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武上车启动,笑着问:“杜局长,你怎么不管他了?”

杜小仙:“这人不是个算命的,也没犯什么法,你以前在乌由见过他吗?”

常武笑道:“岂止见过,我从小就认识,他是我中学同学,叫风君子。”

杜小仙差点没叫出声来:“是你同学?你刚才怎么不过去打招呼?他到底在干什么?”

常武:“这个人很有意思,一年嘛要摆摊算命三次,就是玩,但是他也不简单,我看你过去了,觉得和他聊几句对你没坏处。”

杜小仙看着前方:“看来你很了解你这个同学,难怪刚才没过去。”

警车开走了,古部长和萧正容对视一眼,也离开了。杜小仙以为她刚才和风君子说的话,远处的人不可能听见,实际上这里都是耳聪目明之辈,其它几个人听得是清清楚楚。阿芙忒娜望着风君子的背影,眼神中有欣赏之色也有一丝担忧,福帝摩的眼神快喷出火来,站在那里身体绷得很紧就像一具石像,而波特神官看着风君子在苦笑神情也有些疑惑。

这时刘佩风问小白:“白总,警察怎么没把风先生带走啊?”

白少流:“很简单,那位漂亮的女警官知道风先生不是摆摊的算命先生…再说了,风先生今天在街边坐一会,就让警花拐跑了,回家交代不清楚是要跪搓衣板的…老刘,我突然想起来一个故事,关于本朝太祖的。”

刘佩风有点没反应过来:“白总怎么想起本朝太祖来了,什么故事?”他们说的太祖,倒不是指真的庙号,而是比喻当代志虚的开国元首。

白少流不紧不慢地问:“太祖讨过饭,你知道吗?”

“太祖当过叫花子?不可能吧,可没读过这段历史,太祖家境还算不错的。”刘佩风直摇头。

话说当朝太祖,自幼非常人也,举止总有出人之处。比如太祖少年时曾特意在喧闹的城门口读书,以修磨心志,这在志虚国已传为佳话。但还有一段传说人所不知,有一年暑假,太祖突发奇想,与一位要好的同学相约结伴远游,不带盘缠却一路乞讨,以体味世间冷暖修身养性。在那个年代讨饭可不是一个好工作,行路很远之后,两人已经衣衫褴褛饿得够戗,来到一个乡间市镇。

同学问太祖怎么办,太祖说不着急,向过路人打听当地最有名的乡绅是谁?问明之后径直来到这位乡绅家门前求见,和门房说话的时候乡绅正好回家看见这么奇怪的两个人来拜访,问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太祖直言不讳,就说自己是来讨饭的。

出人意料的是,这位乡绅把两名要饭花子让进了客厅,不仅好吃好喝招待,临走的时候还送了几块银洋做盘缠。太祖告辞后,仆人不解地问乡绅为什么要这么做?乡绅苦笑着反问道:“你见过这种叫花子吗?看其言行谈吐,绝不是普通的乞丐,而是这世上非常之人。”

在回去的路上,同学也不解地问太祖乡绅为何要如此招待?太祖冷笑着说道:“他知道我们根本就不是乞丐,所以才好吃好喝还送盘缠,假如是真正的乞丐,他才不会有如此好心呢,这种人,哼!”

这便是小白讲的“太祖讨饭”的故事,也不知道是真的传说还是他自己的杜撰。刘佩风听完之后皱着眉头道:“太祖最后这句话,不太厚道啊?”

白少流:“太厚道的人,哪能称霸天下呢?…这样的话,不要多说。”

刘佩风:“我明白你为什么会想起太祖要饭的故事了,今天杜局长不也给风先生买了一瓶矿泉水吗,知道他不是算命先生,但是风先生可没有说杜局长的坏话。”

白少流:“所以太祖是太祖,风先生是风先生。”

刘佩风:“风先生今天这一卦算得热闹,时间、地点、人物都很有趣,刚才那位杜局长上前管闲事,却不知道这里真要出什么事的话,根本轮不着她来管。”

白少流:“话也不能这么说,杜局长和常局长都走了,说明风先生在乌由大教堂门口亮出仙人指路,警察也不管,我看那位福帝摩恐怕也没有理由找风先生的麻烦吧?”

