粉身碎骨。

何况…

陈庆之的脑中闪过那张字条。

在陈庆之的坚定反对之下, 马文才眼中的热度也一点点消退了下去,转而升起的是怒其不争的怨艾。

“所以先生一直想要施展的抱负, 就只是耀武耀威的在魏国走上一圈, 然后灰溜溜地回国去吗?”

马文才完全不能理解陈庆之在政治上的“怯懦”, 即使他不想成为刘裕、桓温一样的人物, 至少也应该和祖荻一样,有着中流击楫决心吧?

“您这样回去,既改变不了天下的局势,也维持不了梁国几十年内的安稳,更是对不起那么多死在战场上的兄弟!”

他心中的愤怒无以复加。

“先生,你甚至没有改变自己!”

一直以来,有志不得声张的隐忍,睿智不敢外露的提防,已经将他的雄心锐志磋磨到了这等地步吗?!

那曾经在前世立下赫赫威名的“军神”,原来只是个这样的懦夫?

马文才的失望无以复加,不仅是现在的,也是长久以来对陈庆之抱有期望后的失落。

“我意已决!马文才,你现在应该想的,是如何确保我和白袍军能够名正言顺的出城、回到梁国去。”

陈庆之难得对他板起了脸,用主帅而非长者的态度与他说话。

“其余的事情,莫要多想,想也无益!”

马文才深吸口气,将胸中的郁气压了下去,口中称“是”,心中却已经有了决意。

他出了大将军府,稍微思忖了一会儿,选择了回自己的住处。

说起两人的住处,也不知元冠受是使坏还是只想刁难下两人,马文才在洛阳中的住所和陈庆之的离得很远,一个在内城的东边,一个在内城的南边。

洛阳被尔朱荣占领后,尔朱军在城中劫掠多日,后来又有河阴之变,京中不少人家逃出洛阳,余下许多官邸。

元冠受入洛后,便将高阳王的王府赐给了陈庆之做大将军府,却把清河王的王府赐给了自己,两位宗室王亲都有自己的私兵,所以这两座王府不但宽敞奢华,亦有养兵之所,最适合他们现在的特殊身份。

之前马文才还埋怨过离得这么远商量事情太不方便,现在离得远了,却第一次让他生出庆幸来。

陈庆之府上住着的是白袍军的近卫,马文才府上则是黑山军的精锐,待他回到府里,花夭已经接到了消息赶了过来。

“你来的正好,之前你让我们囤积的粮草…”

花夭正准备和他商量粮草的事情,见到他阴沉的表情,话头突然一断。

马文才看见花夭,便想起贺六浑,想起贺六浑,便又联想起质问过他的任城王。

同样是对花夭抱有追求之意,一个只知道以利诱之、以身份压之,另一个却还懂得自尊自爱,既不愿折辱了自己的尊严,也不会屈从于强者的威势。

和面对葛荣军南下便慌得南逃的北海王父子比起来,任城王确实更要有成王的器量,也还算是能扶起来的明主。

至少不必担心被尔朱荣一击则溃,能为他赢取成事所需的时间和空间。

想到这里,马文才刚刚的不甘又冒了出来。

“我能够信任你吗?”

他看着一身胡服的花夭,突然问道:“如果我要做一件有利于我,却不利于魏国和梁国的事情,你是否依然会跟随我?”

这样没头没脑的话让花夭心头一乱,下意识开口。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脑筋动的极快,再一想他刚刚是从大将军府回来,又急着追问:“是和陈将军有关?你们有什么想法不合?”

这下,轮到马文才吃惊了。

“你倒真是敏锐。”

他古怪道,“若不是我知道你没在陈庆之身边放人,还以为你就在大将军府听完墙角才回来呢。”

“我不是敏锐,只是比较了解你的想法。”

花夭笑得坦荡,“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只是这想法太过惊世骇俗,所以得不到陈将军的支持?”

马文才不再含糊其辞,开门见山地回答她,“将军执意要立刻回国,我虽对回国之事并无异议,但实在不放心那元冠受…”

他小肚鸡肠,向来睚眦必报。

“我欲与荥阳的任城王取得联系,思来想去,只有花将军你是作为使者的最好人选。然而将军此去,无论结果如何,在外人看来,从此便和我是一路人了,故而我有此问。”

马文才阴沉道,“我也不瞒你,元冠受不是值得信任的人,我想和任城王结盟,推他为洛阳之主,而此事陈将军并不支持。”

“如今元冠受是名义上的魏国之主,此事要是败露,你便会背上‘卖主求荣’的名声,所以…”

“元冠受算哪门子的主?既没有登坛告天,也没有入庙祭祀,不过是个连铸金人都不敢的窝囊废罢了。”

花夭不屑地嗤笑,极为干脆的回应他。

“你想要我做什么?直接开口吧。”

