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慕嘴角早就想抽搐,却一直放任她做自己想做的事,大手搂着她的腰,点头道:“王妃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这提议也很有道理嘛。这样吧,凌相,小王记得你府上有好大的一个石竹院,不如就把她们俩锁在那里吧,也省得换地方。”

“真的吗?怎么会这么巧,正好有这样一个地方?”乔叶雀跃起来,两眼放起了光似的。

楚慕摸了摸她的头,还着无限的宠溺与心疼,到底需要有多少的勇气,才能够笑着面对曾经的痛楚呢?

“凌相大人,既然你也同意了,那就没事了啊。你现在就可以把二位小姐带回去了,记得要派人好好地看着她们,不能让她们出了那个什么石竹院半步,要不然出了事情,楚皇怪罪下来,可就不好办了哦。”乔叶望着凌相笑道。

凌相额际冷汗直流,后背一片毛骨悚然,眼睛战战兢兢地望着乔叶,虽然她的面容与从前的凌乔叶有七八分相似,可是她黑亮的瞳孔中却找不到半分怯弱的影子。这个女孩子,倘若是他的四女儿,那么她就是来报仇的。如果她不是他的四女儿,那么她就是故意找茬的。然而不论是哪一种,她做得天衣无缝,他通通无力反驳。

老脸还着苦笑,微微弓着身子行了个礼,凌相道:“老臣…告退。”

转身欲走,乔叶忽然叫住了他:“凌相大人,您怎么这副表情?很不高兴吗?好像我是个怪物会吃了你似的。”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继续道:“别怕啊,凌相大人,我不过是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与大人无冤无仇,又不像二小姐三小姐那样脑子有问题,我能对你怎么样呢?是不是?所以嘛,放开心一点,笑一笑,十年少,这样才能长命百地活着…”

如此模棱两可的解释,似是而非的威胁,逼得人心里更加惶惶不安了,楚慕清楚地看到凌相走出去时,身子晃了几晃,几乎站不稳。

外间传来凌二凌三的大吼大叫声,不一会儿吵闹声渐渐远去,重新恢复了安静,内室里也早已经安静下来,乔叶全身一松,软倒在楚慕怀里,脸上带笑的表情收紧。

“叶儿?”楚慕搂紧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好的好了,过去了,你羸了,别难过啊,别哭…”

乔叶咬着唇,将头深深埋进他的胸口,手指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服,摇了摇头,哽咽道:“楚慕,我不难过,我很开心,我从来把仇人当做人生的目标,要不然活着,岂不是太累了吗?我报仇,只是为了我快乐,而让他们不快乐…我这样做,对不对?”

楚慕紧紧抱着她,刚毅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处,低头在她的发顶吻了吻,闭上眼睛叹息道:“对,小傻子,你做得很对,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你活得更有方向了。你要一直这样下去,一直快乐下去…”

卷3解连环第153章几多恩怨

楚慕拉着乔叶的手,出了鸣玉轩,恰恰碰到一顶熟悉的黑色轿子经过,似是有感应一般,轿子窗口的帘子从里面挑起,一双紫色的瞳眸不经意地望过来,然后,便停在了乔叶的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乔叶也看到了他,一想,楚离应该是去内务府吧,现在的他与从前相比,似乎更加忙了,然而与她无关。她扬起唇,微微冲轿中那人礼貌地一笑,再没有其他的表示,拉着楚慕的胳膊道:“走吧,我们回家,我今天想吃好多好吃的。”

楚慕的大手覆住她的手,琥珀色的桃花眼闪亮亮的:“走。回家吃饭去。”

两人没有乘轿子,只是在长长的街面上闲闲地徒步,手拖着手,时不时的,打打闹闹一番,那背影看起来竟是别样的和谐。

黑色的轿子没有停,方向也与他们不同,渐行渐远。楚离放下帘子,身子自嘲地往后仰去,轻轻闭上了眼睛:那娇小的身影夜夜入梦,可是梦中的影子却远远比不上现实来得好看。不管看见她还是看不见她,心头的空洞永远无法弥补。

批阅公文的时候,望着那白纸黑字,他总会想起当初在”天下无美“的七号包间内,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下他们两人的名字——

乔离。

那个时候的女孩多乖巧啊,见了他,小脸红红的,从来都那么听话,像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以为再过几年就可以告诉她,他的心里究竟有多爱她。

