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少流:“这一般人恐怕就不知道了,这种是最特别的雪花降龙木白炭,我小时候见过,村子里面还有专门的窑烧过这种炭。”

风君子:“哦?那你就给我们讲一讲这雪花降龙木白炭的故事吧。”他突然岔开了刚才那个话题,要小白讲这雪炭的来历,小白看了风君子一眼,想了想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开始给大家讲小白村烧白炭的故事。

小白村在一个叫三江口的地方,面前是大江后面是丘陵,土地十分贫瘠,村子里也有人上山砍柴造窑烧炭以为生计。在小白村附近的丘陵上生长了一种灌木,叫做雪花降龙木,用特殊的高温窑可以烧制成一种白炭。这种白炭是灰白色的,而且掰开里面也是灰白色的,比普通木炭那种灰乎乎的样子要干净多了,表面还有雪花状的纹路大约就是从二、三十年前开始,有人专门到小白村收购雪花白炭,并告诉村民怎么烧制。当时农村里没有别的营生烧炭是个比较赚钱的买卖,有大批村民进山砍伐雪花降龙木回村烧炭。小白村好几座炭窑红红火火烧了两年多,结果附近山上的雪花降龙木被砍伐一空,这才告一段落。

故事非常简单,三言两语就讲完了,洛兮好奇地问:“雪花降龙木都没了吗?树还会再长的!”

白少流解释道:“那种树长得非常慢,简直比黄杨木还慢,像白炭那么粗的枝条要长几十年,几年时间一下子都砍没了,现在山上几乎见不着了。”

风君子插了一句话:“小白,我也是芜城人,听说你们小白村是当地最穷的村,你小时候村子里的人穷得都露屁股。”他在这么“高雅”的晚宴上说了一句非常不雅的话,听得灵顿侯爵与阿芙忒娜都有些皱眉。

洛兮不解地问:“穷怎么会露屁股呢?”

白少流又解释道:“裤子上有洞呗,我小时候也差不多!”

洛水寒好像听出点什么来了,也笑着问白少流:“怎么会穷成那样,买炭的都没给钱吗?”

白少流:“给了,给的比普通木炭还高。”

洛水寒:“怎么算的价钱,村里人都没意见?”

白少流:“价钱好算,进山砍柴的功夫钱,造窑烧窑的钱,给的比普通木炭多好几成,那时候山里人没什么见识,以为挺划算的都上山砍降龙木烧炭。几户专门烧木炭的人家也过了两年好日子,新盖了几间房,逢年过节也多杀几头猪,家里老少也添了几身新衣服。后来雪花白炭烧完了也就没了,日子过得又和以前差不多,这几年村里发展三江口生态旅游才好了起来,至于我家是专门加工五香驴肉挣钱供我上大学堂的。”

萧云衣看了一眼丈夫挤了挤眼睛问道:“老公,你父亲曾经是芜城市长,你家那时候烤火难道没用过雪花白炭?这不是芜城小白村的特产吗?”

风君子:“我家哪用过这个,连见都没见过,这木炭出自芜城,然后都跑他家去了!”说着话用银叉一指灵顿侯爵,一桌子的人都忍不住笑了。

这时洛兮又问:“雪花降龙木不是砍光了吗,这白炭是从哪里来的?”

风君子:“天下又不止一个小白村,这雪花降龙木是志虚国淝水到芜城一带丘陵地区的特产,小白村没有了,其他地方还有,至于你家的雪花白炭哪里来的,这得问你自己了。”

洛兮:“原来风先生知道这雪花白炭的来历,连降龙木都了解得这么清楚,你是故意让小白讲故事的?”

风君子:“我当然知道,我去过很多山区,甚至寻找过深山中的雪花降龙木。现在这鹿脯下的炭火,不仅是烧炭人的汗水,也是山川的血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比如当年的小白村村民,不能仅仅责怪那些看似给了好价钱指点他们烧炭并买走雪花白炭的人。”

灵顿侯爵此时终于说话了:“风君子谈的其实是一个保护性开发的问题,烧炭是一种经济行为,只要有利可图村民就会去做,如果没有人花钱买炭,他们又怎么能挣钱呢?”

白少流一撇嘴:“不烧雪花白炭,小白村的人也没饿死!”

