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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的乌云在紫龙消失之后也很快散去,天晴云朗,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

陆孤光万般怨恨的看着那几棵枯木,恨得仿佛牙都快碎了,“紫龄树!”

任怀苏也凝视着那几棵枯木。

那几棵枯木就生长在三十里外无心谷左侧的山峰之上,紫龄树是极阳之物,除了御鬼之物血流霞之外,紫龄树更是厉鬼克星,这几棵罕见的紫龄树生长在山头上,只怕方圆几十里地内,身上沾有“鬼气”之物进入都会化为飞灰。这几棵树方才更有紫龙加护,威力更不寻常,她恶狠狠地瞪了那几棵树许久,终于调转了马缰,“罢了,我们走吧。”

无爱之魂就生长在这座山脚下,而无论是她或是任怀苏,都踏不进无心谷方圆几十里地,只能罢了。何况在她心里隐隐约约的觉得,没有无爱之魂也没什么不好,断心绝情,忘却人性,变得和任怀苏一模一样,那有什么好?

做一个徒具空壳的人、或者做一只行尸走肉的鬼,难道…就会比现在快乐?

她觉得任怀苏是不快乐的,即使…他也依稀并没有什么感觉。

没有无爱之魂也没什么不好,即使拿到了她也未必会吃,唯一不甘心的是夸下了海口要得到、夸下了海口要吃,结果却连根草都没有本事看见。

这让她非常不服气,何况她允诺了只有任怀苏拿到无爱之魂,她才嫁给他为妻,现在天不作美,无爱之魂是注定拿不到的,那约定自然作废,他们也就要分道扬镳了。

任怀苏要娶她为妻必然别有所图,但她现在并不怎么抗拒,因为她现在并不想和任怀苏分道扬镳。

分开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照顾她了,无论是麻木不仁的照顾或是关怀体贴的照顾,都会没有。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的马匹空了,那只马自然的往旁边走了几步,步履无比轻松——任怀苏呢?

她猛地回过头来,只见一道白影往那山峰掠去,衣袍飘荡,姿态安然,他只道,“等我回来。”

“喂!”她只来得及叫了一声,便见那行云流水一般的白影没入远处林海之中,她呆了一呆,一跃下马,对着那边广袤的林海大喊,“任怀苏!你这个笨蛋!快回来!”

山风寂静,林木沙沙,任怀苏自然不会回头。

她木然站在林海之外,仰起头呆呆的看着山顶的那几棵紫龄树。

任怀苏那个笨蛋不知道他自己是尸魅。

厉鬼一旦走进紫龄树阳气的范围,就会被烧成一堆灰烬。

但他是尸魅啊…他和普通小鬼不同…

所以也许…他会被阳气不断烧灼而——不死?

她冷静的思考着各种各样的可能——他到底是会被烧成一堆血肉模糊的肉块、或是烧成依然能自由行走的骷髅?或是烧成一股能要人命的灰烟?或者是…直接烧去他的理智,让他觉醒成一头会直接打开鬼门的真正的尸魅?

他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结果,因为她叫他去取无爱之魂,他便去了。他遵守约定,希望娶她为妻,所以即使她说了放弃,他也并不放弃。

娶她做妻子这件事,当真有这么重要么?她无端的觉得脸上有些微热,看着那林海,她盼着任怀苏感觉到了紫龄树的威力就赶快回来,无爱之魂…无爱之魂那是无关紧要的毒草而已。

根本不值得谁拿命去拼。

她等着他回来。

两匹白马在小路上来回转着吃草,阳光渐渐黯淡,黄昏来临,她早已下了马,收起了撑在头上的伞,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原地。

任怀苏还是不回来。

四面八方一片寂静,唯有气若游丝的虫鸣之声,她感觉不到鬼气,紫龄树所在之处哪有鬼魅敢近?没有鬼气,鬼扇也格外安静,这让她分外清晰地感觉到她是独自一人。

从前她有万鬼为伴,而此时此刻,她是独自一人。

明月初上,星辉渐显,她觉得任怀苏应该早就死了,否则他为什么不出来呢?如果进去的是另外一个人或者另外一只鬼,她恐怕在他进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掉头而去,绝不可能站在这里等人的。

她觉得他已经死了,灰飞烟灭了,但她还是站在这里等着。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做不到抛下他断然离开。

夜色越发浓郁,她衣兜里有样东西逐渐的发出亮光来,陆孤光突然全身一震:极日之珠!她有极日之珠!这东西可抗烈火,也许它也能让她踏入无心谷,抵抗紫龄树的阳气!

