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界正是大乱的时候,路上遇见了许多我未曾见过的神魔妖兽,呼啸奔腾在大地云海间,古书里描绘的上古时代恍若再现在我眼前。前不久传来的消息说,岑鹤领着东琊国人已行军到了东荒枭木岭,再往东就是镇守东荒的东岳帝宫了,也是下界神仙登入九重天的唯一一条坦途。岑鹤手中到底掌握着多少的势力,我没关心过。可见作为一个领导者的背后女人的我并不称职,但从他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东岳帝宫门前我不得不说他的手段着实了不得。

他的行军倒是顺畅,可我走的就不平坦了。莫说这一路上左躲右闪,上蹿下跳避开的那些洪荒古兽,更有九重天上杀气腾腾从我头顶飞过的天兵天将。天地秩序已混乱地似脱缰野马,日月交替都不正常了。

太阳升了没多久,天色又暗了下来。不晓得是上面哪块的硝烟遮住了日头,还是卯日星君被派到了别处当差了。正午时分,天上闪着星星。我松了缰绳,擦了擦脸上的灰,倚在草原上深处的一块石头后面稍作休息。

刚喝了口水,一阵整齐的马蹄声轰隆隆地从草原那边踏来,杯子放下时马蹄声已到了耳边。好在我怕骨暾醒郏下来就收了去,蛇草妖娆深长,盖着我一身青色衣裳倒也不易被发觉。我将呼吸放的很轻,顺着石头慢慢往草窝里蹭下去。

这是群才从前线下来的天兵,一身杀气都没消尽,马蹄错落里都似能听见金戈铮铮。我悄无声息地贴在蛇草上等着他们过去,我不能被他们发现,被发现的下场只有一个,沦为人质。自古以来人质的境地可悲又尴尬,可悲没什么最多不过被撕票了,但我不想面对那份选择的尴尬。历史上的很多英雄都要面对是选择江山还是美人的尴尬场面,结果也往往很一致,一致地为英雄的人生再添一笔传奇色彩。我不想沦落到那样悲惨的境地,即便我还不是个美人…

这些天兵行军很快,我扣紧的手指慢慢松开了。

“等等。”

我平静地又攥回了手,其实我很想捶下地,我就知道!就知道,女主每遇到这一紧要关头都会遇到这一出的。

“已疾行了数日,稍作休整再上路。”重靴落地声砸在我耳边,看样子领头的天将率先下马了。

那些个奔波已久的天兵们似乎都松了口气,一一下来了。

此刻尿遁还有效吗?

好在这群天兵纪律很是严明,没有东散西落,停在了几丈远外。我提心吊胆地等了一炷香功夫,他们还没有要走的迹象,突然一道有力的脚步声往我这边来了。

我的右手不觉探入了袖子里,握住里面的骨伞。

那脚步声从我身边擦肩而过,没做停留,反向更深的草地里走去。

我太阳穴跳了下,这种奇怪的失落感是什么?

“我没想到你会来?”深处的草地里竟响起了平心的声音,仿佛久等在那里。

“我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你也敢来此地。”男声响起,尽管压抑地很淡漠,但仍可听出一丝讽刺和不平…这个人,我苦苦思索了下,灵光一闪,这个人不是我五叔,林清吗?

平心的声音很沉静,带着微微伤感:“我没想到当年你也在东国,你何苦如此?”这和常日里略显得活泼天真的平心不大一样,倒是,真与我阿姐的语气有些相像。

“我何苦如此?”林清禁不住嘲笑着反问出了声,情绪颇有起伏,俄而又压了下来:“你选了一条不归路,我却不能放任自己见你如此一意孤行。我不过,不过是想护着你罢了。”