第107回 枭鹏连席谈经传

听见小白明显不屑的话,阿芙忒娜却对风君子道:“风先生是认为小白村的白炭卖得太便宜了?还是没有注意保护开发以至于资源断绝?”

风君子:“二者都有,但最根本的原因不在于此,山民不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该怎么做,而别人告诉他们怎样能赚钱他们就听了,不尽伐株的祖训也忘了。不过没关系,从现在开始不要再重复这个教训就可以,自己的脑袋得清醒了!”

这时洛水寒沉声向外面道:“老何,你过来!”外面有一位正在看着厨师烤肉、管事模样的人跑进来问道:“洛先生有什么吩咐?”

洛水寒:“这雪花白炭从哪里买的?”老何:“志虚国可没这种东西卖,这些炭都是特意从罗巴联盟专门进口的,整个乌由市恐怕也只有洛先生家才能用得起。”

洛水寒:“都撤了!换别的木炭,以后也不许再用!”老何吃了一惊不知道洛水寒发什么脾气,但他也没有问赶紧指挥人撤炉子重新换炭。这时白少流笑着说道:“洛先生想买下万国摩通银行的股份,实际上是想保住乌由市的雪花降龙木,维纳小姐,灵顿侯爵,你们二位认为呢?”

洛水寒看着白少流露出赞许之色,风君子呵呵笑出声来,用开玩笑地语气对灵顿侯爵道:“侯爵先生,大家是在说你呢!弄不好小白家的山就是让你们家砍光的!”

风君子看上去在开玩笑,这让灵顿侯爵想发作也发作不得。灵顿侯爵抬起头看着风君子又看了白少流,神色很是庄重但嘴角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他放下手中的东西道:“刚才白先生讲了个故事,我也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非常有名,在西方几乎家喻户晓,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听过?”

白少流:“你不讲我们怎么知道?”

洛兮笑着说:“今天要开故事会吗?侯爵先生你说吧,我们大家都听着呢!”

灵顿侯爵讲的故事是“上帝的葡萄园”,出自《圣经·新约》。这个故事在座的所有人都听说过,包括小白,因为风君子给过他一本圣经,特意折好的书页中就有这个故事。虽然大家都知道,但是没有人一个打断和插嘴,这是一种社交场合的礼仪。

在这种场合,如果有人要讲个故事,还没讲几句别一个人插嘴说:“我知道,故事是如何如何的…”非但不能显得他有见识,只能显得他很无礼。有什么话要等灵顿侯爵讲完故事才能开口。灵顿侯爵的故事也很简单——

如果把天国比喻成一个葡萄园,上帝就是园主。有一天早上,天刚亮葡萄园的园主就站在门口雇佣来往的人进葡萄园工作,说好的价钱是一个银币。有很多人觉得条件不错进去了,开始工作,给葡萄挑水施肥拔除葡萄架下的杂草。中午的时候园主仍站在门口雇佣行人,价钱仍然是一个银币,有人觉得条件合适也进去了。就这样直到下午园主还站在门口,不断有行人接受他的雇佣进葡萄园工作,价钱都是一个银币。

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葡萄园中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园主站在门口给他们发工钱,一人一个银币。这时候从上午就开始工作的人不服气了,纷纷对园主说:“我们工作了一整天,可下午进园的人只工作了一会,为什么您给的报酬都是一样的?”

园主答道:“你们觉得不公平吗?可是你们进园工作之前与我谈好的就是这个条件,付给你们一个银币是应该的,我既没有欺骗也没有失言,彼此都要遵守约定。你们对我的指责,是毫无理由的。请问你们失去了什么?你们只是得到了该得的!”

