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后,温玉终于松了口气,真心希望这家伙就此能够消停。回到苑里后,便托学监处的人将宋懿行这些天送来的东西一并送了回去,他那边倒也没出什么岔子。

下学后,温玉先去赛马场点个卯。赛马场人多又吵,看书也看不进去,只能白白地坐在那儿浪费时间。便跟刘朝绪说要去八卦社开个会,溜了开去。

与八卦社同一院子的,还有天文社和花草集。原八卦社社主谢敬真将社让出之后,自己便蹭去了旁边的天文社。花草集长年不见有人来,但是据谢敬真说,院里的花花草草都是花草集的人种了。温玉一直觉得匪夷所思,因为这么久以来,从来不曾看到花草集那边有人出现过,但那些花草却又不像是没有人照料的样子。

温玉抄书抄累了,便会给这些花草浇浇水、除除杂草之类的。如今正逢春天,许多之前冬日里未曾得见的奇花异草,都纷纷绽出了花苞。其中有一株亭亭玉立如水仙一般,花苞初绽,是紫中带了些白,异常皎洁好看。温玉便搬了个方方正正的小凳子出来,蹲在花圃前,将那花儿的模样画将下来,当作绣样,或者想着拿去文澜书阁卖,都好的。

一笔一划画得认真,连身后来了人都不曾察觉。等画好之后,身后的人轻声夸赞道:“寥寥数笔,却栩栩如生,这位小姐的画功极佳啊!”

这个声音……

温玉心中震了震,迟疑地回转身。果不其然,悄然立于身侧的,赫然便是一袭轻衫、超然出尘的宋嘉言。温玉慌然起身,本想唤声“宋大公子”,突然醒悟到自己该是不认识他,便有些拘谨地站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宋嘉言认出了温玉,轻声笑道:“认不出了么,我们在上元节遇见过的。”

“当然……认得。”温玉小声说。

宋嘉言见她有些嗫嗫的样子,有些恍然地说道:“是了,我们虽然见过,却不曾通过姓名。我姓宋,名嘉言。”

“我……”温玉正迟疑着要不要报上自己的姓名,身后忽然窜出来一个声音。

“小玉,原来你在这啊!让我好找!”话音未落,苏叶便急步从外面跑了进来。跑近了,才发现站在一旁的宋嘉言,大吃了一惊。“啊,宋大公子也在!”

“苏小姐。”宋嘉言微笑着打招呼。

苏叶很快就从震惊中醒过神,热络地招待他到屋里坐:“宋大公子怎么有空到我们社来玩了?”

“你们社?”宋嘉言隐约有些诧异。“你们在这组了新社么?”

苏叶连忙摆手说道:“没……就是原来的八卦社。”

宋嘉言不疑有他,笑着说道:“你们小姑娘家,也喜欢研究太极八卦。”

“嗯,呵呵。”苏叶陪着笑,一边偷偷地向温玉眨眼睛。“各有各的研究方法嘛!”

温玉也跟着暗暗发笑,这两个人讨论得一本正经,但两个人说的,完全就不是同一个事儿。宋嘉言坐了一会,便告辞离开了。送走他后,回到屋里,苏叶才拉着温玉咬耳朵,小声说道:“宋大公子和瑞堇公主,吵架了!”

“吵架?”温玉略有些不解。宋嘉言看上去是那样温润谦恭的人,怎么可能会和人吵架呢?

“听说公主要宋大公子去参加今年的恩科,宋大公子不愿意去。公主大发雷霆,下逐客令,把他从宫里赶了出来,还说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公主为什么一定要大公子去求取功名?”温玉表示不解。宋家是历朝勋贵,世袭不替的侯府。宋嘉言的父亲是世子,他又是父亲的嫡长子,以后肯定也是由他来袭爵的。而且公主一旦下嫁,便又是当朝驸马,再去科考谋取官职,也不过就是锦上添朵小花而已。

苏叶摊摊手,表示她能打探到的也只有这些。沉吟半晌之后,她突然又说道:“他们俩闹掰了也好啊!公主身在福中不知福,宋大公子这么好的人,她还要挑三拣四。小玉你要是喜欢宋大公子的话,就得趁这个机会赶紧下手了!”