我吃了一惊,我的五叔林清在东国是出了名的冷面王爷,就算是重返了天界,那日重逢也没见得他有多少好颜色。我以为他天性如此,没想到还有此用情至深的一面。

平心似很是动容,轻声唤了声林清的名字。唤过之后就是久久的叹息,而后道:“如今九重天与我东琊已水火不容,这条路我当初既已选择必不会再回头,如今我只是想看看你。毕竟,你我从儿时玩伴到同窗挚友也有十万年之久了。战事一触即发,再见或许就是疆场对峙了。”

那句“我东琊”刺入耳中,让我的心狠抽了下,我对自己说,这不过是占有欲在作祟罢了。但没什么效果,我只能让它继续抽了…

“是啊,十万年了。”林清感喟道,他终是个聪明人,苦笑道:“当日我既能逆了天帝旨意护你,如今又怎会见着你落败被擒上诛仙台。我若护你,定护你一世,永不会变。”

后只闻得平心啜泣落泪之声,至于林清有没有趁机搂搂佳人吃吃豆腐安慰安慰,我就不得而知了。他们这一面见得很仓促,平心未留片刻就匆匆而去。她的目的既已达到,便再没有冒着风险多留此地的必要了。

我对比了下,从这种做派来看,平心是我皇帝阿姐的可能性又大了些,我更失落了…

林清在平心走后又独自在深草丛里站了会,偶有两声寥落的叹息,显得很失意。我理解,失恋的人一般都会失意,像他这种失恋同时还要去帮着令自己失恋的对象的角色都是读者们最爱的苦情男二号。但男二就是男二,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女角生命里的路人甲的。

“谁在那里!”

情况突变,这个别人生命里的路人甲急速转变成为我生命里的光辉大反派,我被发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种标题似乎宣告了这篇文要完结了…是吗?不是吗?是吗?不是吗?是吗…

四月八号考完试,现在开始努力填坑…我在微薄里说要日更七千,这不是假的 因为榜单在那里,我必须要写这么多。但…如果日更七千没完成,这意味着有天晚上我要熬夜写一万多。总字数在那里,所以你们放心吧。

49、八荒归元(二)

林清越走越近,我的心越拎越紧,弓起的身子绷得如一碰就断的箭弦。蛇草犹似浪花般一层层翻开,林清愈走愈近,我退了又退,而那边的休憩的天兵也循声警醒起来。

这种局面糟糕到只有拼死一搏了,我不是没想过林清会不会看在以往的情面上放过我一马,但这个念头乍在脑子里浮现就立刻被我打消了。我太了解我这个五叔了,除了阿姐外其他人在他眼里留不下半点影子。以往有阿姐罩着,我能在他面前狐假虎威,但现在我要落在他手上后果可想而知,不用想就要走趟那什么诛仙台了。

“出来。”林清的耐心看样子在与平心追忆过往时耗完了,九尺金鳞鞭上的碎光远远闪动在草缝里。我对神器知之甚少,仅有的一些认知都是与临渊唠嗑时听他道来的。说是在上古九神器之外亦有数件杀伤力骇人的物件流落在三界各处,有一件就是以龙鳞混着蛟鳞勾结而成、供奉在十乌扶桑树上的炎帝鞭。取的是阳极精华,烈性无比。

这样的鞭子若落在我身上,就不是一两道疤的问题了,魂魄怕是保不全了。我这个人关键时刻容易掉链子,此刻居然拿不定注意自己到底要不要出去了。

这一犹豫,“啪”轰天雷一样的折鞭声叱咤而来,势不可挡。我的身体反应远快于意识,那骨伞噌地迎挡了上去,在眼睁睁瞧着鞭子将要打上伞面时我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鬼使神差地收回了手,将它护在了怀里。

这一收手,我只能以自己的脑门顶去挡鞭子了。我不忍见自己脑浆迸溅的惨景,认命地闭上了眼。

炙热的炎力擦过我的脸,去的太快没啥感觉。垫在屁股下的草窝动了动,伴随杀猪一样惊天动地的惨叫,我被掀翻扑倒在了地上。蛇草像下雨般纷纷落下盖在了我身上,直到将我埋的严严实实。

突起的妖兽身形太过巨大,与它相比,我真的很娇小,娇小…那是一头“猪”妖,粗略目测皮厚宽度,估计也有个万把来岁的修行了。怪不得我说这蛇草坐得软软的,暖暖的,原来屁股下是一头猪。看样子是睡着了,我心有余悸想,幸好没坐到它嘴巴上,一张口我不就被吞了?

