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马文才打开台城时,当初被困台城的一万余人,只剩下不足四千,其中还大量是平时劳作惯了的宫人和身强体壮的禁军。

梁国经过这番大乱,虽没有伤筋动骨,却也是损失惨重。

建康沦陷之后,地方不再听从中央调令,纷纷拥兵自重,尤其以三吴之地为甚。

盘踞各处的豪族巨富趁机抢占土地、掠夺百姓为荫户,又有官员和地方豪族狼狈为奸掠夺民脂民膏,民变四起。

马文才入了建康后,面对着比洛阳还糟糕的局面,不得不一一收拾起烂摊子。

萧综在这种情况下被拥立为帝,被马文才胁迫着罢黜、惩罚建康之乱时按兵不动不来救援建康的各方宗室与将领,一时间,这些地方的势力不甘就此丢官去爵,纷纷起事。

陈庆之则奉命率领白袍军平叛,而魏国的兵马镇守扬州以北的大片土地,打通了从魏国到达建康的道路,以防退路被夺。

没有多久,陈庆之屡屡大捷的消息传来,就不经战的梁国与当年的魏国一般,纷纷闻白袍军而色变,见之而降。

没有多久,各方势力相继投效建康新的朝廷,派出族中嫡系入建康为质。

在马文才派兵平复南方的时候,留在北方的花夭与谢举则率领文武官员大力发展屯田、安置流民、编订户籍,又丈量了全国的土地,准备按人口授予田地、鼓励农耕。

曾经因战乱南逃梁国的魏国人听闻魏国已经安定、国家正在授田,纷纷回到故土,马文才又多次征迁边境的百姓,将南方因战争流散的百姓迁入有田却无人耕种的北方诸州。

等南方基本安定后,马文才拿出了萧综当年的禅位诏书,以萧综身体有损无法生育为名,使得萧综禅位出家。

萧综禅位之后,在北方的花夭也命国使送来了元子攸的禅位诏书。

鉴于建康被蹂///躏太过,马文才决定迁都洛阳回归中原后再祭天登坛,为免萧综留下折腾,马文才带走了出家为僧的萧综,留在洛阳严加看管。

陈庆之被封为吴王,都督南、北司、西豫、豫四州诸军事,扬州刺史,暂时镇守南方,使南方继续休养生息。

马文才回到魏国后,请了隐居多年的陶弘景入洛阳,希望他能如当年占卜后献国号为“梁”与萧衍一般,为新的国家占卜。

陶弘景卜卦后,得“观卦”。

观,阐释观与瞻的道理。观者,上位者的一举一动,都成为百姓注意的焦点,无时无刻不在被注视中,因而不可掉以轻心,不能轻率行动,必须诚信严正,以道义展示于天下,才能得人民的信仰与尊敬,从而服从领导。

相对的,上位者对外要观察民情对民间疾苦,有所作为,同时对内要观察自己的言行作为,不断反省检讨自己。

马文才认可了陶弘景占卜的卦象,取“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之意,立国号为“正”,改元“中正”,意谕不偏不倚,无论贵贱,因才取用,一视同仁。

自此,南北一统,天下平定。

作者有话要说:两个大正章扫了尾,接下来就是大家喜闻乐见的轻松小番外了。

正文 番外 傅小鸡的蛋生(上)

傅歧以为自己在魏国卧薪尝胆,怎么也要个三年五载才有机会回到梁国报仇雪恨,却没想到只不过一年有余,他又踏上了建康的土地。

“建康已下,你在台城中任职已久,熟悉地形,攻克台城的任务便交给你吧。”

马文才领着大军入城,见到傅歧欲言又止的神色,便想起了他的心结。

于是他按下了跃跃欲试想要抢功的几个将领,将敲开台城的功劳交给了傅歧。

“谢梁王,必不负梁王所托!”