温玉闻言,蓦地吓了一跳,倏地涨红了脸:“苏姐姐乱说什么呀,我、我才不喜欢!”

“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啊,小玉,你的脸都红了,该不会真的喜欢宋大公子吧?”

“才没有!”温玉急急否认。“苏姐姐你再乱说,我要生气了!再不来社里了!”

“呀,我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这个要胁大了,苏叶连忙讨饶。

第42章 财源

温如韬回了京城,之前结交的两位朋友,便又上门来了。恩科马上就要开考了,温如韬得了闲,便在家中指点他们功课。并告诉他们近期官场上发生的大事情,让他们写策论的时候千万注意,别犯了禁忌。

温如韬在任上几个月,积攒了一些钱。加上离开刘家的时候,陈夫人让紫菱带来的一些银两,温家目前的家境还算宽裕。但是现在离正科还有一年的时间,总不能靠着接济,坐吃山空,得未雨绸缪,早作打算。

八卦社那边,已经在筹备出第二期了。她们之前一合计,准备把每册的销售价提到一百铜钱一份。她平日里抽空多抄写几份,也能赚些钱。但是这个世界印刷术还极不发达,手工抄书再怎么抄也抄不了几份。而且一月一次出刊,收集消息的时间太长,作为消遣还行,作为赚钱的行业来说,终不是首选。但暂时还没有别的多赚钱的路子,也就先做着了。

到了学里的公休日,温玉觑空偷溜出去,将这些天偷空画的小东西又悄悄拿去文澜书阁卖。青莲瞧见温玉来,颇有些惊喜。几个月不见她来,一直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要知道,对于贫寒家庭来说,寒冬腊月便是一个生死关头。如今见得温玉白白净净,脸色红润,个头也长高了许多,看来是过得不错。青莲松了口气,一边看温玉送来的画作,一边问起她近来的生活。

温玉笑着说道:“寻着一门亲戚,到亲戚家过了新年。”

青莲冲着温玉笑笑,她也明白亲戚家虽好,却终不能长住的道理。将温玉拿过来的十几张小画件都收了,回身从抽屉中取出一串儿钱给温玉。温玉略微一数,足有一百多个铜钱,不由微怔,迟疑地说道:“青莲姐姐,是不是拿多了?”

青莲笑着说道:“我们夫人吩咐的,小玉再来,每张画涨到八到十个铜钱都行。”说着,她倾过身子往温玉挨了挨,小声说道。“元宵的时候,严大师又受了皇上的褒奖,近来严派山水在京中又大行其道。所以,小玉画的这些仿严派的小画件,很受各家千金小姐的欢迎呢!很多特意来寻,但之前存的都卖出去了,小玉又没有再来,所以我们夫人急着呢!趁现在盛行,小玉赶紧多画些,吃不准过阵子,又盛行别家的了。”

“嗯。”温玉连忙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青莲姐姐。”

温玉揣着沉甸甸的钱往回走,心里乐滋滋的。这一下,她的画钱就翻了一倍。说明她之前决定模仿严派山水,是非常正确的。她如今画得熟了,这样的小画件每天可以画好几幅。最近趁着价钱好,赶赶时间多画点,说不定可以小赚一笔。

摸着了赚钱的路子,心情大好地回到家,却发觉家中来回穿行地多了许多杂役打扮的。温玉瞧见小钗从温如韬房中端着盘子出来,连忙唤过她来问道:“怎么了,家中有客人来么?”

小钗说道:“是小少爷来了。少爷说这里屋子破,得修一修。”小钗说时,温玉便看到有两个杂役从自己屋里出来。“修一修?”温玉蓦然间想到自己藏在壁上的镯子,心里一记紧缩,当即慌慌张张地奔进房去。却见有人正站在那面墙上,顿时心一阵砰砰乱跳,高唤一声:“你们别乱动我的东西!”飞扑了过去推开那人,从旁拖过凳子,七手八脚地爬上凳子,扒掉糊的墙纸。

太好了!镯子还在!

