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陈庆之一般,从未在白袍军身上克扣过军粮军需,反倒尽力让他们获得最好的资源、注入最强壮有力的鲜血,如果说陈庆之是白袍军的魂,马文才就是白袍军的骨。

哪怕是出于对他的尊重,难道陈庆之就不能给他个答案吗?

失望到极点的马文才反倒平静了下来,没有再和陈庆之争执,心中却已经下定了决心,准备回去后就遣人带走萧综。

以陈庆之对梁主的忠心,只要萧综在他手里,他哪怕再昏了头,也要考虑下避其锋芒。

然而当马文才离开宫门时,却见惊雷和细雨已经惶恐不安地在宫门口等候了。

两人的焦虑无需细心观察就能一眼看出。

这让马文才心里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主公,就在你去上朝之前,陈将军遣了白袍军去永宁寺里带走了‘了凡’禅师。”

宫门前人来人往,他们不好说的太明显。

“去的人马太多,何况还是拿着陈将军的手谕,我们在寺里的人没办法阻拦,只能让他们把人带走了。”

“路上说。”

马文才接过了侍从递上来的马,几人立刻向着城中的永宁寺出发。

洛阳是白袍军打下来的,他们那标志性的白袍几乎成为了“出入无碍”的象征,城中负责治安的军士也不敢阻拦他们,几百白袍军甲胄俱全地闯入永宁寺里,只是带走了一个僧人,但凡脑子清楚的,都不会去管这件事。

何况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刚刚好在清晨拂晓之时,即使寺里的细作立刻反应过来派人向马文才报信,可今日正好是开大朝会商量如何应对尔朱荣大军的时候,马文才和白袍军几位副将清早都入了宫,一群僧人自然入不了宫,惊雷和细雨也只能在宫门前干着急。

等两人如此细细说完,马文才立刻明白过来这是早有预谋的一次行动,甚至陈庆之在大朝会后和他的攀谈都成了刻意而为。

陈庆之的谋略,第一次用在了他的身上。

“真是厉害,竟然让萧综翻了盘…”

马文才不怒反笑,脑中从未如此清醒过,“想借由陈庆之控制白袍军,将我架空?”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永宁寺,翻身下马入寺询问究竟。

永宁寺中知晓萧综身份的怕是只有达摩一人,而如今达摩也去向不明,有人说前几日他就向主持辞别,回少林寺去了。

因为萧综没有异动,这件事竟然没人重视,就这么被忽略了过去。

早上白袍军来抢人,将这些僧人吓得不清,如今又见白袍军的梁人首领到了,立刻有几位大和尚出来迎接,旁敲侧击的询问他们为何将“了凡”带走。

马文才和他们交流了几句,发现他们确实不知内情,就借口这位“了凡”是梁国北逃的逃犯,陈庆之以前是御史发现这个逃犯在魏国云云敷衍了过去。

又假装没有用过早膳,在罗汉楼里用了饭,从大脸僧人那里知道了始末。

永宁寺里的细作几乎是马文才的人,但即便是马文才的人,也未必就知道他的野心,更不知道派他们看着二皇子干什么。

之前马文才和陈庆之一起私下见了萧综,又透露了不日要把萧综带走的消息,寺中上下的暗线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早上白袍军来的时,起初他们并没有预料过来。

他们是从白袍军不准有人“陪同”察觉到不对的。

按照马文才的说法,即使带走萧综也要悄悄的带走,绝不应该这样大张旗鼓,而且得有“自己人”看管。

正因为他们太理所当然的以为陈庆之和马文才是一路的,便错过了最早转移走萧综的时机。

“请主公赐罪,责罚我们。”

前些时候才领了对方的赏赐,今天就有了这么大的纰漏,大脸和尚满脸羞愧,恨不得马文才当场鞭笞他一顿才好。

“既然是有心算无心,责罚你们也没有意义。”

马文才头疼地揉了揉额心,又说,“现在这种情况,你们留在寺中已经没有意义,命令所有人化暗为明,全力打探萧综的下落…”