提枪赶来的一个天兵看清楚这猪妖时傻了眼,木讷地念出了一个名字。这名字不大熟,隐约记得是个很有名气的上古魔兽。“猪”妖看着很蠢,实际上就是很蠢,法术没有一丁点,纯粹横着脖子东突西撞。

问题的是它皮厚,防御力高,那些天兵手里的枪啊戟啊戳在它身上就能挠痒一样,反倒激得它更为狂暴。掩藏在蛇草下面的我没偷乐一会就郁闷了,因为我现在不会被鞭子打死但极有可能会被这头“猪”给胡乱踩死。

那些养在仙境福地里的坐骑灵兽何曾见过这样凶悍的远古妖兽,加之众天兵天将本就处在疲惫之中,被它这么没头没脑的一番冲撞,登时场面一片人仰马翻、乱七八糟。狼藉之中,林清几个凌步只身挡上前,金鳞鞭宛如惊雷,几道金光起落间妖兽庞大身躯哼都没哼地重重倒下,激飞起的万千条蛇草洋洋洒洒盖了半边天。

边上一被掼倒的的天兵狼狈爬起来,小声纳闷道:“这凿齿不是锁在南荒万骨池沼中,由风君看守着么?”

林清的脸上瞬息变化,一开始是不理解,后来那点不理解转为了然,或者应该说是带着不甘心的了然。他盯着凿齿焦黑的尸体很久,久到我快以为他是不是饿了想烤了它吃掉,那样被压在下面的我就很危险了…

“整军出发。”盯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作的林清将鞭子一卷,扯了马缰,扬声道。

那些个天兵虽有满肚子疑问,却不敢多言,一一上了坐骑。

而此时的我已经满头大汗快支撑不下去了,倒下的凿齿后腿压在我腰上,我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磨在一起咯吱声。再这样下去,我的骨头要被生生压断了。我紧紧揪着蛇草,忍着钻心痛,只盼林清快些带队离开。

恍然大悟出什么的林清显得有些意味索然,跨上马鞍后甚至有些迷茫地在原地踯躅了会,似乎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突然,身下的土坡不堪重负向下一塌,凿齿的尸身随即往下一沉,我没提防地深吸了口丝丝凉气。

林清□向前的马蹄一顿,凌厉的眸光立即如针似的刺了过。我脑袋一懵,完蛋了…

一只传信灵鸟的出现暂时解救了我,白鸾鸟矜持地停在林清面前,嘴一张一合正经地说着些什么。隔得有些远,听得不大清楚,但看林清恭谨的神色,估计十有八成是天帝下的军令。

待灵鸟离去后,林清转过来的马蹄又转了回去,看样子是在犹豫。我紧紧闭着嘴巴,大气都不敢出,正是万分紧张的时刻,脚底一空,我噌地掉了下去。至于掉到了何处,我也不太清楚,我满脑子都在担心,这么大的动作林清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不用担心,将军他应该没有察觉。”黑漆漆的地洞里乍然冒出了道安抚的人声。

我揉着自己的腰“哦”了一下,揉了一会反应过来:“你是谁?”

“公主,认不出属下了吗?”洞里亮起一颗豆粒大小的灯火,贴着土璧小小地晕出一圈黄。窄小的洞穴那端拄着剑做着个银甲武士,笑容有点儿腼腆:“属下是风芜。”

风芜…我抵着土出了会神,忽然止不住笑出了声。

我这么一笑,他更腼腆无措了,连脸都红了些,我歪过头去看他:“你说奇怪不?我做公主时还以为自己挺了不起的,就算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好歹也是个皇亲国戚。哪晓得,我身边卧虎藏龙,随便拎出一个来都是天上下凡来的神仙,怎么就这么巧呢?你又是哪路神仙?”

