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皇后果然不肯放过任何讥讽打压她的机会。

叶氏早有心理准备,闻言心里虽然恼怒,脸上却不流露半分,依旧软言恳求:“我只有元昭这么一个儿子,娘娘是元昭嫡亲的姨母,这么多年也是一直疼他的。如今我不过是求娘娘为元昭赐婚,娘娘若是迟迟不肯点头应允,试问别人会怎么想?”

叶皇后唇角的笑容凝住了。

这个别人,指的当然不是文武百官,也不是勋贵宗亲,而是皇上。

这么多年来,叶皇后一直对陈元昭慈爱温和,有大半都是做给皇上看的。叶氏一如既往的有心计。今天进宫,故意在皇上面前提起了赐婚的事,皇上很明显上了心。

若是她执意不肯颁这道凤旨,皇上心里会怎么想?

她苦心维持了这么多年的贤惠得体,岂不是功亏一篑......

想及此,叶皇后暗暗恼恨不已,皮笑肉不笑的应道:“妹妹真是好算计。这是看准了我不得不点头同意此事了。”

叶氏轻轻松松就扳回了劣势,微微笑道:“其实,此事对娘娘来说有百利无一害。一道赐婚的圣旨,既能维持娘娘在皇上心中贤惠大度的皇后形象,又能换来我们母子的忠心拥护。眼下秦王风头日劲,只要元昭肯全心全意辅佐太子,秦王的野心必不能得逞。孰轻孰重,以娘娘的睿智,当然会有所决断。”

叶皇后抿紧了唇角。

如果不是为了太子着想,这么多年来,她何必一直忍气吞声装着贤惠大度来讨好皇上。每次看到陈元昭那张英俊冷厉和皇上隐隐肖似的脸,她的心里就憋屈不已。却还要装作亲热温柔的嘘寒问暖。

做皇后做到这份上,也实在太窝囊了!

太子貌不出众贪念女色性情温软才能平庸。秦王却一日一日的显露锋芒广结党羽,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再这么下去,太子的储君之位只怕真的不安稳了!

陈元昭年纪虽轻,却手握重兵,又深得皇上偏爱,将来迟早是军中第一人。若是陈元昭肯全力辅佐太子对付秦王。绝对是一大助力。

而她要付出的。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张赐婚的凤旨。

这笔交易,实在很划算!

憋闷窝火是免不了的。不过,比起太子的地位。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赐婚的事,也不是不可以。”叶皇后神色一缓,语气也随之缓和了几分:“不过,也不必急在一时。我总要先见一见许家小姐。再选个合适的机会赐婚。”

堂堂一朝之后,该有的体面是不能少的。若是连见都没见过许瑾瑜就赐婚。传出去不免被人取笑。

费劲口舌,总算是说动了叶皇后。

叶氏暗暗松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意:“娘娘说的是。一切随娘娘安排就是了。”

叶皇后看着叶氏满脸的笑容,既觉得刺目又觉得气闷。淡淡说道:“若是没别的事,你就先跪安吧!”

见一回气一回!果然还是少见面的好。

叶氏见好就收,起身告了退。

......

陈元昭和叶氏一起回了府。

叶氏一脸欢愉的笑道:“元昭。皇后娘娘已经松了口,说是等见过了许家小姐。就选个合适的机会赐婚。”

陈元昭拧着眉头,神色间有些不快:“皇后娘娘还要召见许瑾瑜?”

“要赐婚,也得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召见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叶氏不以为意的应道:“总之,此事交给我,你就不用操心了。”

陈元昭眸光一闪,冷不丁的问了句:“你向皇后娘娘许诺了什么?”

叶皇后之前百般刁难,和叶氏密谈之后就改了主意。很显然,叶氏“功不可没”。

叶氏傲然笑道:“如今秦王势盛,太子的储君之位岌岌可危。我对她说了,只要她肯下旨赐婚,你就会全力辅佐太子对付秦王。这笔交易,她根本拒绝不了。”

果然如此!

陈元昭扯了扯唇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母亲睿智,令人佩服。”语气里透出淡淡的讥讽。

这话音听着不对劲。

叶氏笑容一顿,试探地问道:“莫非,你不看好太子?想暗中投靠秦王?”