事情已经这样了,只能尽力补救。

“白袍军很显眼,陈将军在洛阳也没有自己的势力,带走萧综后会藏在哪里应该很明显,派一部分人盯着大将军府,另一部分人跟着今日来过的白袍军,四门也要有人把守,萧综没有头发,想要蒙混过城还是不容易的。”

白袍军里也有不同的派系,那些魏人投降的和借由赛马迅速发家的白袍军都倾向与马文才,但是那些从陈庆之家乡壮士里挑选训练、以及被陈庆之找回的白袍军旧人却对陈庆之有一种狂热的信任,这些人约有两千人,算是陈庆之的亲信。

上次第一个登城得了金子的东阳勇士便是陈庆之的亲信之一,这人必在今日带走萧综的人手之中,只要围绕着他继续盘查,便能查探清楚。

马文才为他们指明了行动的方案,这些人立刻心领神会,洛阳里早就有马文才洒下的一张网,何况黑山军里还有很多魏国以前的羽林军,这些都是地头蛇,两方结合,总能查出来萧综藏在哪儿。

虽然在属下面前表现的胸有成竹,可是一出了永宁寺,马文才的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他没有想到陈庆之会突然发难,甚至抢走了萧综。

到底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是上次两人来见萧综时遗漏了什么吗?

马文才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仙,哪怕想破了脑子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思来想去他只能归结于自己太相信陈庆之的缘故。

信任的人却辜负了自己的信任,这实在是很让人挫败的事。

其实萧综在不在手对他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当初会让花夭把萧综控制起来,是因为他需要借由萧综失踪生死不知来刺激皇帝,加快向白袍军倾斜资源,之后就纯是怕他在大局未成之前跑出来指手画脚了。

好在萧综现在身上还背着“东昏侯之子”的名声,在梁帝为他正名之前,白袍军绝不会听他调遣,魏国人也不在意这么个好日子不过“认贼作父”、头脑有问题的前朝贵胄。

无论如何,为了表示不满,马文才还是去了一趟大将军府,亲自询问陈庆之关于萧综的事情。

陈庆之显然并不擅长做这样的事,见马文才来了还有些慌张和羞愧,但等马文才询问他这样做的原因时,不知是为了提点还是确实愧疚,他犹豫了片刻后,还是没选择敷衍。

“马文才,我们的任务是带回豫章王殿下,所以豫章王的安危是第一位的,此时洛阳耳目众多,我们一言一行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要是有心人发现我们出入过永宁寺,殿下的行踪很难隐藏,索性将他纳入白袍军的保护范围,反倒是最安全的。”

陈庆之初初说的理由还算合理,但之后再透露出来的东西,便彻底让马文才明白了过来。

“殿下说,之前陛下让你放走的萧正德,逃往魏国后也在永宁寺出了家,可那人是假的。”

陈庆之用一种不赞同的眼神看着马文才,“虽不知你有什么法子能让两人如此相像,亦或者干脆就是备有了替身,我和陛下却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您明白么?”

他语气郑重地又提醒了一遍。

“我们要带回的,是‘真正的’豫章王殿下。”

马文才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了纰漏在哪里。

当初萧正德那蠢货也不知道他怎么说动萧综为他求情到皇帝面前,使皇帝顾念旧情饶了他一命,命令马文才为他制造云游僧人的身份,送他出城。

马文才那时已经准备对付临川王父子,他有意交好和萧正德有仇的谢家和江无畏,再加上萧正德的身份在魏国还有用,便和花夭设计杀了萧正德取了首级一用,又安排了身形相貌和萧正德相仿的人易容出关,在魏国为他传递消息。

萧综到达魏国后,萧正德已经“改邪归正”出家在永宁寺了,两人自然没有见面的机会,后来马文才为了安置萧综将他送入了永宁寺,为了不露出马脚,假的那个“萧正德”便借口羞于再见故人,在萧综到来之前就出去“云游”了。

当初建康没多少人知道萧正德没死,但亲自为萧正德递交信物的萧综却是知道的,也知道萧正德是用的同泰寺云游僧人的身份。

也不知到底是哪里的问题,让萧综到了永宁寺后,虽然没见到假的萧正德,但依然知道那不是真的萧正德,并对自己能制造“替身”的能力深深忌惮。

如此一细想,也无怪乎陈庆之不敢再让萧综留在永宁寺。

但有些线索其实还是不太合理,譬如陈庆之是什么时候和萧综接上头的,又为何在接回萧综以后还执意要留在洛阳为元冠受拖延时间,就好像在等着什么似的…

除此之外,萧综曾经拥有的庞大财产去向不明也是个很大的疑点。

“我听不懂将军在说什么…”

此事确实是马文才理亏,但他却不能承认。

他装傻问道:

“此事又和萧正德有什么关系?”

