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想知道陶真人会跟皇帝说什么,就连三皇子萧纲都一声不吭,屏住呼吸,静静听着隔壁的动静。

很快的,那边似乎有了什么争执,他们听见皇帝大声地高喊着“不”,然后便是一阵死一样的静默。

三皇子萧纲不安地绞动手指,抠的自己食指都出了血却不自知;

梁山伯和祝英台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沉重,看向病床上已经昏迷了三天的太子萧统。

屋子里终于有太医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开始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方面期望着陶弘景能有什么救命的法子,可理智又觉得不可能。

就这样寂静了好一会儿,萧衍终于携着陶弘景的手从隔间出来,眼中热泪盈眶。

“三郎,你亲自出去一趟,诏东宫三师、三少、詹事、门下典书、家令、三仆,左右卫率,左右监门入寺。”

萧衍一张口,便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三皇子萧纲更是不知所措地抬起头,像是鸭子听雷一般“啊”了一声。

“啊什么!我让你去将东宫官员召来,立刻!马上!一个时辰之内不能入寺的,以后就也不要入朝了!”

萧衍疾言厉色地直斥,也不知道说的是官员不用入朝了,还是他不用入朝了。

这下子三皇子终于明白了过来,几乎是跳了起来往外跑,已经跑出去好远了,还能听到后面有宫人追着喊“殿下,衣服,鞋子”之类的声音。

祝英台和梁山伯其实挺同情三皇子的。

这段时间以来,太子出事,所有人都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同泰寺里的僧人自那日活烤了密西陀后,更是连门都不敢出,除了念经祈福以外,平时连早课都不敢上,更不敢和旁人交头接耳。

药师堂敢做这样的事,同泰寺从主持到主事没有人能脱得了干系,现在还没事,是因为太子还活着。

莫说照顾太子这个病人的太医和宫人们压力大,日夜陪伴太子的皇帝压力也大。

太子已经出事整整五天,这五天公务堆积如山,北面白袍军都已经攻克荥阳一路直入洛阳了,本应该是全国振奋欢喜鼓舞的时候,偏偏太子出了事,皇帝根本无心再关注魏国的局势。

外面不停有官员求见,寺内又完全找不到救治太子的方法,皇帝心烦气躁便只能打骂另一个在眼前的儿子。

作为太子的亲弟弟、也是现在除了太子以外最年长的皇子,萧纲这段时间被骂得安静如鸡,往日里最得宠的幼子现在整一个受气包,连祝英台看着都觉得可怜。

现在皇帝也不知故意还是有意,特意让他去传召东宫官员,再联想到太子现在这幅样子,也不由得多想。

有些人甚至想起太子刚刚清醒时,对三皇子说出的那句“我把剑给了你”的话 ,这明摆着就是“托孤”啊!

萧纲几乎发动了所有能动用的人去找人,东宫官员大部分是“兼任”的,本身在朝中有着各自的官职,此时已经接近正午,大部分东宫官员都在内城各衙门理事,在萧纲的努力下,除了几个在外没有通知到的没来,其余东宫官员在一个时辰之内,满满当当挤满了整个屋子。

屋子里的太医和道人们看着这架势,很善解人意地都出去了,把位置让给了这些应召而来的官员。

梁山伯和祝英台因为随时要为太子渡气,并没有被允许离开,只能无奈地经历着这足以改变梁国大局的一幕。

东宫很多官员之前并没有被允许入同泰寺探望太子,他们只知道太子生了重病,却不知道太子“病”成这样。

很多甚至是从太子自请出家以后就没见过这位旧主了。

毕竟是相处了这么多年的君臣,很多人一进屋子看到太子那样子就失声痛哭,还有些失态的,差点就当场昏厥了过去,仿佛天塌地陷了一般。

相比较之下,刚刚长成的萧纲在他们心中的威望,远远还及不上这位已经登临储位三十年的太子。

一片痛哭悲号声中,萧衍忍住了鼻中的酸涩,沙哑着声音开了口。

“太子他几天前出了事,这些天朕一直守在同泰寺…”