刘佩风:“他敢!”

白少流:“他要想玩阳的,志虚秘勤局不会答应,他要是想玩阴的,我绝不会答应。既然到了乌由,就得老老实实待着,否则一样收拾。”

刘佩风:“嘘,白总小声点,别让福帝摩给听见了!”

这两人一搭一唱,就像说相声里的捧和逗,刘佩风故意让白少流小声点,其实以福帝摩的耳力是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他站在那里看着风君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始终一动未动。白少流看着风君子突然心念一动,想起了约格。

第259回 梦里仙容似当年

约格将福帝摩流放志虚,教廷高层都能猜到他的用意,这是想借昆仑修行人之手除掉教廷中这个妨碍他掌握最高权力的心腹大患,同时也想借福帝摩来削弱昆仑修行人的力量,让这位荣誉总导师发挥最后的余热,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但是小白清楚约格真正的用意绝非如此,他是想借此事消灭教廷内部图谋昆仑的势力,同时也掌握教廷。这一盘棋下得很大,连风君子都算了进去,因为风君子在乌由,也是一枚最重要的棋子。梅野石可能看出来了,干脆把天刑墨玉交给了小白,但风君子也够配合的,福帝摩刚来乌由,他就拎着张幌子自己出来现眼。

风君子堵在乌由大教堂门前整整一天,连饭都没吃就喝了一瓶矿泉水,他可真够精神的。阿芙忒娜与小白就在街对面也整整站了一天,乌由大教堂进入来往的人都看见风君子了,第二天风君子的“事迹”就在乌由的教廷与修行人之间传遍了,第三天就传遍了整个志虚。

这一天直到太阳落山的时候,风君子终于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扭了扭腰,卷起幌子一言不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阿芙忒娜目送他远去,也转身欲走,这时白少流走了过去打招呼道:“维纳小姐,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也来乌由了,在特伊城下你曾帮过我的忙,我还没谢谢你呢。”

阿芙忒娜温和地笑:“不必谢我,其实我应该代表维纳家族谢你,找我有事吗?”

白少流:“有事请教,能否借一步说话?”

阿芙忒娜:“我也正想找你,随我来吧。”

在洛园西边,阿芙忒娜买下的那栋别墅里,白少流正在喝茶。他问坐在对面的阿芙忒娜:“维纳小姐,您这次到乌由,是担心风先生吗?”

阿芙忒娜:“福帝摩任志虚大主教,你我都明白约格的意思,但是我想有你在,风先生遇到麻烦有人会出手。但是我担心我的弟弟,阿狄罗还在乌由,如果一旦起冲突,他的处境不是很好。如今的乌由教区,为福帝摩效力谈什么上帝的荣耀多少已经显得可笑,我劝他放弃神殿骑士的荣耀离开这里,可是他拒绝了。”

白少流劝道:“放弃不是那么容易的,您放弃对风先生的恨,付出了多大代价?”

阿芙忒娜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其实那不能叫放弃,我根本就不该恨他,而且人们以为我付出的代价,是我本来就不必拥有的…不谈这些了,你找我又有什么事?”

白少流:“这一次回乌由,有一个很特别的人托我问风先生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何为化身,第二个问题是何为诛心锁。如果有机会的话,希望维纳小姐能够帮我转问风先生。”

阿芙忒娜有些意外:“你又不是不认识他,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呢?”

白少流:“我要问得等到风先生恢复神识之后,我不知何时才能等到那一天。如果现在就问,我觉得维纳小姐比我更合适,我觉得你和他的关系可能比我更近。”

阿芙忒娜抬头看了白少流一眼,并没有解释什么也没有追问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答道:“那我就找机会帮你问一声吧,这两个问题很有意思,其实我也想问。”

白少流:“什么时候能告诉我答案?”

