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全军覆没

北魏雍州,长安城中。

自萧宝夤得知雍州有兵来犯,到兵临城下,不过五日的功夫。

前来的军队是用虎符诈开关防的,褚向带走了大部分的齐国人马,仅留下万余把守雍州,分散在诸城。

齐军和马文才结盟,而马文才又派了黑山军把守潼关,潼关不失则长安不失,褚向自然不会留下太多人在作为跳板的雍州,这便给了黑山军可趁之机。

到了这个时候,萧宝夤已然明白了齐军和马文才的结盟只是一场骗局,然而大势已去,他一个缠绵病榻的废人,自己尚需要别人照顾,又如何能有反抗之力?

当崔廉带着黑山军人才闯入城主府、搜出萧宝夤时,两人多日后再见,心中都十分复杂。

崔廉和郦道元是忘年之交,两人因爱好游山玩水而结识、摒弃了出身地位和家国,原本只是君子之交,既可忘情于山水亦可相忘于江湖,却因为萧宝夤的阴谋,而使得崔廉不得不弃国而去、沦落他乡,一生奋斗的事业和声誉也随之化为乌有。

到了魏国,他失去了一切,只能寄托在郦道元门下做个门客,与这位一方诸侯的齐王地位不可同日而语,也就没有什么“报复”的机会。

彼时他已年近半百,虽然颠沛流离,但幸得故人相助,并没有家破人亡,又寄人篱下,便没有想过复仇一事,只一心一意教导好好友的子孙。

然而郦道元的死,硬生生将他隐居之心打破,重新出山、为旁人出谋划策。

也是郦道元的死,让他彻底看明白了这世上并没有什么“净土”,但凡有人的地方,便少不了争斗,也少不了你死我活。

若你不够强,想要清静无为的活着,也得看别人允不允许。

他曾见过萧宝夤好几次,有不甘地在人群之中窥伺过,也有满腔激愤恨不得对方粉身碎骨过,但无论哪一次,这个领兵占据一方的霸主都是志得意满、威风凛凛的,哪里如这样行尸走肉一般?

萧宝夤今年不过才四十有五,一头花白头发却已经好似老人,躺在病榻上甚至无力自己起身。

崔廉望去,见他身上皮肤青黑干枯,一只左臂从肩头开始齐肩而没,衣袖空荡荡地别在腰带后面,肉眼可见之处都削瘦见骨,可见自被刺杀之后,即便能从截肢的剧痛中忍受下来,身体也已经变得很是虚弱。

能活下来都是奇迹。

可崔廉对他的恨意,不减反增。

这样的祸害,这样一个双手充满鲜血的刽子手,就因为所有人都还用的上他,他便能活着。

那郦道元一家呢?

那么多因浮山堰而死的百姓呢?

眼见着崔廉眼中的怒意越来越盛,萧宝夤眼中也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是你…”

他还记得这双愤怒的眼睛。

虽然也许于事无补,但萧宝夤还是强撑起精神,解释着:“郦道元一家不是我杀的。我听闻那件事时,也很惊讶。”

“就算不是你杀的,也因你而死。”

马文才信守承诺,将征讨雍州之事交给了他,便是默许了他来替好友复仇。

萧宝夤在这里看到崔廉,便也知道自己离死不远了,他如今这样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替褚向多争取些时间、为他名正言顺继位打下基础,他这样一个高傲的人,这样活着其实与死了也差不多,此时竟并无惧意。

只是心中毕竟有无法释怀的地方,眼见着崔廉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还是忍不住问:

“萧向他…现在如何?”

“你去问阎王吧。”

回答他的,是刺入萧宝夤心口的剑刃。

“把他的头颅,我要带走。”

崔廉曾立誓要在郦道元一家前以萧宝夤之首祭祀,如今不过一年,他便已经做到了。

在某种意义上,他更该感谢始作俑者的萧综。

长安城中改天换地,被留在安稳后方的徐之敬自然是毫发无伤,闻讯后匆匆赶来,只看到了尸首分离的萧宝夤。

作为亲眼目睹过浮山堰悲剧,甚至还因为浮山堰瘟疫被除士的徐之敬,自然对萧宝夤的生死并没有什么在意,但毕竟是他花了不少时日保住性命的人,就这么被人砍掉了脑袋,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作为曾在浮山堰救过崔廉一家的马文才同伴,徐之敬和崔廉交情尚可,也就不避讳什么,皱眉问:

“你们这么快就拿下了长安?那褚向和马文才得了洛阳吗?”