看到昏暗光线下的那一秣碧玉盈盈,温玉松了口气。当即取了镯子出来,便在怀里揣着了。

刘朝绪一大早带了支“装修队伍”浩浩荡荡地过来,说要给妹妹家好好修葺一番。温如韬有些哭笑不得,却也拒不了他的一番好意。忖着反正家中也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便随他去弄了。

刘朝绪没找着温玉,只道她一个人先溜出去玩了,暗怪她真是不讲道义,竟然都不等他。法法子,他只能陪着温如韬在房里说话,一边等温玉回来。好不容易听到外面传来温玉的声音,兴冲冲地跑出去,却只见温玉紧张兮兮地冲进屋,推开他带来的人,不知道取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宝贝似地揣在怀中。不由蹙蹙眉,说道:“什么东西,这么宝贝?”

温玉回头见刘朝绪进来,闷声说道:“我娘亲留给我的。”

“什么东西?”刘朝绪好奇了。“给我瞧瞧。”

“干什么要给你瞧?”对于他乱弄人进她房间,做所谓的修葺工作,她是相当地不高兴的。幸亏这镯子还在,要不然……要不然……温玉隐约有些怔了怔,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这个镯子。若不是当初留了个心眼,这镯子是早就该还给宋家了。

“为什么不给我瞧,给我瞧几眼又不会坏掉?”她不给看,刘朝绪就偏要看。

温玉瞥瞥他,知道他这少爷脾气上来了,不给他看估计是不成了。只能不甘不愿地从怀中摸出镯子来,递过去让他看。刘朝绪拿过去看了两眼,便没兴趣了。他家富可敌国,这镯子的成色虽好,却也不算是传世稀品,他自然见得多了。

见他看过后便没再找岔子,温玉赶紧将镯子收回怀里。刘朝绪瞧瞧她,忽而问道:“我送你的珍珠链子呢?”

温玉一摸手腕,没在。呆了呆,才想起来,前天洗澡的时候取下来,便没有再戴上去,让紫菱给收起来了。刘朝绪一看温玉的表情就知道她没戴,当即小脸一沉,不悦地问道:“为什么不戴?”

“呃……”温玉迟疑着说道。“戴着多不安全呀,要是不小心弄丢了、或者叫人给偷了怎么办?”

“丢了、偷了就再做啊,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听说是怕被偷走才没戴,刘朝绪虽然还是说得气呼呼的,但脸色显然好了许多。催促温玉将链子取出来重新戴上之后,又问道:“贺礼准备得怎么样了,祖母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

“贺礼……是在准备。不过,到时候画好了,就当作是你一个人送的礼物吧,不要提我了。”

“为什么?”刘朝绪不高兴地问。“寿宴你不来么?”

“寿宴要请的人,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经下过帖邀请过了。我原本是住在你家里,合着你的份子送的。如今出来了,应该便不去了吧?”

“要去的,当然要去的!”刘朝绪说道。“没请帖还不简单,我去找大伯母要一张来!”

第43章 解忧

这一天上学,刘家的马车照常来接温玉,但刘朝绪却不在。温玉以为他生病了,问了随车而来的他的贴身小厮,才知道这家伙为了她的请帖问题,又跟家里闹上了。

温玉不免有些汗颜,早知道就不跟他提什么请帖的事情了,这样一来,不知道陈夫人会不会觉得她太不识好歹了。

下学后,因为刘朝绪不在,她也不用先去赛马场点卯,直接窝去八卦社画画。八卦社的其它几个成员都是闲不住的,每天到处晃悠着去打探消息。谢雨涵则因为刘家老夫人的寿诞,忙着绣绣品,已经有好几日不曾过来了。

在屋里画了几幅小桥流水,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便搁下笔,起身出院子,提了水壶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正浇着,忽而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轻笑着说道:“我只道近来这惠兰花怎的有些恹恹的,原来是有爱花之人,水浇得勤了。”

温玉回转身,迎上轻袍缓带信步而来的宋嘉言,心中隐约有些惊喜:“宋大公子。”继而想起他方才说的话,连忙问道。“惠兰花……不能经常浇水吗?”