“七哥,人总是要变的,不是吗?”三年后,她却这样说,到底是她变得冷静了,还是他变得不再淡定了呢?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她已经属于别人的现实。于是,自怨自艾,甚至痛恨起了自己的名字--如此不吉利,无论如何都没有安生的日子了…

乔…离…

七月,是母妃最喜欢的一个月,从前不明白为什么,去北疆的时候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柔兰雪莲在七月开得最好。外公说,柔兰部落的灵魂依附在柔兰雪莲上,碧渊寺涅磐池里的那一朵柔兰雪莲,月月花开不败,根本看不出喜怒,像是被佛法同化了的圣物,已经不再是人间的繁花朵朵了。

可是,七月是不祥的。

在楚都的法令里,七月不准婚嫁,不准乔迁,不准庆贺,总之一切与吉祥如意有关的事情通通禁止。

照旧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通过密道前往碧渊寺,后院的密室里,老人孤单的影子投在棺木上,在壁灯的照耀下被拉得长长的。楚离已经许久不曾跟他说过话,他只是径自走到棺木前,轻轻擦去棺木上落下的点点灰尘。

密室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有。

老人突然开口道:“离儿,你准备好了吗?”

楚离的手微微一停,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又重复起了刚刚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地擦着冰冷的棺木,并不回应。

老人悠悠地叹气:“老夫今日在街上见过她了。”也看到了轿中的楚离。只是当时他的注意力十分涣散,并没有发现他罢了。

楚离猛地回头,紫色的瞳眸冷冰冰地望着老人,一字一句冷笑道:“你又想对她怎么样?!”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离儿,外公错了。”

楚离薄唇抿紧,不说话,紫瞳深深。

老人继续道:“人的年纪越大,便越开始念旧,完全身不由己。离儿,外公已经八十岁了,还有多少时日可活的呢?不过是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你大仇得报,这一辈子,你活得太苦了,外公也没有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柔兰尚在时,惦记着部落随时会被吞食,碧璃入楚为妃时,外公以为从此以后柔兰十三部安全了,却开始日日担心碧璃在楚国皇宫是否安好。可是最后,事与愿违,赔了夫人又折兵,部落覆灭,碧璃也…呵呵…”

说着说着,老人愤恨起来,沙哑的嗓音变大:“龙椅上的那个人,是披着人皮的禽兽,卑鄙无耻,背信弃义,不仅毁了柔兰十三部,还害死了碧璃!”

楚离不想再听,闭上了眼睛,这些事情自从他六岁开始便清楚了,他的父亲灭了他母亲的部落,得知他母亲的死亡后却无动于衷,弃亲生儿子于不顾,心安理得地端坐高位。

过去常常会想,那个人当真是没有心的吗?倘若他楚离不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一步一步地爬上如今的位置,他的父皇也许连他死在哪里都不会过问的。

“准备好了又如何?”楚离忽地冷笑,“没有正当的名分,就算杀了他也不过是为别人铺路,傅婉莹巴不得我先动手,她所觊觎的,不过就是皇位罢了,龙椅上的那个人死与不死倒是其次。”

“离儿,外公隐藏身份这么多年,不过是希望能够替柔兰十三部还有碧璃报仇,柔兰虽然弱小,可到底是外公族人活了一辈子的地方,屠城三日三夜,蒋十三部族人全部杀光,这样丧心病狂的人,不配当你的父亲。等待是痛苦的,你痛苦了多久,外公便痛苦了多久,家仇国恨…呵呵,离儿,不论你原谅还是不原谅我,反正我也没有多少时日可活的了,在此之前,就希望能够看到你再赢一次…”老人先是情绪激动,渐渐地淡下来。

年过八旬的老人,一遍一遍地感叹生死,便有了些无法排遣的苍凉味道。楚离抿紧了唇:“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你照顾好自己便是。”不管怎样,他到底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离儿,外公知道,你恨我。”老人忽地笑着摇了摇头。

“…”楚离不应。

算是默认。

“以后,你想和她在一起便在一起吧,外公再不会阻拦了。”老人道。

楚离怔了怔,紫色的瞳眸颜色越来越深,寒潭一般不见底端,嗤笑出声:“多谢您的宽容与仁慈。我该走了。”