他一直待长安,萧宝夤对外宣称已死,他负责为萧宝夤调养身体,也是半隐居的留在长安,对外面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不过马文才倒是没瞒他要拿雍州的事,比起长安,他更在意褚向和马文才现在如何。

“主公现在应该率领白袍骑去了并州。”

崔廉大仇得报,眉目间也是一片爽朗,没有对徐之敬瞒着什么。“至于褚向带领的齐军,大概在去豫州的路上吧…”

马文才并没有跟任何人说颍水上游的安排,连崔廉也不知晓,但他和马文才反复推演过褚向的选择,都一致认为在洛阳不可得后,他最大的可能是带着萧宝夤旧部回返豫州。

徐之敬也懂了,眉头一挑。

“洛阳已经有主了?”

“走之前,主公派了花将军去荥阳借兵,尔朱荣一南下,花将军就会驻守洛阳。褚向想趁虚而入,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崔廉口中也有着对褚向的惋惜。

且不提褚向对外宣称的萧宝夤遗子身份,就以他的才干风度来看,若能拿下洛阳,未必没有争霸天下的实力。

只可惜他参与进这场中原角逐太晚,前有尔朱荣、萧综这样心狠决断的枭雄虎视眈眈,后有马文才、陈庆之这样的天才突然崛起,他又是仓促领军,无论是声望还是地盘都不够稳固,根本不足以震慑魏国上下,得了洛阳也坐不稳。

徐之敬听闻褚向进不了洛阳,八成要去豫州,心中很是为他担心,但又转念一想,他这好友从来就没想过什么争霸天下,要不是萧宝夤要死了把他卷到这场争霸里来,怕是就连萧宝夤自己都一辈子不会暴露褚向的真实身份,让他在南梁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

现在早早将他从这场角逐中踢了出去,未必不是他的福气。

如此一想,徐之敬也就想开了,准备回洛阳去找马文才。

然而他还没松口气多久,就听崔廉像是自言自语道:“就是这褚向运气太差了,他想要豫州,主公也想要豫州,八成还是我们先到,他还是得领着一群齐军跟丧家之犬似的到处找地盘。”

徐之敬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愣住了。

“我们的计划本就不是雍州,雍州有潼关所拒,固若金汤,雍州北面的并州又将被白袍军所得,此时谁也拿不下雍州。雍州只是跳板。”

崔廉笑道;“得了雍州,便可避开关内的眼线,从河内直取河南,南下夺取豫州。”

徐之敬一凛,不敢置信地看着崔廉。

“这,这是黑山军的意图,还是马文才的意图?”

和雍州、司州不同,豫州与徐州疆土与梁国相连,一直是边关重镇,不但城池修的坚固高大,各路水路、陆路通路皆十分发达,而且民风尚武,是易守难攻之地,也被魏国几朝的能臣名将治理的十分繁荣。

魏国动乱,元魏宗室不满尔朱荣屠戮忠良,南方诸州刺史纷纷或南投或归隐了,南方诸州的百姓也跑了不少,豫州和徐州空虚,但城池和要塞却是丝毫没有损坏的,良田桑林也有无数,即使是梁国也是枕戈待旦、大军压境,就是等着两虎相争时夺下徐、豫两州,收服淮北。

这一点马文才不可能不知道。

豫州和雍州相连,是从魏国到豫州最近的道路,所以萧宝夤才会被魏国点将去雍州平乱。只是他北上剿匪不利,加上郦道元被杀,索性就在长安反了,有他镇守雍州,便等于豫州也在囊中,魏国即使想要夺回豫州也得大费周折。

褚向是从洛阳南下回豫州的,就得辗转多地,还得避开魏国的兵马,自然不会比黑山军夺取雍州快,所以崔廉才说褚向太可惜了。

马文才对豫州势在必得,大约是拿下潼关时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现在他明度雍州,暗取豫州,只要豫州一失,梁国就会知道马文才的野心,便等于马文才直接向天下宣布了自己的“不臣”之心。

见徐之敬听懂了,崔廉又笑了起来,笑得狡诈又从容,他对着徐之敬眨了眨眼,就如当年还在淮北之时。

“所以,要去取豫州的不是白袍军,而是黑山军啊。”

好歹还披着层其他势力的皮。

竟丝毫不避讳马文才的野心。

徐之敬心中百转千回,错综复杂,最后猛地一下决心。

“我跟你们去!”

