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真正地彻底地反应过来——睡客房?堂堂女主人跑去睡客房?

这女人竟敢以退为进,真是翅膀长硬了!

他冷着脸在她开门之前从床上抽出了自己的枕头,冷着脸甩门而出,冷着脸走到书房里那曾经睡了好几年的折叠式沙发前。

从那一刻起,再也没踏进过房间。

“啧啧!没想到这万年面瘫也有面不瘫的时候啊,恩静妹妹,看样子,接下来你可得小心咯!”Cave“好心”地提醒了句,不过长腿欲迈下楼时,又停了下,返回来问她:“话说,怎么做到的?”

“…”

恩静当然没理他。

只是接下来的日子也果真如连楷夫所言,一点都不好过。同在一处上班,下了班又回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每一见,她总是觉得阮生浑身的冷冽锋芒快要把她冻成霜,明明一开始生气的是她,可那厮就是有本事化被动为主动,以至于没两天,上下佣人在处理初云后事之余,又开始窃窃私语:“这次又是怎么了?先生怎么突然又搬到书房睡了?该不会是因为‘那一个’住进来,所以先生又要冷落太太了吧?”

他也懒理,由着一众下人去猜。

初云的丧期就在这一片冷寂中度过。出殡那一日,走得近的走不近的宾客来了一大堆,包括“阮氏”里那一列平时受过初云恩惠的员工。

可没想到的是,那闹事的一伙人也来了,就和李阿姨同一批,在初云遗像前沉默地鞠躬。

彼时恩静就站在阮东廷身旁,作为主人对宾客行礼。眼一抬,看到那几个身影时,她沉下声问阮东廷:“会不会是来闹的?”

其实两人已经好几天没讲过话了,可阮东廷看上去还没有消气的迹象,只淡淡道:“谅他们也没那个胆。”

她还想说什么,却见李阿姨领着那列人过来,过来对着他们俩鞠了一躬:“阮总、太太,请节哀。”

“二小姐是好人,会上天堂的。”

“二小姐对我们大恩又大德,我们所有人都会替她祈祷的。”

说最后那句话的人不是李阿姨——对,正是之前在酒店闹事、后又奎宁中毒的王阿三!

恩静眯起眼——“二小姐对我们大恩又大德,我们所有人都会替她祈祷的”?

这么说来,那多出来的五百块工资王阿三已经知道了?初云交代清楚了?

她忽然想起那次奎宁中毒时,她曾吩咐初云打电话到人事处去问王阿三的号码,可电话还未拨出去,阿Sir们就到家里来了,后来杂事乱事一大堆,初云是什么时候去办这些事的?

员工们前脚一走开,她便和妈咪说了一声,后脚跟着走出了殡仪馆。

只是欲叫住李阿姨时,却见一道高挑的身影突然从另一端窜出,飞快地将李阿姨拉离了人群:“怎么样,带来了吗?”

竟是何秋霜!

恩静脚步一跃,下意识地隐入了一旁的大树后。

“带来了、带来了!”只见李阿姨从口袋里拿出一瓶小小的东西。

离得太远,恩静看不清那是什么,却看到何秋霜迅速将东西收进口袋里:“对了,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哦!”

李阿姨看上去有点儿好奇:“何小姐,这是?”

“是什么你别管,总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今天拿药给我。”

“哦…好的。”

两拨人匆匆碰头,又匆匆分手,余恩静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片刻后,才拿出手机:“Marvy,李阿姨刚刚不知拿了瓶什么给何秋霜,就藏在她牛仔裤的口袋里。我想,或许你可以去查一查。”

至于该怎么查,这就是颜侦探专业范围内的事了。

挂上电话后,恩静还是决定去向李阿姨探个究竟。在殡仪馆外,百米之内清净无人时,她叫住了她。

“是太太啊?”回头看到叫住自己的人,老妇人毕恭毕敬道,“太太,您有事吗?”

“工资的事工人们知道了是吗?”