故事就是这么短,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灵顿侯爵的脸上有一股傲然的神色。这一桌子都是聪明人,当然能听出来他是用这个故事去回答小白刚才那个故事。

刚才谈话虽然看似平和,但冲突的意味很明显。白少流如此坦然,在这种场合承认自己小时候穿过屁股上有破洞的裤子,同时灵顿侯爵也宣称从小烧烤用的是珍贵难寻的雪炭。更有意思的是灵顿侯爵享用的雪炭,是小白的乡亲们砍光了附近山上的雪花降龙木烧制的,可是小白村根本没有得到真正应有的报酬。

灵顿侯爵用故事来回答风君子的嘲问,因为那是一种约定,小白村的村民愿意砍伐降龙木烧制雪炭,他家从小用雪炭那是花钱买来的,同时这个故事还有另外的引申含义,那就是所有人只该得到自己该得到的东西,只要这是你接受的条件,就不应该有什么抱怨,也不能指责别人得到的更多。

再联想到晚宴话题的开始,是洛水寒想通过阿芙忒娜所在的金融集团收购万国摩通银行的股份,他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还要看阿芙忒娜的态度。灵顿侯爵的意思这样是必然的,因为现实中罗巴联盟金融集团更有条件也更有优势作为万国摩通银行的战略投资人,所以白少流不必替洛水寒抱怨。

不能说灵顿侯爵的话毫无道理,当然更不能说他的话放在刚才事例当中是对的。但是反驳起来不太方便,因为他引用了《圣经》,对于一个教徒你当着面去批判《圣经》容易引起不愉快的冲突。风君子没理他,冷冷笑了笑神色也是一片傲然,转身到后面新换的炭炉上去烤肉去了,就像根本没听见这个故事。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顾影开口了:“人只该得到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不能抱怨他人得到的更多,这的确是做人的道理,我非常赞同灵顿侯爵的话。”

灵顿侯爵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向顾影点头道:“看来顾小姐对契约论思想很有研究?它是近代西方文明的发端。”

顾影:“不过呢,我的话还没说完。人应该得到什么?那要看他做了什么,而不是上帝的契约。我这么说没有丝毫不尊敬上帝的意思,我想你所信仰的万能之主不会欺骗你,但这世界上的契约都是人与人定的。我们要思考的是契约背后的东西。小白,你说呢?”

白少流正在听,突然听见顾影询问他的看法,想了想答道:“其实我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我家门口有那样一个葡萄园,园主像灵顿侯爵这样请工人,第一天还可以,我估计第二天就没人去了,要去也等到下午去,上午肯定没人!…假如这个葡萄园是我开的,当然不会这么做。”

灵顿侯爵:“白先生误会了,这个故事不是在说葡萄园请工人,如果您一定要这么说,也可以理解成为这个园主不在乎你的想法,你愿意去就去,如果你不去也不能指责他。”

白少流:“我没有指责谁啊,你家怎么开葡萄园不归我管,我只是说如果我开葡萄园不这样做,你在不在乎无所谓…另外,我不太喜欢你说话的口气,你就一定是园主我就一定是工人吗?你说的道理是对的。可是你的假设是没道理的。”

白少流的话非常直白,意思就是灵顿侯爵不能先天的就觉得自己高贵,他就应该是园主规矩就一定该他定。这时就听着背后烤肉的风君子扑哧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这里是志虚国乌由市的洛园,不是上帝的葡萄园。”

洛水寒赶紧也笑道:“一样的一样的,上帝的客人也是我洛园的客人。”总算将刚才谈话中的火药味给遮掩过去。

这时顾影又说道:“白先生的话就是我想说的话,上帝不能只谈条件不讲道理,我想上帝不会这么做的。世界上的事情看上去确实只是在谈条件,但我们内心都应该知道为什么。”

白少流冲着顾影笑道:“我们讲我们的道理不就行了?”

话讲到这里有点僵了,晚宴的气氛稍微有点冷场,洛兮眨了眨眼睛说:“你们难道要开辩论会吗?还是开故事会比较好,还有谁要讲故事啊?”

阿芙忒娜一直在看着风君子,刚才众人辩论的时候她很希望看见风君子的反应,可惜风君子当时就转过身去了。风君子在烤肉,面前银炉上发出滋滋的声音还冒出青烟,他正在撒盐撒调料忙得不亦乐乎。阿芙忒娜终于忍不住问道:“风先生,您的肉烤好了吗?”