转身便走,头也不回。

说再多又有什么用呢?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她再不会回来了…当她的心还系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被逼着放弃她,只能远远地看着,现在她成了别人的人了,看到他只会礼貌地笑一笑,连多余的话都不肯说,这样大的转折,让他如何接受?难为他还能说得这么轻飘飘的…

最美好的都已经是过去,那么现在所应该做的,不过是把那些人逼上绝境,狗急跳墙的情形,才最好看。

凌二凌三被锁在石竹院之后,凌相的家门丑闻又普天盖地的在楚都宣扬开来,一时间又成了楚都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然而楚皇却只是“批评”了凌相,并无任何实质上的惩罚措施,众人便纷纷猜测,是否是看在凌相女婿离亲王的面子上。毕竟,掌管内务府的事务之后,楚离的身份地位在楚都百姓的眼中比太子楚萧更高,已经隐隐有了皇储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何时会废长立幼罢了。

随着皇储身份的敏感,虽然表面上人人都镇定自若,可是暗地里各种势力都开始悄悄准备着。

清逸王府里依旧很平静,什么异常都没有,楚慕却渐渐地忙碌起来,有时候半天看不到人影,乔叶问他的时候,他说是被清逸王叫去了。

现在清逸王在乔叶的心里等同于洪水猛兽,楚慕每次都要被她小心翼翼地检查好几遍,看一看他是不是被清逸王惩罚了,可是他的身上找不到受伤的痕迹。渐渐地,她也就习惯了。这一对父子之间的矛盾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既然楚慕不肯说,她也就不问了。

这一日,楚慕又被叫走,小白貂又懒得发霉,吃了睡睡了吃,乔叶百无聊赖,想起了夜风的那些店铺,还有些后事没有解决,所以她打扮了一番出了王府。

在珠宝店的门口,乔叶瞧见一身大红衣衫的神乐正坐在柜台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颗红宝石发呆。乔叶茫然眨眼,这杀手神乐真有意思,不管夜风给她摆多少张臭脸,她生气归生气,然而一会儿就忘记了,依旧一步不离地跟在夜风后面,就连这照看店铺生意买卖的枯燥生活她也能忍受,耐性真不是一般的强。

“你喜欢这个?”乔叶走进门去,站在柜台前笑问道。

神乐应声而起,长剑如风般迅即地刺向乔叶的身子,乔叶完全没有料到有这样的变故,偏开头,闭上眼睛,呆在原地不动。

忽地听到一声脆响,似乎是剑折断了,乔叶小心地睁开眼睛,只见夜风正挡在自己身前,两指之间夹着一截断剑,眼睛紧紧地盯着神乐,冷冰冰道:“你疯了是不是?”回头打量乔叶,确定见她没有事才收回了眼睛。

神乐把断剑一扔,气得不行,走出柜台去,却狠狠地瞪着乔叶骂夜风:“夜风,你这个混蛋!”

跨出门槛,一阵风般消失不见。

乔叶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她这么一来倒是来错了,尴尬地干笑道:“你去看看她吧,她肯定气得不得了。”

夜风森冷的目光扫了她一眼,把两指间的断剑随手丢了,发出“叮铃”一声脆响,他面无表情地走到柜台里面,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半晌才抬头望了望她,开口道:“女人就是麻烦。”

乔叶眼睛一瞪,指着他:“你…”见一旁的小伙计在瞧着自己,不由得低头望了望,现在她是一身男装…

乔叶轻咳了一声,粗着嗓子道:“你根本就不了解女人,她们也需要人哄的,而且耐心也是有限度的。你这样老是对她凶,把她给惹毛了,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夜风似是一笑:“那最好。”

乔叶心里直叹孺子不可教也,上前一步,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他看架子上的东西:“你看,这颗红宝石,神乐很喜欢,你要是送给她,她保证高兴,马上就消气了。”

夜风瞥了宝石一眼,挣开她的手,冷声道:“送她做什么?”

“你…”乔叶还想再说,夜风直起身子,唇抿得紧紧的,杀手的森冷气质显露无遗:“你管好自己就够了。多管闲事。”

转身,把抹布扔在了一旁,赌气似的。

乔叶瞪大了眼睛,眨了眨,这家伙…本来是冰山冷木头,现在怎么像是吃了火药似的?

她还反应不及,夜风却又从内堂走回来,盯着她问道:“孟记的事情解决了,我怎么办?”

乔叶被他的表情吓住,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了?”