阿芙忒娜想了想:“最快的话,可能在两天之后吧。”见她答应得这么痛快,小白对自己的猜测也有了几分确信,那就是风君子和阿芙忒娜之间可能有一种特殊的交往,以平常人不所知的某种方式,因为这一段时间这两个人几乎没有打交道,可是小白能感觉到阿芙忒娜提到风君子时那种熟悉的心态,熟悉得就像一直在身边。

就在风君子把“仙人指路”的招牌摆到乌由大教堂门口的这一天,尚云飞也来到了乌由,他这一次来得很高调,以一位知名的海外侨胞、山魔国金融巨子、慷慨的慈善家的身份,在世界经济年会之前就提前到了,据说他在乌由有很多重大的投资意向要落实。

尚云飞选的时机非常好,如果在世界经济年会上,他肯定不是一个最引人关注的人物,但是现在他提前来了。乌由当地政府早就在准备接待事宜,此时的尚云飞成了唯一的贵客,他受到了热情的接待,他的行程也被各大媒体跟踪报道。

尚先生不仅是一位成功人士,还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他没有住在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里,而是在乌由市郊一座名叫松明宫的寺院中落脚。这天晚上,他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这位客人既有昆仑大派掌门的身份,又代表着乌由最大的企业集团,他就是与河洛集团董事长艾思交往甚密的长白剑派掌门杜寒枫。

经堂中,杜寒枫在下首落座,正在侃侃而谈:“云飞师叔修为高超神通广大,泡影人间大法名震天下,而在世俗中也为人间翘楚,成就万人难及,红尘内外皆能如此,实在令晚辈佩服。”

尚云飞淡淡道:“功、业,不强求也不避惧,不必多提。你年长于我,不必总是自称晚辈,以道友相称即可。杜掌门特意登门,一定有要事相商吧?不必虚言太多。”他一连说了三个不必。

杜寒枫:“修行人不可论年岁痴长,礼数还是要有的,云飞师叔开口果然直透人心,我就不说废话了。今天来不为修行事,而是谈生意,希望能和师叔合作收购河洛集团。”

这话说得突兀,但是尚云飞脸色淡淡地看不出吃惊的神色,只是语气稍显诧异:“道友是一派掌门,怎么谈起收购河洛集团?”

杜寒枫:“不瞒你说,我今天来全权代表河洛集团的董事长艾思女士。”

尚云飞:“哦,你是代表洛水寒的遗孀而来,她已经是河洛集团的董事长,为什么要找人收购自己名下的河洛集团?”

杜寒枫:“师叔何必诧异,有些情况我想您应该了解的,河洛集团的第一大股东是洛兮,而且在洛水寒生前,已经将集团中最重要的资产和大量流动资金都转移到在山魔国注册的洛氏投资公司。洛氏投资公司是以河洛集团与洛兮的名义共同投资,表面上河洛集团是第一大股东,但是洛兮个人直接与间接占有了最多的股份。”

尚云飞:“看来洛老先生把一辈子的心血都留给女儿了,洛夫人想把这些东西拿回来,可是这与我有何干?”

杜寒枫:“请问白少流你认识吗?”

尚云飞:“当然认识,坐怀山庄庄主,海南派代掌门。”

杜寒枫:“白少流年纪轻轻,修为平庸,出身于市井毫无背景凭借,虽然有昆仑前辈高人的扶持,但是两年之间自立门户,他最重要的依仗是什么?修行立派讲究道、法、师、侣、地、财,他最大的凭借就是河洛集团,洛兮其实掌握在他的手中,我只不过是想帮助艾思女士从白少流手中夺回这笔财富,同时也断了坐怀山庄在世俗中的依仗。没有了河洛集团的滚滚财源,白少流恐怕也就没有了底气。”

尚云飞睁开眼睛,眸子中有精光射出:“洛氏家事,杜掌门与白庄主的私仇,我不欲过问。”

杜寒枫抬头与他对视,缓缓道:“白少流是梅野石在乌由一手扶植起来的势力,其人与风君子也休戚相关,我曾闻当年之事,是风君子师徒逼死了你的上师,以巩固梅野石昆仑盟主的地位,而云飞师叔不得不远走海外避祸,难道白少流之事与你无关吗?”