风君子转身道:“烤好了,老婆,你尝尝我的手艺!…维纳小姐,要不要我也给你烤一块?”他把银叉上的肉放在了萧云衣的盘子里,抬头向阿芙忒娜说话。

阿芙忒娜:“谢谢,不过我也想讲一个故事,然后问风先生一个问题。”

洛兮拍手道:“好啊好啊,阿娜姐姐快讲。”

阿芙忒娜:“这个故事实是我在志虚大陆听见的一个传说,这个传说有一些地方我不太理解,希望请教请教…”

阿芙忒娜的故事很有意思,小白听了之后感觉她说的就是风君子,内容是这样的——

在东方大陆上,有一群特殊的人,他们拥有超越常人的强大力量,却混迹在普通人之中。这些人中有这么一对师徒,这个徒弟跟随师父修行,力量变得越来越强大,成为了这群特殊人的首领。然而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徒弟虽然有如此的成就,在世俗中并没有相应的地位,一度还曾在一个小小的官方机构的处长手下工作,甚至直到如今,他还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酒店老板。

更特别的是那个师父,他的力量之强大几乎天下无敌,然而最终却选择放弃和遗忘。在市井中仍然是个普通人,过着与自己的身份毫不相称的生活。阿芙忒娜能够理解拥有力量的人不轻易使用它,但是她不能理解强大者会自甘与弱小者同流。俗话说力量越大责任也越大,因此他们应该去做更多的事引领历史的潮流向前,他们的成就和地位也应该越更高,理应受到所有人的尊敬和追随。

其实她说的就是风君子和梅野石这对师徒,尤其是风君子,就差直接说出名字了。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风君子,希望能从他的反应中观察出什么。风君子知不知道她说的人是谁?风君子一直在很用心地听,脸上的表情也是很关注,但从头到尾神色没有一丝闪烁变化。

阿芙忒娜的故事说完了,举起了桌上的杯子向风君子道:“风先生,我敬你一杯酒,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说完她自己端杯一饮而尽。

“你想问什么?”风君子拿着酒杯问道,却没有着急喝。

阿芙忒娜:“我只想知道,那个遗忘力量的人是怎么想的?”

风君子:“也许他从未有遗忘,只是认为那没有必要,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灵顿侯爵也举杯喝了一口酒,淡淡地笑着说道:“人应该做与自己的力量与身份相称的事情,这是他应有的地位,强大者向弱小者屈服是毫无道理的。”

风君子也笑:“那是灵顿侯爵认为自己是强大者,比如你是不可能为白少流服务的,对不对?”

顾影:“风先生,你怎么总把事情往小白身上扯?说故事就说故事。”

风君子:“那好吧,就事论事。灵顿先生,假如坐在我对面的不是您和洛先生,而是斯匹亚国王和志虚国总统,我想我仍然和现在一样毫无区别。但你呢?这里根本不存在谁向谁屈服的问题,只存在一种你理不理解的境界。”

阿芙忒娜眼睛一亮,立刻追问道:“风先生为什么会用自己来举例?”

萧云衣解释道:“他这人就这样,倒真没撒谎。我最佩服的就是这一点!”

阿芙忒娜:“可我问的是故事中的那个人。”

萧云衣:“这别人就没法说了,你应该问故事中的本人。但是我可以再讲一个故事来解释你的故事,以及你特别是灵顿侯爵的疑问。”

洛兮笑着说:“好啊,今天的故事越来越好听了!”

萧云衣讲的这个故事是志虚国古代道家经典中的一个寓言,内容是关于一只死耗子的——

天地之间有一种神鸟,名字叫大鹏,双翅一张开能卷起八千里云气,扶摇而上可冲激九万里神风,非天池清泉不饮,非参天良木不栖。有一天大鹏鸟从高空飞过,下面的树林里恰好有一只猫头鹰抓住了一只耗子,刚刚把耗子弄死准备吃,抬头就看见了大鹏鸟。猫头鹰吓了一跳,一把抓住死耗子冲天空大喊:“这只耗子是我抓的,你不许来抢!”

萧云衣声音清脆,讲故事时绘声绘色还面带表情,当她模仿猫头鹰的样子抬头大喊时把旁人都逗笑了,洛兮笑着说:“那猫头鹰真有意思!”

阿芙忒娜:“然后呢?”

萧云衣:“然后没有了,我是在书上看见的,书上就写了这么多。”

风君子插话道:“不是不是,其实这故事没有完。”

萧云衣:“还有啊?那就是你的杜撰,你自己补充吧。”

风君子又在这个故事后面接了一段——

大鹏鸟没有理会猫头鹰飞了过去,猫头鹰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又飞来了另一只猫头鹰,第一只猫头鹰对第二只猫头鹰说:“你看见了吗?刚才飞过去一只鸟,它竟然不抓耗子。”另一只猫头鹰看了看它爪子下面的死耗子说:“抓什么耗子,我要是它那么厉害,就抢你脚下的这只死耗子。”第一只猫头鹰道:“那它为什么不抢呢?”第一只猫头鹰说:“对呀,我也不明白!”

