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英雄迟暮

推开客堂的门,叶九卿坐在主位上,旁边是应悔元,两人正谈笑风生,见我们进去,叶九卿忽然笑了。

“不对啊,外面酒席来了那么多朋友,按理说你今儿是走不到这里来的,这才多久没见你,什么时候酒量这么好,居然千杯不醉还能站稳了。”

我分不清再一次看见叶九卿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是我最信任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说,在心里我把他当父亲,可偏偏就是我可以不惜性命去救的人,却一次又一次的隐瞒着我。

回来的路上我曾设想过见到叶九卿时的样子,有隐忍,有单刀直入的对质,有愤愤不平的责怪,还有心烦意乱的漠然。

可这一切等到真的见到叶九卿时,全都荡然无存,如今我只剩下一种感觉。

叶九卿老了。

他的腰已经不再像我记忆中挺的笔直,声音也透着苍老的迟暮,灯光下,那些在鬓角疯长的白发突然变的刺眼。

忽然好心痛,我曾经见识过对面这个男人的意气风发,也见过他叱咤风云,而如今眼里,他已经变成一个话多的老人。

我在心里默默叹口气,其实根本不重要,叶九卿即便再对我隐瞒什么,但扪心自问,他对我有再造之恩,他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叶九卿招呼我们坐下,我坐到叶九卿的旁边,声音有些埋怨:“你金盆洗手是大事,这么重要的事也不等我回来,再说,我出去了几个月音信全无,你也不担心一下,反而大摆筵席,敢情我死活你还真不在意。”

“谁说我不在意了,你们一去那么长时间,我和凌然四处游历,开始还能笑看风云,时间长了也是惴惴不安,算时间你们也该返回,我放心不下又回来,谁知道封承说和你叫他先回来。”叶九卿把自己的茶端到我面前。“后面几个月完全没你们消息,我是真慌了,派人去锦西找过,也了无音讯,我差点没急出病来,谁知道,上个月听到悔元在金陵死活都要找你们的消息,我心就踏实了。”

“……”我刚端起茶杯,细细回想叶九卿的话,眉头一皱。“应叔当时可是不惜一切要找我们,你收到消息,不担心我们安危,反而踏实?”

“悔元既然能找你们,说明你们已经安然无恙到了金陵,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叶九卿爽朗笑了笑。“何况,老子找儿子,天经地义的事,怎么也轮不到我管吧。”

“你,你早就知道田鸡的身份?”我瞠目结舌。

“叶掌柜,您什么时候知道的?”田鸡也大吃一惊。

“叶哥,原来你一直都知道田器是我独子啊?”应悔元表情惊愕,很快苦笑一声。“叶哥,你这事干的可不厚道,我就说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他,原来被你藏着。”

“他和婉清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我见他第一眼就吃了一惊,倒不是因为他是你儿子,而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收山多年,独子居然会出来刨墓。”叶九卿得意洋洋笑出声。“这孩子敦厚,太过老实得打磨打磨,他跟着朝歌倒是相得益彰,田器日后得接手应家家业,他这性子怕是守不住啊。”

“也是。”应悔元居然点头苦笑。“我和婉清还担心,他性子纯良本分不经世事,日后怕是难独当一面。”

“朝歌在四方当铺长大,圆滑世故自然不说,不过他忠义重情,一旦相随必定生死不弃,田器跟着他我放心。”叶九卿声音透着骄傲。

“你这话到底是夸我还是损我?”我还是第一次听叶九卿在旁人面前这样说我。

“朝歌身上有叶哥你的影子,不瞒叶哥,他现在是青出于蓝,当时单刀赴会来见我,我可是威逼利诱,可丁点用都没有,最后他硬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应悔元笑出声说。“当年我能和叶哥结识,此生无憾,没想到田器又能遇到朝歌他们这样肝胆相照的朋友,是这孩子的福分。”

“对了,我从金陵到关中,一直没有通知过你。”我看着叶九卿认真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花惜双没有告诉你们吗?”应悔元一脸茫然。

“告诉我们什么?”我们更加茫然。

“那日花惜双来应家,除了告诉你们找到季云生的下落,还送来叶哥金盆洗手的请帖。”应悔元一本正经回答。“我以为她告诉过你们。”

我低头一想,顿时恍然大悟,叶九卿知道田鸡的身份,我们在关中当然他也清楚,他让花惜双送来请帖,我知道叶九卿要金盆洗手,这么大的事,就是天上下刀子,也会赶回来。

可花惜双却并没有告诉我们叶九卿金盆洗手的事,想到这里,我心里猛然一惊,花惜双知道我们要回来,即便我们不知道叶九卿要金盆洗手也会回来。

她把季云生的下落告诉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回来!

