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泽又惊又怒,一时忘了装恭敬,霍然抬起头来:“父亲想纳妾,美丽又聪慧的良家女子多的是。为何偏偏要挑一个身份卑贱的丫鬟?”

含玉曾是小邹氏的贴身大丫鬟,对他和小邹氏的八九了如指掌。威宁侯明知道他对含玉怀恨在心,却要正大光明的纳含玉为妾,这样的举动,和打他的脸又有何异?

更何况,含玉一旦做了威宁侯的妾室,他想杀含玉就会有诸多顾忌......

威宁侯面色一冷,目光如出鞘的利刃,寒光逼人:“想纳谁为妾是我的事,莫非我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主,要听你的不成?”

孝之一字。宛如一座大山,压的满心怒火的纪泽哑然无语。

纪泽咬咬牙,低头认错:“刚才儿子一时激动,说话冒失,还请父亲不要怪罪。”

威宁侯扯了扯唇角,眼里却没什么笑意:“父子两个说话,说错了也无妨。有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含玉身世凄凉。当年被卖进府为奴为婢,非她所愿。后来做了那么多违心事,也是被逼无奈。她能迷途知返。甘冒风险,不远万里到边关来给我送信,足可见其品性善良坚韧。娶妻当娶贤,纳妾当纳美。含玉比起那等不知廉耻的女子来要强多了。”

“那等不知廉耻”的女子,指的当然是红杏出墙不守妇道的小邹氏。

饶是纪泽脸皮再厚。听了这番话也禁不住变了脸色。

一抬眼,却见威宁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威宁侯常年征战沙场,虽然四十多岁了,身体却依然健壮。丝毫不比年轻人逊色。举手投足间更有着慑人的威仪。此时紧紧的盯着纪泽,锐利的目光似能洞悉一切。

纪泽心里涌起一阵寒意,定定神应道:“父亲说的是。是儿子太过浅薄。对含玉有了偏见。儿子要恭喜父亲,得了这样称心如意的如花美眷。”

威宁侯嗯了一声:“纳妾无需过多讲究。过些日子,挑个好日子,我就正式纳了含玉。”

小邹氏刚死,威宁侯就纳妾。这种事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会暗中嘲笑黄泉之下的小邹氏。

很显然,威宁侯是故意为之。

碍于颜面,威宁侯不能将小邹氏的丑事公之于众,还要忍着屈辱将小邹氏好好下葬。只能用这样的举动发泄心中的怒意。

一股无以名状的怒火在纪泽的胸膛涌动不休。

不过,纪泽心中虽然怒不可遏,面上却没流露出来,笑着附和几句,才告退出了书房。

走出书房几步,纪泽看到了待在廊檐下的含玉,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贱婢。然而,想到书房里的威宁侯,纪泽不得不强忍怒气,拂袖离去。

......

到了晚上,顾采蘋和一双儿女被接回了威宁侯府。

顾采蘋产后身子虚弱,一直卧床静养。今日一路奔波,疲累不堪,兼且做月子的女子见不得风,下了马车便被软轿抬着回了浅云居。

一双孩子却被抱到了威宁侯面前。

孩子出生也有八九天了,皮肤还有些皱巴巴的,眉眼倒是稍稍长开了一些。纪泽生的俊美无双,顾采蘋也是个美人儿,孩子自然不会丑到哪儿去。

一向威严的威宁侯,在看到两个孩子时,目光顿时柔和了起来,有些笨拙的抱过了男婴。

纪家终于有后了!

如果那个逆子不知悔改,胆敢在暗中有什么举动......他也无需心软!

威宁侯眼中的杀气一闪而逝。怀中的男婴有些不安的扭动身子,然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男婴一哭,在奶娘怀中的女婴也闹腾哭了起来。

威宁侯皱了皱眉,将哭闹不已的男婴给了奶娘,一挥手,两个奶娘将孩子抱了下去。

......

浅云居里。

顾采蘋小憩了片刻,总算有了些精神。吩咐奶娘抱了孩子过来,逗弄了片刻,又心神不宁的惦记起丈夫来。

纪泽肯定知道她回府了吧!为什么一直到现在都没来看她?

