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铺后面是如婆婆居住的屋子,如今卧房之中散发着淡淡的血腥气,她摇摇摆摆的端着包子进去。屋里一张床铺,床上躺着一人,床旁坐着一人。

床上躺着的人胸口沾满血迹,一张脸惨白如死,却睁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坐在床边的人。坐在床边的人姿态优雅,清净如仙,却是一位衣着素雅的少女。

“莫生气,生气对你的伤不好。”坐在床边的少女柔声道,“陆姑娘,你失血过多,又受法剑所伤,小妹要医治你实属不易,所以莫瞪我了,休息吧。”

“楚殊珍,”陆孤光凉凉的道,“身为筠书阁的高人,五年来追杀我不下三次,不知高人费尽心机救我,所图为何?”

素雅的少女笑吟吟的,“我得到消息,碧扉寺的主持怀苏大师昨夜娶你为妻,特来道贺,不想洞房生变,省了我不少手脚。”她托腮看着陆孤光,“陆姑娘,我们之前有不少误会,看在此次救你的份上,你我一笔勾销如何?”

陆孤光冷冷的看着她,如何看也看不出她的笑容里有一丝半点的好意,“你想要什么?”她眯起了眼睛,“任怀苏?”

楚殊珍的笑容越发清雅出尘,“我只想查明,当年的覆面将军任怀苏,与你的夫君碧扉寺主持任怀苏,究竟有什么关系?”

“关你什么事?”她脱口而出,心下恼怒,纵然任怀苏出剑杀她,她也觉得这是她和疯和尚之间的事,覆面将军的过往更半分不想让人知道。这假惺惺的名家传人竟知道当年覆面将军名叫任怀苏,居然查得比姬珥更加深入,让她不得不警醒这人必定要对任怀苏不利。

“任将军当年风采,可堪流芳百世,却被人陷害而死,甚至…”楚殊珍的语调微微一顿,“被逼成了可怖的怪物。我得了一本宫中秘史,记载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如今灭世天兆频现,若任将军真的变成了尸魅——”她一字一字的道,“任将军那样的尸魅,有倾覆天下之能,我认为他既能灭世,也能救世。”

陆孤光满脸冷笑,灭世?救世?就凭任怀苏那样的骗子和白痴?无论要灭世或是救世,都需要他的佛祖半夜托梦给他,否则任你三寸不烂之舌,又或者是江湖最富学识与心智的筠书阁出来的人,在他眼中都一样空无一物。

楚殊珍温柔的凝视着她,“他既然娶了你又要杀你,想必你对他来说,是独一无二的人了。”她慢慢的道,“所以不管我有多讨厌你,你都不能死。”

陆孤光森寒的回视着她,她从不畏惧这样的敌意和眼光,但无论她面上做得多强,心底都不免悲凉——即使是此时,被人说是他独一无二的人,都会觉得一阵骄傲,一阵欢喜。

她觉得自己真是傻透了。

便在此时,端着包子的如婆婆插了一句,“午时了,两位姑娘饿不饿?”

楚殊珍抬起头来,对着如婆婆微笑,“昨夜唐突闯入此地,承蒙婆婆收留,不胜感激。”

如婆婆摇摇头,“听不懂。”

楚殊珍并不生气,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一点心意。”

如婆婆收了银子,看了两眼,对着她扔了回来,“吃饱了快从我这里搬走,这里不留外客。”

楚殊珍收回银子,温婉的眉目中溢出一点弯弯的笑意,“婆婆不是寻常人吧?昨夜我带人闯入,你没有报官,早上还能若无其事的卖包子,刚才我和陆姑娘说话,婆婆你默不作声的听了半天——既然都非常人,为何不坦诚相见,消除敌意呢?”她一身素衣,古朴无华,言谈之间却颇有雍容大将之风。

老太婆眯着老眼看了她几眼,“敌意?这里是我的地方,只留我想留的人,两位姑娘不入我的眼,还是请早早离去吧。”

楚殊珍也不勉强,上下看了如婆婆几眼,“婆婆今年贵庚?”