“可惜凌然不在,都这把年纪,居然一点也沉不住气。”叶九卿说。

“我也有好久没见到凌哥,今天是叶哥金盆洗手的日子,我怎么没看见凌哥?”应悔元有些疑惑。

“别说他了,说好和我游历四方,本说着等我金盆洗手便到关中找你叙旧,谁只知道凌然惦记他闺女,居然按耐不住,一个人先回姑苏看看芷寒有没有回……”叶九卿说到一半就停在,目光四处张望后问。“为什么没看见芷寒?”

我们顿时哑口无言,房间中瞬间变得一片死寂。

叶九卿是见过世面的人,估计见到我们这表情也知道不对劲,面色一沉加重语气再问:“朝歌,芷寒呢?”

我蠕动嘴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朝歌!”叶九卿大喊一声。

我把找到海底碣石金宫的始末一五一十全告诉叶九卿,最后声音黯然:“是我害死了芷寒……”

“不是这样的,朝歌当时只能救一个人,否则他们三个都得死,所以朝歌他……”田鸡在旁边帮我解释,可说到最后他自己也说不出口。

我看见叶九卿手抖动一下,之前的开心瞬间荡然无存,整个人焦愁的缩在椅子上,我明白他此刻的心情,因为凌汐,他已经对不起凌然一次,没想到,他教出来的我,又带走了凌芷寒。

我和叶九卿前后让凌然失去最亲的两个女人,我不知道如何向凌然交代,相信叶九卿更不知道如何向凌然启齿。

“这事你做的对,就该当机立断,相信芷寒在九泉之下也不会怪你”叶九卿沉默了良久,缓缓直起身拍了拍我头。“这事怨不得你,凌然那边我亲自向他交代,都是我欠凌家的,你既然答应过芷寒,男儿得有信,无论如何你也要找到凌家先祖。”

“我知道。”我懊悔的点点头,然后犹豫不决。“还,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叶九卿声音有些颤抖。

“宫,宫羽……”我蠕动嘴角看向宫爵,实在说不下去。

“宫羽怎么了?”叶九卿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头埋的更低,叶九卿心急如焚瞪着我大声追问。

宫爵声音伤愁缓缓把宫羽被杀的事告之叶九卿,听完后,叶九卿身子一晃,重重坐倒在椅子上,黯然伤神喃喃自语:“躲了这么久,终究是没躲过,我早就劝过宫羽置身事外,她就是不肯听,我不知道她到底为什么不肯放弃。”

我把宫羽最后告诉我们的事都说出来,叶九卿更是吃惊,旁边的应悔元一头雾水问:“117局是什么,怎么没听你们提过?”

“悔元,听当哥的一句劝,别再问了,这事不是你该知道的,当年我和凌汐、凌然和宫羽,前后都卷入一件不为人知的事情当中,若是我能听凌汐一句劝,也不至于如今。”应悔元叹了口气,声音诚恳对应悔元说。“就是因为这样,当年我才和你分道扬镳,就是不想牵连到你,若不是今日金盆洗手,我断不会和你再联系。”

“叶哥,你没把悔元当朋友,既然是兄弟就该同甘共苦,当年你和我一刀两断,我心里知道你不是薄情寡义之人,但这些年悔元可没忘你这个大哥。”应悔元字字肺腑。

“爸,叶掌柜是真心待您,不光叶掌柜不告诉您,我也不会让您知道。”田鸡很认真对应悔元说。“我们一直追查的事牵连甚广,已经远远超出我们能控制的范围,叶掌柜是在保护您。”