“我想让你帮我送一封信,此信一定要亲自送到贺六浑和任城王手里,而且…”

他向着花夭附耳过去,小声呢喃。

“…你这人真是蔫坏…”

花夭听得瞠目结舌,心中油然庆幸自己和马文才是一边的。

“只是你这么做,便是把陈将军放在火上烤了。”

她叹气。

“人在局中,若不能顺势而为,就只有被大局推着走。”

马文才表情毅然,“先生想随波逐流,可我既然为了入洛出生入死一遭,便不能这么无功无过的回去…”

“何况还有那么多埋骨他乡的白袍军,即便我不为自己想,难道这些人也要死的这般没有价值吗?如果只是护送了萧综回去,怕是连他们的家人都不知道他们立下了多么显赫的功勋…”

他冷笑道,“还有京中那些尸位素餐的‘贵人’们,恐怕连该有的赏赐和抚恤都会昧了个干净。”

花夭是军户出身,听完马文才的“抱负”,不由得为之动容。

且不提他的野心,仅凭着他愿意为麾下士卒考虑,便值得让人尊重。

“我明白了。”

花夭郑重地向颔首。

“待你将信写好,唤我一声,我立刻动身。”

两人正在商议着“结盟”之事,却听得门外马文才的随扈在外通报。

“主公,北方传来战报,尔朱荣和元天穆收拢残兵,又以元子攸的名义借了柔然的兵马,起兵三十余万,拔营南下了!”

尔朱荣的回击比所有人预料的都要快。

当时元天穆大败而回,几乎是抛下了所有的粮草辎重,连战马和兵器弓矢都被收缴不少,而镇守虎牢关的尔朱世隆更是连应战都没有就弃关而逃了。

现在并不是秋收之时,于是所有人都推测尔朱荣没有那么快的时间获得补给,也就没办法南下,这一战至少要拖到秋收之后方能打起来。

然而尔朱荣果然不愧有“枭雄”的名号,他在南方司州得不到补给,竟反其道而行,从北面的柔然可汗那获得了支持。

自拓跋焘击破柔然将其灭国开始,柔然便是魏国的附属国,但凡魏国征战,多半征召柔然军队随从作战,魏主的诏令便是柔然的军令,尔朱荣有元子攸在手,以他的名义,不但借到了柔然的大军,还从柔然那里得到了肥美的牛羊作为补给。

柔然兵强马壮,现在又是草场丰美之时,于是与尔朱荣合兵之后,仅仅才过了十几天,两边就已经动员完了大军,一路攻城略地,直达河内。

黄河北岸的城池不满尔朱荣的统治不假,却更不满梁国人扶持的傀儡政权,对曾经在对抗葛荣军时弃城逃跑的元颢父子也极为抵触,于是尔朱荣挟持着元子攸大军一至,诸州城池纷纷又重新倒戈,反倒帮着尔朱荣南攻。

如此一来,元冠受更不会让陈庆之的大军走了,洛阳城中的军队日夜看守着粮库和武备库,就怕白袍军抢了粮草补给就跑。

在这种情况下,陈庆之实在不能坐视萧综依旧逗留在朝不保夕的洛阳,。

半是为了弄明白那张纸条是什么意思,半是想要劝服萧综离开,于是陈庆之单独一人,私下求见了这位“了凡”大师。

从萧综那里离开后,陈庆之一改之前要回去的强烈态度,不但主动提出帮助洛阳守城,更是制定了不少计划,要为洛阳再拖上几个月的时间。

“尔朱荣虽有柔然补给,然而他占据的并州、幽州等地土地贫瘠,作战并不能持久,柔然大汗再怎么大方,也不会倾全国之力支持尔朱荣这么消耗下去,一旦等夏季结束,尔朱荣还不能南进,必然要率兵回返。”

早朝时,陈庆之立于太极殿上侃侃而谈,仿佛真是魏国尽忠职守的臣子,而非遥远梁国的将军。

“此外,柔然军队长期帮助魏主平叛,而剿灭的正是尔朱荣军中的羯人、羌人和杂胡,此时虽能强压下去,但相处并不能融洽,这也给了我们可趁之机。”

“所以,还望陛下下令在黄河南北两岸建立城寨,据城以守,拉长对方的战线与补给。除此之外,应该早作打算,最好尽早禀告我国的陛下,另外派遣精兵前来协助我们;并且通告各州,如果有南人经过当地,须加以护送。”

他正色道:“等到两国大军交汇,再对尔朱军分段击破,必能一举消灭尔朱荣的残余势力。”

陈庆之是魏国名声在外的“不败将军”,最善于以少胜多,此时不少魏国的官员被陈庆之的自信所震慑,一时竟只能讷讷听从他的分析,找不出任何反驳的理由。

非但魏国的大臣,就连已经称帝的元冠受听了都觉得很有道理,他是见识过陈庆之打仗的厉害的,当即就想下令照办。

然而他刚准备开口,时任仆射的安丰王元延明却连连给元冠受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等到元延明及其魏臣与陈庆之据理力争之后,元冠受也明白了过来。