这话意头就不太好,霎时间,哭声更剧。

好几个老臣根本不肯相信,在太子的榻前连声质问为何会如此。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太子,太子他…”

皇帝咬着牙,连吸了好几口气,才从嘴里挤出那几个字,“他不大好了。”

有了开头,后面的话就容易了许多。

“这几天,我们用过了各种法子,都不能让太子好过来。他现在已经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身体四肢都无法动弹,甚至连舌头都没办法活动,连醒都醒不过来。”

从太子出事的那一天起,萧衍就一直留在同泰寺,亲眼见到儿子的病情一步步恶化,犹如被凌迟。

他哽咽着说:“太子中了恶僧的蛇毒,这异毒来自遥远的身毒,根本无药可医。陶真人说,太子现在因为蛇毒身体四肢失去知觉,反倒感受不到痛苦,只是因为太过虚弱而陷入昏迷而已,可是如果再拖上两天,身体脏腑也受到毒害,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他会被肝肠寸断的剧痛痛得清醒过来,此后便再不能入睡,心脏会反复地骤停,身体的每处经脉都会无时无刻地抽搐疼痛,到最后,他会意识清醒的感受到自己的五脏六腑怎么一点点溃烂、衰竭,直至痛死。”

这样恶毒的毒素,光是听着就已经让人不寒而栗,更别说亲身经历。

“召诸位来,一是为了做个见证,二是你们君臣一场,让你们见上一面,也算全了君臣之义。”

萧衍每个字都说的极为艰难,他看着哭成一团的臣子们,胸中只觉得一阵麻木,好似经过这么多天的折磨,他的精力也涸竭了。

他做为一个父亲、作为一位皇帝,自然是希望身为储君的儿子能好的,可现在当世几乎所有的名医高人都齐聚一堂,却没人能给出一个救活他的方法。

唯有陶弘景出于和皇帝的私交,无惧皇帝的愤怒,将太子之后可能面临的危险说了出来,让他做一个抉择。

可这抉择如此痛苦,已经到了萧衍无法接受的地步。

所以陶弘景给了萧衍另一个选择,一个可以让他安心、后半生不必陷入悔恨和内疚之中的选择。

就在萧衍说话间,陶弘景已经对太子施了针,又从头顶百会穴汇入了一缕真气、推宫活血。

如此这般施为后,神乎其技一般,昏迷几日怎么也无法清醒的太子,竟幽幽转醒了。

见到太子睁开了眼,东宫的官员们前赴后继地涌向他的床前,去触摸他干瘦的身体、去抓他枯皱冰冷的双手,扑在他的床前嚎啕痛哭。

然而已经失明的太子什么都看不见,也感受不到那些赤诚的温度,他所听见的,只有耳边此起彼伏的嘈杂哭闹之声。

“我是快死了吗?”

浑浑噩噩间,萧统想着,想要说话却开不了口。

“还是我已经死了?”

“都别哭了!”

萧衍一声怒吼,屋内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只有些许实在忍受不了的抽泣声,断断续续的。

陶弘景的手掌就没离开过太子的头顶,他抬头看了皇帝,示意他现在可以对太子明说了。

于是萧衍哽咽着,带着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将刚才和东宫臣子们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当说到儿子将会肠穿肚烂时,萧衍终于忍受不住,痛哭出声。

萧统的意识其实还停留在几天之前,这么多日的折磨,对他来说就是沉睡了好几天,现在口不能言目不能视,却让他的思维格外的清醒。

这是一种十分玄妙的境界,他甚至似乎能隐隐感受到身边围着哪些人,这些人又是什么样的一种情绪,他面前的父皇是如何的痛苦悲伤,而他的弟弟又是如何的恐惧凄惶。

所有人的情绪纷扰而来,让萧统目光更加涣散。

“太子殿下,守住灵台清明,你现在情况太差,不要耗费心力到不相干的事情上去。”