他算看出来了,褚向是斗不过现在的马文才的,只会被他牵着鼻子走,迟早要出大事。

所以徐之敬正了正色,很是认真地说:“褚向并不是能争霸一方的人,他也未必希望复什么国。你们率领黑山军南下,待齐军抵达豫州,城池已失、又人困马乏,为了获得补给,少不得要和你们有几场恶战…”

他一路跟着白袍军打仗,也懂了不少军事。

“我不愿看到马文才和褚向内耗、互相残杀。褚向和我交情不错,等到了豫州,我替你去说降,劝褚向投入马文才麾下。萧宝夤死了,雍州没了,豫州又回不去,就算不为了他自己,哪怕为了那么多齐军,他也会考虑的。”

徐之敬表情毅然。

“就算褚向不愿降,也没有什么损失,是不是?”

崔廉在徐之敬面前又是透露消息,又是惋惜可怜的,等的就是这一刻。

和马文才分别时,他也考虑过徐之敬和褚向的交情,建议马文才派徐之敬去招降褚向,却被马文才以“战事危险”拒绝了,好似对齐军很不在意的样子。

可崔廉在长安埋伏许久,观察过萧宝夤很长时间,自是知道齐军战斗力极强、且纪律严明,远不是中原那些流寇可比,就连军户出身的黑山军也未必能在豫州这种人家的主场获得大胜。

他心里记挂豫州战事,可身为主公的马文才又对此不上心,他作为谋臣,自然要为主分忧,想办法把徐之敬骗到豫州去,正如他自己所说的,就算褚向不愿降,也没有什么损失。

要是降了,既能少许多伤亡,又平添一股战力,岂不是更美?

是以徐之敬自请随军,崔廉连考虑都没假装考虑一下,立刻就应允了,又派了黑山军中的精锐保护徐之敬的安全。

在杀了萧宝夤、拿下长安后,雍州上下全部换了旗帜。

这一次,城头上不再飘着梁、或是魏的大旗,而是黑底白字的一方“马”字大旗。

自此之后,“马阀”正式登临舞台,宣告成为争夺天下的一方势力。

另一边,马文才和陈庆之长驱直入,一路势如破竹,不过三天的时间,便攻克了晋阳城的防线。

此时白袍军的名望已经是如雷贯耳,正如马文才所说那般,并州可用的兵马已经全部被尔朱荣带着南下,太原郡空虚的可怕,镇守晋阳的尔朱天光之前便已经受到了柔然军北归的战报,原以为尔朱荣最多不过班师回朝,谁能预想到应当镇守中郎城的白袍军出现在了晋阳城外?

再加上马文才派人四处散步尔朱荣、元天穆和他麾下大将都已经战败、被擒往洛阳的消息,晋阳城中尔朱荣并他麾下将领的亲属家眷纷纷惶恐不安,生怕自己家中顶门立柱的人物已经做了刀下亡魂。

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压力下,马文才又命人向晋阳城中射书,宣称只要交出城中的少帝元子攸、并且开城投降,就对他们既往不咎,甚至可以护送他们去洛阳面见亲人、戴罪立功。

晋阳城里不仅仅有尔朱荣的人马,也有羌、氐、高车、鲜卑、山胡等族的部落主和将领,而如慕容、贺拔这样的大族也居住在此处,此次都有家中子弟随同尔朱荣一起出战。

白袍军能攻打晋阳,说明尔朱荣已经大败,他麾下的将领也都或被降或被俘,这些人都是这些家族的宝贵财富,怎么可能轻易舍弃?

所以无论尔朱天光如何向力挽狂澜、劝说他们这只是梁人狡诈的诡计,也没有顶住晋阳城中人心浮动。

最后,慕容氏留守晋阳的族长慕容绍宗率领旧部杀了尔朱天光,抓住了元子攸、开城门出城投降。

并州晋阳一失,周边冀州、幽州诸郡、府纷纷望风而降,生怕白袍军继续北上一路攻城略地,屠戮百姓。

好在马文才和陈庆之本意就不是为了夺城,得了元子攸后,便遵照约定,领着晋阳各家派出的代表,率领大军回返洛阳。

元子攸原本只是长乐王,从小便遵照鲜卑旧制作了元诩的伴读,性格刚烈而有节义,为了替元诩报仇才为尔朱荣所用夺了洛阳,谁料尔朱荣打着他的旗号发动了河阴之变,使他成了引狼入室的宗室罪人,自是对整个尔朱家族都恨之入骨。