“我想杀人。”夜风轻飘飘地吐出四个字,那一旁整理货物的小伙计呆住了。

乔叶嘴角抽搐,拽着他的衣服去了内堂:“这么快就受不了了?”

夜风不语,让一个杀手整日去面对那些形形色色的客人,还要做出和蔼可亲的模样,对于他来说真比杀人还困难,再这么呆下去,他会疯的。江湖上的人都知道,杀手夜风最少的就是耐性,最怕的就是麻烦,却为了一个女人硬是独自撑起了二十几家商铺的生意,能坚持这么久,已经是奇迹。

乔叶想了想道:“当初在云城的时候,你不是说要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吗?做杀手又不能做一辈子,这样吧,这么多家商铺,你随便挑几家喜欢的、容易经营的,就一直做下去吧,其它的不做就放了,我把它们卖了就是。”

“不用了!”夜风突然喊道,察觉自己太过于激动了,他收敛了一下表情,把伸出去准备拉她的手又收回来,放在腰间的洞箫上,不自觉握紧再握紧,淡淡道:“我对做生意没兴趣。”

“那你想做什么?”乔叶茫然,“继续当杀手吗?”

“你怎么这么罗嗦?”夜风白了她一眼,“以后我会继续跟着你,这些生意我找其他人做。”

“咳,你找其他人?”乔叶咳嗽了一声,显然不敢确信。

“他们不好好做就注意自己的脑袋。”夜风轻蔑一笑,“做好了,也不会亏待他们。你觉得呢?”

乔叶嘴角抽搐,撇开头:“呵呵,很好,很好…”真不能得罪了杀手,更不能教杀手腹黑,要不然他们会做得比你更绝,把威逼利诱这个词学到淋漓尽致。

“好吧,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些店铺都交给你。”乔叶望着他,眼里露出些许疲惫之色,像是自问,“那我做什么好呢?”

掀开帘子往外走,夜风跟在她身后,道:“回去休息。”

“唉,一天睡上那么多个时辰,骨头都睡散了。”乔叶叹气,楚慕又忙,她又不好插手这许多的生意,也没有兴趣管那么多了,于是现在的日子越来越无聊。

夜风正要说话,却见乔叶的步子停了下来,他也跟着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顺着她的眼光望过去--

大厅中央立着一位高个子的男子,他身穿棕色的锦袍,从侧面来看,皮肤很白,眉毛很浓,他盯着货架上的那些珠宝首饰看得很专心,仿佛正在仔仔细细地研究它们的款式与设计似的,倒像个行家。

夜风很快收回眼睛,低头望着乔叶的侧脸,她的唇微微抿着,睫毛动也不动,手在身侧握了握,可是不一会儿功夫,她却若无其事地重新迈开步子,边走边说道:“老板,把你们这里最好的珠宝给我拿过来,我要看一看。”好像是特意为了引起某人的注意似的,更重要的是,可以把自己放在主动的地位。

她的话音刚落,夜风便发现大厅中央的男子猛地直起了身子,迅即转头望了过来,一双褐色的眼睛紧紧地盯在乔叶的身子,唇动了动,却喊不出话来。

夜风的眼神变得冰冷,上前一步挡在了乔叶身前,杀手似的直截了当:“客人有什么需要?”

祁宣这才回神,褐色的眼眸轻眨,走过去,笑问道:“你是老板?还是…”他的眼睛越过夜风的肩膀看向乔叶:“她是老板?”

“…”夜风正要开口,身后那白衣少年走了出来,对着祁宣微微一笑,公式化的疏离:“这很重要吗?”公式化的笑容。

夜风很清楚,这样的笑,要么代表对方是个陌生人,要么就是代表对方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否则,她的笑容会和谐得多,也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表现形式,比如语塞,比如无可奈何,不会如此少年老成…

“乔…”祁宣蹙起了眉头,想叫她的名字,却又怕她会不应。最近下属告诉他,楚都城里出现了一个强大的财团势力迅速崛起,连有名的孟记都被堵得死死的,他们的生意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若是旁人,也许想不到那么多,可是他在心里愧疚了整整三年,惦记她也惦记了三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是不是什么时候她会以特别的方式突然出现…现在出了那么多家与“天下无美”崛起的势头出奇一致的商铺,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

这些天他一家商铺一家商铺地闲逛,每天都去“珠光宝气”看看,期待能够遇到她,今天,居然真的遇见了。他敢十分肯定是她,仍旧是一模一样的眉眼,只是身量长足了,脸上也不再有那层黑色的桐油,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三年的惦记到底是忍不住的,祁宣上前一步,握住她的肩膀,笑道:“你回来了?”