“倒也不是。只是不能照着根浇,只需要在叶面上洒少许水,保持叶面不要太干即可。”

“是这样……不好意思,我以为是花都得经常浇水。”温玉小声道歉。

宋嘉言微微而笑:“都是一片爱花之心,自不会怪你。花儿娇贵,大多需要经常浇水,细心呵护,却也有些个照顾得勤了,反而会开得不好。另外,还有一些虽然也是要经常浇水,却有许多特殊的讲究。像这株金香花,需要在夜间浇水,白天搬到院子里晒太阳;这株金线牡丹,春夏两季要浇少量水,秋冬两季,却最好不浇……”

宋嘉言将院里廊下,需要特殊对待的花儿都与温玉说了个仔细。温玉一一记在心里,点头说道:“多谢宋公子提醒,我今后一定会注意的。”点头时,忽而想到不对劲的地方,沉吟片刻,蓦然问道。“这些花,都是宋公子种的么?”

“是啊。”宋嘉言笑着点点头。“这花草集便是我组建的,只是我不常来,这里长年荒废着,许多花都开得不好。近来多亏了有小姐的悉心照料,今春的花开得比往年都多。”

“哪里称得上是悉心照料。”温玉惭愧地说道。“我以前没怎么养过花,不知道这养花中还有这么多讲究,所以都一般对待了,险些将宋公子好些名贵的花给浇死了……”

“若没有小姐浇水,恐怕枯死的更多。”

宋嘉言说完,走进花草集的屋子,取了个小铲子出来,在花前蹲下身,为花草松土。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红花绿叶间穿梭,格外赏心悦目。一举一动,又格外轻巧仔细,像是在摆弄最珍贵的宝贝。

对待花草便能如此,真是个极温柔、极有耐心的人呢!

温玉暗暗地想,站在旁边看了一阵,便提着水壶继续浇水。宋嘉言听到水声,回头循声望去。见温玉果然如他方才说的,一株一株浇法各自不同,不由轻扬唇角,笑意菡然。

浇完水,宋嘉言又唤了温玉过去,告诉她哪些花周围的杂草是要清除的,哪些又是要刻意留着的。等一切做罢,他回屋煮了花茶出来。引温玉在院中的亭里坐了,说道:“有诗云:玫瑰花开香如海,正是家家酒熟时。时人习惯以花煮酒,我倒是喜欢用她沏茶。小姐尝一尝,看味道如何?”

玫瑰花茶在现代可是很炙手可热的一道花茶,有美容养颜、滋补养胃的功效。难得他在这么早的年代,便注意到玫瑰花茶的好处了呢!温玉道了谢,接过茶喝了两口,夸赞之辞自然不在话下。宋嘉言轻声笑笑,想到公主也是极爱他这玫瑰花茶,不由得眉眼之间那股淡淡的忧愁之色,又浓稠了不少。

温玉见他忽而沉默不语,猜想他应该是触景生情,想起了他与公主之事。苏叶与她说过,宋嘉言一般下学后,便进宫陪公主品茗下棋。近来他时常来这花草集中,必定是至今尚未和好。

温玉缓缓放下茶盏,轻声问道:“宋公子……听说,你与瑞堇公主起了争执……”倒也不是温玉问得冒昧,只是这件事情在学里早就被传得纷纷扬扬了,许多人都在为宋嘉言当不成驸马而幸灾乐祸。

“也不算争执。”宋嘉言也不以为意,当面问过他这件事情的人,已经不是少数了。大家都非常好奇,以宋嘉言这样好脾气的人,竟然能惹公主生这么大的气。“只是由来已久的矛盾罢了。”

“既知有了矛盾,为什么不想法子解决呢?”温玉问道。看宋嘉言的样子,对公主的情义是真。她对宋嘉言又有几分好感,也不想看他这样忧愁下去。更重要的是,当初宋懿行想从她入手,破坏他与公主的这桩婚事。被她严辞斥回去之后,她可以断定那家伙绝对不会就此放弃。这回宋嘉言与公主的矛盾,说不定就有那家伙在暗中推波助澜。她,不想让他如愿!