陈元昭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叶氏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皱眉低语道:“元昭,你可别犯糊涂。秦王再好,毕竟在出身上就差了一筹。太子既占嫡又占长,只要不犯大错,皇上也不好废黜了太子。站在太子这一边,风险要小的多。再说了,皇后毕竟是你的亲姨母,有这一层牵扯不断的关系,就算你有心投靠秦王。秦王也未必敢信你......”

陈元昭淡淡应道:“我自有主张,不劳母亲费心了。”

叶氏被噎了一下,半晌才道:“也罢,反正辅佐太子的话是我说的,就算将来你反悔了,皇后娘娘也怪不到你头上。”

顿了顿又道:“至于你父亲那一边,你也不用多管。胳膊拧不过大腿,凤旨一下,他再不情愿也得乖乖点头。世子的位置也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陈元昭神色冷然:“我已经和你说过了,这世子之位我不要。”

叶氏笑不出来了,眼中的怒气一点一点聚集。她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怒火,竭力心平气和的说道:“元昭,你是安国公府唯一的嫡子,谁也抢不走你的世子之位。你要也罢,不想要也好,这都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陈元昭定定的看着叶氏,眼里浮起了熟悉的嘲弄和冷冽。

叶氏被他冷凝犀利的目光看的有些心虚,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

陈元昭果然已经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所以才会对世子之位满心怨怼不屑一顾吧!

她当年的一时冲动,造成了今天无可挽回的局面。他的身世永远见不得光,也是安国公心头一根拔不出的刺。可安国公再恨再怒,也不敢动他们母子分毫。

不能正大光明的做大燕朝的皇子,已经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愧对儿子。这安国公世子的位置,绝不能退让。

这么想着,叶氏心里的愧疚渐渐散去,重新抬眼看了过去。

没等她张口说话,陈元昭便淡淡说道:“今日进宫,母亲辛苦了,早点休息,儿子先告退了。”说着,便转身离开。

不用问也知道,陈元昭肯定要回军营。

叶氏反射性的追了两步:“等吃了晚饭再回军营吧!”

陈元昭头也未回:“不用了。”短短三个字的功夫,已经大步走远。挺拔笔直的背影透着冷漠疏离和拒人千里。

叶氏追之不及,愣愣的看着陈元昭的身影消失不见,一脸颓然。

前尘往事浮上心头。

......

当年的她,貌美倾城才学出挑,倾慕她的少年不知有多少。谁也不知道,她心里悄悄恋慕的人是大燕朝的太子,也是她的姐夫。

而太子,心里也是有她的。

每次到叶家来,太子看向她的目光里总闪着惊艳热切的光芒。囿于礼数,她从未和太子独处过。不过,每次对视间心里总是溢满了甜意。

她想,等她及笄之后,太子就会娶她过门吧!

太子妃是她嫡亲的长姐,姐妹两个感情还算亲厚。姐妹两个共嫁太子,也算一段佳话。她不会和太子妃争宠,只要能做太子侧妃,长伴在太子的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可她万万没料到,等来的却是赐婚安国公世子陈玹的圣旨。

她不敢置信,呆若木鸡的接了圣旨,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哭了三天。然而哭的再久也无济于事,她嫁入安国公府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无可更改。

身为太子妃的长姐回府为她添妆,她忍不住诘问:“父亲说这道赐婚的旨意是你一力促成的。大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是你的亲妹妹,你为什么要把往火坑里推?满京城谁不知道陈玹是个贪念女色的绣花枕头?”

太子妃冷冷一笑:“你不嫁给他,难道还想嫁给太子,和我共侍一夫不成?”

笑容里透出傲然不屑,还有怨怼和嫉恨,脸孔扭曲而可怕。

“你和太子眉来眼去,难道以为我是瞎子看不出来?”太子妃的声音里满是怨毒:“你比我年轻貌美,若是任由你嫁到太子府,将来太子登基,这皇后到底是我来做还是给你?你以为我会给你这样的机会?”

“叶珺,想和我斗,你还不够资格!”

她泪脸满面,泣不成声:“大姐,我从没想过要和你争抢皇后之位。我只想嫁给太子,伴在他身边......”