傅歧大喜过望,连忙点起本部的八千人马,向着台城而去。

此时的傅歧,早已经不是当年仓惶北逃的狼狈之人了。

到达洛阳后,傅歧收起了以往的吊儿郎当,不肯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除了在陈庆之帐下学习带兵之道,亦跟随马文才和梁山伯学习如何处理公务,闲暇时候还会溜达去祝英台的衙门,帮着处理一些小事情。

他像是一块努力往自己身体里吸满水的海绵,没有多久便脱胎换骨,整个人稳重了不少不说,也成长为了一个值得托付的汉子。

傅歧的五官长得比较刚硬,鼻梁高挺又浓眉大眼,皮肤因为从小喜欢到处跑晒成了小麦色,以往在建康时并不受女郎们欢迎,到了二十多岁都相看不到合适的姑娘,他喜欢的女郎嫌弃他长得粗鲁个子又太高,愿意嫁他的他又嫌弃人家一口气就能吹跑。

再加上他有意让侄子继承家业,便和母亲商量过晚些成亲,以免两个孩子年龄差距太小,以后要起龃龉。

谁知这么一蹉跎,他的父亲竟再也没有看见他成家立业的那一日。

离开建康的那天,傅歧指着台城的城门,对着天地发了个誓。

萧纲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娶妻、不成家,待将萧纲挫骨扬灰,方会告祭父亲,娶妻生子。

萧纲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娶妻、不成家,誓要将萧纲挫骨扬灰。

领着军队向台城而去的路上,傅歧心中百感交集,也庆幸马文才选择了早早南下,没有等到梁国战火蔓延后才介入进来。

他生于建康张于建康,成年后更是出仕梁国为京官,对于建康的每条路、每个巷子都可谓是了如指掌,可现在的建康,实在破败的太让人伤感了。

侯景的人马是北人,以劫掠为业,不事生产。控制建康这么久以来,他们像是犁头一样将建康犁过了好几遍,不但抢掠富户贵族,亦不放过平民百姓。

原本热闹熙然的大街上萧条无比,偶尔可见几个饿的皮包骨头无力行走的乞丐,却连能乞讨的碗都没有,就那么歪歪斜斜地坐在那里。

很多房子被推倒、为的不过是取其中的木材守城或烧炭取暖,围墙也不知为何大片大片被拆掉,没有了负责管理建康的官员,各种垃圾和粪//尿都被泼到了街上,甚至还有很多新生的泥水坑。

这在他父亲管辖之时,是绝对看不到的景象。

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台城的砖墙,御道两旁的柳树和槐树也郁郁葱葱地遮蔽下来,在这炎炎夏日让人感觉到了一丝清凉。

傅歧原本焦躁炙热的心也为之一静,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台城。

侯景弃城而逃、白袍军趁机夺城,这么喧闹的动静,台城的城头上竟稀稀拉拉没有几个人观望戒备,也不知是里面的人对台城的城防太过自信,还是他们早就已经不关心外面的事了。

他领着大军到了台城的西门之下,下令停军,打出了“傅”字的旗号。

“台城中如今镇将是何人?建康令傅翙之子傅歧前来叩门,还请一见!”

傅歧运起丹田之气,朗声喝道。

侯景作乱时,萧纲命令下的快,台城关门关闭的及时,有大量的官员和禁卫军退入台城之中,没有受到伤害,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建康人士,对傅翙自是熟悉无比,一听说是傅翙之子来了,顿时议论纷纷,连忙伸出头去看。

傅歧离得远,他们看不清楚,只能看到是一个高大的将领骑在一匹神骏的枣红马上,连忙也回应道:

“现在守城的是禁军统领王林王将军。敢问这位将军从何而来?建康是已经被收复了吗?”

“侯景慌乱出逃,如今正在被王僧辩将军和韦粲将军追击。现在收服了建康的是梁王马文才和二皇子殿下,我是陈庆之麾下的白袍军副将,领命收复台城。”

傅歧知道他们坐困台城已经近两年了,估计各种诈降也遇见过,必然不肯随意开城,解释着:“我曾在宫中任金部郎,后来又任中书侍郎,中书省和金部认识我的人不少。你说的王林也认识我,让他来见我。”

说话间,得到消息的王林急急忙忙登上城楼,一看果然是傅翙之子,欣喜若狂。

“傅家贤侄,果真是你!”