他被我笑得窘迫神态渐渐消失了,握着剑也不知在想些啥,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时才道:“属下是南天长生帝君门下的风君。”

我眨眨眼:“那凿齿是你放出来的?”

他老老实实点了下头。没想到啊没想到,那么尽忠职守的风芜居然会私放妖兽…

“不对!”我转念一想,一个新念头冒出来,眯起眼看着他:“你是不是也投在了他的麾下?”

风芜道:“公主聪慧。”

他既隶属南天,没有长生帝的默许必不能叛离九重天,这么说长生帝君也站到了岑鹤那边。眼见东岳帝君这道登天门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进,于是在离开天帝位亿万年之久的龙族终于还是入主中天了吗?

我瞧了眼和以前一样剑不离手的风芜,忽然觉得这一切是如此的荒谬可又是如此的顺理成章,这些顺理成章在冥冥之中有什么共通之处在维系着。任凭我绞尽脑汁却也想不到是什么。千年之前的东国,我的阿姐、五叔、师父、甚至是侍卫风芜,都非凡人。难道真是因为巧合,这些人才齐聚在东国吗?

“公主,你可知道天上有个神君命为司命?”风芜见我沉默不语,主动开了口。

我道:“这自然是知道的,还知道司命主掌的是凡人生老病死,你们神族应不由他主掌吧?”

风芜点了点头,续道:“父神当初设虚宿司命一位,旨在告之无论神仙还是凡人都应明白一个道理――命中注定,天命难为。亿万年前,龙族被赶出九重天沦为妖道,而后当今天帝一脉登上天帝位,皆是命中注定。”

“既然如此,岑鹤现在所做的岂不是白费功夫吗?”我接口道。

不知是光线太昏暗,还是我老眼昏花,我总觉得风芜看我的眼神忽然变了,那是种让人很难过的眼神,我不晓得那是不是叫同情。他说:“宿命节节相扣,连环而成,自是不可打破。若有打破,当只得逆天而行。公主,你…”

“你又怎么在这里?”我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我不想再听下去,直觉再听下去那必是我不能也不愿听到的。

他的话截在嘴边,张张合合最终咽了下去,道:“东岳帝君的公主患了咒疾,凿齿的利齿有驱秽避凶之用,君上命我将凿齿送来以供取药。没想到正遇到公主与将军…”

“可是它好像死了…”

“嗯,是死了。”

“那怎么办?你会不会受罚?”我觉着有点儿不好意思,这种不好意思出自于这头“猪”在形式上是代我遭了这一劫。

“凿齿虽是上古凶兽之一,但本身也是极贵重的药头。风芜犯下如此大错,无论受什么罚都是应该的。”他忠肝义胆道:“即便如此,我也要将这凿齿送至东岳帝宫门前。”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向东岳帝君解释解释?”听说这位东岳帝君很是不好相处,又位列四方之首,到时若因这事闹的东天与南天不和,再拿风芜开刀,我当真要于心不安死了。

尽管风芜再三道,不劳我此行,但我仍执意同他一起上路了。反正,本来我也是要走这条路的…倒让他颇不自在,似乎因为连累到我而时时愧疚。

说来也可笑,到现在这些东国故人,竟然是和我关系最疏远的风芜与我能说上两句话来。走走停停,聊了些以前旧事,倒也不觉这烽火蔽日里的道途难走。

这日行至东岳山脚外五十里外的一处杏溪,见溪水透彻,杏子结了一树累累的,便在此略歇了歇。我啃着一颗杏子口齿不清道:“风芜,我前不久见到主含含了。”

他用帕子沾了水擦脸,平淡无奇地随口问了句:“竹含含?可是那个跳舞还不错的小姑娘?”