“养虎为患的蠢事,我怎么肯做。”

太子妃叶瑶端庄秀丽的脸上满是快意的冷笑:“叶珺,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大度的将丈夫让给你?将来太子身边纵然有再多的女人,其中也不会包括你!你就老老实实的等着嫁到安国公府吧!以你的美貌和手段,或许陈玹能多宠你一阵子。就算你受了冷落,也不用担心,我这个做姐姐的一定会给你撑腰。”

说完这些,叶瑶这个胜利者优雅起身离去。临走时的冷笑一瞥,在她的心里刻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印记。

曾经亲密的姐妹两人,从那一刻开始,彻底决裂。

她将怨恨压进心底,认命地嫁进了安国公府。

洞房花烛的那一夜,她见到了自己的丈夫陈玹。陈玹不负“美誉”,年轻俊美风流。可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男子,陈玹再英俊也取代不了太子在她心中的位置。

陈玹不是傻瓜,新婚的情热之后,很快就察觉到了她的冷淡,来她屋里的次数渐渐少了。陈玹侍妾众多,最偏宠身边的通房丫鬟婉儿。婉儿有了身孕,生下了庶长子。陈玹欣喜若狂,立刻抬婉儿成了婉姨娘。

她终于有了一丝悔意。

她才是陈玹的正妻,却没有嫡子,将来在府里要怎么立足?就在她改变心意,准备放下身段讨好陈玹的时候,婉姨娘却传出了噩耗。

婉姨娘喝了她命人送去的参汤,当场就吐血身亡。

她惊骇不已,却百口莫辩有口难言。命人熬参汤的是她,送参汤的是她的陪嫁丫鬟春兰,谁都会以为是她心生嫉妒对婉姨娘动了毒手。陈玹也不例外,命人杖毙了春兰,看着她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冰冷。

为了保住安国公府的颜面,陈玹将此事压了下来,对外宣称婉姨娘是暴病身亡。从那之后,再也不肯踏进她的房门。

她心中既恨又怒,到底是在暗中算计她,将这一盆脏水泼到了她的身上?春兰死了,她一一拷问身边的丫鬟婆子。终于查出了线索。

春兰是她从叶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春兰的姐姐是叶瑶身边的宫女娇兰。在此事之前,娇兰曾经特地到安国公府来找过春兰。

一切水落石出。这是叶瑶暗中搞的鬼。

然而,此时的太子已经登基做了皇帝,叶瑶也做了皇后母仪天下。她就算满心怨恨,也奈何不了叶瑶。

新年初一,她和一堆外命妇一起进宫觐见皇后。隔着重重人影。姐妹两个目光交汇。她清楚的看到叶瑶眼底的轻蔑和冷笑。仿佛在说,你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恨意在胸透汹涌澎湃。

叶瑶分明是要毁了她的人生!

明明是嫡亲的姐妹,为什么这般狠辣无情?她咽不下这口气。不顾一切的要报复叶瑶。叶瑶最在乎的就是丈夫,那她就亲手夺走叶瑶丈夫的心。

皇上本就对她念念不忘,她暗中不动声色的勾引,皇上果然动了心。她的妩媚风情和偷情的刺激。令皇上神魂颠倒。

当叶瑶察觉出不对劲的时候,已经迟了。看着叶瑶铁青扭曲的脸。她心里快意极了。憋在心里的怨气闷气一扫而空。

陈玹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怒声质问。她勾起优雅的唇,冷冷一笑:“陈玹,我确实给你戴了绿帽子。你若是愤怒。只管去皇宫里找奸夫算账。”

陈玹当时就变了脸色。皇宫里的奸夫......除了皇上再无他人。他就算再愤怒再怨恨,也只能忍下这口气。

再后来,她怀了身孕。十月怀胎。生下了儿子。

宫中的叶皇后命人送来了厚重的赏赐,陈元昭的名字也是皇上亲赐的。众皇子的名字都是按着日子旁来起的。皇上特地赐了昭这个字,显然也是为了补偿她们母子。

陈元昭不能入皇室宗谱,皇上心中愧疚,对她更多了几分怜惜。

老安国公去世之后,陈玹袭了爵位。

哪个男人都无法容忍盯着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偷情还生了别的男人的儿子。可陈玹不但不能吭声,还要千方百计遮掩此事。否则,皇上一怒,等待安国公府的绝没有什么好下场。

陈玹一忍就是二十年。他不甘心世子之位传给陈元昭,一直拖延着不肯请封世子。皇上出于微妙的心理,也不好主动提起这一茬。只能尽力在别的地方弥补陈元昭。

陈元昭年纪轻轻就战功赫赫手握重兵,背后少不了皇上的推波助澜。

她曾无数次的感叹。如果不是叶瑶从中阻挠,当年她就能名正言顺的嫁给皇上,陈元昭就会是正经的皇子。以陈元昭的优秀,未必没有角逐皇位的机会。

而现在,陈元昭却要顶着安国公儿子的身份过一辈子。她亏欠儿子太多,这世子的位置万万不会退让。

然而,她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陈元昭竟然知道了身世的秘密。

到底是谁暗中告诉了他?