风君子眉飞色舞就像一个人在唱双簧,同时模仿两只猫头鹰在说话,逗得洛兮咯咯直笑。他说完之后终于把手中的那杯酒给喝了,然后不看别人只盯着灵顿侯爵道:“侯爵先生,你想明白了吗?”

灵顿侯爵脸色变了变,很有些阴沉,风君子又解释道:“我说这个故事,绝对没有不尊重猫头鹰和死耗子的意思,但这些大鹏鸟怎么想无关。”

白少流点头道:“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何况是这么大的世界呢?”

阿芙忒娜却问萧云衣:“风夫人,这个故事是你起的头,你是在哪本书上看见的?”

萧云衣:“其实是我老公经常看的书,我结婚前根本不会看的。”

阿芙忒娜:“那结婚后呢?”

萧云衣:“那我得看啊,我也要知道他天天都在看什么,及时掌握思想动态。”

这一场晚宴先后有五个人讲了四个故事,矛盾的焦点主要集中在风君子和灵顿侯爵之间,虽然大家的谈吐都很有礼貌很文雅,但言辞之中毫不含糊。话题是灵顿侯爵挑起来的,风君子一点也没给面子,挑动大家讲故事将灵顿侯爵讲了个灰头土脸。

收获最大的当然是各位旁听者,白少流也听明白了很多事情。其中的道理原先也朦胧知道,但是很难直接说出来讲得这么清楚。顾影大多数时间都在看小白,越看越觉得他的好处很多,真是难得的坦荡与爽朗,能在这种场合侃侃而谈应对自如也就罢了,而且他面对贫困的出身以及无论什么样的尊贵与傲慢都很坦然。

阿芙忒娜一直在注意观察风君子,当风君子笑眯眯地讲述两只猫头鹰的故事时,虽然是对灵顿侯爵尽情的嘲笑,但这个故事也是对她说的。看着他的脸,再想起那个大鹏鸟的传说,透过他的笑容阿芙忒娜也感受到了一种超然的气息,仿佛隐约见到当年梦中相会的那个少年。同时她也在叹息,面前这个人是那么近又是那么遥远,中间仿佛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阿芙忒娜觉得心乱如麻,如果想解开这一切,将所有的荣耀都献给上帝以维护神圣与坚定,看来真的只有杀了他!他是她生命中美妙的梦幻,但也是纠缠在灵魂中可怕的魔鬼。

灵顿侯爵已开始注意力都在阿芙忒娜身上,讲那个葡萄园的故事时很得意,存心要卖弄一番让阿芙忒娜知道自己是多么的睿智,但是话锋一转风君子把他比成抓死耗子的猫头鹰,灵顿侯爵的一腔怒气都转移到了风君子身上,现在就算不是帮阿芙忒娜的忙,他也真想杀了这个人!

洛水寒不知道灵顿侯爵与阿芙忒娜对风君子有杀机,这两人一个在心中痛苦挣扎而另一个人已经杀意升腾。洛水寒只注意洛兮一人,今天这场晚宴太值了,洛兮也能学到不少东西,今天听见的故事,在未来可以慢慢去理解,这种经历是难得的,而且听风君子的语气,他倒是很向着自己,那说明今后他也会愿意帮助洛兮,这是让洛水寒最高兴的地方。

天色暗了下来,透明的凉棚四周亮起了柔和的白色照明灯,将这座凉棚照得就像精美的水晶花房。洛园很大,就是一处私人海滨庄园,那栋别墅只不过是主体建筑而已。这里不仅有海滩,花园,健身场所,甚至还有一处专门的击剑室,园中还有一块有夜间照明设备的小型高尔夫练习场。