尚云飞低下了眼睛,反应不惊不怒:“避祸?我无惧也无所避。生息缘起,我上师虹化来去从容,何来逼迫之说?你所言凭风无据,不要再说了。你如果想谈修行事,那么我们就印证一下心得,如果你想谈世间经营事,那就言商。”

杜寒枫听他这么说,语气也变了:“那好,尚先生,我们就在商言商,我们希望与你合作,在山魔国与洛氏投资公司进行一次资产置换。”

尚云飞不动声色:“具体方案呢?”

杜寒枫:“我们希望尚先生以一家投资公司的名义高价收购洛氏投资的资产,价格一定会很合理,洛兮也没有理由反对。”

尚云飞:“然后呢?”

杜寒枫:“不必担心您的利益受损,艾思女士会将这家投资公司再整体买下来。”

尚云飞淡淡地笑了笑:“原来是打算用河洛集团的钱,收购洛氏投资的资产,杜先生很会做生意啊。”

听见尚云飞的“夸奖”,杜寒枫很“谦虚”地解释道:“这完全是艾思女士的主意,我只是来与尚先生沟通。”

尚云飞:“这是构陷于洛兮,这样的生意我不感兴趣。”

杜寒枫赞道:“师叔是有道之人,不取无义之财,可是此行并非无义,一切都依世间法度,无非是经营取舍。你看这泡影人间,钱财归于艾思还是归于洛兮,与师叔有何差别?河洛财富在洛兮之手,无非是白少流拿去经营他的坐怀山庄,若在云飞师叔之手,可以救渡万民。”

尚云飞:“你此言有误,洛兮之财还是艾思之财,与我何干?”

杜寒枫:“当然有关系了,艾思女士想以河洛集团的名义与尚先生在乌由合资建立一个金融创业机构,这一定会得到乌由官方的大力支持,她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尚云飞:“我都明白了,你不用再说了,叫她提供详细的方案给我的助手看,如果合理合法,就可以合作。在我眼中,这不过是人间经营钱流变换,依世间之道而取,依我心而用。”

杜寒枫:“我很敬佩师叔这种淡然超脱的心性。那就这样吧,我明天就会让人去与你的助手联系,这些俗务自然不必师叔亲自操心。”

尚云飞端起茶杯:“杜掌门,你也是一代高人,怎会插手这些事情?”

杜寒枫:“正如师叔所说,不强求也不避惧,白少流能取,我也可取,有差别吗?”

尚云飞淡淡道:“有没有差别,你自己心里有数,对我而言,这只是一项投资而已,不涉及其它。”

白少流提了两个问题。他告辞后阿芙忒娜也独自思索了半天。第二天夜里,她穿着一身白袍,来到了海边无人之处,手按胸前轻轻地祈祷,月光下展开了一对白色的羽翼,羽翼张开并不扇动,星月光辉就像流淌的河水,阿芙忒娜的身形顺流而上飞向天际。

她离开乌由向东南飞去,来到了亚特兰大洋中那个海岛上。银沙滩外的山脚下,青春之泉与那间小木屋静静地呈现,一切就像二十一年前的模样,似乎从未改变。阿芙忒娜走进了小木屋,这里床和物件都是风君子炼化万年不朽的歌宣木打造。阿芙忒娜在床上躺下,头枕着那本书页残破的《道德经》,闭上眼睛恬恬地睡去。

她刚刚睡去不久,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柔和的光芒洒在银沙滩上,外面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听上去是有人在静夜中漫步。阿芙忒娜听见了这声音,从床上起身,赤着一双玉足跑出木屋。月光下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少年,看面目宛然正是二十一年前的风君子。这是阿芙忒娜的梦境,她怎会回到这里来做这样的梦,而且知道自己会在梦中相遇风君子?这说来就有些玄妙了。

