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会儿听着他明显被压制着但还是勉强可闻的呻吟声,彦卿能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在抖。

自家军营里的大夫都靠不住,更别想指望敌人营地里的大夫了,而且就算这里的大夫靠谱,就凭刚才那将军锅底一样的脸色和把他们锁在这种鬼地方的态度也肯定不会正儿八经帮忙。

他们帮不帮她管不了,但她不能不帮。

彦卿在石床上铺了层稻草,小心地扶他躺在上面,把披风解下来盖在他身上,刚起身要去喊人,就听到这人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声音很轻,她还是听到了。

因为很久没人这样叫过她了。

“彦卿…”

彦卿愣了一下。

南宫信又这样唤了她一声,彦卿这才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

彦卿伸手扶在他手臂上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你再忍一下,我看看能不能叫个大夫来。”

南宫信有些费力地摇了摇头,声音微弱得只能勉强听到,“什么大夫都没用…别生事…”

“那我现在能干什么,你说,我帮你。”

在这几乎所有能在病发时出现的症状扎堆一起出现的时候,南宫信居然在嘴角牵起了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放心…一时死不了…”

这话他经常说,以前每次听这话都想抽他,这次听着却想抽自己。

这会儿才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自己这是犯了个多大的错误。

彦卿心里有种说不清的难受和恐惧,不自禁地把他冷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攥在手心里,“我知道你命大,肯定没事儿的。”

南宫信还是带着那丝出现得很不合时宜的笑,浅浅点了下头。

这次有没有事,他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

四肢几乎都失去知觉,全身唯一存在的感觉除了冷就是疼,连他自己都有些被这次发作的严重程度吓到了。

他能接受自己剩的日子不多,但这个时候让他死,他还不能就此妥协。

“帮我两件事…”无论如何,先让自己活下去再说。

“你说。”这会儿让她做二十件她也会拿出做毕业设计的劲头去做。

“帮我要点水…然后…别让我睡着…”

听着都不是难事,彦卿忙道,“好,你等等。”说着就奔到铁栏杆边上,扯着嗓子喊了好几声,守在帐外的小兵才一脸不耐烦地走进来。

彦卿本来就没想跟这小兵客气,心里一着急说出来的话就更不客气了,“给我拿碗水来。”

小兵冷哼一声,粗声斥道,“三更半夜哪来的这么多事!”

狗仗人势原来是可以仗到这个程度的。

彦卿几句粗口都堆到嘴边了,忽然听到那人几声有意无意的轻咳,像是被点播了一下,脑子顿时清楚了些,对这小兵冷然道,“别以为关在牢里的都是一样的犯人,我们的身份你知道,你们将军现在也只是去查那玉印的真伪,等事情查清楚自然会放我们出去。就算不放我们出去,你应该也听说过天常国相爷之女的手段吧?”

前面几句都成了废话,最后这句一抖出来,小兵顿时变了脸色,瞪了彦卿一眼,语气明显弱了下来,“等着。”

看着小兵转身出去,彦卿苦笑,那女人,借你的名号帮他一下,就当是替你恕罪了吧。

等小兵把水拿来,彦卿几乎又要张嘴骂人了。

这么冷的天,他居然拿来了碗还浮着几片薄冰的冷水。

看着彦卿的神情,小兵冷得跟这水似地道,“我们喝的都是这水,您二位慢用吧。”说罢就转身出了帐。

来这地方这些日子一直过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除了南宫信之外也没人让她着实犯过难,她还一直以为自己凭着一个文明社会现代人的智慧足以搞定这里的基本生活,但现在权势地位都不顶用了,居然连要碗水都要费这么大事儿,彦卿不禁默默一叹。

捧起碗来轻抿了一口,彦卿立马觉得一股寒意顺着食道滑了下去,让他喝这么冷的水肯定不行,但这地方也不可能让她烧开水,那就只有一个法子了。

把碗送到嘴边含了一口水,在口中把这冰水慢慢含到温热了,俯身低头对口喂给南宫信。

乍贴在南宫信那不比冰水热多少的唇上时清楚地感觉到他一惊,伸手握住他的一只手,慢慢把水度给他时才觉得这人明白了自己的用意,轻吮她温热微湿的嘴唇。

南宫信今晚会不会睡着她还不敢确定,但她知道自己这一晚上肯定是睡不着了。

二太子府

这样喂给他三四口水,冷水冰得彦卿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疼。

苦笑,这小姐身子就是金贵,想原来自己那身子大冷天三分钟吞下一盒大号冰激凌也没这种感觉啊,要么人家不痛经呢…

眼下,痛不痛经显然不是重点。

放下碗,彦卿哈几口气暖了暖被碗冰得扎凉的手,才伸手去擦了擦他额头上的冷汗,“好点儿没?”