王林知道傅歧在攻打同泰寺不成后逃离了梁国,现在能进入建康,必然是建康已经被拿下了。

无论是谁拿下了建康,都不会如侯景那般丧心病狂。

再三确认了傅歧的身份,又得知领军回国救援的是二皇子萧综和白袍军,王林只是犹豫了一下,便打开了台城的西门。

台城大门一开,傅歧当先领着人进去,用自己的人手替下了王林守城的人马,又派人回去回报马文才台城已得的消息。

王林在台城中经历了好几番变故,早已经是苍老不堪,哪里还有当年威风凛凛地样子?倒是他身边跟着的几个昔年尚书省的大臣,还依稀能见当年的风骨。

见到傅歧领着大军进来,王林微微佝偻着背部,讨好地向傅歧说:“幸亏你们来了,我们的粮食也不太够了,已经从一日两餐变成了一日一餐,再撑上几个月,怕是要断粮。”

为了保存体力,城头上的守军也人数锐减,今日要真是侯景发动猛攻,恐怕他们也撑不了太久。

见王林还要再打探什么,傅歧瞟了他一眼,微微有些不耐烦地道:“我只是来收城的,你要问外面的情况,等梁王的人到了,你问他们便是。”

“梁王?”

谁能以梁国为王爵封号?

这名头让王林吓了一跳。

“可是二皇子殿下?”

他是知道萧综流落在魏国,为此,梁帝甚至发动了抑佛,命令僧人还俗退地,就是为了给儿子制造有利的机会。

“护送二皇子殿下回国的是梁王马文才,如今他已经在魏国掌权,可调动魏国兵马,这次夺下建康的便是梁王殿下。”

傅歧还记得这个王林,当初他领着人马杀入同泰寺,便是他带兵围困着同泰寺,使得他们援救无果。

“你可别喊错了。”

这人是萧纲的党羽,傅歧自然对他没有什么好脸色。

再一看那两位尚书省的大臣都不是昔年的东宫官员,正色问道:

“萧纲在哪儿?”

这些人都是昔年的旧臣,自然知道傅家与萧纲的血海深仇,于是两个大臣对视一眼,苦笑着说:

“晋安王早就罹难了。”

傅歧一愣,不敢置信地问:“怎么死的?”

“我们封闭台城后不久,城中缺粮,军中哗变,有侍卫认为是萧纲引狼入室才得此结果,趁夜里守卫时合谋将他杀了,想要带着他的人头悄悄出城投诚,结果酿成一场大祸,禁军为了守城而内讧,死了一半多的人马。”

那大臣怕傅歧不信,又说,“这件事当时闹得很大,傅将军随便找来台城里什么人问问便知道不假。”

另一个大臣也连连点头。

“晋安王死后,尸身就葬在凤凰台下,将军可以亲眼一看。”

傅歧来之前知道萧衍已经被饿死了,但是台城消息不通,他一直以为台城还在萧纲掌握之中,原以为还有一场恶战…

搞半天门开的这么快,是因为萧纲早已经死了。

他毕竟已经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即便心乱如麻,依然还是耐着性子仔细打听情况,等到马文才派来了陈庆之和梁山伯,才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拉上之前城楼上的大臣,一起往萧纲的坟墓找去。

来之前,他想过很多。

有想过台城易守难攻,要在这里耗上许久;

有想过萧纲痛哭流涕请求他的原谅,百般狡辩;

也曾想过一场大战后你死我活,说不得他还会死在这场大战里。

却怎么也没想到,萧纲竟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了。

这就好似他狠狠拉开了弓弦,为了射得更远而拼命地蓄力,一直蓄到连胳膊都酸了,好不容易找到了目标准备放开,却发现目标跑了。

这种拔剑四顾心茫然之感实在让人无所适从,以至于傅歧的脸阴沉的可怕,跟在他后面的大臣李固都不敢说话。

傅歧在台城任金部郎好几年,台城里的路闭着眼睛都能走,虽然说目力所及之处的花花草草都被拔了种上了蔬菜粮食什么的,但大的格局还没什么变化,没有一会儿就找到了凤凰台下。