“相处之道,在于相互礼让,相互磨合。而不是有了矛盾,便互不理睬,各自生闷气。而且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公主的气应该已经消了。宋公子去道个歉,料想就能冰释前嫌,和好如初了。”

宋嘉言轻叹道:“我去过……只是她这回是铁了心,若我不去求取功名,她便再也不理睬于我。”

经过这几次的接触,温玉也感觉得出来,宋嘉言是个轻薄功名,想要寄情于山水的性子。但如今,瑞堇公主却想要他去求取功名。“宋公子不愿意为公主而改变自己吗?”

宋嘉言略微一怔,低眉,以指腹轻磨着茶盏的边沿,沉默不语。

温玉看着他,轻声说道:“宋公子若是一时做不了决定的话,我有一个缓兵之计,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听。”

宋嘉言抬眼看向温玉,柔声问道:“小姐请讲。”

“宋公子可与公主说,你要考取功名,便从正科走,不愿趁恩科这个便利。正科距今只有一年,很快就到了,公主应该不会介意再等这一年。而对于宋公子来说,作一个决定,一年时间却是足足有余了。”

“小姐果然冰雪聪颖,这方法好,可解我燃眉之急。”宋嘉言眼带喜色,起身向温玉道了谢,转身欲走,却又想到什么,回身愧然说道:“与小姐说了这么多话,却一直忘记问小姐芳名,真是太失礼了。”

温玉微微迟疑,心想听张妈妈和宋懿行的口气,宋嘉言好像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曾经订立的婚约的。便略略释然,平声说道:“我叫温玉。”

宋嘉言的目光蓦然一紧,盯着温玉看了片刻,恭声说道:“温小姐,先行告辞了。”

“宋公子慢走。”温玉回了一礼。看着他施然而去的背影,心中却在想他刚才听到她名字那一瞬间的眼神。

难道,他也是知道的吗?

第44章 动怒

刘朝绪闹了一天的脾气,终于给温玉弄了张请帖过来。还跟温玉说,寿宴上要行酒令,让她早作准备,不要到时候说不上来,坐在那发呆,丢了他的脸。

温玉不由一阵苦笑,吟诗作赋实在不是她的长项,搬些名诗古赋的,又怕抢了主客的风头,招人嫉恨。到时候,恐怕只能让他丢几分薄面了。

至于林家那边,似乎真的想要忘却前事,与温家再次来往。由于温家没有女主人,舅母不便带着女儿过来窜门,便只能每次由舅舅过来与温如韬叙话,末了,再邀请温玉去他家玩。温玉平时要上学,逢着公休,刘朝绪便会早早地过来找她玩,走不开身,她也乐得不去。

这天晚上,温如韬很晚才回到家中,将温玉唤了过去,问道:“玉儿,你在学中,与那宋家之人,可曾有了什么瓜葛?”

温玉摇摇头,问道:“怎么了,爹爹,宋家又派人来了么?”

“不是。”温如韬轻摇头。“今日京兆尹宣大人遣人请我过府,说有位宋公子向他举荐了我,称我文采过人,见识广博。宣大人有位公子,今年八岁,已是读书年纪,却不到年龄进入京学,所以,便想聘我为西席,教导他家公子两年。”

“这本也是个好机会,只是宣大人说是宋公子引荐,又不愿细说其名,我心里就有了思虑。我所认识的姓宋的,除了盛阳侯府那一家,也没有谁能在京兆尹大人面前说得上话了。但是,我们与那宋家早已断了关系,他家的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举荐我,所以便想问问是不是玉儿在学中,遇着了什么事情?”

温玉不想父亲多为自己的事情操心,便说道:“我在学中无事。爹爹若是觉得其中有不妥,不如婉辞。如今咱们家中不缺衣食,爹爹当以自己的功课为重。在家看书,或者出去参加文会,感觉都比当西席要好呢!”