我唔了声,抹了下唇角的酸甜汁水,又啃了一口才察觉到哪里不对劲,试探着问道:“你还喜欢她吗?”

捧着水喝的他狠狠呛了一口,脖子都红了:“公主别拿属下说笑了,属下与那姑娘说的话不多于十句,怎会喜欢上她?再说,公主应该知道她是有心上人的,曾经还因为这事与苏辞闹了…”

他手里的水沙沙流下,口里的话说了一半断了…

我久久地看着他懊恼和后悔的脸,过了一会伸了个懒腰:“唉,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走了,再往前应该就到了吧。”

风芜尴尬地起了身,欲言又止,还是什么都没说。

“站住!你们是何人?难道不知前日东岳府就颁下禁令,不得随意走动?!”

杏林里走出两个衣饰华贵的少年,一个外貌年纪约十六七,一个才五六岁的模样。年纪大的少年一袭轻甲,手里攥着把藏青长弓,英武俊俏;年纪小的那个腰间也有模有样地扣着柄玄石小匕首。

叱声的是那高个少年,轮廓深陷的脸上划着道才痊愈的伤痕,万分戒备地看着我们,手还将那小孩童往身后拢了拢。

“你又是何人?”我打小就不喜欢这种仗着家世飞扬跋扈的贵胄子弟,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一步道:“若是下了禁令,你这带头乱走的不是要第一个被抓起来吗?”

他护着那小孩童往后退了一步,厉色道:“放肆!再往前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我不屑道:“你个小屁孩能拿我两如何?”

风芜难堪地扯了扯我的衣服,我没动,又扯了扯,我还是没动,终于作罢…

少年哈哈笑了笑,手一拍,那杏林之中平空出现了数十与他衣服差不多的兵卒。

剑拔弩张时,一直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看着我们的小男孩,抬起那双黑黝冷幽幽的眸子:“你们是来找龙帝的?”

龙帝?那不就是岑鹤嘛?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会告诉你们我今天去看泰坦尼克导致今晚要熬夜码字了吗…

悲催地发现,这周这文要更两万!我好想死啊…明天更新苦逼苦逼的道长。然后休息一会,继续码容我,我有种预感,我会一口气把它写到完结了。对了,要完结了,好像男女主要滚床单了。嗯,就这样,那就下章滚吧,速战速决!

50、一念欢(一)

东岳主掌五行之中青木之气,山中树木葱郁繁茂自不必说,天地所有的生机仿佛都集中在了此地,绿华盎然一泻万里。那些如火如荼的战火硝烟仿若被一堵看不见的屏障挡得一干二净,白莲托着闭目打坐的小花妖沿着溪流从容漂向远方,鱼竿那头的老酒仙戴着蓑笠打着盹,金背黑身的鲤鱼游到岸边化成长发飘逸的金衣少年…

“五方之中,论福天灵地莫过东岳。”风芜随在我身后发出一声赞叹。

领头的少年露出得意之色来:“得我家君上仙泽照拂,有如此盛景自是当然。”

风芜连连称是,少年竟起了好兴致,大致是觉得找到了一个难得的知己,拉过风芜与他一一指点起好风光来。指点之余,时不时用狭小的眼光瞄一瞄我,嘲弄挑衅的味道很浓。

幼稚啊幼稚,果然还是个孩子。打入敌人内部,分化离间这种事我早在孝义山调解外遇婚姻问题时充分见识过了。我撑着伞慢腾腾地走在盘山石阶上,无视他的挤眉弄眼,想着与另外一个小鬼搭上讪,套几句话出来。

别看着这小鬼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但正是他方才三言两语制止了一场即将发生的暴力冲突事件,在弄清楚我们来的目的后决定带我们去见岑鹤。再看那少年对他的言听计从的态度,他的身份隐约可猜出几分来。这样小的年纪能有这样的心思,叫我这活了千来年的老妖怪有点儿汗颜,只是…这小鬼话未免也太少了吧!一路走过来没听他说过一句话,安安静静地走在我身边,偶遇见几个捧着罗罐行礼的小仙娥,也只是眼珠子都不转地轻轻颔了下首。