晚宴结束后,洛水寒留客,邀请各位客人在洛园中四处玩赏,所有工作人员都可以为他们服务,大家可以各自结伴私聊,什么时候离开请随意,不必特意告辞。

第108回 顾盼情堪两为难

灵顿侯爵晚饭后就邀请阿芙忒娜去海滩散步,阿芙忒娜看着风君子与萧云衣去了花园,洛水寒领着洛兮回了别墅,小白被顾影也拉到了远处海礁那边说话,海滩上只剩下了她和灵顿侯爵,想了想也陪着灵顿侯爵在附近走走,却一直沉默不言。灵顿侯爵倒也很受用,似乎很喜欢这种与她并肩走在一起的感觉。

风君子夫妇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又回到海滩,打了声招呼告辞离去,说要去旁边的滨海公园再转转。风君子一走,灵顿侯爵看着阿芙忒娜说:“他们要去公园,这也许是个机会。”

阿芙忒娜身体震了一下:“什么机会?”

灵顿侯爵:“消灭他的机会,他在这世上多留一天,你们维纳家族的耻辱就增添一分。”

阿芙忒娜:“可是他在妻子身边,怎么可以这样下手?”

灵顿侯爵:“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是机会就不要错过,维纳小姐不去我还是要去的,就算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愿意动手我动手。”

阿芙忒娜:“我的事情我自己解决。”

灵顿侯爵:“可是我也想杀了他!…你不要忘记了教廷的决议,教皇大人并没说让你亲手杀了风君子,而是说只要他还在这世上你就不能恢复荣誉,那么谁杀了他都一样的!”他为什么这么急着下手,因为他发现阿芙忒娜今天看风君子时目光中的神色很奇怪,有一丝痛苦的犹豫。这种神色让灵顿侯爵很不安,他觉得要尽快消灭风君子才能放心。

阿芙忒娜侧过脸来看这灵顿,默默地过了片刻才说道:“你现在就要去吗?那我和你一起去。不要轻举妄动,先看看情况,他不是那么容易消灭的。”

灵顿侯爵:“你要战胜恐惧不必害怕他,那份关于他的报告我也看了,他封印了自己,已经忘记了如何使用力量,我们只需要无声无息地将他送下地狱。走吧,有我陪着你,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

风君子与萧云衣离开洛园,并没有要洛家派的专车送他们,而是散着步又走进了滨海公园。走进公园大门的时候风君子回头看了一眼对萧云衣说:“洛园里面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怎么也同意我出来逛公园呢?”

萧云衣:“那里面有人心怀不善,灵顿侯爵显然对你有不利之意。”

风君子一皱眉头:“是呀,你也看出来不对了,他一见面就叫我风先生我也吃了一惊。这个人专门察看过我的资料和照片,我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至于那么有名引起他的重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萧云衣:“你有可能得罪到他头上吗?”

风君子:“今天晚上这顿饭,我已经在酒桌上把他得罪了,不过仅仅因为酒桌上讲故事他就会对我不利,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也不符合这种人做事的身份和习惯。他是一名堂堂的王室贵族,对付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实在没有必要。”

萧云衣笑了:“是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谦虚?你和他同席而坐的时候,我可看不出他在你面前能显出一点过人的高贵之气。”

风君子也笑:“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我是谁老公!”

风君子与萧云衣在滨海公园里散步,顾影也和小白在洛园的礁石滩散步。洛园的海滩分为两部分,东侧是柔软的细沙滩,在天然的沙滩上还特意铺设了从外地运来的人工细沙,西侧地势高起是礁石滩,大大小小的礁岩纵横分布,这里也是顾影每天清晨吐纳练功的地方,在礁岩和沙滩之间是洛园的游艇码头。

晚宴后顾影对小白说有事要找他,希望他能够陪她走走,小白不好拒绝就随她一起来到了这片礁石滩。很长时间顾影却不说话,只是站在一块礁石上看着大海,晚间的风景不错,星光和海滩上的灯光都倒映早微波起伏的海面上,海风也非常轻柔。小白也站在顾影身边看海,过了很久才说道:“住在这里天天见此海景,心情也能开朗不少…你有事找我怎么不说话?”

顾影回过头看着小白,脸上微微有些笑意,问了一个很意外的问题:“你小时候裤子上真的有洞吗?”

小白有点不好意思地答道:“当然是真的,我那时调皮,爬个树啥的经常把衣服勾破,家里穷换洗的衣服也不多,来不及打补丁当然就有洞了。”

顾影眼神中兴致越来越浓,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会叫白少流?这名字是谁起的?”