生产后醒来,她便惊闻了小邹氏被火烧死的噩耗。

她震惊错愕之余,心中又有些隐秘的窃喜。

她和小邹氏一向相处的不甚愉快,小邹氏对她似乎有些奇怪的敌意。而且,她总隐隐觉得纪泽和小邹氏的关系不同寻常......小邹氏突然死了,对她来说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好消息。

就在此刻,纪泽走了进来。

顾采蘋眼睛一亮,娇软地喊了声:“世子爷......”

纪泽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到床边,抱起男婴。他注视着孩子的目光不全然是欣喜,还有些复杂和微妙。

这就是他盼了近一年的孩子。

原本,他应该再有一个儿子的......

顾采蘋有些难堪和失落,挤出笑容:“世子爷,两个孩子还没名字呢!还请世子爷为他们取名。”

纪泽脸上没什么喜色,淡淡说道:“还是让父亲起吧!”

顾采蘋讪讪地哦了一声。

过了片刻,顾采蘋又说道:“世子,母亲在田庄里住的好好的,怎么会忽然走了火?”

谁曾想,此话一出口,纪泽的面色陡然一沉,冷冷地扔下一句:“好好做你的月子,和你无关的事情无需多问。”

说完,纪泽便拂袖而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隐秘

纪泽突如其来的怒气,让顾采苹既错愕又委屈伤心,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奶娘们忙将孩子抱了出去。

朝霞免不了要安慰顾采苹一番:“夫人意外去世,世子心情不好,语气难免差一些。世子妃可别放在心上。再说了,您正做着月子,万万哭不得。若是月子里落下什么毛病,以后可就难治了......”

好话说了一箩筐,顾采苹依旧耿耿于怀。

朝霞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我们一直在田庄里待着,消息闭塞,对府里的事情不熟悉。不如将碧罗叫来问一问。说不定她能知道些内情。”

这倒是个好主意。

顾采苹用袖子擦了眼泪:“你现在就去叫碧罗过来。”

很快,碧罗便来了。

自顾氏去世之后,碧罗一日比一日沉默少言,脸孔也愈发清瘦,敛衽行礼之后,便安静地站到了一旁。

顾采苹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问道:“碧罗,你一直在府里,对府里的事情应该很清楚。前些日子田庄走火,婆婆被火烧身亡的事,你有没有听过什么传言?还有,公公怎么会忽然回了京城?”

碧罗沉默了片刻,忽地低声道:“世子妃,奴婢有些事想禀报。”

顾采苹一怔,然后看了朝霞一眼。

朝霞有些悻悻地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碧罗和顾采苹两个人。顾采苹挑了挑眉:“到底有什么要紧事,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碧罗深呼吸一口气,将深藏在心底的隐秘说了出来:“夫人的死根本不是意外。含玉死里逃生,对夫人怀恨在心,不远万里悄悄奔赴边关。将夫人和世子苟且的事禀报给侯爷知晓。侯爷愤怒之余,暗中赶回京城杀了夫人......”

......听到苟且两个字,顾采苹的头脑轰地一声,手脚陡然冰凉,声音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碧罗,你、你说什么?什么苟且?世子和夫人到底是怎么了?”

碧罗抬起头,眼中流露出哀伤和一丝隐约的同情:“二小姐这般聪慧敏锐。难道从未察觉到不对劲吗?”

“如果不是因为察觉到此事。大小姐当年怎么会落了胎,后来又郁郁而终?”

顾采苹的脸唰的惨白,头脑混乱之极:“如果真的是这样。大姐当日为什么不对我明言?”

碧罗想到被气的呕血身亡的顾氏,眼中闪出水光,哽咽道:“大小姐一直都是个打落牙齿和水吞的性子,又视此事为奇耻大辱。哪里肯吐露半个字。奴婢贴身伺候大小姐多年,也一直被瞒在鼓里。直到大小姐病逝。曾在夜半时分见到过世子悄悄潜出书房,才看出些端倪。不过,奴婢当时还不敢确定。”

“后来,二小姐嫁到侯府来。奴婢不愿让人擅动大小姐的寝室,以死相逼。夫人一怒之下,领着人到浅云居来。我大着胆子诈了几句,夫人竟投鼠忌器。不敢再动我分毫。我这才敢确定心中的猜想。”

“可此时,二小姐已经怀了身孕嫁到了侯府来,再说什么都迟了。而且奴婢无凭无据,一切都只是推测,说了只怕二小姐也不信。”

顾采苹哆嗦着,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许久才挤出几个字来:“真的是侯爷杀了夫人?”