“应叔,我师傅就是前车之鉴,我们在试图揭开的秘密,有人会不惜一切的掩饰,应家富甲天下,可在这些人眼中,应家什么都算不上。”宫爵声音诚恳。

应悔元一怔,来回看看我们,估计也猜到事关重大,还想问什么,叶九卿用手指沾点茶水,在桌上写画什么。

“入地眼……”应悔元低头一看,惊呼出声。

叶九卿连忙抬手示意他收声,警觉的看看外面,压低声音对应悔元说:“紫微十二将神,身份神秘,可这些人却有通天彻地的本事,我始终怀疑,117局和入地眼有关,外面来了那么多人,谁知道会不会有入地眼的人。”

应悔元慢慢闭上嘴,下意识望向屋外,我的目光也跟着望出去,花惜双就在外面,可她说过,我认识的人中,有六个将神,还有两个我没猜到是谁,不过我比这房里任何一个人都清楚,任何妨碍到入地眼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和结果。

突然想想,叶九卿能金盆洗手,反而是件好事,至少我不用再去担心他的安危。

第370章 古蜀遗迹

叶九卿点到即止,应悔元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也不多问,只留了一句,若是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尽管开口绝无二话。

“叶哥,外面好多是多年未见的朋友,我先出去招呼着,他们这一次回来,还有事情要和叶哥谈。”应悔元说完转身离去。

“还有什么事?”叶九卿一脸认真。

我把神庙以及在关中发生的事,全告诉叶九卿,当然,和卓明风以及解天辉见面,还有他们身份绝口不提。

“青丘玉墟?”叶九卿靠在椅子上,指头敲击几下。“居然还有这样的地方,我挖了一辈子墓竟然没听说过。”

“知秋如今在江西,她在那边发现了一个叫魔国双城的地方,我们推测,青丘玉墟和魔国双城很有可能就是同一个地方。”我巨细无遗说。“不过屠双被温儒杀了之后,他手上的线索落在温儒那儿,一时半会怕是难以聚齐。”

“这条老狐狸,居然狗急跳墙还动了杀机。”叶九卿手一挥冷冷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既然知道东西在温儒手里,不要说他在江西,就是天涯海角我也能让他交出来。”

“暂时先不要管他,温儒回到江西应该继续调查魔国双城的下落,这无疑帮我们节约很多时间,先让他在江西找着,我叮嘱过知秋,让她密切注意温儒一举一动,倘若他真有发现,我们在去江西也不迟。”我说。

“那悔元说你们有事,指的不是这个?”叶九卿眉头一皱。

“向你打听件事,不过时间有些久了。”我把季云生交给我们的当票递到叶九卿面前。“这当票是咱们当铺的吧?”

叶九卿一看居然乐呵了,感慨万千说:“这时间就早了,那会我刚开当铺没多久,这还是最早的一批当票,说起来我都有几十年没见着,这东西你从哪儿找到的?”

“你还记不记得有人曾经来当铺典当过一个青铜盘?”我连忙追问。“来典当的人是走茶马古道的马帮。”

“青铜盘……”叶九卿用指头挠挠稀疏的头发,冥思苦想半天。“你这话问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又不是没在当铺呆过,经手的青铜盘少说也有几百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件?”

我们无言以对,季云生就告诉我们,马帮典当了青铜盘,至于那个青铜盘的样式以及特征,估计连季云生都不清楚,一时半会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叶九卿描述。

“叶,叶掌柜。”薛心柔在旁边拘谨的喊了一声。

“这位是?”叶九卿没见过薛心柔,看向我问。

我把薛心柔的事告诉叶九卿,他望向薛心柔忽然感慨的笑了笑:“我是真记不起来了,既然四十年前,我同你爷爷一起去过昆仑金阙,那就是同舟共济过,说起来,你也算是故人之后,到了我这儿就放开点。”

“叶掌柜,这是我爷爷留在笔记中的一处图案,我们询问过知情的人,说这图案原本是镶嵌在青铜盘上的玉石,您给看看有没有印象。”薛心柔点头笑了笑,落落大方把笔记拿到叶九卿面前。

叶九卿接过手看了半天,等笔记从他眼前放下时,我发现他神情已经变的凝重,转头看我一眼。“去把你封叔和赵叔都叫来。”