“累。”穿过山腰的屏障之后,他突然将手伸了过来,紫金罩纱袖下的小手白白嫩嫩地像个小包子。他那双黑溜溜的眼睛还是看着前方,手却动也不动地横在我面前。

一句话都不和我说,还想我牵你走?我用手扇了扇风,也目不转视地看着前方:“我也挺累的。”

“哦。”他踮起脚勾住我的手:“那我牵你,走吧。”

“…”

在那群背着弓箭的护卫的注视之下,我讪讪地牵着他向前走,这闷骚的死小鬼比那个嚣张的小鬼更讨厌!

“你在骂我。”他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确定。

我:“…”

“你可真不可爱。”我低头面无表情道。

他也面无表情道:“我娘说了我几百年,习惯了。”

你娘真可怜…

“那你爹呢?”我被他给堵的哑口无言,好半天才又勉强找了个话题。

他板着的脸没有一丝波纹:“他们都说我像我爹。”

你娘比我想象的还要可怜…

“龙族在上古是天之一脉,天为阳灵,他们是最纯正的阳灵。”在登上纵云梯时,他背着小手道:“你修行千年的术力是阴寒之力。”

青雾驾起白玉梯,云水打湿了衣裳的边角,我抬头看着祥云浓雾后若隐若现的东岳帝宫道:“那又如何?”

他扶了扶小金冠,淡淡道:“不值得。”

之后,他就被从帝宫鱼贯而出的仙娥们簇拥而去了。在拐入飞瀑假山时,他侧过头:“东岳很大,有你容身之地。”

和他说话真的好累啊,我额头挂了三道黑线…

“少君挺喜欢你的。”一直和风芜亲亲热热说话的少年站在身后,冷不丁地冒出声:“很少见他主动亲近别人。”

我认真道:“一般人都挺喜欢我的。” 摸了摸下巴:“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很讨喜吧。”

他:“…”

拿着银弓的少年名叫司天,是东荒司幽国的少主,因擅长骑射在儿时就被选入东岳帝宫中的作为世子护卫来栽培。虽然他似乎看我很不顺眼,但还是恪职尽守地将我与风芜带到了一座小楼中休憩,言明日登仙门开了就送我去见岑鹤。

我问为何今日不直接送我去见岑鹤,他藐视我道:“如今天翻地覆,我东岳夹在中间本就情势尴尬。今日少君在大庭广众之下捡回了你,若就这么送你去了龙帝营中,定是要被那天帝老儿骂作不忠不义。罢了,你这脑子也想不到这些,早点休息明天我们一早就要启程。”

我气沉丹田,大喝一声:“等等!”

他被我惊了一跳:“你干嘛?”

我捏了捏拳头:“烦请你解释一下什么叫我这脑子…”

他:“…”

这天夜里我做了个分外冗长梦,梦的开始是师父也就是岑鹤刚来东国时候的情景,他站在夏日的凄凄芳草中对我说:“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师父了。”接下来的那些画面却没有多少他的身影,因为不久之后我就遇见了苏辞,再然后我就死了。这个梦的结尾停留在我死后初醒那一天,我坐在荒凉月色下的棺材板上呆呆地找不到出路。

夜半时分,雨露沿着芭蕉叶中间长长的脉络一一点点滚落,滴答落在我死了又睁开的眼睛中,若和水的墨,将拨开如茵长草缓步而来的那人身影模糊成了一团。长草依旧是那长草,我依旧是我,除了耀目的太阳变成了幽莹的清月,所有的一切好像都没有变。那道模糊的人影翩然立在三尺远外,如皎皎玉树:“找到你了。”

“他叫岑鹤,从今往后就是你的师弟了。”

“莫贪杯,酒多伤身,师姐…”

“你再敢往土里钻试试!木姬!”

“今年埋下它,来年春发就可掘出来下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