老太婆板着脸道,“八十三。”

楚殊珍若有所思,“高寿啊,如此算来,当年任将军名扬天下之时,婆婆正当青春豆蔻,不知婆婆久居京城,对任将军当年之事可有所了解?”她手中握着喝茶的粗瓷杯子,正一下一下对着桌面轻敲,熟悉她的人便知道,这是筠书阁第一智囊思索时的习惯。

老太婆仍旧板着脸,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笑了,指着床上的陆孤光,“碧扉寺的怀苏小和尚娶了她?”

陆孤光阴寒着一张脸,并不说话。

楚殊珍嫣然一笑,“明媒正娶,拜过天地入过洞房,婆婆只消出门打听,必然知道昨夜朝珠楼办的喜事。”她面上温婉镇定,心里念头急转,不住猜测这位卖包子的老太婆究竟是什么人物?

如婆婆似笑非笑的看了陆孤光和楚殊珍几眼,“任将军当年的故事,老婆子自然是听说过,其中出名的几段到如今记忆犹新,不过那碧扉寺的怀苏小和尚和当年的任将军并非一人,你们如果是根据姓名相同,就断定怀苏小和尚就是当年的任将军死后化成的怪物,只怕要失望了。”

楚殊珍和陆孤光大吃一惊,面面相觑。陆孤光满心疑惑,如果任怀苏并非覆面将军,那姬珥所调查的人是谁?楚殊珍更无法相信,蓦地站起,在屋里来回走了几趟,摇了摇头,柔声道,“婆婆,此事关系重大,你真能确定碧扉寺的怀苏不是当年的任将军么?”

“当然不是。”如婆婆回答得很淡然,“我在三十余年前去过碧扉寺,当时小和尚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知道他不是常人,容颜始终不老,但他不是任将军。”

陆孤光眉头紧蹙,“他不是覆面将军,那他究竟是谁?”

如婆婆哼了一声,“碧扉寺是皇家庙宇,能住在里面的不管是皇亲国戚或是妖魔鬼怪,自然也只有宫廷中人方才知道,老婆子一介平民百姓,怎会知道里面住的人是谁?但他不是他。”她坚定无比,甚至不屑说明理由。

不是他就不是他。

楚殊珍回过头来,“婆婆,你当年见过任将军么?你怎能确定,如今的任怀苏不是当初的覆面将军?”她脸色微微有些苍白,神色尚定,“我从宫内辗转得到一本秘史,其中记载了六十余年前,因为任将军功高盖主,先皇欲削其兵权,恰逢黑旗军在荒狼野吃人求生之事暴露,皇上便请了一位术法高强的丹士来为任将军施法,诬赖他是有邪魔附体,借机请他修养,并将黑旗军一分为三。此事过后不久,任将军在家中暴毙,先皇将他厚葬于城西十里——那正是碧扉寺所在。既然碧扉寺主持怀苏大师并非常人,而是妖物,他若不是受害而死的任将军,他会是谁?”

“人化为尸魅之后,会将前尘往事一并忘却。”陆孤光淡淡地道,“而任怀苏虽不记得他是谁,但他却记得荒狼野的寒冰白雪,记得有人为他送来了人肉当饭吃。”

如婆婆缓缓地道,“他的确长得和他很像,但…”她并不说理由,“当年之事老婆子并不知情,我也不知那丹士在他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但当年的将军…”她微微一顿,“是生于马背,绝不松懈,永远看着前方的人。”

她年纪老了,声音松弛而沙哑,“他永远不会当个和尚。”

声音如此苍老,那言辞却坚定得有如被百年顽锈锈住的轱辘,是绝不回转的。

第九章03

陆孤光古怪的看着她,心想这老太婆这么老了,却还记得那个人。

她心中的那个人的影子如此深刻浓郁,把他记得如此清楚,以至于在大半个人生之后…在自己都被岁月磨灭得毫无痕迹之后,她还记得他当初的样子。

她只相信他当初的样子,因为他死了。

她并不去想既然连她都被漫长的时间消磨得找不到一丝一毫当年的样子,那个已经不记得丝毫前尘往事的“人”是不是在相同的时间中拥有了别的可能呢?