陈庆之露出一个“大家都是聪明人就不要多言”了的表情,轻轻叹息了一声。

“佛念,有时候我根本不知道你要的是什么…”

“你出身士族,深受陛下信任,如今又功勋卓绝,无论如何回国后都会大有作为,甚至跻身灼然门第也未必不可得,实在不必在梁国和魏国之间如此遍布势力、安插人手。”

他劝说道:“或许是你对北上洛阳之行不放心,才步步为营,但现在洛阳已得,殿下也寻到了,有些事情,该罢手就要罢手了。”

一瞬间,两人的立场仿佛完全颠倒了,好似马文才是那个领军在外拥兵自重的野心家,而陈庆之才是皇帝安排在白袍军里的监军。

之前的陈庆之还顾首顾尾,现在却突然强硬起来,看来那萧综还真是善于打动人心啊。

马文才心中冷笑,知道虽然没有撕破脸,但两人分歧已经无法用沟通解决了,索性拂袖而去。

这件事给马文才敲响了警钟,也收起了之前因为太过顺利而渐渐浮躁起来的心态,反复思忖过去发生的事情,试图从其中梳理出自己遗漏的可疑之处,以及可以补救的地方。

但萧综在暗他在明,陈庆之的天然优势(元冠受对他的重视)让其已经有了超然的地位和影响力,现在要扭转局面是很困难的。

“难道要拿出那个东西?”

思及此,马文才心中犹豫起来。

只是那个东西不到关键之时不可动用,因为一旦拿出,就真的和陈庆之彻底撕破脸了。

马文才考虑了一会儿,决定还是先观望一阵。

就在他思虑万分之时,又有随从前来通报,说边门有人悄悄求见。

“求见我?是花将军的人吗?”

马文才下意识想到这个。

“不是,那人让小的将这个交给主人,并说主人一望便知。”

随人拿出一枚蜡丸,呈上前来。

怕被人下毒,马文才从不接不知来历的东西,只让那随人站在廊下,自己抬眼看了一眼那人手中的蜡丸。

那蜡丸鹅蛋大小,浑圆一体,乍入眼便觉得十分熟悉。

回想间,马文才突然身子一震吗,想起一个人来,这让他蓦地站起了身,急忙迈出屋子。

“还等什么,速速将人带进来!”

第491章 计将安出

尔朱荣大军来势汹汹, 留给洛阳的时间已经不多。

曾经差点给尔朱荣屠城的幸存宗室和城中官员, 虽更欣赏元子攸的心性风格, 却实在害怕尔朱荣因为他们献城再开一次杀戮。

为此,原本拖着元冠受的大典匆匆完成,得到马文才秘方与道士的帮助, 元冠受也手铸金人成功, 成功的坐稳了帝位。

内部的矛盾暂时被外来压力平复,大权在握的元冠受便再三催促陈庆之领军出征,先渡黄河。

然而陈庆之却在朝会上一口否决了立刻出征的调令。

“陛下, 并非我现在不肯出征,而是现在洛阳的危机不在于尔朱荣,而在于西边的雍州。”

陈庆之面露忧色, 说出自己的疑虑。

“几个月前, 我们攻克荥阳时,萧宝夤的大军亦趁机而起, 不但占据了长安,更剑指洛阳。”

“如今已经几个月过去了, 那萧宝夤自号‘齐帝’,在雍州囤兵多时、招兵买马, 却一直没有动作,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担忧道,“我恐这支叛军是想伺机而起, 趁我们和尔朱荣大军战事焦灼、后方空虚时直取洛阳。”