“是的太太,二小姐都和我解释过了,哎…”她原本就哭红了的眼底又浮起泪意,“那么好的姑娘,你说到底是谁那么狠心想害她?那晚她去了我家,和我说那企图将奎宁中毒一事栽赃给您的人,也想加害于她。您看,那么好的姑娘,那么好的姑娘啊…”李阿姨泣不成声。

恩静垂首,长长地叹气。

只是一口气还没叹完,又蓦地,哽在了喉中——“那晚她去了我家,和我说那企图将奎宁中毒一事栽赃给您的人,也想加害于她”?

初云和李阿姨说了栽赃的事?这么说来,她是在发现了购物小票后才遇到李阿姨的?而发现购物小票的那一天,不正是她被阮生赶出家、继而出事的时日?

天!

她脑袋一个激灵:“李阿姨,你还记得具体是哪天吗?”

“怎么了吗?”李阿姨看她表情这样严肃,便直觉是大事了,掐着手指努力地算着:“我想想啊,好像是七号吧…”

“七号?你确定吗?”

李阿姨又掰着手指仔仔细细算了一遍:“对!七号!”

突然之间,恩静浑身颤抖——七号,七号!

初云坠崖的那天——

正是七号!

“七号?七号怎么了么太太?难道就是…”

“对,七号就是初云出事的日子!李阿姨你再仔细想一想,初云那晚是什么时候离开你们家的?”

“大、大概九点多吧。”

“你确定?”

“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可是不会太晚,因为、因为二小姐说还要去找何小姐啊!”

“何秋霜?”

“是,何秋霜小姐。”

一定要马上告知阮先生,立刻!马上!

只是回到殡仪馆时,却不见了阮生的踪影。

“阮先生人呢?”

Marvy的口吻听上去挺没好气:“何千金‘身体抱恙’,刚刚虚弱得晕倒了,我们阮总正要送她回去休息呢。”

身体抱恙?晕倒?可刚刚在外面不是还好好的?

恩静沉吟片刻,看这边事情也完成得差不多了,便走过去和妈咪说了什么。随后走向好友:“Marvy,我身体也有些不舒服。”

Marvy心领神会。

她的车就泊在后方的露天停车场里。两人刚走到车旁,就看到阮东廷的车正好开出了停车场,Marvy冷哼了声,加快速度。

可再怎么快,她的跑车开出停车场时,阮生的车已不见了踪影。

回家时张嫂看上去挺惊讶:“太太回来啦?”可一双眼却又下意识地瞥向客房,面上似是尴尬。

“你们先生呢?”Marvy明知故问。

张嫂看上去更加为难。

她冷哼了声:“在那女人房里?”

“呃…何小姐身体不舒服…”

“哦?本小姐也挺不舒服呢,要不你也去把他叫出来陪陪我?”

“这…”

“Marvy。”还是恩静开口,解救了为难的张嫂。

Marvy这才收敛了态度。

只是待老管家一走,她脸上的娇纵便全退了,拉过恩静严肃道:“你现在找个借口,把家里的佣人都集到一起说话,我去何秋霜房外盯着,一有机会就去拿她的药。我现在很怀疑,那药就是造成上回员工中毒的奎宁!”

“我也正有此意。”她拧眉思索了片刻,在Marvy走往何秋霜房间时,转身走向了厨房:“张嫂,你把大家都召过来,我有点事要吩咐…”

可结果,那厢恩静把闲杂人等都支开了,这厢Marvy来到秋霜房外时,却一无所获。趴在何秋霜门上听了几分钟——房内几乎无动静,她在心里低咒了声“SHIT”,抬头却看到一张笑得邪魅的脸从楼下走来:“嗨,靓女!”

是连楷夫!

见鬼!她被那声男高音“嗨”得飞快跳起,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捂住他的嘴。

可这无耻的花花公子,顺势搂过她的腰就算了,竟然还伸出舌头,不要脸地舔过她掌心——

“喂!”Marvy惊得尖叫。

然后,紧闭的房门就在这一声“喂”下,被打开了。

“浑蛋!”她真是想杀了这个不要脸的登徒子!