温如韬闻言轻颔首:“那此事,就再议了。”

温玉回到房中,暗忖这举荐温如韬的“宋公子”,到底是宋嘉言还是宋懿行。宋懿行就不提了,看宋嘉言那天听到她名字时的反应,仿佛也是知道他与自己曾经的亲事的,难道是为了补偿她,所以就帮她父亲安排一个“工作”么?但是他要暗中安排,不愿意透露姓名,为什么又要京兆尹大人向温如韬透露他姓宋?这样藏头露尾的作风,看着不像是宋嘉言所为,九成九又是宋懿行那个家伙!

第二天下学,宋懿行施施然地来到了赛马场。温玉冷冷地盯着他,他很快就感知到了温玉的目光,非常自动地撇开人群,独自进了休息室。温玉环视四周,发觉没有人注意到这边,连忙提步跟了进去。进屋后,温玉劈头盖脸地就问:“又是你,对不对?”

“当然是我。”宋懿行承认得倒是非常干脆。要茶座前坐下,翻开一个茶盏,姿态优雅地给自己倒了杯清茶,徐徐地反问道。“怎么,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位姓宋的公子,会插手你的事么?”

温玉心中一顿,跟这家伙说话真的是要格外注意,一点点的漏子都会被他抓住。温玉避开他的这个问题,直接责问道:“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再插手我家的事情么,你怎么出尔反尔?”

宋懿行却说道:“这怎么能算?”

“怎么不算了?”温玉心中气愤,不由提了提声音。

“我这是在弥补自己的过失。”宋懿行一脸虔诚地说道。“之前是我思虑不周,以致于令尊辞了京州的职务,使你家断了收入,是我的错。所以,我向宣大人举荐了伯父,这样也算是两讫了。不然,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用不着。”温玉冷冷地回绝。

“我只是心中有愧,力所能及地尽一番自己的心意而已。受或者不受,便由伯父决定了。”

温玉哼了一声:“那你的心意尽到了,可以收手了吧?”

“当然,当然。”宋懿行连连应声。但他应得愈是干脆,温玉心里愈是没谱。当即斜了他两眼,见他没再吭声,便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却又听得宋懿行在屋里说道:“其实,我这样做还想告诉你一件事情……”

温玉不由停下脚步,想听他说完。不想等了半天,他却又不吭声了,以为他是故意耍她,暗骂了他一声,再次启步往外走。这时,宋懿行却又说道:“你真的就只顾着生气,没想到别的了?”

温玉豁然回身,厉声说道:“想说什么就赶紧说,不要吞吞吐吐!我很忙的,没时间和你在这里磨叽!”

宋懿行抬眼看看温玉,平声说道:“不要一心把刘家当好人,天上不会无缘无故地掉馅饼,当心,人财两失。”说罢,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然后长身而起,缓步往门外而去。从温玉身旁经过而过之时,微微顿了顿脚步,往温玉倾了倾身子,低声说道:“得小利而忘大局。乍看聪颖有趣,却原来愚不可及。算我看走眼了。”

“你?!”等温玉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回身要与他理论的时候,他已经走出好一段路了。颀长的背影,在斜阳下被拖得老长老长。风迎面吹来,拂过他的衣袍,他这一走,还真走得如“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一般的潇洒自在。可他干什么还要说那样的话,故意来气她?!

居然说她乍一看聪明有趣,实质上却是愚不可及!这人真是,太过份了!温玉自认不是小性子的人,却也被这说话刻薄的家伙气得不轻。怪不得当初他说四小姐“锦绣文章腌臜心”,把四小姐气得病了好几天!

这天晚上,温玉失眠了。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了,烦躁地坐起身来,怒道:“宋懿行,你这该死的家伙,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惊动了睡在外面的小钗,急急地趿了鞋子进来,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温玉气呼呼地躺回身,拉过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的。吼出一声之后,心里倒平静了许多,这才窝在被子里,将他在说她“愚不可及”之前的那番话,细细想来。

第45章 思忖

黑暗之中,思绪似乎更为清晰。静下心来,将白天里宋懿行说的话一句一句细细寻思过来。他说,他向京兆尹大人举荐温如韬,除了为他之前的思虑不周做弥补之外,还想借此让她知道一些事情……他言外所指的,难道是以他之力都能在京中为温如韬谋得职务,刘家却要把温如韬弄到京州去么?