白少流:“说来话长了,我爷爷叫白上流,我爹叫白中流,你说这么论下来我应该叫什么?”

顾影抬起一只手掩着嘴扑哧一笑:“那你应该叫白下流才对,这名字可不好听,难怪你爹会改了。”

白少流:“和我爹没关系,我还没出生他就去世了,我是个遗腹子…我姥爷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白下流不好听,所以给我起名白小流。后来我上小学堂,老师觉得白小流还是不够好听,在小字下面加了一撇,我就成了白少流了。”

顾影:“你的小学堂老师不简单啊,这一笔可差了不少,语意高明多了。”

白少流:“你找我就是想问我的名字?”

顾影摇了摇头,看了看远处在沙滩那边漫步的灵顿与阿芙忒娜,她不用说话小白也能感应到她心里在想什么——她有话要说,但希望离那两个人远一点,这么远的距离还是不放心,看来顾影是想告诉他什么事情,又不想让灵顿侯爵和阿芙忒娜偷听到,在等他们离开。小白一指海面:“我们去海上走走怎么样,凌波微步可是常人没有的乐趣。”

顾影很惊讶:“在海面上散步,我不知道能不能带着你一起?你如果不怕落到水里倒可以试一试。”

白少流:“那你也太小看我了,跟我来吧!”说完他跳下礁石,飞身形向前奔去,转眼已经越过岸边翻起的浪花,脚下不停踏着海面而去。

顾影吃了一惊随即面露喜色,也跳下礁石奔向海面,白色的身形在波光中飘飞而去,很快追上了凌波微步的小白,她与小白并肩而行,在他身边说到:“什么时候学会的?”

白少流:“说来惭愧,昨天夜里刚刚在英流河上领悟了御大块无形之法。”顾影:“恭喜你,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熟练,一点都不像刚刚学会。”

白少流:“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水性很好一点都不怕落水,所以根本无所谓反而能够走得很稳。”

顾影:“我们走得够远了,不用那么快,慢点,散步就是散步嘛,又不是逃跑。”

白少流:“不瞒你说,别看我的样子潇洒,其实想慢也慢不下来,在这海面上行走慢比快难多了,我的功夫还不到家。”

顾影:“不要紧,我帮你一把。”她靠向小白很自然地伸手挽住了他的一只胳膊,一股无形的风力托住两人的身形,奔跑的速度慢了下来,两人随着波涛起伏的海浪在这星空下的海面上漫步而行。

顾影挽住小白的胳膊,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但又不好把胳膊抽出来只有这样了,他尽量自然地问道:“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顾影:“你和风先生关系如何?”

白少流:“很好啊,他是值得尊敬的长辈,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高人。”

顾影:“而且他还是昆仑修行人的大宗师,传说中的在世仙人。”

白少流:“这些你也清楚?我好像没有详细地告诉过你。”

顾影:“我都是听维纳老师说的。你知道维纳老师这次来乌由是为了什么吗?”

白少流:“刚才的酒桌上灵顿侯爵明显对风先生心怀不善,维纳小姐内心挣扎犹豫,我也觉得非常奇怪。”

顾影:“我只是想提醒你,如果你担心风先生的安危就要注意了,教廷把我们杀拉希斯的帐都算到了风先生头上。”

白少流:“八竿子打不着呀,怎么会这样?”

顾影:“灵顿侯爵给教廷的秘报就是这么写的,这件事给维纳老师带来了大麻烦,她已经被教廷放逐了。”

白少流:“放逐?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神殿骑士了吗?”

顾影:“维纳老师和风先生之间的事情说起来就复杂了,本来我不应该讲给别人听,但是事关风先生的安危,而我们俩都有责任,所以我要找你商量。”

顾影告诉白少流发生在阿芙忒娜身上的事情,二十三年前那场战斗小白已经知道,二十年前阿芙忒娜与风君子的梦中相会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顾影讲述的重点是教廷如何处置阿芙忒娜,这种处置让阿芙忒娜身陷极大的困境中。

听完之后小白点了点头:“我全明白了,维纳小姐想杀风先生却下不了手,一直在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可那个灵顿侯爵也想杀了风先生。真他妈的不像话,他们以为自己是谁,想杀什么人就杀什么人吗?以风先生的身份,教廷也敢动?”