看的出,陈元昭心中存着怨怼不满,对她这个母亲也百般冷淡。可当年那样的情况下,她还能怎么办?若是再不反击,等待她的就只有被冷落孤独终老的下场。

叶氏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息。

......

陈元昭大步走出世安堂。

他的心情同样不平静。这样的身世并未给他带来任何荣耀和骄傲,反而是无法启齿的羞辱。

安国公偏爱陈元白是理所当然的。陈元白才是安国公的儿子,而他,不过是叶氏和皇上通奸生的私生子罢了!

这世子的位置,他不该要,也不想要......

“二哥!”

身后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声音。

陈元昭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来人。

陈元青出现在眼前,关切的笑道:“你今天和大伯母进宫去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的凤体如何了?”

陈元昭淡淡应道:“还不错。”

不过,今天有没有被叶氏气的病情反复就不好说了。

陈元青重点想问的也不是这个,压低了声音说道:“大伯父不肯同意你和瑾表妹的亲事,你该不是真的要放弃世子之位吧!二哥,你可千万别犯傻。瑾表妹肯定要娶,世子的位置也别放手。这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关切和愤愤不平。

如果陈元青知道了他的身世,还会这样全心为他着想吗?

陈元昭心里流淌过一丝涩意,半晌才应道:“放心,该怎么做我心中有数。”

第一百六十四章 讨好?

陈元青对他几乎是盲从一般的信任,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咧嘴笑道:“我就知道我是白操心。对了二哥,你打算登门提亲的事,瑾表妹知道吗?”

陈元昭:“......”

陈元青一惊,脱口而出道:“你想登门提亲的事,该不会没告诉瑾表妹吧!”

陈元昭难得的露出了些许尴尬:“登门提亲,不是直接去就行了吗?”

这种事,还用事先告诉许家吗?

陈元青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提亲确实是由男方主动。可之前怎么也该和女方通个气。不然,万一媒人提亲被一口拒绝了怎么办?那多丢脸啊!而且,也没了转弯的余地。不说别的,就说徵表哥,他一直和你不对付。若是他不同意这门亲事,到时候要怎么办?”

陈元昭想到那张俊秀又固执的脸孔,眉头悄然拧了起来。

以许徵的性子,还真的有可能一口回绝......

陈元青怜悯的看了陈元昭一眼:“二哥,我以前提醒过好几回。想娶瑾表妹,总该对她的兄长忍让几分。可你就是不肯听我的。”

不但没让着,还针锋相对的吵了几回。每一次都闹的不欢而散!

现在总算知道后悔了。可惜后悔已经迟了,不该开罪的已经开罪了。看二哥要怎么扳回一城了。

陈元昭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才说道:“有皇后娘娘凤旨赐婚,他不点头也不行!”

陈元青:“......”

陈元青一脸“我服了你”的神情:“二哥,你到底是要结亲,还是要结仇?”

“是。皇后娘娘一道凤旨赐下,许家只能接了凤旨认了这门亲事。可徵表哥心里一定不痛快。他们兄妹感情亲厚,若是你和徵表哥结怨,将来就算你娶了瑾表妹过门,心里也会疙疙瘩瘩的。瑾表妹夹在你们中间,一定很为难。还有,你觉得你和徵表哥闹的不愉快时。瑾表妹会向着谁?”

当然要向着我!

许徵是她兄长。我可是她的丈夫!

陈元昭面无表情的想着,半晌才张口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陈元青怀疑的看了他一眼:“你确定你知道要怎么讨徵表哥的欢心?”

陈元昭略有些不耐的瞥了过来:“你在怀疑我?”

眼看着陈元昭沉了脸,陈元青立刻换了真挚诚恳的表情:“当然没有。绝对没有。我对二哥的信任犹如黄河之水滔滔不绝!”

油嘴滑舌!

陈元昭眼里有了一丝笑意。之前烦闷的心情悄然散去。

......

安国公府里发生的一切,许瑾瑜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