碧罗坦然答道:“这个奴婢也不敢确定。只是猜想罢了!奴婢觉得,此事世子也一定是知情的。夫人意外身亡的噩耗传到侯府的时候,世子既没有当值也没在府里......”

怪不得纪泽一直待她冷冷淡淡!

怪不得小邹氏对一直怀有隐约的敌意!

怪不得她刚才问起小邹氏意外身亡一事的时候,纪泽会发那么的火气!

原来,纪泽一直和小邹氏暗中有私情......

顾采苹泪脸满面,低声啜泣起来。

碧罗默然许久,才低声问道:“奴婢斗胆劝二小姐一句。此事二小姐心中有数就好,在世子面前万万不能流露出来。否则,以世子的心狠手辣,说不定会对二小姐不利。”

顾采苹难得地听进了碧罗的劝慰,颤抖着用袖子擦了眼泪,红着眼眶说道:“碧罗,从今日起,你就留在我身边伺候吧!遇事也能多提点我一些。”

碧罗在顾氏身边多年,对侯府上下的人都很熟悉,性子沉稳,做事仔细,样样都胜过朝霞。

顾采苹之前冷落碧罗,只是因为心中不忿。现在得知真相,心惊胆寒,忽然觉得沉默少言的碧罗可靠起来。

碧罗低低地应了声是。

接下来一连几日,顾采苹都活在战战兢兢忐忑不安中。既盼着纪泽,又害怕见到纪泽。

好在纪泽来的极少,偶尔来了,也只是看一看孩子,并未来探望顾采苹。

顾采苹暗暗松口气之余,心中又觉得憋闷。小邹氏已经死了,纪泽依然对她念念不忘。对自己却视而不见异常冷淡。

朝霞的心情也不太美妙。

也不知那一天碧罗和顾采苹说了什么,之后便成了顾采苹身边的贴身丫鬟。顾采苹对碧罗器重依赖,甚至隐隐超过了她。

......

威宁侯亲自下令,命人将空置的依兰院收拾干净,又搬了许多崭新的家具进院子。然后命厨房准备几桌喜宴。

这些不同寻常的举动,顿时令下人们议论纷纷人心浮动。暗暗猜测起威宁侯的用意来。

夫人去世还不满一个月,难道威宁侯又打算续弦了?

这个谣言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威宁侯命管事置办喜事用的东西,说是要纳一房妾室。妾室的身份比不得续弦,不过,在威宁侯府没有女主人的情况,威宁侯正经纳进府里的侧室也算是半个主子了。

也不知谁这么幸运,能入侯爷的眼......

众人传说纷纭,含玉自然也听说了一些,却并未放在心上。

堂堂威宁侯要纳二房,肯定要挑身世清白美丽温柔贤惠的良家女子。和她这个身份卑微的丫鬟没什么关系。

对她来说,无非是再换一个主子罢了。

第二百七十六章 二房(一)

威宁侯很晚才回府,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

虽然多年没回京城,威宁侯却是军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此次无诏回京,上了一份请罪的奏折,皇上不但没怪罪,反而恩准他在京城休假。还下恩旨让纪泽也告假待在府里,让威宁侯一享天伦之乐。这份恩宠,在武将中堪称独一无二。

这些天,威宁侯接了不少请帖。

本来众人还在担心威宁侯亡妻伤心过度不肯出来见人,没曾想威宁侯接到请帖就赴宴。这么一来,请帖就更多了。

含玉守在书房里一天无所事事,此时主子回来了,立刻打起精神伺候更衣沐浴。

小邹氏是个刻薄难伺候的主子,含玉能在小邹氏身边立足多年,这些贴身伺候的活儿自然不在话下。

伺候一个男人和伺候一个女子差别多了去了。一开始含玉有些不习惯,不过,从边关回京城到现在,也有两个多月了。那一点点羞涩不自在也渐渐被抛到了脑后。

威宁侯不喜说话,生性威严,含玉渐渐摸清了威宁侯的性子,也格外的伶俐知趣,从不多舌。

然而,今晚的威宁侯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

沐浴更衣过后,威宁侯坐在床边,迟迟没有就寝,只定定地看着含玉。

含玉被盯的心里发毛,却不敢多问,垂首站着。

半晌,威宁侯才张口道:“明天要忙上一整天,你今晚早些休息。”

含玉先应了一声,旋即茫然地抬起头,眼中有些迷惑不解:“明天侯爷纳妾,奴婢有什么可忙的?”