这时,陶弘景的手掌加重了按抚,轻声提醒。

“你只安心听陛下的话便是。”

萧统心中叹了口气,又提起精神继续听父亲的话。

“…所以,大郎,你给父亲一个话,你是想活,还是就这么,这么…”

萧衍颤抖着。

“你要是想活,我们就继续这么维持着,咱们再想办法,父皇再给你去找隐居的高人,或者去身毒给你找能解毒的人…”

“你要是不想再痛苦了,父皇,父皇便让陶真人送你一程,陶真人有仙家法门,会让你毫无痛苦,就好似睡了一觉…”

东宫的官员们没想到皇帝召他们来是为了这个,当即倒吸凉气的,大声叫着“不”的,还有激动到差点跳起来想要掐死陶弘景这个“妖道”的。

萧统的眼珠子转了转,转向了父亲的方向。

“你听得到是不是?听得到,就眨眨眼。”

萧衍握住儿子的手。

萧统用力眨了眨眼。

“那,那你想活,就眨一下。”

萧衍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似乎在从中汲取勇气。

“你要是受不住…”

他脸上已经是老泪纵横。

“就眨两下罢!”

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眼睛死死看着太子萧统的脸,就像是即将问斩的犯人们,在等候着最后的时刻。

于是所有人看到,太子萧统眼睛暂时停止了眨动,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而后…

使劲地眨了两下。

眨了两下后,又怕别人以为是意外,过了一会儿,又保持同样的频率,眨了两眨。

“维摩…!”

萧衍扑倒在儿子的身上。

“不,不!”

原本跪在床前的萧纲突然从怀中掏出了太子的印鉴,使劲塞进了兄长另一只手中,用双手将其紧紧包裹。

“阿兄,你别死,我不要你的印鉴了,我也不要你的剑,我只要你好起来…”

他痛哭流涕地哭号着。

“活着才有希望啊阿兄!”

听到弟弟的哭喊,萧统将眼珠子转向弟弟的方向,流出一泓热泪。

可眼皮,却又是眨了两下。

第496章 风云变幻

陶弘景下山, 并没有拯救太子的性命, 却拯救了太子的痛苦。

在太子开始出现第一次剧烈疼痛整个人开始抽搐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萧衍安排人将太子搬回了太子府, 不至于客死寺,又让太子的妻妾、儿女见了他最后一面,便独自守着儿子,请陶弘景“送”了他一程。

陶弘景用金针封闭了他的知觉, 中止了他的呼吸, 走时并没有痛苦, 安详的犹如睡着了。

看到儿子第一次剧毒发作痛苦时, 萧衍甚至庆幸自己提早请陶弘景下了山。

他不知道自己是更难接受儿子的死亡,还是更难接受儿子充满痛苦的死亡。

更难以想象陶弘景如果没出山,他一直目睹着自己儿子满目狰狞便溺失禁的死亡过程后, 会不会对整个世界充满怨怼, 以至于大开杀戒丧事本性。

因为太子走的还算平静, 才没有让萧衍一下子垮下来, 还能强撑着处理善后之事, 解决梁国因为储君突然去世引起的各方面动荡。

太子萧统之前出了家,但皇帝并没有夺取他的储君之位, 也没有收回他的太子之印, 所以没有人都知道皇帝只是和太子怄气。

正因为太子之前太“乖”了, 这么偶尔的“叛逆”了一下, 竟没有人因此担忧, 就连皇帝自己都权当儿子在寺里散心, 并没有特别的关心他的生理和心理的状况,只是派人保护着他的安全。

如今太子一出事,不禁国内震惊,怕是等魏国那边得到了消息,都要产生不少的动荡。

为了保护太子的名声,也为了维护佛门的名誉,加之萧衍不想让外人觉得太子的死是有人蓄意伤害,太子被毒死的消息就这么被瞒了下来。

如今官方的说法是太子回府后在府内泛舟出了事,后来伤口突发感染医治不力,得了急症而死。

可惜东宫官员人数不少,虽然这理由能让普通百姓相信,却无法瞒得住消息灵通之人。

皇帝的怒火也并不会因为这“官方”的说法而平息,原本深受圣恩的同泰寺几乎被清洗了一遍,寺里所有的胡僧都被驱逐的驱逐,流放的流放,寺中上至主持,下至各堂主事,都被内监狱带走了,马文才不在,皇帝便下令内尉协助梁山伯继续探查太子中毒的真相。