只可惜他性格虽刚烈,实力却不如人,不得不沦为尔朱荣的傀儡,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一会儿挟持至洛阳,一会儿挟持至晋阳,连舍身守城保家卫国这样的事情都做不到。

听闻已经得了洛阳的“魏主”派了白袍军来接他回去,他还以为是同为宗室的元冠受,不但一点都不害怕会被忌惮,反倒拍手称快,对他的人马大败、生擒尔朱荣十分高兴,丝毫没有眷念帝位之意。

陈庆之见元子攸并无野心、也没有多深的城府,只是一个性格倔强的年轻人,也松了口气。

他是武将,却不是出色的政治家,要真遇见一个誓死也不愿禅让的主儿,他也不愿用什么卑鄙的手法折辱一个曾为一国之君的人。

后来的事情倒挺顺利,元子攸和白袍军做了交易,以拓跋一族列祖列宗的英灵起誓,只要他到了洛阳,亲眼看到尔朱荣被族诛,便会给他们写一封禅让文书,将帝位禅让给洛阳之主。

他们征战在外,消息不够灵通,但陈庆之却十分相信以萧综的手段和能力,现在应当领着齐军擒获尔朱荣一党、拿下洛阳了。

尔朱荣当年杀戮太过,又多次骚扰洛阳百姓、搜刮财物,几乎洛阳上下无论是高门大族还是平民百姓,人人都和他有仇,只要等他们压着尔朱荣的家人入了洛阳,当众将尔朱荣一族斩首示众,自然能安抚魏国枉死之人的家眷,替天行道。

占据大义和人情,萧综的继位就会更加顺利。

所以他们一拿下晋阳,几乎没有耽搁,立刻押解晋阳罪臣往洛阳回返,一路还提前送信前往洛阳,让他们派人来接应。

可惜信还没有进入洛阳,倒先传来了一个噩耗。

得到消息的陈庆之目眦尽裂、浑身颤抖。

那来禀报消息的使者也被陈庆之难得的失态吓得瑟缩了下,才又结结巴巴地又说了一遍。

“齐,齐国那个‘太子’,领兵途径嵩山脚下,遭遇了山洪…”

“三,三万人马全军覆没,无人生还!”

第519章 扭转局势

信使说不清为什么“齐国太子”会跑到嵩山脚下去,陈庆之听到这个战报后只能用“失魂落魄”来形容。

好在晋阳城已经被拿下,否则就以陈庆之这个状态,别说战场上攻城略地了,一根流矢就能让他送了命。

接下来的时间,所有人几乎是拼了命的往洛阳赶,陈庆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二皇子出事了,洛阳有没有事?他们还有没有回头路?”

白袍军在外征战,其实犹如浮萍,毫无根基。

就算他陈庆之再厉害,能一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白袍军有个致命的缺点——兵力不足。

他打下来的地盘,如果没有兵来守,不过就是座空城,今天能归梁,明天就能归魏,后天还能归齐。

这也是为什么陈庆之会支持萧综的最大原因。

因为他比谁都深深的清楚,梁帝老了,即使他有这样的大捷,若没有特别的原因,他和梁国都已经没有了北伐的决心与魄力,他最后获得的胜利都要拱手让人,所有的荣誉和功绩都是过往云烟,稍瞬即逝而已。

正因为太相信萧综,太倚仗萧综处理“拿下洛阳”后的一切,这最关键的一环猛然断裂时,陈庆之差点崩溃了。

没有洛阳,元冠受死了,白袍军得不到补给,也没有了地盘。

魏国各方势力失去尔朱荣这个虎视眈眈的仇敌、又没有了齐军这样的掣肘,他的白袍军就是魏国现在最大的外来势力,很有可能被群起而攻之。

他思来想去,若是洛阳失了,他除了率领白袍军灰溜溜的回梁国领受惩罚,没有第二条路走。

不,他不能让白袍军回梁国。

陛下死了儿子,白袍军在外得了再大的功勋也是枉然,一回国就会失去所有…

“佛念,幸亏你回来了。”

在赶回洛阳的路上,陈庆之终于难掩疲惫地承认,“要是我在外征战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必然不能如你一般冷静地继续指挥大局。说实话,现在的我,慌乱到六神无主,根本做不好一军主帅。”

“事已至此,先生是该多想想何去何从了。”