风君子送给她一本书,在她离开乌由之前,又特意告诉她睡觉的时候将此书放在枕头底下,会有安神之效。阿芙忒娜当然猜测这话有所指,回到郁金香公国之后每夜就寝,都把这本《道德经》放到枕头底下,却并没有什么异常变化,不仅不能安神,因为总是想着这件事,反倒更加心绪不宁,她微微有些失望,但是每天仍然将这本书放在枕下。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芙忒娜渐渐地不再失望也没有再留意,但是将书放在枕下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与顾影处理完万国摩通银行股份转让事务后,阿芙忒娜又一次来到了这座荒凉而温馨的海岛,她每年几乎都要在这里住上好几个月,这里有风君子留给她的小木屋还有让她永驻容颜的青春之泉。

临睡前饮下一口清凉的泉水,躺下还没多久,阿芙忒娜突然感觉前额有些异样,仿佛像有人在用手指拨弄她的头发。她可是这世上一流的高手,怎么可能让人如此接近还没有察觉,可奇怪的是她虽然惊讶但是感觉不到任何危险,也没有任何畏惧。她睁开眼睛,突然坐了起来,颤声道:“风君子,你怎么…”

这话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有一句俗语叫做梦也想不到,眼前的场景确实是让她做梦也想不到。面前的人确实是风君子,但不是现在的风君子,带着调皮笑容还是当年那个英俊的少年,与二十一年前初次梦中相遇时一模一样。

风君子握住她的一只手:“阿娜,看见我这么吃惊吗?你不认识我了?”

阿芙忒娜:“你,你怎么一点没变?不,你怎么变回了过去的样子?”

风君子笑了:“我从来就没有变过,你看见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在你面前的,是我的梦中化身。”

阿芙忒娜:“梦中化身?”

风君子:“也不能这么说,眼前的我,是你的梦中我的化身,但与我没有区别,你可以就当作是我本人。”

阿芙忒娜握住风君子的手臂,抓得很紧,似乎生怕他突然消失了:“你封印的神识恢复了吗?”

风君子摇头:“还没有,但尘世中的我依然是在世仙人,心中已然明澈,无非是少了那一段记忆而已。”

阿芙忒娜:“那你怎么能在梦中知道过去的一切?”

风君子:“因为这是梦,是你的梦不是我的梦,梦中化身的灵引我在二十一年前就留下了,你知道我少年时的脾气,有时候也会和老天爷作弊的。”

阿芙忒娜突然想起了那天在风君子家过夜,风君子曾告诉她仙人能有梦中化身,原来那本书就是灵引,需要在这个海岛的小木屋中才能招唤出风君子留下的梦中化身。阿芙忒娜一伏身扑到了风君子怀里,喃喃道:“你在那时候,就已经想到了今天吗?”

风君子搂着她柔声道:“那时的我可以感知过去未来,但世间变数并不由我,我不清楚你能不能渡过这一劫,也不清楚你能不能见到我留下的梦中化身,今天看见你,我总算放心了。”

阿芙忒娜:“你放心什么了?”

风君子:“我当年曾告诉你,会在二十年后给你带来一场苦难,我很抱歉,但是你能见到我的梦中化身,说明你的心已经从苦难挣扎中解脱,否则你我此时无法相见。”

阿芙忒娜:“这就是你所说的劫难吗,我已经安然渡过了吗?”

风君子:“也许还没有,连我自己都没有从世间劫中最终解脱。”

阿芙忒娜把头埋在他的胸前:“我已经不在乎,感谢上帝,你回来了,还是当年的你。”

风君子:“你眼前的我没有神通,也不能改变世界上任何事情,甚至与现在的我本人毫无关系,只是属于你梦中世界的一个我。”

阿芙忒娜:“还有什么区别?”

风君子:“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就是我现在的样子更年轻,你是喜欢看见什么样的我呢?”