她探手入怀,握住那颗温润的珠子,任怀苏大概真的已经死了吧?被紫龙所护的紫龄树杀死了一头没有觉醒的尸魅,这就是天意…没有人能杀得死尸魅,于是天意便杀了他,以免他乱世害人。她一步一步往树林中去,正对着那座山峰走去,极日之珠在黑暗中越发明亮柔和,她感觉到紫龄树的阳气,但在珠光抵御之下并不觉得太难受,心里淡淡的有些后悔——早记起这颗珠子有这样的神效,刚才就该和他一起进去。

若是天意要任怀苏死,她希望…至少能拾回他的尸体。

一步一步往前走,每一步都希望看到任怀苏的尸体,却也希望一直什么都不曾看见,就这么一路空茫。就在陆孤光走到山峰脚下不远处时,骤然听山顶一声爆然巨响,轰隆一下,一团狂艳的火光就在山顶剧烈燃烧了起来。

她愕然抬头——

紫龄树!

紫龄树在燃烧!

她变了脸色,刚才电闪雷鸣,紫龙冲撞,紫龄树都不曾燃烧,现在它是怎么烧起来的?是谁把它烧了?

就在山顶大火狂烧的同时,爆响声声传来,只听那树木崩坏之声遥遥而来,点点火花自山顶飘落,就如烟花一般。就是山野樵夫也看得出,那是有人一把火烧了山顶的紫龄树,又把它们寸寸折断,挫骨扬灰,然后一把从山顶扔了下来。

这等…了不得的天地奇物…她惊骇的看着那四散飘零的火星,那足令万鬼惧怕颤抖的天地极阳之气——这等绝无仅有的宝物,就在这夜风和火焰之中,化为乌有了。

紫龄树的火焰在飞舞。

漫山漫谷的火花与飞烟之中,浓郁的黑烟与灰烬之中,有人自烽烟中来。

他披落一头黑发,白衣宽大,沾染了几点火星在夜风里飘拂。

她手握极日之珠,目不转睛的看着那星星点点的火落在他衣上发上。

火星燃烧殆尽的姿态很美,点点消逝在他衣上发上,来人神情自若,负手而行,山风吹动衣袂飘扬,她恍惚又看到了那句旷绝荒原的白骨。

那孤横峰峦的气势,那狂艳的枯骨,旷世绝尘的姿态。

他走到她的面前,唇角微微一勾,右手往前一递。

手中是一朵苍白柔弱的小花,花瓣颜色惨淡,将调未调,而花蕊中已结了将熟的果实——一枚毫不起眼的,青紫色的浆果。

“无爱之魂?”她低声问。

来人无声的笑,五指一握,将那浆果瞬间握成一滩烂泥,那低沉的嗓音响在她耳边,“嫁我为妻,岂能忘心绝情?”

“你到底是谁?”她喝道,“任怀苏呢?”

他笑而不答,那一身衣袍、那一张俊朗的面容——绝非作假,他就是任怀苏、任怀苏就是他。

第六章03

陆孤光颈上血流霞光焰大盛,她鬼扇一挥,万鬼齐啸,“你是什么东西?任怀苏呢?”

那人手指张开,无爱之魂的残渣跌落地上,徒然染了一手青紫色,宛若颜色妖异的怪血。“怪物。”他回答。

她怔了一怔,她只当这个人会一口咬定自己便是任怀苏,却不料这个人答出这两个字来,“怪物?”她鬼扇中的鬼气越来越浓郁,紫龄树已毁,鬼气不受拘束,随时可以蓬勃而出,暴起伤人,但眼前这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能开鬼门,远远不是她区区鬼扇所能对付的,她心中惊骇,嘴上却冷冷的问,“是附在任怀苏身上的孤魂野鬼么?”

“哈哈哈哈…”那人低声而笑,“孤魂野鬼?”他看了地上无爱之魂的残渣一眼,那残渣无声自燃,烧得干干净净,竟连灰烬也不曾留下,“我与他岂是孤魂野鬼所能比拟…你看见了,紫龙盘天、紫龄古木…在我面前不过如此,举手之间便可让它灰飞烟灭…”他笑着看她,眼中是一股森寒的杀意,“——何况人间?”

“尸魅?”她皱眉站住不动,强忍着转身逃走的恐惧,“你就是觉醒的尸魅么?”