一看叶九卿的神色就知道有戏,我连忙把赵阎和封承叫到房间,叶九卿一言不发把笔记递给他们,两人埋头仔细看了良久。

“哪儿来的?”赵阎双目如炯。

“心柔爷爷曾经卖过一块残玉,上面就是笔记中所绘的图案,据卖玉的人说,玉石拼合在一起是一个完整的图腾,镶嵌在一个青铜盘上,而他把青铜盘典当给了咱们当铺。”我说。

赵阎听完转头就往外走,封承看向叶九卿一本正经说:“叶哥,你金盆洗手的日子,朝歌可是给你送了一份厚礼啊。”

“是啊,我一辈子只要被我盯上的东西,就没有找不到的,唯独这一件如鲠在喉,没想到退隐之前,还能把这件心事给办了。”叶九卿淡淡一笑。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我急不可耐来回看看叶九卿和封承。

叶九卿不慌不忙告诉我们,他一辈子只有两件事没做成,一件是没找到月宫九龙舫,可毕竟是流传几千年的东西,找不到也情有可原。

但还有另一件他没有找到东西,叶九卿回忆起往事,他刚开四方当铺没多久,在小关庙看见一个人卖青铜盘,问来历那人支支吾吾不说,不过叶九卿发现青铜盘的工艺以及上面的纹饰相当奇特,绝非是中原器物。

在青铜盘上铭刻的纹路,他至今还记忆犹新,那是一座异于中原的城邦,由一条巨大的蛇环绕,而在古城上方的天空中,居然同时出现太阳和月亮。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宫爵脱口而出。

“看来你们已经知道灵山。”封承点点头接过叶九卿话说。“当时叶哥只是一时好奇,便让那人把青铜盘拿到当铺典当,看那人也不像是会回来赎取的人,就让他把东西签了断当,我对山海经还有些研究,叶哥把青铜盘交给我的时候,我万万没想到,居然和山海经中记载的灵山极其相似。”

赵阎从外面回来,关上门后把手里的盒子放在几案上,从里面拿出巴掌大一个青铜盘,我们连忙围上去,那青铜盘上铜锈斑斑,可依稀能辨认出上面铭刻的图案。

“我自认能一眼辨真假,可这东西还真难住了我。”赵阎指着青铜盘对我们说。“此物不是中原的器物,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推断出青铜盘的年代,应该在西晋前后五十年左右,可问题是青铜盘所采用的工艺,即便到现在有一部分还达不到。”

“山海经成书于先秦,可却出现在西晋时期的青铜盘上,而且此物又并非中原器物,在西晋时期异族对山海经不会感兴趣,更不会铭刻在青铜器上,唯一的解释,山海经中记载的灵山是真实存在的,而生活在灵山的人制造了这个青铜盘。”封承说。

“最开始我仅仅是对这东西好奇而已,没想到带回来后,封承却对我说,如果灵山真的存在的话,那就不是一座山那么简单,灵山是一个国家,而且还是一个你们意想不到的国家。”叶九卿心平气和说。

“一座用黄金修建的古城。”我笑着说。

“……”封承和赵阎还有叶九卿对视一眼,叶九卿淡淡一笑。“看来你们已经知道灵山的秘密。”

我把马帮告诉季云生和薛书桥,关于青铜盘的来历一五一十说出来,但很是好奇问:“马帮的人也是从青铜盘的主人嘴中得知,灵山是一座黄金古城,可你们又是怎么知道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平日叫你多读点书,你就是充耳不闻。”封承又埋怨我一句,然后不慌不忙说。“你若仔细读阅过山海经便知,丰沮玉门乃是一座金山,山海经中有原文提及,灵山有采金建城的记载,既然灵山是真实存在的,那采金建城也并非空穴来风。”

“等到封承告诉我这些,我差点肠子没悔青,再回头去找典当青铜盘的人,已经不知所踪,单单一块青铜盘,又没有来历,我即便知道这世间还有一座金城,也不知如何下手。”

叶九卿苦笑一声对我们说,事后他一直念念不忘,那个时候叶九卿心高气傲,一心想要找到灵山金城,他们一起商议推测了很久,从青铜盘上的纹饰看,最为接近的西南地区的少数民族。