陆孤光想,任怀苏是尸魅,他不记得任何往事,但他又成了一个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的尸魅,被人以“人”的方式对待着、守护着…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变成了一个和当初完全不同的“人”,不同得连当初的亲人、朋友也认不出来了…

这也许并不太算是一件坏事,但对当年的亲友来说,过往的恩义情仇都已成空,唯余互相辜负、与一无所有。

“你是他什么人?”她突然问。

如婆婆眯着老眼看她,沙哑着嗓子道,“他救过我的命,曾经答应过我,封我做将军夫人。”她居然并没有隐瞒,那说话的语气仿佛是展示着她人生最值得骄傲的部分,即使这么老了,也从不褪色。

陆孤光默然,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可是他到最后也没有娶你。”

如婆婆笑了笑,把包子放在床头,她不愿意谈论更多的当年,摇摇晃晃的出去了。

陆孤光和楚殊珍都已知道,在这个女人的故事里,与任将军相关的最后一句,是被他逐出将军府,永不相见。

只是因为她说错了一句话。

甚至那句话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大错。

约誓为夫妻的男女之间,难道连一句话的宽容都不存在么?陆孤光心想这样的男人她一定不喜欢、一定要亲手害死,幸好任怀苏不这样。

楚殊珍没说什么,秀眉微蹙,陆孤光看她神色古怪,冷冰冰的问,“楚姑娘,想什么呢?”

她乍然展颜一笑,“在想——如婆婆的话能不能当真?能当得几成真?以及——”她柔声道,“等我像她这么老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个人,值得我想念?”

陆孤光面露鄙夷之色,“她不过是在做梦,从年轻一直做梦梦到老。”

楚殊珍微微一笑,“有梦可做,难道不好过一无所有么?”

任怀苏自无相观回到朝珠楼,姬珥却已不在,他静坐了一会,朝珠楼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敢去打搅。任怀苏全身便散发着一股不可侵犯的圣洁之气,他往酒楼大堂中一坐,大堂顿时肃静,人人屏息静气,就活像面前摆了尊真佛。

他静坐片刻,站起身来,转身出门。在他迈出大门的瞬间,身后一干食客不约而同吐出一口长气,又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他站在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看了看东边又看了看西边,眼色微略有些茫然,他不知该往何处去。孤光逃走了,他没有即刻追上将她格杀,那是因为他不知道杀她的方法。现在他已有了杀她的方法,却才想到不知她会在何处?

他无法估算她会身在何处,她的想法总是在变化,既没有家、也没有朋友,总是一个人在阴天或夜里默默地流浪,总是没有钱。也许从朝珠楼逃出去之后,她就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甚至永远不再踏入茂宛城一步。

他眨了眨眼睛,该往哪里去找她?

天下之大,一人之身,如孤沙入海,无迹可寻。

“任公子。”街道对面有人含笑道,“看过来。”

任怀苏闻声望去,只见人来人往的集市街道对面,一位青色衣裙的少女盈盈而立,她手中握着一样东西,对着他晃了一下。

他突然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紧了一紧,凉了一下,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涌了上来——那是她的鬼扇。

青衣少女“啪”的一声打开鬼扇,就当做普通扇子一般挥了挥,笑吟吟的看着他,“跟我来。”

人影一晃,任怀苏骤然就到了她的面前,把正准备转身离去的少女吓了一跳,回过头来,他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这只扇子,你从何而来?”

好大的力气。

楚殊珍的手腕差点被他握碎,若非她是名门弟子,内力不凡,这只手早已报废了。看了任怀苏一眼,她微微一笑,“你认得这是何物?”

任怀苏不答,只问“她身在何处?”