阿芙忒娜:“你就是你,我没有想过,你会不会在我的梦中消失?”

风君子:“除非我本人封印的神识已复,施法收回这个化身,否则我始终会在你的梦里,直到你不再想见我的那一天。”

阿芙忒娜:“我怎会不想见你,你将来会收回梦中化身吗?”

风君子:“我如果能收回此梦中化身,那说明我封印的神识已复,世间已不再成劫,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阿芙忒娜揽着风君子不撒手:“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当然会为你的解脱高兴,但也不希望你在我的梦中离去。”

风君子将她从怀中扶了起来,又伸手拂去她眼角溢出的泪水,浅笑着说:“超脱未必就是离去,到时候我们都会明白的,终于在梦中重逢,你想对我说什么?…不要着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这便是阿芙忒娜唤回风君子梦中化身的经过,此后她一直留在海岛上没有离开,直到顾影找到这里,请她回郁金香公国。回到罗巴大陆后,神圣教廷宣布恢复她的荣耀,并希望她担任冈比底斯最高骑士训练营的导师,在邓普瑞多的心目中阿芙忒娜是取代福帝摩的最佳人选,但是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听说福帝摩被贬为志虚大主教,阿芙忒娜也回到了乌由,在乌由大教堂门前见到了风君子本人,这个两鬓斑白的风君子就是真正的他,也许他并不清楚阿芙忒娜梦中发生的一切,阿芙忒娜在乌由街头看着他,心情复杂难言。

白少流突然出现,请她转问风君子两个问题,阿芙忒娜若有所思,因为那一句“何为化身?”也是她最想知道的答案。她不会去齐仙岭打扰风君子本人,而是回到了海岛,又一次见到风君子的梦中化身。

第260回 何如化身入世间

“风君子,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何为化身?”这是在阿芙忒娜的梦中,两人并肩漫步在海岛的银沙滩上,海风吹动她金色的长发与白纱长袍,玲珑的曲线时隐时现。

“站在你面前的不就是吗?你好像已经问过这个问题。”风君子转过身来看着阿芙忒娜,月光从他的背后洒下,他的长衫闪烁着点点银色丝光,眼睛像星光一样明澈。

阿芙忒娜笑了:“是啊,我这个问题很傻是不是?但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风君子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似是自言自语道:“那就从你眼前的我说起吧,你不是昆仑修行人,我们换一种方式去谈,请问你希望和什么样的我相处?”

阿芙忒娜挽住了他的手臂:“这样的你不也很好吗?事事怎么能都按照我的希望。”

风君子不答话却又问了一句:“我希望以什么样的我与你相处?”

阿芙忒娜将脸颊贴在风君子的肩头:“你是在问我吗?”

风君子停下脚步站直身体:“不是问,是答,这就是你的梦中我的化身。”

阿芙忒娜依在他的身边,看着远处的海面问道:“这我已经明白,但是问这句话的人是个昆仑修行人,他就是白少流,我想他要问的是修行中的化身境界。”

风君子想了想:“修行境界,参透方能修成,而修成之后才算真正的参透,今天就讲一讲这个‘参’字。”

阿芙忒娜:“上个月,仅仅一个‘玄’字你就讲了七天,这个字你又要讲几天?”

风君子一笑:“一天就够了,只要你能听懂。若论化身,你也有的。你所学法术,不也能召唤守护神吗?我看见过你召唤的守护神,真的很可爱,和你一样。”

阿芙忒娜也笑着反问:“在你眼中,那就是我的修行化身?”