凤凰台下种着许多梧桐树,山包上却光秃秃的,山顶上影影绰绰可以见到几个坟茔,傅歧看到那几个坟茔,脚步越发匆忙了点。

突然,一阵熟悉的叫声让他止住了脚步。

“嗷嗷啊呜…嗷嗷啊呜…”

傅歧一愣,转而露出喜色。

萧衍抑佛之前,傅翙察觉到了情况可能不对,为了不连累府中,早早就已经散尽了家人,家中值钱的东西分的分,托付给忠仆照料的照料,值钱的金银细软运回了丹阳祖宅的地下,这才让傅歧离开梁国时没有那么狼狈。

奔逃魏国之前,傅歧又送走了家人和忠仆,唯有陪伴多年的细犬大黑舍不得随便托人,悄悄放在金部里的好友费子敬家门口。

费子敬也是个爱狗之人,平日里他们一起出门游猎,总是带着一群猎犬,自己的大黑托给他照看,他并不怎么担心。

大黑和其他的狗不一样,不是汪汪汪的叫,偏偏喜欢嗷嗷啊呜嗷嗷啊呜,跟狼嚎似的,这声音太有辨识度,他绝不会听错。

难道费子敬也流落在台城里?那倒是意外之喜了!

傅歧听到大黑的叫声是从凤凰台上传来的,连忙加快了脚步,三两步跑上了山头。

“傅将军,你慢点,慢点!老朽跟不上了!”

可怜老大人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也不知道这位将军怎么突然就跑起来了。

傅歧腰细腿长,上了山头当即撮指为哨一个唿哨,召唤起大黑。

然而没见到大黑的影子,却见得凤凰台上有一道黑影从坟茔后慢吞吞地站起,傻乎乎地往来路眺望。

傅歧定睛一看,见是个身量矮小的少年,脸颊粉嫩嫩的,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头上用头巾包着头,穿着一身黑色的布衣,面目陌生的紧,唯有一双眼睛和大黑一模一样,圆溜溜、黑黝黝的。

见到吹完口哨的傅歧,黑衣少年只知道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那傻样子和大黑犯错时一模一样。

饶是傅歧已经稳重了不少,见到这般情景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

“大黑,你怎么变成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年底单位事忙,大家久等了!

正文 番外 傅小鸡的蛋生(中)

傅歧话音刚落,就知道自己犯了蠢。

因为随着他的唿哨声落下,从凤凰台顶上的小亭上欢快地跑下来一只身子细长的大黑狗,一过来就蹲在傅歧的脚下拼命的摇着尾巴,不是大黑还有谁?

说起来,这狗还是马文才在会稽学馆时送他的,现在也有七八岁了,算是只老狗,远没有年幼的狗狗那么活泼,能这样一路小跑下来,已经是非常开心的表示。

“黑子?”

异口同声的两声让傅歧和那黑衣少年对视了一眼,相视而笑。

“你是费子敬的何人?”

这狗是他托付给费子敬的,既然大黑在台城里,说明费子敬应当也落在台城里了。

“费兄现在可好?”

“…我不认识什么费子敬。”

黑衣少年愣了愣,下意识地捞过了地上的狗。

大黑并没有挣扎,反倒往男孩怀里拱了拱,一副很亲昵的样子。

“傅将军说的,可是金部库司费子敬?”

说话间,气喘吁吁的李固跑上了凤凰台,恰巧接上话。

三个人凑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终于拼凑出了完整的事实。

大黑是个有脾气的狗,在家中总是跑出去,费子敬怕丢了傅歧托付的狗,白天就把它带在身边,拴在库部门前看门,它是猎犬,还会抓库部里流窜的老鼠,久而久之,金部里也就熟悉了这只黑狗,任由它来去。