威宁侯的神情有些奇怪。又有些奇怪的笑意,声音透着不自觉的温柔:“我要纳为二房的人就是你,你当然会很忙。”

含玉:“......”

含玉杏目圆睁,一脸错愕,神情僵硬,许久都没回过神来。

威宁侯竟然要娶她做二房?!

这、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的事?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

威宁侯原本目光含着笑意,可看着含玉只有震惊却毫无喜色的样子。不由得拧起了眉头:“怎么?难道你不愿意?”

含玉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缓缓跪下,声音有些晦涩:“多谢侯爷的美意。可奴婢......奴婢身份卑贱,实在担不起侯爷厚爱。”

威宁侯笑容一敛。

从一个身份卑微的丫鬟。一跃成为威宁侯侧室,成为正经的主子。这对丫鬟来说是求之不得的喜事。他之前一直没告诉含玉,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却怎么也没料到,含玉竟是这样的反应!

含玉跪在地上。只觉得两道锐利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手心不由得渗出了冷汗。

朝夕相处两个多月。她对威宁侯这个男人也有了些了解。常年领兵征战位居高位,习惯了发号施令,绝不容别人忤逆自己。

她这样的举动,无疑是不识抬举。威宁侯一定会勃然大怒吧......

等了许久。却并未等来意料中的怒火。

威宁侯淡淡地张口问道:“含玉,你为什么不愿意?”

为什么?

含玉的脑海中迅速的闪过一张俊秀斯文温和的少年脸孔,心里涌起甜蜜苦涩掺杂的滋味。口中却轻声道:“奴婢身份低微,又曾为虎作伥。如今右手做事不便。嗓子粗哑难听。实在不配做侯爷的妾室......”

“我既是决定要纳你为妾,就不在意这些。”威宁侯忽的打断了含玉。

含玉哑然。

威宁侯又说道:“你不用跪着了,起来说话吧!”

含玉只得道谢起身。

“你是不是有了意中人?”威宁侯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含玉心里一颤,不假思索地答道:“没有。奴婢以前一直在夫人身边伺候,从未接触过外边的男子。”

别看威宁侯现在一副大度温和的样子,如果她直认不讳,他不恼羞成怒才是怪事。

有了小邹氏的“珠玉在前”,威宁侯对此事也格外的敏感。见含玉否认的迅速坚决,心中的恼怒稍稍退去:“没有就好。因为邹玉娘的事,纪泽对你心怀怨恨。现在碍着我,不敢对你动手。一旦我离开京城,就是你的死期。只有成为我的侧室,才能令他望而却步,不敢对你动手。”

“我不妨和你说实话,以后我不会再续弦了。你虽然只有侧室的名分,却不用担心会有心胸狭窄的主母刁难。若是能早些怀孕生子,为纪家延续血脉,以后我会将内宅的事都交由你打理。”

这番话对任何女子来说,都有不小的吸引力。对含玉来说,无疑是一步登天的喜事。更何况,还有心狠手辣的纪泽在一旁虎视眈眈......

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含玉身子微不可见的颤了一颤,垂着头说道:“多谢侯爷抬爱,奴婢......奴婢愿意!”

威宁侯眉头舒展开来,起身走到含玉身侧。然后,一只手落到了含玉纤弱的肩膀上。

他这是......要她今晚就伺寝吗?

含玉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身子颤抖了起来。

那只手缓缓的摩挲着她的肩膀,很快又停下了:“你不用怕。我没那么性急,等明天正式纳了你过门再圆房。你先回屋去休息吧!”

含玉怔怔的抬头看着威宁侯,竟看到他眼底的一丝温情和怜惜。心里忽的一动。

撇开身份的差距不提,威宁侯也是相貌堂堂杀绝果伐的七尺男儿。而她,右手无力,嗓子晦哑,除了年轻之外别无所有。他肯给她这样的名分,又许了将来,可见对她有些情意。

或许,嫁给他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只要她安分守己,将来有个一儿半女傍身,至少能保一世衣食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