虽然诸多线索都指出太子可能是枉死的,可作为一名父亲,萧衍内心还是充满怀疑,只觉得哪怕有一丝太子是被陷害的可能,都要找出幕后的真凶。

在这种情况下,整个京中风声鹤唳,无论是最顶尖的士族门第还是普通的京中官员都低调了起来,往日里那些对佛教最虔诚的达官贵族也不敢再去礼佛,甚至连家中的佛堂佛龛都撤掉了,就怕和同泰寺扯上什么关系。

萧统死后,在朝中众臣的商议下,定下了“昭明”的谥号。

“昭明”是上古的炎神,传说中商汤的祖先,而圣闻周达曰“昭”,容仪恭美曰“昭”,照临四方曰“明”、思虑果远曰“明”、任贤致远曰“明”,这两个谥字都是最上上的谥号,满朝定下“昭明”为萧统的谥号却无人反对,可见对太子的礼敬和惋惜。

鉴于太子的子嗣还未成年,长子萧欢才八岁,太子妃忧伤过度无法主事,整个丧礼的过程全部是三皇子萧纲代为礼客、祭祀、守灵,亲自打理太子府的府内府外事宜,甚至连各方官员往来应对都是萧纲代为权宜。

皇帝对此并没有阻止,也没有反对的意思。

这种态度给了不少人一种皇帝也默认的暗示,于是一时间三皇子的门庭车马不绝,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萧纲将要接替太子之位的猜测在私下里传播着,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向各个地方上传递。

萧纲也知道这是个敏感的时候,干脆便在太子府的二门外搭了个茅庐,效仿古人为兄守孝,餐风露宿的为亲兄守灵,连家都不回了。

那些有意巴结的人家即使想要和这位最有可能成为下位储君的皇子打交道,也不可能追到还在办丧事的太子府中结交萧纲,只能通过各种方式打探萧纲的消息。

一时间,原本围绕在萧纲身边的王府属官、侍卫,甚至连门子都变得炙手可热起来,甚至有些高门官员私下里考虑起家中哪支有女郎,可以在丧期过后嫁给三皇子为妾。

以前当个王府妾室实在是辱没了门第,可如果萧纲真的当上了储君,作为未来的皇帝,他的妃嫔也算不得什么妾了。

其实也无外乎这些人会如此推测,皇帝成年的子嗣中,除去沦落在外的萧综,萧纲最为年长,和太子又是一母同胞,可以完美的继承其兄的政治遗产,就算以前沉湎于诗赋文章之中没有什么政治经验,但他年岁还算轻,慢慢培养也不是培养不出来。

除去萧纲,皇帝剩下的几个儿子,不是年岁太小,就是才能平庸,有些沉溺美色小小年纪便后院美人如云,有的恣意敛财放纵属官作恶,相比较下之下,从小被带在父兄身边长大的萧纲是最成器的一个。

东宫遭此“大劫”,几乎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

他们大多原本就是朝中权臣,是皇帝在太子成长过程中“指”到东宫担任各项官职、教导太子成才的栋梁,有些人更是看着太子长大,放在太子身上的心血更甚过自己的子孙。

此时太子薨了,有不少长久陪伴太子的东宫官员心灰意冷,根本不愿意再触景伤情,也不再愿意担任东宫官职,每日闲散在家,悲怆莫名。

但更多的是,是出于对自身这么多年“付出”而不甘的官员,他们并不想就这么失去原本拥有的话语权,反倒更加积极的在京中活动起来,想要在太子的丧事过后推动三皇子的立储,并以此作为政治资本继续停留在这个舞台上。