倘若灵山是存在的,那灵山的文化不会几千年来没有传承,应该有一部分被流传出来,因此叶九卿他们曾经多次前往西南地区少数民族聚集地查探,但是能和青铜盘纹饰吻合的却没有。

“我到最后都打算放弃,命里有时终须有,或许这灵山金城和我叶九卿无缘,谁知道,在蜀中发现一处古蜀遗迹,从出土的器物中,我居然发现上面的图案风格和青铜盘相似。”叶九卿一本正经说。

“古蜀遗迹?”我眉头一皱有些疑惑。“灵山应该不在中原,但也不应该属于古蜀文化,青铜盘上的铭刻风格完全和古蜀文化不搭调啊。”

“这个并不重要,我不知道青铜盘的来历,但我却找到了古蜀遗迹的来历,顺藤摸瓜居然让我知道了青铜盘的来历。”叶九卿得意的笑了笑。

“你知道青铜盘的来历!”我们异口同声兴奋的问。

叶九卿对赵阎点点头,赵阎从之前的盒子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纸张,缓缓在我们面前展开,纸上是一个奇异的图案,由很陌生的线条组成,那些线条介于蛇纹和龙纹之间,相互纠缠在一起,像是一条由很多线条组成的巨蛇。

薛心柔连忙把季云生交给她的那块残缺古玉拿出来,慢慢摆放在纸张的一角,古玉上残缺的纹路和纸上的图案相互重合在一起。

薛心柔欣喜若狂抬头看着我们,这张纸上的图案,想必就是镶嵌在青铜盘的纹饰。

第371章 船棺

我连忙追问这个图案是在什么遗迹发现的,旁边封承告诉我,好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还没到四方当铺,有一批北边的侉瓢子来蜀中支锅,按规矩给叶九卿送了帖子拜山。

动土的地方距离城区不远,叶九卿也没放心上,让将军带人跟着,谁知道傍晚派人急匆匆回来,让叶九卿和其他人赶紧过去,赶到后,发现被挖出来的居然是一批腐朽的船。

“船?”我一怔,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挖墓挖出船的事。

“的确是墓葬,不过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被挖出来的船其实就是咱们说的棺椁,俗称船棺,这种葬制不是咱们中原的风俗。”叶九卿点点头说。

“船棺是船棺葬的葬具,是古代的一种独木舟形棺木葬具。”薛心柔一脸认真说。“土葬船棺在中国发现于四川境内,时代为战国至西汉前期,是巴蜀民族的葬俗,在成都发现船棺也挺正常啊。”

“书上学的吧。”赵阎看了看薛心柔笑呵呵说。“船棺是船棺,船棺葬是船棺葬,这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在郊区发现的这批船棺为土葬船棺,古巴蜀的确盛行船棺葬,但采用土葬船棺的并非是巴蜀原住民。”

薛心柔考古经验丰富,可这屋里站着的三个人,一辈子挖的墓估计比她从书上看的都要多,很多事是薛心柔在书上学不到的。

封承不慌不忙继续说,行当里一向认为挖到船棺是触霉头,因为大费周章千辛万苦挖出来的东西都不值钱,里面全是些破碎的陶器和大部分腐烂的漆器,还有少量零散的青铜残片,那些支锅的侉瓢子把船棺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一件中意的东西。

等侉瓢子走了之后,将军才把叶九卿他们带到船棺边,在独木舟的一侧绘有图案,便是如今我们在纸上看见的纹饰。

他们这才意识到发现的这个船棺葬不寻常,叶九卿重新对墓葬进行了探查,船棺墓为狭长方形土坑墓,下葬的时间为战国时期,墓地风格保持战国时候的特点,说明墓主可能接受并且融入了古蜀文化。

但从船棺墓中发现的陪葬品中,却又异于古蜀文化,说明在精神文化的核心领域,丧葬习俗方面仍保留着固有宗教信仰,这点能判断墓主非原住民、非蜀族墓葬。

“蜀地的船棺葬,一般认为船棺为最为载魂之舟,丧葬行为是在灵魂不灭的原始宗教观念影响下产生的。”封承郑重其事对我们说。“这和战国时期,古蜀丧葬有很大的出入,我们把船上的图案拓印下来,并且把墓里零散的陪葬品也带回来查看,在一些青铜器上,我们发现了介意图案和文字之间的符号。”

“巴蜀图语?!”薛心柔大吃一惊。

我听的云里雾里,说到探墓,居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什么是巴蜀图语?”