“尸魅?”那人居然反问了一句,“何谓尸魅?”

“历尽痛苦未死而死,骤然妖化的人。”她淡淡的回答,看着他的脸色,心里倒渐渐觉得奇怪了——莫非——连这个人也不知道这具身体是尸魅之身?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缓缓抬起右臂,张开五指,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尸魅?”

“厉鬼之王。”她点了点头,然后问,“你也不知道你已是尸魅?”

他仰天长笑,“哈哈哈…”那笑声空旷遥远,震起林木间众鸟惊飞,落叶簌簌而下,“我现在知道了。不过是不是尸魅,是不是厉鬼之王——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他那张开的五指之中突然生出一团火焰,那妖异的黄色焰火跳跃着转换着颜色,自黄而紫、自紫而黑,当黑色火焰出现的时候,他的掌心蓦然出现一个极小的黑洞,黑洞中鬼气狰狞,呼啸欲出,一股冰寒至极的气息弥散而出,四周的树木瞬间结了冰霜。

鬼门!

她变了颜色,他居然如此轻易就能开鬼门,他虽不知自己是尸魅,却早已掌控尸魅之能,甚至举重若轻,能力远在传说之上。

“陆孤光。”那人玩弄着掌心的黑洞,操纵着鬼门的大小,“你半鬼之身,不容于世,受父母族人遗弃、不被凡世所爱…这人间有负于你,而你想不想——让负你之人就像那山头的紫龄树——灰飞烟灭,死无葬身之地…呢?”他的尾音略略的飘了起来,带着那低沉的旷笑声,仿佛云层地下都在低低回响他的一字一句。

灭世之说。

而她的确如他所说,曾经想过这人世为何不灰飞烟灭,变成鬼域。

人人都害怕我,人人都讨厌我,连我都恐惧我自己,而旁人人人都那么快乐,旁人仿佛都没有忧愁,所以…这人间去死好了,人人去死,那就谁都不会快乐了。

她的确这么想过,在不久之前。

但她现在不觉得这人间有这么坏,至少任怀苏那个假人并不讨厌,而洪世方那个傻瓜也很无辜。

所以她冷冷的回答,“不想。”

一只手掌瞬间掐住了她的脖子,那人森然道,“你不恨吗?”

她怒目相向,“你是谁啊?我想不想这人间毁灭,我恨不恨谁,关你什么事?”

“我说过——我是怪物…”他低声而笑,“我要灭这人间,要灭所有生灵,我要让东南西北…整个王朝…整个人间——都死——”他在她耳边轻轻的吹了口气,“同样是怪物,对同类你没有一点亲密感么?不认同我么?”

她一扬鬼扇,啪的一声打开扇面,将他的脸与她隔开,面无表情的道,“你到底是谁?”

“任怀苏。”他一字一字慢慢的道,“这是我的名字。”

“胡说八道!”她怒了,“那个满口佛祖佛祖的和尚呢?你把他弄到哪里去了?你这怪物要灭天下,你恨什么你要报复什么与他何干?把那傻和尚还来!”她手握血流霞,那御鬼的奇光灿然流转,瞬间连对面那人都被笼罩入一片红光之中。

那人并不畏惧,眼睫缓缓抬起,平淡无波的看了她一眼,“你竟是执着于他…因他而不恨世…哈哈哈哈——”他再度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中毫无欢快之意,倒是充满了难以描述的恶念,“你也知道,他只是个不需无爱之魂也忘心绝情的和尚…”

“我知道!”她冷冷的看着他,“还来!”

“你也知道——他无论过去未来,都只拥有他的佛祖?”他眯起眼睛,似乎起了兴致,“如果他离开你,他便不会再执着你,他也不会用心去记住你,他只会记住他的佛经。”

她不耐烦的瞪着他,“不将人还来,我即刻自爆血流霞,将你当场格杀!”

“哈哈哈——”他笑了,“既然如此…我可以将他还你…”他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姿态虽是一动不动,不知何故却充满了种讥诮的味儿。风很快凝住,因为他的四周涌起了一层比云雾更浓厚的黑色阴影,陆孤光看着那奇异的变化,在浓郁到仿佛有形的阴影之中,那人仿佛说了一句什么,而她并没有听清。

随后阴影散去,天空明月高照,眼前人还是眼前人,但一身清风朗月,眼神明澈,果然已是任怀苏。

她大喜过望,奔过去拉住他的手,“任怀苏!”