南宫信浅浅蹙眉,彦卿看着立马有种不祥的预感。

按照此人生活习性,这会儿该准备在心里给草泥马腾地方了。

哪知道这人轻轻开口,说了个极其罕见以致彦卿以为他根本不认识的字。

“谢谢…”

彦卿一愣。

这人向她道谢了,终于。

预想中的高兴激动还没到,先冲进心里的感觉居然是失落。

一般情况来说,两个人之间把这个字说出来,那就意味着客气了也生分了。

但彦卿忘了一个重点。

这个人从来就不属于一般情况。

彦卿心里正五味杂沉着,就见这人在苍白的脸上牵起一丝浅笑,“我们扯平了…”

扯平?

彦卿又是一愣,“什么扯平了?”

“这次是你没打招呼…”

尼玛…

怎么就是记不住在这人身上抒情就是白费感情细胞呢!

她记不住,那就只好帮他死死记住。

彦卿坐到他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微蹙起眉,声音前所未有的平静柔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女人的声音柔和起来居然能这么勾人心魂。

“你知不知道,自从见到你的第一天起,我就对你有种很特殊的感觉。”

南宫信明显一怔,把一丝疑惑锁进了眉心。

彦卿没去管他神情的变化,继续,“跟你在一起时间越长,这种感觉就越强烈,有时候这种感觉会强烈得让人不能自已,就好像是服了媚药一样。”

南宫信眉心间清浅的疑惑渐变成了明显的惊愕。

彦卿慢慢俯下身去,和他距离之近已经能让南宫信感觉到她呼吸的温度,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过南宫信的头发,“有句话很早就想对你说了,只是一直没机会,一直没好意思开得了口。”

这距离,彦卿随时都可以吻下来,半秒钟的事儿而已。

感到气氛的变化,惊愕也就变成了紧张,“你…”

话还没说出来,那刚才抚在他头发上的手伸过来,三根纤纤玉指按住了他的嘴唇。

“这句话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更难说出口了,今天一定要让你知道,你要好好听着。”

这声音怎么能温柔成这样,连自己听着都要hold不住了…

不管了,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无论如何也得说完。

手抚上他的脸颊,这惨白的脸颊上居然隐约泛出了些许绯红。

无声轻笑,他也有害羞的时候?

“南宫信…”

这么近,她能感觉到这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彦卿抬起身,离他稍远了些,深呼吸。

“我他妈真想一巴掌拍死你!”

听着这人一串呛咳,彦卿几乎能看到眼前赫然跳出一块硕大的LED板,华丽丽地闪着KO两个字母加一个能准确表达此时彦卿激动心情的感叹号。

尼玛,老娘扳回一局容易吗!

这回,她相信这一晚上他也睡不着了。

果然,直到黎明时分那将军来到牢门前,南宫信一直没理她,也没能睡着。

将军还是那张锅底似的脸,那双一道道血丝的眼睛一看就是一晚上没睡的样,看来南宫信那一块玉印确实给他找了个不小的麻烦。

将军让人打开了牢门,一个小兵走进了二话不说就用一块厚实的黑布蒙上了彦卿的眼睛,紧接着两只手也被人从背后捆起来了。

难不成那块印没用,这么快要杀人灭口了?!

感觉被人推着往外走,彦卿不得不硬着头皮喊起来。

“哎!你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野蛮人!”

“我可是天常国皇后的侄女!”

“我可是天常国相爷的女儿!”

“你们要敢动我一下,天常国的军队会把你们都灭了!”

感觉被塞进了一辆马车,彦卿一阵心慌。

这是要被拉到什么荒郊野地秘密处决了吗?!

“我告诉你们,老娘可是会记仇的!”

“把老娘惹毛了后果自负!”

她被这样抓起来,那南宫信呢?

越嚷越心慌,但不嚷心更慌。

正想把主语从第一人称单数换成第一人称复数来喊出下一句,突然听到同一个空间里自己的对面传来几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轻咳,紧接着就是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调调,“你也想一巴掌拍死他们吗?”

这人也被绑上这马车了?!

他怎么就还能这么淡定地跟她贫嘴!

一声马嘶,马车狂奔起来。

他活够了,彦卿还不那么急着去死,“你的手被绑着没?”

“没有。”

彦卿一阵兴奋,赶紧道,“那快帮我解开啊!”

这人虽然看不见,凭他的本事这点儿事应该还难不住他。

“不行。”

不行?这人还真活够了啊!

“为什么啊?”

那人轻咳几声,再传来的声音和昨晚一样清冷而虚弱,但这回还额外带上了一丝依稀可捉的狡黠。

“因为我也是会记仇的。”

“…”

马车跑的时间比彦卿想象的要长很多,但彦卿没有一点儿担心害怕的意思。

虽然依旧想不明白这些人是唱的哪出,但只要想到起码这人还是跟自己在一块儿的,就不自觉地懒得想懒得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念头,觉得她纠结不清楚的事儿,这人肯定清楚。

随着马“嗷”地一嗓子,车停了。

彦卿心提到了嗓子眼。

开车门的声音之后,一个意料之外的毕恭毕敬的声音传来,“三殿下,到了,请您移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