楚殊珍多看了他抓住她手腕的手几眼,那手指白皙修长,肤色惨白,只是分不出他是因为用力方才显得手指惨白,或是原本就是如此惨白。“任公子,我从孤光那里听说,你之所以娶她,是因为天兆所显,人世罪恶横行,终生鬼女,鬼女将万圣之灵献入九天鼎后,人间沦灭,万鬼涌入人间。你身为万圣之灵,为破灭世之局,所以举身作恶,自愿杀妻。依照这种说辞,无论孤光对你有多好,你都是非杀她不可了?”

他仍然不答,不答就是默认。

“她当真如此该死么?”楚殊珍柔声道,“如果我有一个新的法子,不需你用杀妻来自毁圣气,也能破灭世之局,你可愿意?”

他微微一怔,她觉得手腕上的手指微微一松,随后五指一根一根慢慢松开,他极认真的看着她,十分诚挚的问,“什么方法?”

她颇有些意外,陆孤光说任怀苏是个冷心冷面无情无义没有半点人性的僵尸,但他却会多问这一句“什么方法?”这也不枉了陆孤光嫁他一场。

“杀死鬼女,或毁坏九天鼎。”她笑了笑,“当然最可行的,是将天将圣气引导到别人身上,找一个人和你分担圣气,这样圣气不全,你们都无法成为万圣之灵,人间便不会沦丧。”

他几乎没有沉吟,只是眼帘微阖,随即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他问,“她如何了?”

楚殊珍惊奇的看着他,“你在关心她?”

他颔首,神色坦荡,既无愧疚之色、也无矫饰之态——他确确实实在关心陆孤光的伤,所以他便这样问了。

这“人”娶了陆孤光,随后挖了她的心,接着用一种十分坦荡的目光和语气询问“她如何了?”

尸魅要挖谁的心都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还会问一句“她如何了?”

她古怪的看着任怀苏,沉吟了好久,方才试探着问,“你——是担心她伤得很重——还是可惜她到现在都不死?”

“我的意思是,我相信她并没有你这样的朋友。”他道,“我挖了她的心,你将她如何了?”

楚殊珍怔住了,鬼扇打开,遮住了她半张面孔。过了一会儿,她笑了起来,“任公子真是明察秋毫…你怎知我并非她的朋友?”

“她没有朋友。”任怀苏淡淡地道。

“你怎知道?”她低低的笑。

“我知道。”他并不解释。

楚殊珍施施然转身,“想要知道我将她如何了,请跟我来,救世之事听我安排,从长计议。但任公子,是你挖了她的心给了我机会,你现在咄咄逼人——难道只准你挖她的心,不准我将她如何么?这不公平。”

“我挖她的心是为了救世…”他道。

楚殊珍打断他的话,嫣然一笑,“无论我对她如何,也是为了救世…”

任怀苏眼帘微阖,“这不一样。”

她合上鬼扇,头也不回往前而行,衣袂飘然如仙,“我听明白了,是,这的确不一样。”

这的确不一样,虽然她很诧异,但是她听懂了。

第九章04

陆孤光就在如婆婆家里,楚殊珍自然并没有把她怎样了。当楚殊珍把任怀苏带入天门包子铺的时候,她着意看了如婆婆一眼,如婆婆老眼惺忪的瞟了任怀苏一眼,仍旧昏昏欲睡的坐在她的蒸笼后面,就仿佛看见的只是路人。

他真的不是任将军吗?楚殊珍暗自怀疑,如婆婆是如今与任将军最亲的人,她的意见虽说与目前所见的种种迹象不符,她却也会放在心里。

这是一个冷静的智者必备的能力。

陆孤光还躺在如婆婆的床上,她胸口表面的伤口已经愈合,但被重创的胸骨仍然疼痛,那颗被剐碎的心不知能否重新长出,总而言之,她自己也看不到自己现在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她也不关心。

被挖心而能不死,这事实不单震惊了任怀苏和姬珥,也震惊了她自己。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怪物,但从不知道自己和普通人的差距竟是如此遥远,她竟有一点点谅解当初想把自己收服为鬼魅驱使的长老和同族们——这样古怪和可怕的东西,即使她长得像个“人”,但有谁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呢?