祁宣身上专属的浓浓酒味扑面而来,若是往日,她会以为那是真性情的表现,可是如今乔叶却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不动声色地伸手拍了拍衣服:“我们很熟吗?”

在祁宣脸上的笑容怔住的时候,乔叶又继续道:“倘若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你,就算见过,我们应该也不是朋友。”

祁宣原本就稍白的肤色瞬间变得惨白一片:“小乔…”

乔叶轻蔑一笑,打断他:“请别这么叫,只会让人觉得虚伪和做作,而且,我也并不叫这个名字。”

祁宣喉头涩涩的:“不管怎么说,那两家店铺是你的,我一直在替你打理,现在你收回去吧。”

这话一出,更像是火上添油,乔叶笑出了声,出乎意料地点点头:“好啊,你带我去看看吧。”

一瞬间态度转变,夜风看不出她心里面在打什么主意,只是警惕地盯着祁宣。

“好,你随我来。”祁宣心头稍稍宽慰了些,只要把这两家店铺还给她,他的愧疚感就能减少很多了,不至于夜夜从噩梦中惊醒,每每便见她的乌黑眼眸直直地望过来,坦然又真诚,把他那颗虚伪的心放在火上煎熬着。

夜风执意要跟着乔叶,于是三人同行,到了“珠光宝气”,那掌柜的依旧还在,见了乔叶诧异不已,祁宣挥手让他退下,带着笑意把乔叶让进去。

乔叶打量着“珠光宝气”的陈设,与她从前的布置一般无二,连做账的方式、计算的账本格式与她教他们的都一模一样,货架上的玉饰、珠宝样式也算新巧,她一点一点地仔细看着…

祁宣的心境无法言说的尴尬,北齐不战而降,甚至于割地称臣,他的所有努力化为泡影,原本不该再继续冒着风险留在楚都,可是为了等她,他一直不曾离开。不论怎么难堪,他还是开口了:“这些玉饰都是顶好的,玉质细腻温润,佩戴在身上能够延年益寿。”明明是很普通的常识,他却战战兢兢地陈述着,不能不说话,又怕说错了话。

“你真是费心了,把这里打理得这么好。”乔叶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货架上的那块精致的八骏玉雕。

听她的口吻,似乎并不生分了,祁宣正要开口,却只听得一声脆响,那块八骏玉雕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乔叶却面不改色,淡淡望了望祁宣惊讶的眉眼,又接二连三地把货架上摆放的玉器珠宝全部“失手”打在地上,不一会儿一地都铺满了玉屑残渣。

每摔一次,祁宣的心就要震颤一次,终于忍不下去了,开口道:“为什么…”这些都是他的心血,他向她认错的诚意。

乔叶回头,手中拎着一只玉如意,黑亮的眼睛无辜到了极点,就在祁宣直直的目光中,松开手,玉如意直直地落地,断成了好几截,她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问道:“怎么了?”

祁宣的脸色更白了:“这些东西,都是…”

“都是我的。”乔叶肯定地说道,又问道:“难道不是吗?”

“…是。”祁宣不自觉地答道。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乔叶笑起来,勾起唇角似是嘲讽,莹白的手扫过更高一级的货架,将上面的玉器轻飘飘地拨弄下来,看着它们碎成一小块一小块,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既然都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看它们不顺眼了,就统统摔碎,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是不是?”

“…是。”祁宣苦笑。

“呵呵,”乔叶笑了,望过去的眼神轻蔑,“那就没有问题了。”转而望着一旁静默如山的夜风:“找人把能用的东西搬去你那里,明日就把这铺子卖了,得来的银子分给郊外那些北方来的难民吧。哦,对了…”她想起了什么,又笑着问祁宣:“还有家店铺叫什么来着?妙手偶成?是不是?”