风君子:“也可以这么说,白少流既然有此一问,肯定还有第二问,你就都问出来吧。”

对于风君子的神奇之处,阿芙忒娜丝毫不以为异,点头道:“确实有第二问,那就是何为诛心锁。”

风君子笑出了声,笑声在夜风中传出很远:“我明白了,这是另一人所问,当年被我用诛心锁捆住元神的人…阿娜,坐下,听我慢慢说…回到刚开始的那个问题,我们希望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人希望你又是个什么样的人?这是所有人都面临的问题,就算有人从来没有去思考过…修行人,也包括你这样的修行人,之所以谈修行,其实都在解决这个问题…”

修行人的修行,广义上来说都是一种自觉的自我超脱。一个人来到世上,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人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个体与群体的处境更满意,而同时人们在这世上受到了太多的束缚,欲望和能力以及人心都有极限,一代又一代的人在不断突破与制造新的束缚。其实每个人一生在做的事情,都是在朝一个目标在努力,那就是希望做一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做到是两回事,而有趣的是,一个人必须和世界相处才能存在,超脱这一切的终极境界在哪里呢?

也许真正超脱的人才有答案,但是在修行的过程中,有一个境界谁也无法回避,那就是化身。

当年七叶修的是丹道,到达阳神境界再更进一步,修得化身五五大神通;现在白少流学的是净土宗净白莲台大法,没有丹道中阳神境界,但他一样要修成莲台化身;而阿芙忒娜不是昆仑修行人,她所召唤的神迹,也回避不了这个境界。那么何为化身?

从参透的角度,化身就是知行一体的我,是每个人内心中所设计的那个自己,这种人生境界如何达到?当你心中所求的你,就是真正的你,那算是参透了。当你能够将之凝炼,展示出来的时候,那就是修成。如果境界更深,一个人可以展示出不同的化身,甚至无穷的化身,所谓无穷不是数量上的无穷,而是世人所见的无穷。

说到这里阿芙忒娜突然问道:“其实这世上有很多人认为现在的我就是想要的我,心满意足,这也叫化身境界吗?”

风君子摇摇头:“两回事,你举个例子说说。”

阿芙忒娜难得露出调皮的笑:“比如一头混吃等死的猪。”

风君子哈哈大笑,笑得身边的月光都在颤动:“我们所说的化身境界,是一个人追求自由超脱所必经的一个步骤,首先必须要有精神世界中超脱束缚的自觉,还要求证理想中的那个真实的自我,然后修成,把它展现出来,那个我,就是化身!…阿娜,你别再故意逗我笑了,该我问你一个问题了,修行的目的本非为了神通,但也不是不为神通,那你所拥有的神迹又有什么意义?”

阿芙忒娜坐在沙滩上抱着风君子的一只胳膊,眨了眨眼睛道:“为了证明上帝的存在。”

风君子苦笑:“你能不能换一种说法呢?”

阿芙忒娜:“让人们感受到那种超脱,让人们挣脱这个世界对我的束缚,我所学的魔法,来自于能够与主所创造万物沟通的力量,在这个过程当中,体会到主是存在的,我也是存在的。”

风君子点头,用称赞的语气道:“那就是在寻找与世界相处的那个我,你找到了,也许你学的西方魔法中召唤守护神的心法就是如此吧。”

阿芙忒娜:“化身并不是最终境界,但是按你的说法,不论是学习你们昆仑各派的道法,还是西方的神迹修行,都必须经历这一种境界,为什么呢?再往后又会怎样?”

风君子沉吟道:“有一种说法叫大神通境界,神通之所谓大,就是从拥有化身开始的。心明爱欲不牵,身受磨难考验,知觉魔境未堕,寻入妄心能破,历尽真空妙有,穿行苦海途中,此时所有的所学所知,已经重新凝炼成那个理想存在的我,化身方能显现。比如修丹道,能有化身五五大神通,此五五非五五是名五五。”

阿芙忒娜又插话道:“距离圣父、圣子、圣灵三位一体圣慈,还有多远?”

风君子又苦笑:“说近很近,说远那就远在天边,我不是上帝,没法回答。其实又可以从问题的开始来谈,我如何与世界相处,世间又如何与我相处?”

阿芙忒娜陷入了思索,似乎在回忆什么,良久之后才自言自语道:“你以前对我说的修行过程是逆天而行,最终却要与天道相容,到那时与世界相处等同与自己相处,日月山河皆如化身无处不在。就像人们总说自己看不见上帝,可是眼前一切都是上帝的化身,不仅要知道这一点,还要求证这一点,这就是化身境界之后的超脱吗?”