薛心柔连忙告诉我们,她在文献中看到过,巴蜀图语,又称巴蜀符号或巴蜀图形文字,主要分布在铜兵器、铜乐器、铜玺印等器物上。典型的巴蜀图语是虎纹、手心纹和花蒂纹等等。

由于其形状非常象装饰性的符号,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把它看作文字,随着考古工作的进展,越来越多的类似符号被发现。

考古界渐渐发现这是巴蜀古族用来记录语言的工具、族徽、图腾或宗教符号,是一种象形文字,是巴蜀文字的雏形。

据推断巴蜀图语可能产生于古蜀国开明王朝时期,已发现的巴蜀图语超过二百多种,九成以上是刻在铜兵器上的,年代在西周到西汉之间,前后延续长达八百年之久。

“可惜的是,巴蜀图语一直没有被破译,没有人知道这些符号所表达的意思。”薛心柔叹息一声。

我忽然发现旁边那三个老东西脸上似笑非笑的得意,我揉了揉下巴试探的问:“你们该不会破译了巴蜀图语吧?”

“后来蜀中出土了很多船棺和巴蜀图语,知秋回来问过我,这事我连知秋都没有说,就是因为关系灵山金城,我连自己亲生闺女都留了一手。”叶九卿笑意斐然的点点头,看向封承说。“你可是唯一破译巴蜀图语的人,这事憋心里也憋了几十年,估计也把你憋坏了,说出来给他们听听,也让他们长长见识。”

封承居然笑了,他一辈子钻研学问,从来没见过他持才傲物,可这一次他是真的得意,缓缓告诉我们,巴蜀图语和仙居蝌蚪文一样没有被破解,他也仅仅是破解了巴蜀图语其中一部分。

船棺的墓主并非是古蜀原住民,因为某种原因迁徙的蜀地,渐渐受古蜀文化影响,最终没慢慢同化并且融汇,但在宗教方面却保留着自己古族的文化。

这是一支来源于深山之中的古族,墓主生前远离故土,活着的时候回不去,在死后希望落叶归根,在这个古族的传承中,死的人会长眠在船中回到故土。

“来自深山的古族?”薛心柔低头想了想,一脸迟疑的说。“船棺葬的形成是一个极其漫长的过程,这种葬俗和生活习惯有关,一般来说,多是生活在河道纵横,便于行舟的地区,舟船是生活在那里的人们从事生产与生活不可或缺的交通工具,人们生前善于用舟,渐渐形成死后以船安葬的葬制,可既然来自深山,根本没有接触过舟船,又怎么会采用船棺呢?”

“这也让我疑惑了很久,但从带回来的陪葬品上面的巴蜀图语看,的确是这样记载的,墓主坚信长眠在船棺之中,会得到神的庇佑,从而永生不朽。”封承说。

“等会。”我慢慢站起身,一言不发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指着几案上的图案说。“殷蝶对我们说过,这些纹饰介意蛇纹和龙纹之间,山海经中倒是提及过一个地方,叫巫咸国,记载中这里的国民右手操青蛇,左手操赤蛇,或许就是这个图案的雏形。”

“对,山海经中提到的巫咸国正是在灵山,因此我推测,灵山金城指的的应该就是这个崇尚巫术的国家。”

封承点点头继续对我们说,在山海经中对于灵山的巫咸国描述很特别,灵山群巫皆操不死之药以距之,是说,在灵山的巫师掌控者长生不死的办法,而且灵山有一处天梯,巫师从天梯从此上下于天,宣神旨,达民情之意,从描述中看,灵山群巫更像是侍奉神的仆人,关键就是灵山群巫侍奉的是谁。