他还说,不要把刘家当好人,天上不会无缘无故地掉馅饼。温玉倒也不是觉得刘家接她进府,还出重资供她上学,只是因为刘传耀与温如韬曾经的交情,这里头必定还有深层的原因。

对于温家的从前,温玉知道得并不多,只从张妈妈那里断断续续地听来些东西。温家是当初在先皇立嗣的事情上出了岔子,被牵连进了太子毒杀案,从而招祸上门,百年根基毁于一旦。祖父和伯父死在狱中,父亲则与其他温氏族人一齐被赶出京城。

太子死后,先皇看着其他几个儿子,都觉得可疑。便干脆弃子择孙,从孙辈中选中了现在的皇上。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这位皇上的父亲,也即是先皇第四个儿子,幼时因为高烧烧坏了脑子,是个痴呆,所以他绝对与太子被害案无关。

新皇对先皇非常敬重,深得先皇欢心,在继位后也基本上悉数延用了先皇时的旧制。基于这层原因,在新皇面前,群臣都不敢随意质疑当初先皇对温家的处理。但是事实上,对于新皇来着,其实他才是太子遇害这件事情的最终受益者。所以,也难保他就没有被说动,对温家怀柔开恩的那一天。

“难道皇上那边,还有恢复温家爵位之心么?”温玉忍不住暗自想。刘家如今虽然只是个伯府,但毕竟是正统的皇亲,也时常往宫里走动,消息自然比常人灵通点。

若说皇上对温家网开一面,允许温家的人再次入朝为官,这还是可能的。但说要恢复温家的爵位,就有些过于乐观了。多一个爵位,朝廷每年就得多出一份例,多支出一大部分钱。而且温家这些年来不曾建立什么功业,也没有人证明当年办的案是冤假错案。在这样的情况下,恢复爵位,实在是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温玉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想来想去想不真切。暗叹自己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不像他们这些从小在豪门世家里长大的人一样,肚子里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听宋懿行的口气,他必是知道这其中的缘故的。但是经了今天这事,她是没法再去问他的。问了他也一定不会说,而且还会不吝辞藻地将她嘲讽个无地自容。

温玉再次翻了个身,心想不管怎么样,在他们父女俩最困顿的时候,伸出援手是刘家。就算他们别有所图,那也算是礼尚往来,不能多说他们的不是。而且刘家为他们父女的事出了不少力,那也是事实,总比他们宋家只会落井下石好多了!

想到他们宋家当初的行径,温玉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从被子里钻出头来,看着黑漆漆的屋子发了会呆,忍不住从枕下摸出那只镯子。握在手中,轻轻摩挲着,心里不免起了迷茫:到底要怎么做呢?

借着为刘老夫人的寿辰画观音像,温玉一连几天都是只到赛马场点个卯,陪刘朝绪说一会儿话,便去八卦社窝着了。苏叶她们并不常来,所以一个小院子里格外幽静。温玉便独自在这里写写字,画画画,顺道儿想些心事,倒也想通了不少事情。不过这样的日子没过几日,便被苏叶打探来的一个消息给打破了。

“上回我们写的那位贾小姐,嫁去定国公府做世子侧妃了!”

“真的嫁了啊?”潘凝云一惊一乍的。“世子侧妃说起来好听点,到底也是个妾呢!我还以为她当初坚持要我们写,不过是想让萧大小姐面上不好看而已,没想到真的……”

苏叶说道:“贾小姐是真喜欢叶世子,这个叫作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你抢了我的东西,我也不让你好过!就这样!”

丁浅如从旁说道:“那也用不着作贱自己去作妾吧?当初叶世子与萧大小姐订婚,一直瞒着贾小姐,也不见得世子有多喜欢贾小姐。我觉得贾小姐这样做,真不值得。”

几个小姑娘凑在一起议论纷纷。最后苏叶总结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这几天就把第二期弄出来吧!正好宋大公子和瑞堇公主近来也有了矛盾!咱们要赶紧出,要及时报道!”

“嗯!嗯!嗯!”潘凝云使劲点头。

听她们商量着说要出新刊了,温玉连忙说道:“对了,我想到一个多赚钱的新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