陈庆之在战略上的能力有目共睹, 此言一出, 朝中众人议论纷纷,皆觉得他说的有礼。

魏国的吏部尚书李神俊和萧宝夤是多年的知交,当即为他解释:“之前萧宝夤西北战事不利,朝中又派了与萧宝夤有宿怨的郦道元为关中大使,那萧宝夤担心朝廷秋后算账,所以才不得不反。如今按兵不动,未必是想趁乱夺取洛阳,也有可能是等待朝廷原谅他的罪责…”

之前萧宝夤杀郦道元占据长安时,也是李神俊多方为萧宝夤奔走,他在洛阳的妻子和儿子才没有因罪被赐死。

萧宝夤毕竟为魏国征战多年,一直还算忠顺,不到是不得已,谁也不愿意真得逼急了这位封疆大吏。

“李尚书莫非还等着萧宝夤入洛阳为帝不成?不然为何要这么为他说话?”

陈庆之听闻这种说法,哈哈大笑。

“若是想要等朝廷招安,一不投乞罪书,二没有关说的使者,反倒继续招兵买马,这是想要归顺朝廷的样子吗?”

“大将军有何高见?”

元冠受见魏臣和梁将又要吵起来,连忙和稀泥。

“我的建议是,在我离开洛阳之前,先除去长安的后顾之忧。”

陈庆之向元冠受微微躬身,一开口却是毫不留情。“我认为,应当将萧宝夤在洛阳的家人尽数杀了,将头颅送去长安,逼迫萧宝夤立刻起兵…”

他谈起打仗丝毫不惧。

“只要他大军先动,我便先率王师将其击溃,令其暂时不能威胁到洛阳后方。待击败萧宝夤后,陛下再择一良将收拢雍州士卒,领军从长安出击,与我一起与黄河北岸夹攻南下的尔朱荣大军,如此一来,则再无后顾之忧。”

陈庆之寥寥几句,说的是堂上人人瞠目结舌。

萧宝夤作为齐王镇守南境二十年,曾击退了梁国大小几十次的进攻,更是借浮山堰一计彻底击溃了梁国水军士气的人物。

即便是在魏国,萧宝夤领军作战的能力也排在前十,更难得的是他还精通内政,寿春周边十几城被他经营这么多年一直自给自足,几乎没给朝廷增加过多少负担,拿下长安后更是一路壮大…

可在陈庆之口中,那萧宝夤仿佛是一击则溃、土鸡瓦狗的三流货色一般。

朝堂上当即便有了解萧宝夤的人面露嘲讽之色,还有些人更是把陈庆之当成了打了几场胜仗就飘飘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纷纷出言反对。

萧宝夤的妻子南阳公主和世子萧烈如今还被软禁在洛阳的齐王府,大部分朝臣还对萧宝夤存有念想,认为他即使为了自己的妻子儿女也不会真的攻打洛阳,最多在长安割据为王而已。

陈庆之据理力争,一一反驳,极力解释大军出征、后方却随时有兵马会东进的危险,然而朝中大臣们顾忌颇多,元冠受也担心陈庆之是借机西逃折转南下,最后朝中议论了半天,决定还是先派出使者去长安探听下萧宝夤的意思,看看有否招安的可能。

毕竟现在魏国能打仗的人不多了,除了被元天穆和尔朱荣带走的十几万人,剩下的还要防卫城池,若能得到萧宝夤那五六万曾经东征西讨的大军,无异于多了一支抵抗尔朱荣的力量。

陈庆之见多次劝说依然无果,也只能无奈作罢。

只是这争执实在闹的太大,殿上殿下又有不少人,即便朝中否决了陈庆之杀人挑衅的建议,这消息还是飞快地传了出去。

朝中争论纷纷时,马文才从头到尾都在冷眼旁观,既不附和,也不反对。

等散了朝,马文才去了黑山军在城外的大营,掀开某处营帐,对着帐中的某人心悦诚服道:

“崔使君料事如神,京中又重新提起长安之危了!”

但见帐中立着一位年约四旬的文士,明明并不老迈,头发却有一半已经花白,只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一望便是胸中有大丘壑之辈。

正是因浮山堰之案不得不携带一家老小北逃魏国、被裴公救走的阳平郡太守崔廉。

“这幕后之人,果然忍不住了!”