而且关于灵山不死药,在山海经中还有另一处记载,提到了一个叫突窳的神兽,突窳是蛇身人面,后来被杀,但最后被群巫用不死之药救活,而救活的突窳变为龙首。

窫窳是蛇身人面,符合远古部落对蛇崇拜的特征,而绘在船棺上的图案隐约有龙型,可见这个图案在演变的过程中,受到过什么启示因此发生了改变。

“这些记载未必是杜撰,马帮无意中遇到的那个人曾说过灵山的一些事,灵山的人拥有很长的寿命,同时是一个人和蛇共存的国度,并且敬拜蛇神。”我深思熟虑说。“而且这个蛇神恐怕并非是精神层面的信仰,那人说过要赶回灵山参加祭祀,他是为了再见到蛇神,可见这个蛇神是真实存在的。”

“你是什么意思?”叶九卿认真问。

我一边走动一边思索,最后停在叶九卿的面前,在山海经的记载中,灵山群巫救活突窳后,突窳变成了龙首,姑且先不说突窳是不是真的存在,但却能看出这个古族对图腾崇拜的转变,从最开始的蛇变成了龙,说明灵山群巫见过龙。

但龙是中原传闻中的神物,灵山群巫并非中原族类,他们不可能接触和认同异族的文化,唯一的可能,灵山群巫的信仰发生过改变。

一个生活在深山中的古族,连船都没有接触过,为什么会在死后会长眠在船里,并且相信这样的方式就能得到神的庇佑。

“因为他们信奉的神就安息在船里!”宫爵站起身声音激动。

“月宫九龙舫!”田鸡也兴奋不已。

对!就是月宫九龙舫,这艘船一定在灵山出现过,并且停泊在灵山,因此灵山的人才会拥有很长的寿命,而羽龙的出现,直接导致了灵山图腾的转变,从蛇纹变成了龙纹。

月宫九龙舫上的人,被灵山群巫敬为神,而这些神会安息在月宫九龙舫上,就亦如我们在昆仑金阙中发现的冰棺一样,因此灵山的人效仿神,死后以船棺下葬。

那人说过灵山的人用黄金为神修建了一座宫殿,其实就是月宫九龙舫停泊的船坞,想到这里,我连忙让田鸡拿出地图,平摊在桌上,上面还有我们之前标示月宫九龙舫出现的位置。

根据万象神宫发现的九州龙脉图,其中一条龙脉正好向西南方向延伸,灵山或许刚好就在这处龙脉之上,找到灵山便能找到月宫九龙舫另一处停泊的地点。

“想不到灵山居然和月宫九龙舫有关。”叶九卿大为震惊,沉默了很久抬头看我。“我知道灵山在什么地方。”

第372章 大鬼主

我们激动不已看向叶九卿,山海经中提及的灵山不但真的存在,而且叶九卿居然知道灵山的所在。

“我虽然破译了巴蜀图语,但这些艰深的文字中并没有提及这支古族的起源,但是却透露了墓主的身份。”封承看着我们说。

“墓主是谁?”我急切的问。

“大鬼主。”赵阎脱口而出。

“大鬼主?”田鸡一脸茫然。“到底是人还是鬼啊?”

封承一直对不学无术的人很鄙视,他看田鸡的眼神和看我的如出一辙,声音低沉说,大鬼主是一个称号,古时候西南地区的一些少数民族巫风盛行,对首领便是以大鬼主尊称,而这些大鬼主利用鬼巫之术进行统治。

别看船棺葬比不上中原葬制隆重,但只有身份地位尊崇的人才能享用船棺葬,因为这是享用和神一样的待遇。

“大鬼主的分布很有区域特点,主要集中在西南地区,而且被以大鬼主称呼首领的少数民族不多,这也帮我们缩小了探查的范围,想必墓主曾经源于灵山古族,至少融汇了灵山古族的宗教文化,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迁徙到蜀地,以至于死后想要落叶归根,因此效仿他们的神,以船为葬具。”赵阎在旁边对我们说。“我们跟着叶哥,顺着这条线在西南地区调查了很久,终于发现一处地方。”

“什么地方?”薛心柔激动不已问。

“丙中洛。”叶九卿气定神闲说。

这地方我没有去过,但曾经听封承说过,他对这个地方尤为感兴趣,在各自文献古籍中查阅关于丙中洛的记载,原来他是在找寻灵山金城。

记得小时候,我和叶知秋问封承,这世间可真有仙境,封承告诉我们,如果真有那便在丙中洛,在封承的描述中,那里飞瀑密布,高山湖泊云集,素有万瀑千湖之称,涧深林密,岛语花香,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诸峰的积雪与白云相间,云蒸霞蔚,雾气升腾,一时间竟云雪难分,放眼望去,蓝天白云青山绿野白瀑,触目所及,美不胜收亦如仙境。