陈庆之的白袍军不过数千人,已经所向无前,难以节制了,如今如果还要增加他的部队,恐怕不会再为他们所用。

到时候军权和政权在陈庆之手中,不但他要听他的,所有魏臣都要听他的,等到梁国的大军再一至,北魏的宗社,多半是要毁在他手里。

于是明白过来的元冠受绝口不再提向梁帝投书求援的事情,甚至也不准备将所有的兵权交给陈庆之,而是决定自己领兵防守黄河南岸,让陈庆之率领白袍军与部分魏**队渡过黄河,去防守黄河北岸的中郎城。

如此一来,几乎等于将陈庆之的白袍军整个扔到河北与尔朱荣大军对峙。

照理说碰到这种把人当傻子又当炮灰的“皇帝”,但凡脑子还算正常的都会撂挑子不干了,情愿没有补给一路抢回去也不会再留在洛阳管这摊子浑水,谁料面对这样严苛甚至是坑爹的调令,陈庆之居然应下了。

此举不但让魏国人不明白,就连梁国这边都完全不能理解。

马文才更是直接拦下了刚刚下朝的陈庆之,怒斥道:

“陈将军,你是疯了不成!?”

他一想到那个傻子还想让白袍军孤军渡过黄河去北岸协助筑城,就恨不得直接领着白袍军入宫掐死那个蠢货。

“一旦渡河,我们就没了黄河天险,魏国大军又防御在黄河南岸,万一元冠受有意要让我们腹背受敌,不,哪怕他们只是按兵不动,恐怕只是片刻的功夫,白袍军就要全军覆没!”

这不是之前占据的荥阳城,还能凭借高墙坚守一夜等到援兵,就白袍军那几千人,就算扎起了城寨,能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顶得住几十万骑兵?

“我知道你们不明白我为何要这么做,但我告诉你,我同意渡河,是有原因的…”

陈庆之也很少见到这样的失态的马文才,愣了下才解释,“我不会拿白袍军的性命开玩笑,只要拖过一两个月,局面将完全不同…”

“况且我也不会用白袍军当做消耗,就如攻克荥阳时一般…”

“就算拿魏人去填这个巨坑,对我们也毫无意义!难道将军真的要帮魏国人守什么洛阳不成?将军不是说自己不愿留下,而要立刻回国吗?”

马文才想要借由激烈的情绪,逼出陈庆之真实的意图。

“现在就有大好的机会…”

他眼睛死死盯着陈庆之的表情,压低了声音。

“趁着魏国要借我们抵挡尔朱荣大军,假借渡河的理由,带着豫章王殿下领了粮草,回国吧!”

第490章 明争暗斗

作为一个善于算计的人, 马文才从头到尾却都没有考虑过利用陈庆之, 这不仅仅是因为陈庆之和他有半师之谊, 也是因为陈庆之的军事才能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烁古震今的。

在根本不重视将领的南朝,也许几百年也出不了一个如此天才的人物,而他出生在这个动乱的年代,有时候可能就是“应运而生”的, 这是上天给人类终止动乱的机会, 也是上天给国家延续的机会。

作为“重生”而来的马文才, 对于这样的“天命”总是存在着一丝敬畏, 而且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就不会为了私利谋害集体的利益,对于这一点, 马文才一直很放心。

这一路上,无论陈庆之提出多么看似不靠谱的计划,甚至有些和送死无异的,马文才却一力支持,甚至让人忘了他其实身负“监军”之能, 领有监视在外将领一举一动、以防后者拥兵自重的职责。

所以,当陈庆之再一次态度坚决地拒绝了马文才暂且离开、或是和任城王结盟引入援军的建议, 而且连个合理的解释都没有时,马文才是真的很失望。

以前的陈庆之行军作战,哪怕计策再艰险,也会向他说明原因。无论是让他先行一步拦截敌方主将, 或是顶住压力先用魏人消耗荥阳战备, 因为有一个理由在, 哪怕胜利的过程很艰难,马文才都会努力辅助陈庆之做到,甚至为他铺好后路。

因为他知道那条路通向的是哪里。

但现在陈庆之要渡过黄河,去黄河边建劳什子城寨,要以七千白袍军抵挡尔朱荣号称三十万的大军,还是在平原要塞上对抗骑兵,马文才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出什么计策能够这样“以弱胜强”。

三十万人马,别说是小小的中郎城,就算是洛阳也被碾压过去了。

白袍军不仅是陈庆之的心血,更是马文才一手打造出的无敌之师。在兵政败坏、将领**的南朝,是马文才为白袍军找到了一条荣耀的路,能够不出卖良心和尊严,堂堂正正的赢得荣誉和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