任怀苏眼帘抬起,极认真的看了她一眼,“孤光。”虽然他不知为什么她要拉住他的手,却也并不拒绝。

“你没事就好,”她围着他转了几圈,确认这个人的的确确就是任怀苏,也不是已经觉醒的尸魅,“快走吧,这地方令人讨厌。”

“孤光。”任怀苏却站着不动,他探手入怀,缓缓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她手上。

她瞠目结舌的看着任怀苏放在她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枚青紫色的、已经成熟的浆果。

十分眼熟,和方才被握碎的一模一样,只是更为成熟饱满。

抬起头来,任怀苏柔声道,“嫁我为妻。”

月夜星辉之中,他的眉目温柔,眼神诚挚,那眼色好看得很。

她脸上微微一红,看着掌心那枚无爱之魂,不知何故低下头来,咬了咬牙,“嗯。”

认赌服输。

她想她既然当初说出了口,既然他真的做到了,那她自然不能翻脸不认。

你也知道——他只是个不需无爱之魂也忘心绝情的和尚…

你也知道——他无论过去未来,都只拥有他的佛祖?

如果他离开你,他便不会再执着你,他也不会用心去记住你,他只会记住他的佛经。

即便如此,你也希望他回来?

果然,人不经历过程,便不知道什么是恨、也不知道…什么叫做幻灭。

我等着你比我更恨,等着你比我更绝望,然后——你便会和我一起,笑看这人间灭尽死绝,到只有你、只有我的一天。

天下皆兵,人如蝼蚁,三尺之外,举目荒芜。

唯有你是同类。

第七章01

七屠神三日止

取得无爱之魂后,陆孤光便想折返洪府看看洪世方的病情如何,其实就是她仍然很想喂洪世方吃了无爱之魂,看看他到底还会不会爱得生不如死?但任怀苏坚持要回茂宛城找丹霞取药救人,陆孤光纵然一千个不愿,也拗不过他这般坚定的心性,只能和他一起回去了。

路途之上,任怀苏和来时待她一模一样,一路撑伞,遇到无处投宿的地方就搭建草屋树屋,她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走着走着,突然就有些不满意了。

“任怀苏。”这日走到一个名为翼霞的小镇,陆孤光突然勒住缰绳不走了,“那是什么?”她略略抬了抬下巴,看着不大的小镇集市上聚集着几百个人,人群中抬着一尊人像,热热闹闹敲锣打鼓的往前走。

任怀苏跟着她停了下来,凝目望去,只见那几百人抬着的是一尊用稻草和白纸扎起来的人像,制作简陋,也看不出是男是女,身上套着一件花花绿绿的衣服。人像的四周围绕着盛装的村民,有些人吹着唢呐,有些人敲着锣鼓,簇拥着那人像往集市后的一片空地上去。

“人牲。”任怀苏道,“古时以活人献祭,如今仍留有遗风,只不过以草人代之。”陆孤光见过在荒凉偏僻的边疆现在仍用活人献祭的场面,这草人献祭倒是从未见过,嘴角微微一撇,“假惺惺。”任怀苏目望草人,波澜不兴。她瞧了他一眼,手指着那草人,“喂,你去把它抢了。”任怀苏眼帘微阖,“它是村民信仰所寄,不可轻辱。”她斜眼看他,“你不听话?”他颔首,神色坚定不移。

但凡他认为是错的事,绝对不做,这点是刀枪不入、水火难侵,和他认为要做的事就必定要做一样。陆孤光恨恨的瞪着他,突然对东边一指,“你看那是什么?”任怀苏转目去看,她右手在背后一挥,相隔五丈之外那人群中的草人突然一震,就像受到什么力量骤然牵引一样,悬空飘了起来。

“啊!显灵了!虫神显灵了!”人群一阵慌乱,随即大声惨叫,突然齐齐匍匐在地,嘴里念念有词,有些人磕头不止,有些人相拥而哭。陆孤光本要将那草人抓到手中,等着看这些信众会怎样,说不准还能强人所难,引以为乐,不料这些人却惊恐欲死,竟然吓得一起跪下,瑟瑟发抖。