这人世认为她是妖女,其实并没有错;任怀苏认为她“罪恶滔天”,只是“一条性命”,一条可以随时消失的性命,其实…也不算有什么错。

错的是她自己吧?错在她根深蒂固的把自己当成一个“人”,所以总是在遭到敌意的时候感到愤怒和不甘,总觉得自己不应该收到这样的对待,却从来不反省自己在别人眼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所以其实她大错而特错,她居然曾经妄图为保存这人间而消灭一只没有觉醒的尸魅,她居然曾经妄图维持任怀苏的理智想要永远让他记不起真相,她居然会以为人间不灭是对的是理所应当的,她居然曾经同情和怜悯那些不知真相却要伴随这世界灰飞烟灭的芸芸众生。

呸!这人间的众生和我从不是一路,众生与我乃是天敌!

只有万鬼的世界,才是我的归宿吧?她躺在床上,十分安静。

接着房门“咯”的一声微响,有个人缓缓走了进来,步履声十分熟悉。她知道楚殊珍是白道中人,在这种时候白道中人最热衷的事和任怀苏一模一样,就是救世。所以楚殊珍必然会找到任怀苏,所以任怀苏突然从门外走了进来,她一点也不奇怪。

她转过头来,任怀苏神色宁定,安然得好像那贯胸的一剑全是她的幻觉和噩梦一样,实在令她有些好笑,“你来了?”她淡淡的道,语气居然很平静。

他颔首,仪态端正,凝重如山,“你觉得如…”

她连那个“何”字都懒得听,“楚殊珍是叫你来杀我的吗?莫非她已经从筠书阁的藏书中找到了杀死我这个妖怪的方法?”

他柔声道,“楚姑娘说,她得到一种能分担圣气的方法,能破除万圣之灵,如此我就不需…”

她勃然大怒,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你就不需杀我了?你杀我的时候可有半点怜悯之心?现在不需杀我,我弃之无用了,你又来装出这幅嘴脸?难道你以为你挖了我的心,现在来宣布你可以不杀我就是对我天大的恩赐,我就该立刻感激涕零吗?任怀苏,你不要欺人太甚!既然你们自负能够救世,那就自己救去,都给我走得远远的,我这妖魔鬼怪和你们半点干系也没有!”说到激怒之处,胸口剧痛不已,她喘着气,脸色惨白,摇摇欲坠。

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股温和的内力自背后透入,她心中烦恶,极度虚弱,突然一只手腕伸到她面前,任怀苏温和的道,“吃吧。”

她怔了一怔,本想一把推开,突然间恶念突起,抓住他的手腕,狠狠的咬了下去。

血色从任怀苏脸上急剧消失,她疯狂的吸食着他的鲜血,这是尸魅的血,这是天地间最狰狞强大的血液,能帮助任何一种妖物增长能力。

救世?你要救世?她轻蔑的想,你骗了我,杀我一剑,挖了我的心,我若能让你平平安安的去救世,我就是头猪!你是尸魅,你天生是邪恶残忍的万鬼之王,我要你觉醒、要看着你这口口声声要救世、勤勤恳恳要救世的疯和尚亲自率领万鬼——将这可恶的人世挫骨扬灰,人人灰飞烟灭。

那才是你应得的报应!她冷冰冰恶狠狠地想。

任怀苏自是绝不会想到她现在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她疯狂的吸食他的血,他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头,神色很是温柔。

楚殊珍站在门口,淡淡叹了口气,“任公子,孤光已经不碍事了,你可以不必再喂她鲜血。”

陆孤光更加用力的咬住任怀苏的手腕,他也并不挣扎,依然摸着她的头让她吸血,“楚姑娘,那分担灵气之法,你可有眉目?”