顾影:“事情复杂了,教廷不想正面冲突,所以剥夺了维纳老师的荣誉将她驱逐,她现在的一切行为都是个人行为,与教廷再无关系。我是了解维纳老师的,在她心目中荣耀比生命还珍贵,如果换成另一个人给她带来此种耻辱,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可惜这一次是风先生。”

白少流:“听你讲起二十年前那个海岛的故事,我才明白风先生真的是很聪明,二十年前封印神识之时就已经猜到了有今日之局面,提前把事情交待了,让今天的维纳小姐没有理由下手害他。”

顾影:“我觉得维纳老师很可怜,她现在的处境真的很为难,她不应该也不想杀风先生,可所有的人和事都逼得她这么做。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们应该帮帮她。”

白少流:“我原先也觉得很奇怪,维纳小姐看风先生的眼神爱恨交加,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情况她似乎对风先生有意思,那她真的是太难受了,恨也不是爱也不是,怎么做都不会有圆满的结果。”

顾影:“所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一向比我有办法,所以才会找你商量这件事。”

白少流:“我也没什么好办法,这样好了,既然维纳小姐住在洛园,你有空就多劝她。我通知黑龙帮派人时刻注意风先生周围的情况,同时也想办法通知昆仑盟主梅野石。既然是私人恩怨昆仑修行人也可以用私人身份参与,梅盟主是风先生的徒弟,保护师尊理所应当。至于我,也多留意风先生的安全。”

顾影:“其实维纳小姐的事情只是一个借口,就算她不出手,其他人一样会帮她杀人的,比如灵顿侯爵,还有她的弟弟阿狄罗·维纳如果听说了也一定会为了家族的荣誉出手的。”

白少流突然想到了什么,与顾影挽在一起的胳膊一紧:“你要小心,维纳小姐的安全同样重要。如果她出什么意外,这笔帐也可以栽赃到风先生头上,那梅先生就不好公然袒护他师父了。”

顾影一皱眉头:“你是说不仅不能让维纳老师杀了风先生,也要小心其他人对维纳老师下手?什么人会对维纳老师下手呢,我看灵顿侯爵是不会的。”

白少流:“灵顿侯爵不会可是有人会这么做,保护风先生容易但保护维纳小姐却麻烦多了。如果教廷中有人心机歹毒的话,可能会做一个陷阱害了维纳小姐嫁祸于风先生,让他身败名裂无法在人世间立足,这对昆仑修行人可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顾影打了个寒战:“幸亏找你商量,我真没想到这种可能!我一定会把这个推测告诉维纳老师,提醒她注意自己的安全。”

白少流:“你告诉她是没用的,她现在心里根本不会想这些事。昆仑修行人可能愿意保护风先生的安全,但是却很难保护维纳小姐,我想她也不会接受昆仑修行人的帮助。这就是真正的麻烦所在。我们两人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恐怕就要自己多加注意了!”

顾影:“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么多事情,一场晚宴过后麻烦就接连而来,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身在其中该如何处置,洛先生今天晚上就要告诉洛兮他的病情,我真的担心小兮能不能受得了。”

白少流回头看了看远处岸边那亮着灯的别墅,长叹一声道:“洛先生今天给了我河洛集团百分之一的干股,还有一笔本金一亿的信托基金的收益权,将洛兮的安全托付给我。”

顾影:“这些我都知道,洛先生事先征求过我的意见,我名下现在也多了一笔信托基金,洛先生做了很多安排。”

白少流:“洛兮和你的感情很好就如姐妹一般,这几天你要多安慰她,生死离别是所有人都要经历的,她迟早也要长大成人继承洛先生的事业…咦,灵顿侯爵和维纳小姐要去哪里?”小白在海上回头望去,正说着话突然发现沙滩上的阿芙忒娜与灵顿侯爵都转身向洛园外的方向走去。

顾影:“也许灵顿侯爵要告辞了,维纳老师去送他。”

白少流摇摇头:“你觉得维纳小姐会送他吗?看样子像是一起出去有事,刚才在饭桌上风先生和风夫人是不是说过吃完饭要去滨海公园走走?”

顾影:“是说过,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