任怀苏回过头来,她一松手,那草人跌落地上,她四处望天,仿佛方才的骚动与她无关。就在这时,簇拥在那草人身边的村民突然发出几声惨叫,有几人倒地不起,空气中随即浮起浓郁的血腥味,她和任怀苏一起看见那些倒地的人身上骤然穿了几个血洞,从那尸身的血洞从爬出了几条弯弯曲曲宛如肉虫一般的东西,四周的村民惨叫声凄厉,连滚带爬,四散而逃,有些人狂叫得撕心裂肺,近乎疯狂。

不过片刻,地上就只剩了一地鲜血,和几具面目模糊,惨不忍睹的尸体。

几条形状古怪的肉虫在地上蜿蜒爬行,令人望之生畏,毛骨悚然。

陆孤光皱眉看着地上的死人和怪虫,“这就是他们祭拜的神么?”她的言下之意是未免太丑,“吃人的神?而且这吃相恶心死了。”

任怀苏衣袖拂过,她嗅到空气中扬起了一股似花非花、似草非草的清新气味,第一只怪虫被袖风一拂,骤然僵化,随之溶为一滩血水。陆孤光一怔,这挥袖一拂,挥出的是佛门圣气,难怪地上的怪物难以承受,溶身而亡。但这佛门圣气,泰然之风是日月精华之所聚,他若是施展得多了,恐怕…

她不安的想——恐怕圣气减少,鬼气就会增多吧?而并不是每一夜任怀苏盘膝打坐,都会有日月精华灌顶,这对他自己不利吧?所以就是少用一点也是好的,她斤斤计较的想着,手就自己动了——她一把把任怀苏从怪虫那里拉了回来。

他回过头来,语调平静无波,“何事?”

“我来。”她一扬手,血流霞闪烁几点红光,那几只怪虫在红光中挣扎蠕动,最后慢慢消失,化为无形。

“此物性情凶猛,以人为食,你可知道究竟是哪种妖物?”他望着地上的尸体,目光沉静坚定,有一股稳然的执着之意。

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觉得有些好笑,这只尸魅,天下第一的妖物,身上还附带着另一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妖王,口口声声要灭世,现在却是一股劲要救人啊?“吃人的妖物多了,附在人身啃食血肉的妖物更多,只是既吃人、又能受人祭拜的妖物倒是不多见。”她耸耸肩,“也许它还有些什么能满足人愿望的本事。”

“既然受人祭拜,应当便有神庙。”他答道,突然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你可愿意随我前去…”

她心里一乐,这人一向麻木不仁,就如个拉线的木偶一样,现在居然会问她愿不愿意?她转过头哼了一声,东张西望四处看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买样东西送我,我就和你去。”

他眼里闪过一丝讶然之色,显然全没想过为什么非要他送她一样东西,她才愿意随他一起去神庙查看究竟是什么妖物在作祟?探手入怀,他从怀里取出一锭银子,递到陆孤光手里。

她整张脸立刻就沉了下来,一把抓起那银子往空无一人的街道砸了过去,“啪”的一声那锭银子入地三尺,青砖如蛛网纹裂。她将缰绳一提,白马嘶鸣,笔直的向街道窜了出去,任怀苏身形一起,落上她马背,一手搭落她肩头,“怎么了?”

她猛地勒僵回马,白马人立而起,前蹄扬动,任怀苏立足不稳,往下跌落。她回过头来,等着看他摔落在地,一旦把他甩下,她就策马而去——结果颈后一暖,那人足下不稳,伸臂揽马,却连她一起抱住了。

马鬓飞扬,拂面而过,马蹄落下,她的脸颊在任怀苏胸口,仰起头来,他只是为了抓住缰绳而抱住了马颈,而并不介意顺势也抱住了她。她在马蹄下落的时候从他怀里取了一样东西出来,藏入了袖里,在这个时候,任怀苏已拉住了惊马,扶她坐稳。

她握着衣袖里的那样东西,眨了眨眼,他越发诚恳的问,“怎么了?”

“马自己跑了。”她已经眨过了眼睛,所以说谎的时候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觉得他根本不会深究她方才为什么生气。

任怀苏果然并不追问,即使她显然在胡扯,他也并不好奇,“如果——”

“我和你去神庙。”她打断他的话,哼了一声,“我陪你去神庙,可以了吧?”

他微微一怔,不知何故,眼角微微一亮。

那神色十分好看。

她瞧见了,心里一乐,却见任怀苏自马上飘然而下,又取出一锭银子,走向集市旁的一家店铺。

方才怪虫作乱,店里的人早就吓得魂飞魄散,逃之夭夭,此时店里并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