台城被关闭时,大黑也被留在了金部衙门里。一开始倒都相安无事,毕竟金部虽然名义上管台城内宫市和赏赐,却没有其他几个衙门位高权重。

但随着天气渐渐变冷,金部就被人打上了主意。

金部负责管理宫市,所谓宫市,就是将宫中旧的布料、陈粮、油脂等用物处理出去,换取新的物资进来,有时候也负责采买一些东西,所以仓库里颇有不少物资。

这些东西哪怕是旧的,大部分的品质也绝高于外面,这也是傅歧以前在金部任金部郎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油水的原因。

费子敬身为金部库司,自然知道库房里有多少库存。到了冬天,天气寒冷,库房里的厚布、毛毯、毡子等便成了人人眼热之物,即便费子敬并没有据为己有的想法,可依然有不少人认为他是阻碍,和他屡屡发生冲突。

当费子敬见情况压不住,将整个库房的钥匙交由萧纲处理后,那些原本眼热的人见谋取物资无望,竟迁怒在费子敬身上,在之后的动乱之中,这些人不但杀了萧纲、抢夺了库部的储存,也在夺取物资时重伤了费子敬。

费子敬身体强壮,这伤本不至于要了他的命,偏偏那时人人都把他当萧纲的走狗,对他就十分苛待,在加上总有人觉得他身为库司一定会偷藏物资,便三番五次来骚扰,他重伤得不到妥善的照顾本就艰难,再加上有人刻意找麻烦,终于还是没熬过那个冬天。

“我是葛太妃身边的宫人葛子君。”

那黑衣少年抱着大黑,有些慌张地说:“我不认识什么费子敬,有一天我去菜田摘菜,发现这狗一身是伤的倒在田里,就把它救了回来。那时候到处都缺粮,我怕它被人吃了,就藏在我的屋子里,后来就跟了我。”

萧衍不近女色,四十岁后就没有怎么临幸过后宫嫔妃,葛太妃在萧衍在世时只是个修容,现在年纪也很大了,连当年负责管理后宫的丁夫人都不受宠,更别说一个小小的修容,在台城封闭之后,恐怕日子也过得不怎么好。

看这葛子君年纪不大,以前还是个孩子,就得自己种菜,可见也是苦过来的,能发下善心救下大黑而不是趁机加餐,让傅歧对他十分有好感。

当他用那种好似濡湿一般的眼神怯生生看过来时,傅歧心更软了,有些小心翼翼地对他说:“我没有怪你,这只狗是我的,以前我离开京中时托付给了费兄,所以我以为你是费家的人。”

谢过了葛子君替他照顾大黑,傅歧便想带回自己的狗。

这狗年纪已经不小了,他刚才仔细看过,发现大黑的身上确实有不少旧伤,那葛子君应当没有撒谎,它和自己一样经过了各种变故,当初他为了保全家人抛下了它,现在自己已经有了自保之力,便应当照顾它安享“晚年”。

可到了要带走大黑的时候,事情就变尴尬了。

“傻狗,跟我走啊。”

傅歧吹了一声口哨,催大黑跟他走,却没得到回应。

葛子君尴尬地使劲拽着自己的裤子。他裤腿上的布被大黑咬住了,而且大黑还拼命地把他往傅歧那里带,力道大的裤子都快掉下来了。

“大,大黑,你回主人那去吧,跟着我连饭都吃不饱…”

他说着说着,就吸起了鼻子。

“你跟着我,又没吃又没穿的,我还要靠你给我偶尔叼些兔子老鼠才能活下来,现在你主人回来了,还跟着我干什么呢?”

葛子君说着“你回去吧”,眼泪珠子却哗啦啦地往下掉,显然是很舍不得大黑。

傅歧也不是个心狠的,见到这样子,就知道这段时间这孩子一直和大黑“相依为命”,怕已经相处出了感情,也觉得有些棘手。

还是一旁的李固看出了尴尬,想了想,解围道:

“傅将军,葛太妃上个月刚刚去世了,她原本份位就不高,身边只有七八个宫人,台城出事后更是嫌弃她是个累赘,走得走、逃得逃,这孩子能侍奉葛太妃到为她送终,可见是个好孩子…”