是的,门打开了,阮东廷走出来了,她被发现了!

见鬼!被轻薄就算了,现在竟然连计划也失败!

只见阮东廷冷着脸站在门口,看看她,再看看好友:“你们在这做什么?”

“做什么?”登徒子搂着她的手更加紧了紧,“这都看不出来?打情骂俏呗。”

阮生淡淡瞥他一眼:“秋霜在休息,”再瞥过Marvy的一张冷脸,然后添了句:“把你的人带走。”

“Shit…”一句骂语没喊完,已被连某人捂着嘴拖走。

大半钟头后,阮东廷才从秋霜房间里出来。一下楼,便见那对欢喜冤家和恩静坐在大厅里,不知正在谈什么。

只是他刚走近,三人的对话便中止。Marvy抬起头睨着他,那目光里颇有挑衅的意味。

然后,看着他坐到沙发上,这大小姐开口:“连楷夫,想追本小姐的话,有件事你可给我听清楚了:我这人有个习惯,最讨厌脚踏两条船的花花公子!”

虽然口口声声喊着“连楷夫”,可说话时,Marvy的眼却片刻也不浪费地盯在的阮东廷身上。

连某人倒是对答如流:“颜又舞,我这人也有个习惯,说话办事向来喜欢来直接的。”他微微笑,一双桃花眼好看得简直能电人,只是嘴里吐出的话——“你呢,明明想骂的是Baron,指着我干吗?”

“噗!”Marvy一口咖啡差点没喷到他脸上,“连楷夫!”

指桑骂槐原是门多么微妙的艺术,结果这混蛋竟直接把那棵槐树给揪出来!这不,弄得大家多尴尬!

可连楷夫还在说:“瞪我做什么?你这样损我的名誉,该生气的人是我才对吧?明明那‘脚踏两条船的花花公子’是Baron…”

“连楷夫,再胡说八道就滚出我家。”阮东廷冷冽的声音响起。

当然,连某人怎可能买帐:“我知道我是在胡说八道,可问题是,我们‘阮太太’不知道啊,”一面说着,一面笑意盎然地扭头向恩静:“恩静妹妹,别怪我这当‘哥哥’的没提醒你,你们家‘阮先生’呢,看着是挺混账的,可那心里啊…”

“Cave!”

“呃…”恩静突兀的声音和阮东廷的同时响起。

她站起身,一时间,奇怪的人反倒变成了恩静——身旁这三人突然齐刷刷地将目光定到了她身上,包括阮东廷。

“我是想说…”她被这几道目光射得有些尴尬:“呃,面包应该烤好了,我去给你们拿。”

说着,转身就要往厨房里走。

可谁知楼梯口又添入了另一道声音:“加我一份如何?”高傲的,餍足的,像是饱睡了一顿之后的女子的声音。

无疑,正是何秋霜。

只见她优雅地拾级而下,穿的还是之前的那条牛仔裤。

恩静与Marvy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有点子了?”“当然,本小姐是谁?”——交流只在眼神间,无声仿有声。

果然秋霜一入坐,Marvy便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开始实施起她的“点子”:“初云的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还记得她生前总爱同人说,她哥哥酿酒的功夫一流,阮总,要不趁着刚火化、初云的魂魄还没有散去,我们一起到酒窖里,以烈酒送她最后一程?”

无厘头的点子让恩静也摸不着她的用意。

可对众人来说,这点子却是极好的。港、闽两地皆有类似的说法,在亡灵魂魄未散之时,以其生前最爱的事物送她,让其安心“上路”。所以阮生想也没多想:“好。”

众人起身时,Marvy已不动声色地来到了恩静身旁:“听说何秋霜酒量奇差?”她唇角荡起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正好,本小姐酒量奇好。”

好得把何秋霜灌倒,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恩静明白了她的意思——灌倒之后再去查那瓶药,不是容易多了么?