“有。”楚殊珍探手入怀,摸出一本泛黄的小册子,“根据此书记载,六十余年前,有人施展过这种转嫁灵气之法,只需找到一位和本体生辰八字相对,体质相符之人作为嫁体,天降圣气是可以转移的。”

陆孤光放开任怀苏的手腕,她已经吃饱了,擦去嘴角残余的鲜血,她舔了舔嘴唇,“难道六十余年前,也有人承受过天降的圣气?”她亲眼见过那日月精华之所聚,那是多大的力量才能洗涤尸魅一身的鬼气,将他净化得和常人无异?

“这种法术不难,它的要点在于让天地之灵降世之时无法区分二人的区别,从而使灵气对分,难的是你要找到一个和他生辰八字相同且体质相符的人。”楚殊珍沉吟,“而所谓的‘相符’并非能从肉眼看得出来…六十余年前的确有人承受过天降的灵气,书上都有记载。”

“谁?”陆孤光皱了皱眉头,“他吗?”她所指的就是任怀苏。

楚殊珍轻咳一声,“书上所记载的是两人,共同施法,分担圣气的两人。”

“谁?”陆孤光惊奇的问,“这种事居然真的曾经发生过?六十几年前也有过天降圣气的灭世之劫?而有人用分担圣气的方法躲过了?”

楚殊珍颔首,“不错,当年的天兆和如今几乎一模一样,却有高人施以分担圣气之法避过了灾劫。”她翻开那本小册子,细看其中一页,“当年分担圣气之人,是覆面将军,和一位姓沈的少年。”

第九章05

“姓沈的少年?”陆孤光吸食了任怀苏的血之后,浑身暖洋洋的,一股说不出的力量在身体里翻涌,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如果他到现在还没死,也许就能知道当年那位高人是怎样施法分担圣气,这就是你找到的新的救世之法?”

楚殊珍微微一笑,“当年那位少年姓沈,叫沈旃檀,乃是宁皇后的表弟,勉强算是一位皇亲。不过此人自幼随母带发修行,虽是皇亲,却一直在蓼云寺中长大,听说品行端正,妙悟佛法,当年乃是一位十分有名的在家居士。”

“居士?”陆孤光皱眉,“居士是什么东西?”

楚殊珍知她自幼流浪,读书不多,面不改色的道,“居士便是没有出家的信众,在家里修习佛法。”

陆孤光不以为意,“那这人已经死了么?”

“此人与覆面将军分担圣气之后便不知所踪。”楚殊珍回答,她目光看着任怀苏,听到“沈旃檀”三字,任怀苏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情。

陆孤光面露冷笑,“人都不见了,楚姑娘说这一堆都是废话,世上的活人千千万万,若是人人都如你们俩这般智慧,如此救世,人间难怪要覆灭。”她往床上一倒,淡淡的道,“我已想明白了,我是妖魔鬼怪,不属众生之一,既然挖心也不会死,那大概这人间灭了我也不会死吧…既然如此,我为何要期盼人间不灭呢?哈哈哈…”她笑了起来,“任怀苏你杀不了我,楚殊珍你找不到沈旃檀,看来不必过多久这人世就会灰飞烟灭,化为乌有,这有何不好?我万分期待那一日到来,万分期待那时候你们俩的嘴脸…”

任怀苏手指微微一动,却又停了下来,“孤光…”

“你闭嘴!”她厉声道,“出去!”

他站着不动,楚殊珍叹了口气,“任公子,我们外面谈。”她当先走了出去。

任怀苏却仍旧站着不动,柔和的看着陆孤光,“众生本苦,六道艰辛,人人皆有所取,人人皆有亏欠,人人皆有恩德,你岂能期盼人间覆灭,化为乌有呢?”

陆孤光背对着他,“我既不是众生,也不属六道,我期盼不期盼人间覆灭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我妻子。”他柔声道。

“你去死!”她回答得很顺口,“你不忍你的众生和六道吃苦,舍不得他们覆灭,你就忍心要你妻子的命,要她灰飞烟灭化为乌有?悲天悯人的怀苏大师,你的博爱慈悲陆孤光受不起,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刀两断,再不相干!”她甚至连头也不回,“既然不必杀妻,你也不必勉强娶我,我不是你妻子。”