面对这样复杂的局势,谢举、朱异、傅翙等曾担任过太子太傅的重臣纷纷开始闭门谢客,勒令族中子弟收敛并为太子守孝,他们已经位极人臣,实在不需要再更进一步,能坐稳现在的位子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而如丹阳尹之流的流内官则更多的是在观望。

这一切自然很难逃脱密切监控着百官动向的御史台,梁山伯在这段时间甚至曾一日之内往返于宫中十余次,京中内外暗潮汹涌,而皇帝萧衍却冷眼旁观不置可否,好似真的已经应允了这件事一般。

太子薨逝,让很多事情都暂时停滞了下来。

原本在边境聚集驻扎下来的大军暂时失去了方向,皇帝原本打算以攻打徐州的名义掩人耳目而夺豫州,领军获得政治资本的最好人选就是萧纲,现在太子去世,三皇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台城了,这战事就被暂时搁置了。

近十万大军在边境囤积又没有出征,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个巨大的数字,即使皇帝开了私库将铜钱和金银堵上了这个缺口也开始捉襟见肘,京中主管后勤的官员心急如焚。

然而太子去世的关头,谁也不敢上折建议在孝期出兵或是让大军干脆回返各军镇,只能这么硬生生耗着。

除此之外,诸如回收铁钱熔做兵器、新铸货币推向市场等一系列的决策,都因此停滞了下来。

以陶弘景为首的茅山道士们都在为太子安灵祭天呢,谁敢请皇帝把他们调回来继续铸币?

就在所有人以为趁着魏国动乱伺机抢占领土的事情要黄了的时候,从北魏传回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陈庆之率领白袍军打败了元天穆的十几万大军,连克虎牢、轩辕二关,将洛阳打下了!

那个只是随便扶持一下、拉出去七千兵马敷衍了事的北海王世子元冠受,真的入主了洛阳,并且成功将那个伪帝的“伪”字摘掉,坐上了洛阳宫的宝座,成为魏主?

这种事情不可能造假,随着元冠受登位,向各州各郡昭告魏主换人的诏书早已经昭告天下,鉴于两国路途遥远消息滞后的时间,他们收到魏国战报的时候,陈庆之恐怕已经进了洛阳十几日了。

这是衣冠南渡之后,南朝第一次以战争手段风风光光的入主洛阳!

这下子,朝堂上下都沸腾了,太子薨逝的事情也被暂时抛在了脑后,之前曾经参与过与北海王结盟的朝臣连忙翻出出京前的盟书,逐字逐句的研读,要从盟书中找到为梁国争取利益的“依据”。

当看到那句“凡白袍军所克,皆为梁土”时,所有人都沸腾了!

按照这一条,连洛阳都是梁国的,更别说白袍军一路攻克的州府郡县二十余城。

哪怕魏国不愿交出洛阳,可拿着这盟书,徐州和司州以南妥妥的就是梁国的领土了!

于是乎,原本已经搁置的北征计划又被推动了起来,关于领兵的人选在朝上争执不休,甚至有人认为陈庆之以一个不入流的小将军领军在外做主帅份位太低,还有想要推荐其他人选去接任陈庆之的白袍军的。

随着白袍军战报的回返,来自北海王和马文才的两封密信也快马加鞭,悄悄放在了萧衍的案头。

第497章 储位之争

梁山伯得知陈庆之已经在魏国晋升大司马大将军时, 和朝中不少大臣一样, 对白袍军实在是惊若天人。

梁人擅舟,魏人擅骑, 此事举世公认, 然而魏国骑兵能征善战天下闻名, 而白袍军以骑兵对骑兵, 居然能一路毫无败绩,甚至直接击败了元天穆的十几万大军夺下长安,逼退了尔朱荣、逼逃了魏主元子攸,就犹如魏国在水战之中向建康长驱直入一般,简直如同神话。