我连忙在地图上查找,在西南边陲找到丙中洛的位置,此地位于怒江北面,地势北高南低。是滇西北三大山脉中间茂密原始森林的门户。

“你之前说,来典当青铜盘的人是马帮,那刚好也能印证一些事情,马帮的人所走的是茶马古道,但现在基本已经看不见了,唯有丙中洛通往藏东南地区的马帮队,至今仍在古道上穿行。”封承指着地图对我们说。“这条活着的茶马古道,始于丙中洛,沿峡谷溯怒江北上通往西藏,说明马帮遇到从灵山出来的人,应该就在丙中洛附近。”

我低头看向封承手指的位置,丙中洛面积大致有八百平方公里,这么大的地方,马帮能在任何一个地点遇到灵山出来的人,即便我们能确定丙中洛,可要在八百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找寻灵山无疑是大海捞针,而且这八百平方公里,有九成是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

“封叔,西南地区少数民族那么多,为什么最后你们确定了丙中洛这个地方?”我抬头认真问。

封承拿起旁边的青铜盘,指着上面铭刻的图案对我们说,图案上巨蛇围绕着古城,而在古城上方的天空中,同时出现太阳和月亮,这和山海经中对灵山的描述一致。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丰沮玉门,日月所入。

而丰沮、玉门其实指的是两处不同的地方,丰沮产金,而玉门产玉,偏偏在西南地区,能符合这个特定的只有丙中洛。

在丙中洛境内的格马洛河盛产黄金,至今都有人在此地找寻金矿,而距此不远,丙中洛坝子周围的石门关、贡当神山却盛产质如凝脂仅贡山稀有的羊脂玉石。

“因此推断,山海经中说提及的丰沮玉门很可能说的便是丙中洛。”封承胸有成竹侃侃而谈。

“即便这些都吻合,可关于灵山最鲜明的特点是,日月同空,既然山海经中描述的灵山是真实存在的,那日月同空也不该是杜撰。”宫爵说。

“这也是我们有十足把握确定丙中洛就是灵山的原因。”

赵阎从旁边走过来,指头在地图上丙中洛的位置敲了几下,声音有些兴奋的对我们说,丙中洛自然环境奇特、壮观,特殊的地理环境使丙中洛靠南边的地方,有一天两次日出日落的奇妙景观。

赵阎一边说一边把两个茶杯前后错落摆放,告之这两个茶杯分别是前面的是贡当神山,后面的是碧罗雪山,然后他把拳头缓缓从贡当神山抬起,这代表太阳缓缓从贡当神山缓缓而出,这时丙中洛的人可以看见第一次日出。

赵阎的拳头停在后面的茶杯前,因为碧罗雪山远高于贡当神山,因此太阳上升没多久,就会被碧罗雪山所遮挡,时隔半小时后,才会再一次从碧罗雪山背后出现,因此在丙中洛的人可以在一天之内看见两次日出和两次日落。

“这或许就是日月所入的由来。”薛心柔恍然大悟点点头。

“日月所入指的应该是太阳和月亮同时出现在天空,虽然在丙中洛能看见两次日出和日落,但和山海经中的描述还是出入很大啊。”我皱眉摇摇头,感觉他们把这两种异象归结在一起,太过牵强附会。

“可是,这是唯一和这个描述很相似的地方。”叶九卿声音肯定对我说。“而且你之前说,灵山是人和蛇共存的国度,因为他们尊崇蛇为神,而在丙中洛是一个典型的人神共居的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在周围的群山中有名有性的神山,且每座神山都有自己的神主,除此之外,每个奇峰怪石,每棵大树,每个菁沟都有自己的神灵,这是一个极其虔诚信奉神的地方。”

这屋里可以说有当世探墓最顶尖也是最出类拔萃的人,他们都坚信丙中洛极有可能就是灵山的所在,在探墓方面,我从来不会去质疑他们,既然连叶九卿都如此坚定不移的肯定,我心中的疑虑也渐渐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