“是。”祁宣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把那个铺子也一并卖了吧,如果我没有记错,那里面都是些没用的花花草草,搬出来,谁喜欢就送谁把。”乔叶无所谓道。

夜风见她那副得涩的模样,心情不由得大好,然而他冷漠惯了,唇线还是抿得紧紧的:“知道了。”

拍了拍手,低头瞧了瞧满地的碎屑,蹙眉道:“没事了,我该走了,弄得满地都是垃圾,真是烦人。”

越过祁宣就要朝门口走去。

“等等。”祁宣拉住她的衣袖,见她的身子停下来,又立马松开了手,在身侧握紧,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那,你肯原谅我了吗?”

两人之间的博弈,不过是谁在乎谁多一点,这样才能决定谁伤害谁更多一点,谁比谁更卑鄙。

乔叶往后退了一步,似乎闻到他身上的味道都会觉得不适,她笑了笑:“现在我们俩不相欠了,谈什么原谅不原谅?再见。哦,不,是再也不见得好。我记得我们并不是朋友。”

她脸上的笑容猛地收尽,毫不迟疑地转身出门,不再做一丝一毫的停顿。

夜风跟在她身后也出去了。

空空的“珠光宝气”里,只剩下祁宣一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回到清逸王府,用完了午饭,沿着花园的小道散着步,突然见到楚慕一个人坐在青梧小筑,望着那朱颜湖的水光发呆。

乔叶不由得奇怪,今天一大早就被清逸王叫了去,怎么这会儿坐在这里呢?而且,回来了居然也不陪她一起吃饭,肯定有问题。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风吹起楚慕黑色的长发,有几缕扫在他完美无暇的侧脸上,乔叶心里刹那柔软起来,微微俯身,从背后轻轻环住他的脖子,笑道:“大傻子?”

楚慕一愣,回头,笑意便漾开了,琥珀色的桃花眼灼灼地望着她,大手握住她的手,将她从身后带过来,让她侧坐在自己腿上,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道:“回来了?”

“想我了吗?”乔叶摸了摸他的脸,调皮地笑道。

“想死爷了。”楚慕听了,笑容放大,狠狠地亲了她一口。

“那,怎么不去找我呢?”乔叶问道,凑过去在他身上仔细闻了闻,“怎么没吃饭?”

楚慕努力想保持笑容,可那笑却变得越来越苦涩,终于再也装不下去了,他猛地一把将她按进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抱住,越来越紧,闭上眼睛喃喃道:“叶儿,今天…是我的…生辰…”嗓音沙哑。

“…”乔叶身子一僵。

别人在生辰时都会欢喜地庆贺,巴不得所有人都给予他祝福,可是这个男人的生辰却是他这辈子挥之不去的噩梦,努力想要忘记,拼命不去记起,只想要如平常一般安稳生活,然而还有楚都的法令帮他记着,一遍一遍地提醒他--七月为丧月,禁止婚嫁、庆贺事宜。不仅如此,一大早便要去思过堂悔过四个时辰,眼见着观月楼前设下招魂的祭坛…

乔叶喉咙哽住,眼睛泛酸,抬头,语气轻松地问道:“七月七?”

楚慕不出声,半晌才自嘲道:“他们说,七月七出生的人都是不详的。”想起了什么,要松开她的身子,生怕自己给她也带来灾难似的,乔叶反手抱住了他,嗔道:“听他们瞎说!七月七,是个好日子呢。”

楚慕苦笑:“好日子?”

“是啊。我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七月七是情人节,这一天,很多从前不能见面的情侣都能见上面,夜晚的时候天上会出现一道长长的、喜鹊搭成的鹊桥,就算是那些情侣一个在天上,一个在人间,也可以通过那鹊桥走到一起。好多人都盼着七月七呢。你怎么恰恰是七月七的生日?这么说来,你与常人都不同,大概是天上的情圣转世吧。”

乔叶胡乱地编着,说到最后一句时,楚慕笑出了声:“情圣?”语气听起来已经好多了,乔叶放心了些,继续眼也不眨地胡编道:“是啊,你这么爱我,岂不就是情圣吗?”

楚慕这会儿真的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怎么知道我爱你?”

“我就是知道。”乔叶咬了咬唇,“你一定很爱我。”

楚慕亲了一下她光洁的额,大手抚着她的发,无奈地叹息道:“小傻子,我爱你。”不得不承认。

“有多爱?”乔叶努力分散他的注意力。

楚慕的琥珀色眼眸越过她的小小身子,看向朱颜湖的粼粼波光,声音很轻:“很爱很爱…”

“那是有多爱?”她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