马文才也不谦虚,事实上,陈庆之最近的失魂落魄几乎所有人都看的出来,要不是他能镇得住,白袍军上下也要军心动荡。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二皇子已失,归梁比留在魏国更危险啊。”

陈庆之何尝不知道马文才说的话是对的,但他和年轻的马文才不同,他已经四十岁了,拥有这个年纪的人才有的固执。

在这个年纪,价值观和世界观已经成型,忠君爱国的印记刻印了一辈子,成为他人的附属物就是他的价值,猛然让他以自己为中心,不亚于亲手摧毁自己的世界。

但马文才说的对,即使不为他自己想,也得考虑和自己一路浴血奋战的白袍军的归路…

他们就这么一路心神不属的回了洛阳,白袍军本就是骑兵习惯了赶路,晋阳那些各家族的“代表”也多是职业军人还好,苦的是被带回洛阳赎人的尔朱荣家眷,可惜也没人同情他们,很多干脆就是绑在马背上一路颠簸回来的。

齐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在他们过了黄河后也不是秘密,尔朱荣在黄河岸边击溃元冠受的魏**队的消息也传了过来,陈庆之许诺的“尔朱荣一党被擒”顿时飘忽起来,开始有人怀疑他们是诈城。

无奈现在他们已经投降了白袍军,再后悔也来不及,晋阳一派的将领们私底下也是蠢蠢欲动,在暗地里交流后已经做出了决定,如果洛阳城不在白袍军手里,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马文才的白袍军出现在洛阳城外时,荥阳的任城王和贺六浑已经在洛阳城下摆开阵势两天了。

马文才和花夭之间有信鹰来去,速度更快过寻常信使和驿者,就在马文才不停的根据局面变化调整着方略时,花夭也为他提供帮助,早早去了荥阳城,作为信使说服任城王和贺六浑与他合作。

最早时,马文才只是不满元冠受的懦弱无能光扯后腿,想要杀了元冠受扶持任城王为帝,贺六浑与马文才自然能一拍即合,结为盟友。

但尔朱荣来的太快,眼看着就要和洛阳有一场大战。如果那时候马文才用白袍军扶持任城王,任城王和贺六浑的人马就得去抵抗尔朱荣,贺六浑爱惜自己的兵马,又担心任城王不是尔朱荣的对手,所以竟在那个关口犹豫了,杀元冠受开城迎任城王的约定就此作罢。

之后马文才得知陈庆之和萧综的计划后也有些可惜,要是那时贺六浑利益熏心头脑糊涂一点,代替元冠受枉死在南岸大营的就得是任城王元彝了,魏国最后一点能打仗兵马怕是也要消耗在黄河边。

贺六浑的头脑清楚,对天下大势也有清醒的认识,而且还是个并不贪心的人,马文才知道无法操纵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和他合作。

当他知道萧宝夤濒死时,整个计划就已经勾勒出来了,无论是齐军还是萧综,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拿下洛阳”,既然如此,他就得确保洛阳不失。

可是那个时候,黑山军要被用来夺雍州、豫州,离洛阳最近的人马就是荥阳的任城王军队,所以马文才便将这个重任交给了花夭,要么借兵,要么干脆和任城王合作,守住洛阳。

为了表示诚意,整个计划自然不可能瞒住,尔朱荣大军将败、南岸大营将全军覆没的消息也给荥阳方透露出去了一点,花夭也亲自在荥阳上下活动,希望能得到兵力保卫洛阳。

洛阳作为国都,在魏国有极为重要的意义,作为元魏宗室的任城王自然希望能保住洛阳,但贺六浑军中上下意见却不能统一。

贺六浑和葛荣不同,葛荣原本是怀朔的镇将,除了后来投奔的人马,一开始起义的部队都是他的麾下,听从他的调遣。而贺六浑只是人缘关系极好,大家愿意听从他的建议,甚至八大将领跟随他脱离葛荣,看的也是任城王的身份,而不是贺六浑的号令。

他们之前数次败在尔朱荣手上,对尔朱荣有深深的惧战之意,等到了荥阳以后,又过了一阵子安稳的日子,仿佛还在一百年前的六镇时那样,有朝廷供给粮草、有百姓感激他们维护和平,大部分人都满足了。

他们经过太长时间的东征西讨,很多人也都倦了,觉得就这样据荥阳城以守,替天子守门户也不错,反正无论谁得了洛阳,都得对荥阳的他们客客气气。

另外还有些有野心的,则是担心梁国这又是在用什么阴谋诡计消耗他们的实力,要骗他们替他们守城,到时候尔朱荣和齐军先后攻打洛阳,死的可不就是他们的人马?