他有心帮这个孩子找个依靠,便做起好人,“现在台城已经易主,像他这样没依没靠的宫人最容易被人欺负,说不定还要发落到什么干粗活的地方去。他年纪这般小,已经吃了这么多苦,既然傅将军的狗和他投缘,不如将他收归帐下做个洒扫的小厮,哪怕只是为将军养养狗,也比在宫中任人欺辱要好。”

宫女还好,要是新皇仁慈还能放出宫去婚嫁,像他这样年纪小的阉人又没有靠山的,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在台城里活。

“我在宫外有家人的,我家人都在建康。”

葛子君听到李固的话,连忙解释,“我不是…”

傅歧听她说起“家人都在建康”,眼中便闪过一丝不忍。

建康现在是什么样子,没有人比他更了解。

台城被封闭了太久,里面的人未必知道外面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更多的人硬撑着要活下去不过是为了和台城外的家人团聚罢了。

傅歧想了想,便对葛子君说:“即便你家人都在宫外,现在这么混乱你想要出宫也不容易,老大人说的不错,你不如先跟着我,我带你出宫,替你寻找家人。现在建康由梁王马文才接管,我是他的人马,替你找人还是容易的。”

“至于你找到家人后还要不要跟着我,到时候再说,如何?”

他此时又恢复了之前那成熟青年的模样,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充满了“大人物”才有的决断和稳重。

葛子君想一想现在台城这混乱的局面,也知道傅歧为他选择的路子是对的,何况为了一只狗对他这么照顾,已经算是大大的好人了,所以他没有犹豫太久,便应承了下来,抱着大黑跟在了傅歧身后。

傅歧收留了葛子君后,便随着李固去了萧纲的坟前,命人将萧纲的坟墓扒开,亲自用鞭子将萧纲的尸身抽打至支离破碎,胸中那一口郁气才渐渐散开,终于哭倒在了凤凰台上。

即便萧纲被挫骨扬灰,他死去的父亲、建康中那么多亲人朋友也无法再活过来了。

葛子君一直在傅歧身边跟着,当看到傅歧抽打萧纲尸身时的那种狠戾原本还有些害怕,可当他像个孩子一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抱着大黑哭时,眼中闪过了一丝了然。

怕是这位将军和萧纲有什么仇怨,听他高喊着父亲,应当是父亲死于萧纲之手。

傅歧处理完了私人仇怨,抓起一把萧纲的碎骨,便要去自己父亲的坟前祭拜。

他入城之前打听过了,他的父亲当年人望颇高,即便被斩首也没有暴尸野外,而是被门生故吏好生收敛厚葬了。萧纲做出这种事本就心虚,那时候的他还没有这么丧心病狂,还赐下了不少祭礼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一番。

接下来的时间,傅歧一心一意都扑在了收服台城上。

他原本就是台城的金部郎,对台城了若指掌,有他在,马文才安顿台城里的宫人百姓和官员容易了不少,听说他收容了一个小宫人后也没说什么。

傅歧又找到了费子敬的坟墓,将他的尸骨起了出来,找到了他在建康还幸存的家人,将尸骨交还,在知道费子敬家也遭到侯景部队洗劫门庭寥落后,留下了五十金抚恤他的儿女。

也是在台城里奔波时,傅歧才知道葛太妃死后也被葬在凤凰台上,所以那天葛子君才在那里。事实上,所有皇室成员死后,都被默认先葬在凤凰台上,谁也不知道以后建康会是谁当权,万一还是萧氏皇族呢?

谁也不愿为了几个死人得罪活人。

小宫人葛子君虽然年纪小长得也稚嫩,却是实打实的在台城里被困了近两年,能够活到现在精明谨慎自是不必说,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后宫之人的原因,对各方八卦都十分灵通,在傅歧整顿台城时给他提供了不少帮助。

“湘东王刚乱关进来的时候还想逃呢,躲在后宫穿了宫女的衣服,结果裙子太短,露出有毛的腿,被发现了。”

葛子君似乎之前也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自己八卦的欲/望,现在一有了机会,就忍不住自己“小灵通”的本领。

“听说后来死的时候还穿着那套女人的衣服,都没机会换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