白袍军征战到如此地步,想要再更进一步已经是困难。

得了洛阳的元冠受是名正言顺的魏主,坐拥魏国兵马,已经没有必要再仰仗陈庆之那几千人,而尔朱荣大军又在旁虎视眈眈,梁国想要搅浑魏国局势、让其两虎相斗的目的已经达到, 怎么看现在都应该带着救回的二皇子返回梁国,如此功成名就、全身而退, 造就一段传世佳话, 才该是上上之策。

所以, 当梁帝将马文才的密信交予梁山伯时, 梁山伯完全不能理解陈庆之为什么不愿意回国。

任何人看到这两封信, 第一反应都是陈庆之要在魏国留下, 当他的大司马大将军了。

毕竟即使陈庆之回了国, 梁国也没有将大将军之职封给宗室以外将领的可能,陈庆之即使再怎么功绩卓绝,在这一点上也是达不到魏主能提供的高度的。

“你如何看?”

萧衍脸色阴沉,不辨喜怒。

太子萧统去世后,萧衍犹如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原本保养得宜的双鬓完全白了,常常还露出疲惫的神色。

这宫中处处都有太子的影子。

无论是接触政事时,还是举办朝会时,萧衍总会不由自主地看向儿子经常在的那个位置,看着如今空荡荡的那个地方,每每都会触景伤情,常常还潸然泪下。

经历过两次丧子之痛的他,实在不愿意再看见任何一个儿子发生让人遗憾的事,曾经在先皇后面前立下的誓言犹如某种魔咒,逼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要一闭上眼,太子出事那日在法坛前看到的那幕就不停闪现。

“臣觉得,陈将军应当是出于某些考虑,譬如北海王给予的压力,或是粮草不能及时供应,不得不滞留在魏国。”

梁山伯不愿背上“挑拨离间”的嫌疑,所以即便是马文才的密信,亦不偏不倚的猜测着。

“大军出征在外,情况千变万化,实在难以预料。”

“我看,不见得如此。”

萧衍冷着脸说道:“我只给陈庆之封了个关中侯,魏主可是给他封了个大司马,他这是向我表示不满,等着要官来了。”

这种猜测确实合情合理,梁山伯不敢吱声,只能听着。

“他要官也是人之常情,可他不该扣下朕的二郎!”

萧衍狠狠一拍案几,满脸厉色。

外人只知道陈庆之受了魏国的官职,并且在洛阳替为魏主继续阻挡大军,可马文才的信里写的却是陈庆之领军在外,大权在握,受魏国所托指挥魏国全部兵马,又让白袍军劫走了隐匿起来的萧综、使其下落不明…

这一桩桩结合起来看,怎么看怎么像是陈庆之要拥兵自重了。

而北海王,不,如今的魏主来的信更是让人不能不多想,他直接以平等的口吻向梁主写了信,言语间十分得意,称河北、河南一时已定,只有尔朱荣一党还在跋扈,但魏国和庆之自己能够应付。

又说如今州郡刚刚纳入领下,正须要安抚,不宜再增加士兵,以免惊动百姓云云。

看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庆之是魏国的将军呢!

对于萧衍来说,这两封信就像是某种印信,直接引爆了他之前所有的推测和担忧,甚至连北方已经自相残杀的消息都无法让他高兴。

旁人不知道他对萧综的重视,只以为萧综是个脑子不清楚的逆子,陈庆之却是知道的!

他甚至明白为何会有白袍军,为何会有护送北海王入洛的事,为何他力排众议掏了私库也要出兵北上!

一旦陈庆之拥兵自重,又挟持了二郎,真要向他讨要徐州或豫州分疆裂土,他给还是不给?!

二郎能为了不拖累老父而自污名声,会不会又为了不拖累他而自绝了性命?

他那么刚烈偏激的一个人!

萧衍越想越是心惊肉跳,似乎已经看见了老二遭遇不测的未来就在眼前,连一刻都不愿耽搁了。

“你先将同泰寺的事情放一放,立刻出发,带人去陈庆之家中,将陈庆之家人严密看管起来。”

他左思右想,唯有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