一众人纷纷移至酒窖,只有恩静转身,往另一个方向去了甜品间。

阮家的厨房和甜品间是分开的,都在一楼。恩静进来时,面包还没有烤好,她在烤炉旁静候了片刻。

只是十分钟后,带着一阵刚出炉的面包香来到酒窖时,她的表情似乎更添了丝凝重。

众人都已添满了酒,恩静一走进,便听到秋霜惊喜的声音:“是Merlot!阿东你竟然把Merlot也酿出来了,这不是我们在英国时常喝的那一款酒吗?”

她这话刚落,便有Cave在一旁凉凉道:“是啊,‘我们’在英国时常喝的那一个款酒。”就她何千金这酒量,能喝几次啊?还“我们”“我们”!

秋霜被他说得有点儿尴尬。

于是自然,阮生淡淡地瞥Cave一记。

害得Cave连叹气:“哎,这日子简直没法过咯!天天看着‘某些人’在装逼,苦的是,我又装不过她们。”一边感叹,一边俊脸又转向他家的女神:“既然装不过,我们不如闭嘴喝酒?”

“明智。”Marvy看到恩静下来,也答得挺爽快,“来来,阮总,我们都举杯,致初云吧。”

“致初云——”众人举杯,五只手五张脸,竟是各怀各的心思。

一杯酒入肚,秋霜脸上已染了层红晕。

阮东廷知道她酒量素来不佳,秋霜一搁下杯子,他便说:“别再喝了,你这身体状况不适合喝太多。”

“就是啊,何小姐,要不你先回去睡觉吧?”Marvy 刻意加重了后面这句话:“这酒窖里都是能喝酒的人,你一杯来我一杯去,我怕你等等会很无聊呢。”

本来阮东廷那一声劝后,秋霜的确是不想再喝的,可Marvy这话一落下,好胜心那么强的她哪能乖乖停手?

嚼了抹刻意作出的优雅微笑,秋霜慢条斯理地替恩静倒了杯酒,再替自己倒一杯。完全懒理Marvy的口舌,何千金她打算以行动来回击,你看——

“恩静妹妹,”只见她笑容真诚,举杯看向对面的恩静:“你我之间也算是颇有些缘分了,那年在厦门听你唱南音,只觉得这小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但唱得还真是不错呀,谁知今日你竟成了‘阮氏’的董事长夫人。我替你牵了这条线,你说,咱们俩该不该干一杯呢?”

这话听着挺客气,可字里行间的鄙夷和挑衅,谁会听不出来?

阮东廷凝眉,不悦地瞪向她:“秋霜,再胡说八道就回房!”

可那被鄙夷挑衅的主儿却只是淡笑,温温柔柔地举起酒杯:“何小姐客气。”大眼探向秋霜越来越红的脸——是,刚刚那杯酒的劲已经上来了。

她微微一笑,抑头,一整杯Merlot全灌进肚里:“何小姐,我干杯,你随意。”

只是她这么猛的喝法下来,秋霜哪还能随意?

再一杯酒入肚,秋霜已经面色不佳。很努力地想让漂亮的眉头不皱起,可好像不太成功。

只是对面的恩静看她酒杯方歇,又拿起了酒皿,往她杯里注了七分满的酒,同时,也给自己注了十分:“何小姐,这杯我敬你。”

Marvy几乎要赞叹这女人的坏心眼了——可怕!可怕!你七分满,我十分;我干杯了,你还敢不干么?

是,也许换了其他人可以,但气盛如同何秋霜——呵,不可能的!

那头恩静还在说:“这几天因为初云的事,大家心力交瘁,有招待不周的还请何小姐见谅。”漂亮地回敬了秋霜方才的口出狂言后,端起十分满的酒,干脆利落地灌入肚,余下秋霜和她眼前的Merlot,还纹丝未动。

搁下酒杯,恩静见秋霜还不动,便扬起体贴的笑容:“何小姐如果嫌我倒多了,意思意思就好,不必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