风君子扭头看着阿芙忒娜,神情饶有趣味:“你是三句话不离上帝,有时候看你这么说话我也觉得真好玩!…其实这就是你问的第二个问题了,何为诛心锁?我可以告诉你,诛心锁这种仙术是所有入世间法的最高境界。”

阿芙忒娜:“入世间法?到现在为止,你几乎没有一字谈神通啊,我们似乎是在讨论哲学。”

风君子用些许夸张的语气道:“就是在讨论哲学嘛,你也喜欢这样…那就说神通吧,我用诛心锁锁过一个人,那个人已经修成化身五五的境界,按照我们刚才的说法,他已经超脱自己的身体束缚凝炼出那个真实的自我,从此神识不灭,这种人是杀不了的,把他砍成肉酱也没用,那我是怎么把他锁住的呢?”

阿芙忒娜:“这正是我想问你的,他一定有什么缺陷,或者他的修行一定有什么偏差,被你这个没有魔法力的人制服了。”

风君子:“用你愿意听的话说吧,上帝与世界相处,就像与自己相处。那么每一个人达到化身境界都要回答一个问题——我们如何与自己相处?我制服他的方式其实也简单,就是要他困入与自己相处的境地中,哪怕他有五五化身的大神通也挣脱不了。”

阿芙忒娜喟叹一声:“风君子,我明白了为什么诛心锁是入世间法的最高境界。”

风君子把她的一只手拉了过来,合在两掌中心道:“说说看?”

阿芙忒娜顺势依在他胸侧,抬眼看着星星若有所思道:“这个世界上所有人所有事,其实都是在寻找一种相处的方式,文明发展了这么多年,究竟要到达一种什么样状态?有一种什么样的规律在推动它,每个时代人们有不同的看法,有各种法则,什么样的法则被抛弃,什么样的法则被保留,根据在哪里?”

说到这里风君子揽住她的肩膀道:“根源就在于此了,人世间的规则始终在寻找一个方向,就是如何与自己相处。所有的罪与罚、邪恶与黑暗、约束与自省,就在于人们的所行不能与自己相处,世间的法则最终还是要据此而定。与他人相处就像自己与化身相处,与世界相处也似自己与化身相处,这就是永恒法则的来源,想一想几千年来多少人留下了多少思想,真正被人们认可继承的精髓有什么共同点?有一些很简单的话,为什么能流传几千年,到今天还让所有的人思考?”

阿芙忒娜:“假如真如你所说,这世上的人们将拥有多么超然的眼睛?可能吗?”

风君子拍了拍她的后背:“可能不可能,我也不清楚,我说的就是入世间法的最高境界如此,而不是眼前的世间如此,修行人要从此超脱,思考者要得此感悟…我所谓的点化世人,或者你所崇倡的传布福音,其实就是在告诉人们这些。”

阿芙忒娜:“没想到你是这么和我解释化身的。”

风君子:“这只是参透,对于修行人来说,还需要最终修成,就不知道白少流那小子能不能有所突破了,你就把我的话告诉他吧。”

阿芙忒娜:“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是在世仙人了。你有此境界,所以才能借天下一切神通,最终却需要去经历世间劫。不知道你神识恢复之后,又会对我说什么?”

风君子笑:“到时候再说!”

风君子的梦中化身解说化身之道,白少流还没有来得及听闻仙人指点,这一天却首先听闻了一条噩耗——黄静在康西遇难!

这天他回家的时候,庄茹的眼睛是红的,脸上泪痕未干,显然是刚刚哭过,小白隔着门就能感受到那种哀伤的心情,没等庄茹开门,他伸手一指锁自己就开了,迎住门前的庄茹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庄茹一头扑进小白怀中,嘤嘤地哭道:“黄静,黄静出事了!”

小白也吃了一惊,扶起庄茹的肩问道:“她到底怎么了?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