崔廉听到马文才的话后精神一震,连忙追问:“究竟是朝中哪位大臣提起长安之事?!”

说到此处,马文才面色古怪。

“不是魏国哪位大臣。”马文才也百思不得其解,“是现在的大将军、我国白袍军的主将陈庆之。”

他看着面露诧异的崔廉,三言两语把今日朝中的事情说了个清楚,又摇头叹道:

“连我都看出这么匆忙逼战萧宝夤太过危险,何况魏国朝堂上下?就算陈将军如何据理力争,最后这事都被驳了回去,魏国还是倾向于招抚。”

正常人都会选择这么做。

“竟是陈将军?不应该啊。”

崔廉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为何会是陈庆之,原本该浮现端倪的线索,陡然就在这里断了开来。

“时间不对,也没有动机…”

他之前的所有推断,都因此变得站不住跟脚了。

崔廉会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偶然。

他被裴公的游侠儿护送到魏国后,便很自然的带着家人投奔了忘年交郦道元,以郦家为根基,在魏国客居了下来。

郦家世代公卿,家族庞大,崔廉到了洛阳后先是做了郦道元家中族学的先生,以后因为他才能确实出众、又善于内政,便被郦道元的弟弟聘为幕僚。

后来萧宝夤因为北海王“投奔”的事情被朝廷怀疑,尔朱荣有意要驱狼吞虎,下令让萧宝夤去西北平叛,但因为各种原因,战事一直胶着无法明朗,为了逼迫萧宝夤尽快分出胜负,朝中便派了与萧宝夤有旧怨的郦道元出任关中大使、长安令,前往长安,督促萧宝夤的军务。

郦道元执政严厉清廉,曾得罪过不少贪赃枉法的官员和宗室,当时崔廉就察觉出这是朝中有人要借刀杀人,苦苦劝说郦道元辞官拒绝此令,带着家人退避青州。

然而郦道元闲赋在家已久,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起复的机会,即使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儿女子孙考虑,再三斟酌后还是决定到长安去。

结果郦道元根本就没有到关中,刚刚行到阴盘驿,就被萧宝夤埋伏在此的人马伏杀了。

郦道元当时带着子女家人一同赴任,除了年幼留在家中的幼子,其余妻儿尽数被杀,仆从护卫仓皇而逃。

正因为驿站还有活口逃出,言之切切杀人者是萧宝夤的部将,是为主分忧而半道截杀,而且郦道元当时破口大骂萧宝夤杀人,不少当事人都亲耳听见。

崔廉得到消息,立刻出发赶往阴盘驿,结果晚到了一步,尸首全被闻讯赶来的萧宝夤收敛走了,葬在了长安城郊。

他乔装改扮,悄悄潜入长安城,又招募了游侠义士,准备等郦道元一家下葬后便悄悄挖掘出他们的尸骨,还给郦家。

崔廉潜伏在长安时,亲自见到了长安城中因为郦道元被杀大乱,丝毫不像是萧宝夤有预谋杀人的样子,倒更像是部将擅自行动。

大概是怕萧宝夤怪罪,他的部将之中没有人承认是自己伏杀了郦道元,萧宝夤见死了郦道元,尔朱荣又在和葛荣军混战,在众多部将的建议下,终于在长安反了。

郦道元既然已经死了,尸骨自然没人重视,崔廉带人悄悄挖掘出他们的尸骨准备带回,却发现他们的尸骨漆黑,明显生前曾中了毒。

如果是萧宝夤的部将截杀郦道元,一刀一个就可以了,大可不必杀人之前还喂毒。

而喂了毒则必死无疑,也没必要再动用人马去杀人。

崔廉带着尸骨假装扶灵回乡的孝子路过阴盘驿,仔细勘察,最终推测杀死郦道元的不是一拨人,而是两拨。

在后来的“萧贼”杀死郦道元一家之前,他们就在饮食或饮水中中了毒,所以“贼寇”到来时,郦家的家仆佣人竟然能跑出去尚有活口,而他们一家却无法逃出,在毒发身亡之前被追上杀死。