贺六浑手下八位将领无法齐心,各怀心思,再加上贺六浑也不想和能征善战的尔朱荣军与齐军对上,虽然对花夭依然十分热情,却避而不谈借兵给她守洛阳的事情。

好在任城王是真的在意洛阳的得失,跟着花夭亲自四处游说,最后以私人的名义借到了四千多人,再加上后来青州义军首领邢杲亲率兵马相助,好歹凑够了一万人,打着任城王的名号,成功保住了洛阳。

花夭借着洛阳军民两万多人击退了尔朱荣的溃兵,生擒尔朱荣、元天穆和尔朱荣麾下诸将,吓退齐军三万人的消息传来,荥阳城里的人马就坐不住了。

他们并不是不想要洛阳,只是怕和能征善战的尔朱军和齐军对上、消耗人马,如今花夭已经击退了强敌,尔朱荣军已经溃败,齐军也不得不败走,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在他们看来,花夭是打着任城王的名号借到的兵、拿下的洛阳,现在任城王亲自去收回洛阳,有什么不对的?

要不是靠他们的人马,就花夭一个光杆将军,能守得下洛阳?

贺六浑也是个有野心的人,听闻尔朱荣这一魏国最大的军阀被击溃后也是心中大动,默认了这一场“夺城”的行动,领着荥阳的大军倾巢而出,在洛阳城下摆开了阵势,要求花夭打开城门,迎任城王入城登基。

此时元冠受及其身边元魏仅剩的宗室、文武官员战死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自胡太后鸩杀宗室起,宗室的震慑力荡然无存,就像是拉开了一道屠杀宗室的序幕,短短几年,魏国已经死了几千元魏的宗室,连带着连宗室后戚、朝廷官员都死了几轮。

如今洛阳上层的基础彻底崩塌,魏国甚至已经凑不起一支能够治国的朝廷架构,就连保卫洛阳这种事都得全部倚靠花夭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将军。

任城王作为魏国仅剩的几位皇族血脉、而且还拥有名望和兵力,岁数也合适,领着人马在洛阳城下叫城,自然是引起了一番动荡,要不是花夭手里的邢杲义军并不效忠元魏,恐怕花夭都没办法控制局势。

为了防止洛阳城里有人偷偷为任城王开城门,洛阳外城所有的城门都换了邢杲的人把守,城中之人只要出郭城一步便会迎来一轮射杀,如此才守住了洛阳两日。

但花夭毕竟是个女人,还是军户出身的女人,若她是拓跋一族的公主或妃嫔,哪怕是太子或天子的保母,现在领兵据守城池还能获得大义名分,得到所有人的支持。

可惜她不是,所以在很多人看来,她不过是趁乱窃城的一位女将军而已,能在任城王几万大军兵临城下时撑两日,已经到了极限。

也幸亏贺六浑还顾及着师兄妹的情谊,再加上洛阳城高坚固,花夭挑走的又大多是弓手,他们不愿意在攻城时消耗太多己方的兵力、想靠局势压迫花夭开城投降,这攻城之战一直没打起来。

否则马文才他们回返的时候,看到的就不是大军压境,而是鏖战正汹了。

白袍军的人马出现在洛阳城外,无论是城头上戒备的洛阳军还是任城王率领的葛荣军都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你说什么?白袍军回来了?”

贺六浑正在考虑是不该单独入城说降自己的师妹,乍然听到这个消息,顿时什么也不想了,几乎是跳了起来。

“怎么这么快?”

白袍军北上的消息自然不能瞒过一直注意他们动向的贺六浑,但是前两天他们还在并州,这就到了洛阳,即便他心里已有了准备,也还是吃了一惊。

“早知道就不拖到现在!”

葛荣军中的大将尉迟智硬气呼呼道,“前两天听我的硬攻,说不定就轮到我们站在城头看白袍军来了!”

他们对白袍军的惧怕,不亚于尔朱荣。

陈庆之凭一己之力拿下洛阳,更是挑动尔朱荣和元冠受自相残杀,硬生生耗光了魏国所有的正规军,简直可怕至极。

“蠢货,要是前两天在硬攻,就该轮到我们被前后夹攻了!想想元天穆那十几万大军怎么栽在荥阳的!”

另一位支持贺六浑的将军斥道。

“你骂谁蠢货呢!”

尉迟智硬怒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