在阴盘驿潜伏下毒的刺客和之后赶到的“贼寇”不是一批人,又各自为主,谁也不知道会恰巧碰到一起,其结果就是郦道元一家毫无生还之能,冤死在了阴盘驿,也逼反了萧宝夤。

崔廉查出结果后,起先推测是洛阳里郦道元的某个仇敌刻意杀人,但萧宝夤反的如此之快,很难解释这只是巧合,倒像是有人借助了萧宝夤当时内外交困的局势,刻意推动了萧宝夤反叛。

当时那种情况下,陈庆之领着大军还未破荥阳,北方尔朱荣刚刚战胜了葛荣军随时可以回援,萧宝夤的大军也蓄势待发,局势一片混乱,崔廉怀疑是洛阳里有人设局挑动萧宝夤和尔朱荣的大军一战,想要借由萧宝夤的军队与尔朱荣的大军相斗。

结果萧宝夤占据长安后,不知为何没有东进,反倒是陈庆之一路势如破竹,先夺荥阳后克轩辕、虎牢二关,连尔朱荣都闻风而逃,走的时候还带走了少帝元子攸,如此一看,倒不像是洛阳某个智谋过人的权臣神来之笔。

崔廉和郦道元是生死之交,更是志同道合的良师益友,从郦道元一家惨死开始,崔廉就立誓要为好友一家报仇,所以乔装改扮,假扮成游方的卖药先生,一路回返洛阳。

他回到洛阳后,一直注意着朝廷对萧宝夤的态度,那下毒毒杀郦道元一家的幕后主使既然敢毒杀朝廷钦差大臣,绝不会只是杀完就了事,必有什么后手。

要么是趁机招抚萧宝夤接管他的大军,要么是驱狼吞虎让两方争斗,但无论是哪一种,对于现在想要洛阳局势安稳的白袍军来说,都是不利的。

所以崔廉考虑再三之后,认为自己和白袍军的目的一致,何况他与马文才的师父裴公又是世交,又与马文才有些旧日情谊,便私下里以蜡丸为信物,悄悄求见了马文才。

此时他与陈庆之隐隐有分裂之兆,正是用人之际,崔廉的到来对马文才来说更是意外之喜。

只是见到崔廉之后,马文才怎么也没想到郦道元之死是被人设计的,更没想到萧宝夤中了自己的“北海王投奔”之计后,局势竟能发展到这种地步。

堂堂封疆大吏,竟因为被朝廷忌惮提防,就这么匆忙的反了,不是蓄谋已久,也不是见机行事,更像是被推动着不得不步步向前。

如今白袍军在洛阳城大权在握,崔廉投奔马文才,答应为他所用,换来马文才帮他复仇的承诺,马文才自然欣然应允。

但随着知道了郦道元死亡的真相,事态越发变得扑朔迷离,就连陈庆之在魏国连续提出的建议,也让马文才摸不着头脑。

“既然猜不出,索性便不猜了。”

崔廉推断不出陈庆之求战的理由,只能归结于他是真的担心洛阳腹背受敌上,况且陈庆之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所以崔廉思索了一会儿,向马文才提出一个建议。

“陈将军现在已经不信任你,而朝廷和陈将军都担心萧宝夤会趁机西进,你何不向魏主主动请缨,求兵去防御西线?”

此刻,这位曾经的太守,真正展现出了一位谋士的素养。

“参军想要有自保之力,手上就要有兵。黑山军毕竟是雇军,在旁人眼中,您是白袍军的参军,而非是白袍军的主将,很难名正言顺的拥有领兵之权。”

崔廉笑道。

“既然陈将军认为萧宝夤会成大患,而参军又觉得与尔朱荣对阵实为不智,那不如趁着魏国无将可用,避开与尔朱荣正面交锋的危险,向魏主求来一支兵马防御洛阳。您有黑山军相助,又有新得来的兵马,陈将军未必能钳制你。”

“我想,魏主应该大为乐意你们内讧才是!”

第492章 争夺军权

马文才并不是个性格张扬的人, 或许大部分中人之姿的人处事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